参照《张子诗粃》、《张岱诗文集》（简体版）、《琅嬛文集》（沈复灿钞本）互为补全。

论张岱诗稿——《张子诗粃》
夏咸淳
“张岱是明末小品散文大作手,以文章著称于世。他又是一个具有独特风格的诗人,自言“余少而学诗,追壮及老”,其族弟张弘亦云:“即其诗篇,咄咄惊奇,连篇累犊,便可踞汉、唐之上。”。可见他曾写过许多诗,并有很高的造诣。
但文学史家却未曾论及其诗,这是由于张岱流传于世的诗作数量太少的缘故。明清两代所编的几部影响较大的明诗选本,如陈子龙《皇明诗选》、钱谦益《列朝诗集》、朱彝尊《明诗综》、沈德潜《明诗别裁》,皆不录其诗,仅见清人商盘《越风》选其七律一首。传世之作如此之少,难怪研究者对此存而勿论了。……”

张岱代表作
词

丁亥中秋.念奴娇 寓项里作
张岱
雨余乍霁，见重云堆垛，天无罅隙。
一阵风来，光透处，露出半空鸾翮。
凉冽无翳，玲珑晶沁，人在玻璃国。
空明如水，阶前藻荇历历。
叹我家国飘零，水萍山鸟，到处皆成客。
对影婆娑，回首问，何夕可方今夕？
想起当年，虎丘胜会，真足销魂魄。
生公台上，几声冰裂危石。

读：中秋节里下了一场雨，雨后初晴，天空中阴云堆叠成山，不留一丝缝隙。
一阵凉风吹来，阳光穿透云朵的缝隙洒落下来，半空中仿佛有五色凤鸟翻飞。
天色渐晚，顿觉清凉，月光下万物呈现出一片玲珑剔透的景象，而我就像身处在空灵的玻璃之国。
眼前空净如水，台阶下面如有积水，竹柏影子就像是水中浮动交横的水藻，历历在目。
感叹我家国不在，就像水中浮萍、山林孤鸟一样地身世飘零，我是一个过客，所到之处，断壁颓垣，都无我立足之地。
空对着皎洁月影，眼泪扑簌滴落，抬头问天几何时曾如今日这样落魄？
回首当年，想起中秋夜中虎丘的盛况，管弦丝竹、吟诗作赋、佳人捧杯、觥筹交错，真真让人黯然销魂。
旧日热闹的生公台上，如今冷清的几乎大喊数声就会崩裂崖石。无可奈何春去也，天上人间。

再来一首中秋诗


雨洗中秋月倍明
蓄意赏中秋，举头望明月。
乃值雨滂沱，篝灯闭门臬。
匡床但假眠，意冷梦不热。
倏尔到三更，月光净于刷。
冰鉴得重磨，闪烁同缺列。
濯魄于冰壶，清晖更皎洁。
点缀无微云，立身甚孤孑。
如逢高隐人，冷面难如铁。
冰气杂秋声，逼人起凛冽。
对之敬畏生，敢以佐曲蘖？
呼童煮禊泉，洗盏瀹兰雪。
气味适相投，月与茶同歠。

【校】（一）难如铁:手稿本“难”作“寂”。
【评】清艳，如雨涤秋蟾。

雨洗中秋月倍明
李尚飞读
一直酝酿着情感准备到中秋赏月，到那时就可以举头看到明亮的月亮了。竟然碰上大雨倾盆，就点着灯关起门来。躲在床上只是假寐，心事冷落连梦也做不热。忽然到了三更，月光干净得像被刷过一般。月亮像一块冰做的镜子，被重新磨了一遍，月亮和星光一起闪耀。月亮在冰壶中把魂魄洗过之后，清晖显得更为皎洁。点缀在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就那么孤独地立身于天空。刚好碰上隐居的高士，面冷得像铁一样。冰气杂着秋声，逼着人在凛冽的夜中起来。对着月亮，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怎么敢对着它饮酒呢？叫来僮仆拿来禊泉水，洗过杯盏后泡兰雪茶。茶的气味和月色正好适合，就把月光和茶一起喝下去。

《雁字》 和袁石公韻
张岱
其一
輕翰快剪暮烟分，幾度參差不亂羣。
飛筆直書蝌蚪字，磨崖倒勒鳥蟲文。
銀鉤冷劃三更月，尺牘斜封一片雲。
帶得迴文邊塞苦，天孫機上獻明君。
其二
彌天掠野駕空輪，沐雨梳風已绝塵。
畫竹但能塗个个，學書麤曉寫人人。
浮圖姓在曾留氏，玉塞生還自乞身。
響塌影描生韻少，空中飛舞態常新。
其三
幾回長捲又斜舒，斷續雲間密復疎。
蘸髮應思追草聖，結繩何用易倉書？
卦壇八八先成畫，書乘三三可載車。
鳥跡造成天雨血，何年秋冷泣蟾蜍。
其四
塞外風翎不得傳，雁箋蚤已到天邊。
雙鉤影出描秋月，急就章成碎暮烟。
筆載春秋落燕後，思賡人日發花前。
凄凄露冷沙汀夜，雪湧冰濤幾幅箋。
其五
西北風高飛半欹，長如鳶線畫烏絲。
千尋塗滿鵝湖絹，八字題殘藿臼碑。
金匱發來風凜冽，楚騷寫就雨淋漓。
空中嘹嚦聲凄咽，猶誦文姬塞上詩。
其六
高秋月冷渡瀟湘，風外塗鴉只幾行。
不是諧聲齊上下，定爲轉注在邊旁。
含蘆畫荻書歐字，踏雪錐沙勒漢章。
孰使空函留塞北，當年啓閉爲誰忙。
其七
竦竦朗朗出毫端，莫道飛奴郵簡難。
雲綴天邊如補牘，霞生蛹外侣書丹。
江聲到岸和煙聽，蛇闘横塗帶草看。
若個驛前曾夢筆，墨花横掃绿天寒。
其八
天高月小暮烟濃，影落長江剩有蹤。
碧漢匀匀呈素楮，青山兀兀出尖鋒。
書巢每結衡陽道，筆塚應留明玉峰。
信手直書蘭渚帖，欲臨前樣已無從。
其九
沙場凜凜朔風天，啣荻齊來爲助邊。
恠事書空唯咄咄，上林束帛亦箋荛。
燕然勒字三千里，大窖傳戔十九年。
緊急羽書早晚至，不知何地起烽烟。
其十
鳥紀雲官豈易除，千曹萬署翰香餘。
人間斜正春坊字，天外浮沉尺素魚。
北斗星文原有篆，鄭家奴婢亦知書。
應須拜作投函使，花信江南出紫虚。


简体：（李尚飞读）

其一
轻翰快剪暮烟分，几度参差不乱群。
飞笔直书蝌蚪字，磨崖倒勒鸟虫文。
银钩冷划三更月，尺牍斜封一片云。
带得迴文边塞苦，天孙机上献明君。
其一：
大雁的翅膀迅捷地掠过之后，今晚的烟霭就被它分开了，几次参差飞翔，却不使群体凌乱。飞笔直书蝌蚪文字，在崖壁上磨刻鸟虫文字。三更的月亮像一个银钩，在一片云中带着尽牍飞过。它们带的书信中满含边寒战士的苦楚，借助于天孙的机杼把它献给明君。

其二
弥天掠野驾空轮，沐雨梳风已绝尘。
画竹但能涂个个，学书麤晓写人人。
浮图姓在曾留氏，玉塞生还自乞身。
响塌影描生韵少，空中飞舞态常新。
其二：
大雁从茫远的天空飞过，它们借助空轮，它们沐着雨，栉着风，绝尘而去。就像画竹子，形成“个个”的队形，又像学写字，组成“人人”了队形。信奉佛教的有曾留氏，从边塞回来后乞求归去。描绘你们的影子很难描绘，你们在空中飞舞，姿态是常新的。

其三
几回长捲又斜舒，断续云间密复疎。
蘸髮应思追草圣，结绳何用易仓书？
卦坛八八先成画，书乘三三可载车。
鸟迹造成天雨血，何年秋冷泣蟾蜍。
其三：
曾经几次大雁在天空舒卷自如地飞过，在云中有时密集，有时离散。那种飞过的形态，可以和草圣的书法相比，也像是仓颉的文字。又像卦坛上那“八八”的字眼，写在三三的字样，可以载车。鸟形的文字造成之后，天雨血，哪一年秋冷蟾蜍哭泣呢？

其四
塞外风翎不得传，雁笺蚤已到天边。
双钩影出描秋月，急就章成碎暮烟。
笔载春秋落燕后，思赓人日发花前。
凄凄露冷沙汀夜，雪涌冰涛几幅笺。
其四：
寒外的风吹着翎羽不能够传信，雁信早已经到了天边。两笔勾勒影子也就出来了，借以描绘秋月，很快地写成文字之后今晚的烟霭都碎了。落雁之后，用笔写春秋，花开之前，就想到了人日。沙洲的夜晚凄凄露冷，涛水像雪一样涌动，那是几幅画啊。

其五
西北风高飞半欹，长如鸢线画乌丝。
千寻涂满鹅湖绢，八字题残藿臼碑。
金匮发来风凛冽，楚骚写就雨淋漓。
空中嘹呖声凄咽，犹诵文姬塞上诗。
其五：
西北的风很劲，大雁倾斜着飞，长长一线，就像画上的黑丝。鹅湖绢上题满了字，碑上题写了八个字。金匣寄来之后寒风凛冽，《楚骚》写成之后雨淋漓。大雁在空中的叫声是多么凄咽，还吟诵着蔡文姬塞外写的诗。

其六
高秋月冷渡潇湘，风外涂鸦只几行。
不是谐声齐上下，定爲转注在边旁。
含芦画荻书欧字，踏雪锥沙勒汉章。
孰使空函留塞北，当年啓闭爲谁忙。
其六：
在深秋时节，月光冷冷的时候，飞渡过潇湘，风外只有几行像写的字一样的形影。不是异口同声，却显得极为整齐，一定在旁边有指挥的。拿着荻杆写欧阳询的字，踏着雪，踏着沙，刻汉章。谁使装信的匣子空留在塞北了呢，当年打开又关闭，到底是为谁在忙呢？

其七
竦竦朗朗出毫端，莫道飞奴邮简难。
云缀天边如补牍，霞生蛹外侣书丹。
江声到岸和烟听，蛇闘横涂带草看。
若个驿前曾梦笔，墨花横扫绿天寒。
其七：
文字疏疏朗朗地从笔端写了出来，不要说飞翔的这些鸟儿邮寄书简很难。云缀在天边，就像把信牍补完全，霞从岭外生出来，就像是丹青写就的文字。江声传到了岸边，那就就着烟霭来听吧，蛇在半路上争斗，那就借着草观看吧。哪个驿站前面曾要梦到了笔呢，墨花横扫，天都寒冷了。

其八
天高月小暮烟浓，影落长江剩有踪。
碧汉匀匀呈素楮，青山兀兀出尖锋。
书巢每结衡阳道，笔塚应留明玉峰。
信手直书兰渚帖，欲临前样已无从。
其八：
天高月小，傍晚的烟雾是那么浓，影子投到长江中还有踪迹可寻。银汉耿耿，就像一张洁白的纸张，兀兀的青山，露出了尖利的山峰。在衡阳每每结巢，就把笔冢留在明玉峰吧。信手直写兰亭序那样的书法，想临摹以前的文字已经没有踪影了。

其九
沙场凛凛朔风天，啣荻齐来爲助边。
恠事书空唯咄咄，上林束帛亦笺荛。
燕然勒字三千里，大窖传戋十九年。
紧急羽书早晚至，不知何地起烽烟。
其九：
风凛冽地从沙场吹过，嘴里衔着荻杆为帮助边塞。什么事情值得奇怪，一直在空中写咄咄怪事的文字呢，在上林苑带着帛书上面写着清晰的文字。在燕然立碑刻字，那远在三千里之外，在冰窖中生活整整十九年。紧急的羽书很快会到，又不知道什么地方烽烟起来了。

其十
鸟纪云官岂易除，千曹万署翰香馀。
人间斜正春坊字，天外浮沉尺素鱼。
北斗星文原有篆，郑家奴婢亦知书。
应须拜作投函使，花信江南出紫虚。
其十：
怎么记得云师难道容易除去吗？多少个官府有文字余下。人间写就太子宫的文字，天外传来大雁带的信。北斗星文原来就是篆字，郑玄家的奴婢也知道写字。应该接受投信使的名号，就从江南把信传到紫气弥漫的天空去。

《客有言余为徐文长后身者 作诗咈之》
张岱

（张岱的朋友们都说张岱是徐渭转世，他不同意，戏谑地作诗26首予以反驳。）
其一
吴系余及见，言余师后身。世间可耻事，苏轼认渊明。
读：我见到老友吴系，他说我是徐文长后身。世间最可惭愧的事情，就是把绝代的苏轼当做是陶渊明第二。

其二
堂名曰酬字，白鹿天下闻。予性更孤僻，囊空不卖文。
读：徐渭因写镇海楼记而被胡宗宪嘉奖220两银，在城南购买了阔气的酬字堂，还因两次代写白鹿表而名动天下。我的脾性则更加孤僻自傲，即使囊空如洗也不会给人代写谀文。

其三
君常为幕兵，予亦为游客。何故胡梅林，都变王安石?
读：徐渭常以幕僚师爷为生，我虽是一个散客闲人，也曾短暂入幕辅助南明鲁王。为何胡宗宪那样的强人，最后都像王安石一样以失败告终。

其四
彩笔发江花，奇妙难思议。当予托生时，郭璞刚讨去。
读：徐渭的天才如拥生花妙笔，他的奇思妙论实在不可思议。而我出生的时候，徐渭刚刚离世，难道是被郭璞请去化做神仙？

其五
昔日爱繁华，今朝成赤手。岂有再世人，穷鬼还厮守。
读：我以前钟爱繁华麋丽，如今一贫如洗，都成过眼云烟。倘若徐渭转世托生，又怎会选择贫困的自己。

其六
余注陆羽经，家家吃兰雪。青藤不道茶，唯爱此曲蘖。
读：我注解陆羽的茶经，全家都喜欢吃兰雪茶。徐渭则不太留意品茶，一生只爱饮酒。

其七
文长评伎艺，第一是其诗。恨无摩诘句，前身非画师。
读：徐渭自评“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诸艺皆精，诗歌尤为精绝；而张岱自谦作诗不佳，画艺也不精通，远比不上徐渭。

其八
君策为刘蕡，予命属摩蝎。岂有十五场，场场遭辣刷。
读：徐渭就像如刘蕡下第，策论优秀但多次落第，而我的星宫属摩羯宫，注定命运坎坷。我与徐渭两世加起来科举上失利了不下十五次，哪有这么倒霉，场场被刷的人呢。

其九
闻君十四时，学琴自打谱。余学四十年，指法不得古。
读：徐渭十四岁时已经可以自己打谱，琴艺十分了得，但张岱谦虚地说他学琴四十年依然技艺不佳，不能得到古法精髓。

其十
佚稿颇不佳，才鬼不自诵。秋水落霞词，何必加与共?
读：张岱指出徐渭佚稿当中有些诗文并不出色，他也不会因此而作一些出色的诗句上去填充。驳斥了关于他人认为《徐文长逸稿》中有些是张岱伪作的言论。

其十一
幸多山水缘，而有济胜具。岂同五泄游，颠翻堕驴背。
读：辛运的是我与山水十分结缘，更有四处游玩的便利工具。老弱的徐渭出狱后畅游五泄时多次从驴背跌翻。这点我倒是比徐渭强多了。

其十二
痛别慈帏久，犹思赎百身。难道吾母氏，就是苗宜人?
读：徐渭出生百日丧父，十四岁丧嫡母；我也痛别了母亲（泰昌元年，母亲病逝，几年后，张岱父亲张耀芳逝世），难道我的母亲就是徐渭养母苗宜人的后身？

其十三
当年势败时，妾婢多凌辱。中有凶悍人，或是所杀妇。
读：徐渭当年失势后，张氏对其多有凌辱、戴帽，故而徐渭杀死了继妻；如今张岱的妻妾中也有凶悍的像河东狮吼，他调侃或许也就是下一个张氏。

其十四
青藤不肖子，角心与蔗皮。二雏或疑是，痴顽索枣梨。
读：徐渭的大儿子徐枚愚顽不孝，引狼入室，路途中勾结海盗盗窃把老父的财物洗劫一空；张岱调侃他的两个小儿或许也是如此，只不过现在还穿开裆裤，只知道吃，向我索要瓜梨果枣。

其十五
此来为报恩，问君何所报。只此侠烈心，灰冷火常爆。
读：张岱说徐渭生来就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侠烈义气，而徐渭给胡宗宪做幕僚时身微言轻，未能提出逆耳忠言，死后徐渭心痛地说“微且贱之如此，唯感恩于一盼，潜掩涕于篙蓬”，张岱调侃徐渭也没舍生，哪里又报恩了呢？只是他俩的侠肝义胆，都是十分慷慨激烈的。

其十六
闻注参同契，饭变黄金色。嗟余读道书，龃龉不相入。
读：徐渭注解周易参同契，得道成仙，据张岱祖父张汝霖讲，徐渭死后身体变成“四大金黄”；张岱自谦读道不得法。或者是他的易学观点和徐渭不能十分投合。张岱家族有治易传统，张汝霖有《易经澹窝因指》、张岱有《大易用》。【徐渭友人张元抃之子张汝霖在徐渭殁后三十年即明天启三年癸亥《刻徐文长佚书序》时记：“闻死之日，四大作金黄色，故足怪也！”。道家称“道天地王（人）”为“四大”，佛家谓“地水火风”为“四大”，即“四体”。今人疑为胆管被结石堵塞而引起 “作金黄色”的全身症状，或许与"晚绝谷食十余岁"有关。因此，徐渭遗体堪称饿殍不为过。】

其十七
人言佚稿诗，多出予赝笔。床头捉刀人，使臣宁不识?
读：张岱对弟弟张毅儒等人说徐渭佚稿部分或许为张岱伪作的反驳。张岱化用了曹操的“床头捉刀人”的典故，该典故出自《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硅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日：‘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张岱借此说明一个人的气势无法掩盖，徐渭的独特文风蕴含有徐渭的气质，张岱不能完全模仿，这里面的区别，大家应当可以辨识。

其十八
吾学文长书，一字亦不易。果是再来人，定有临池意。
读：张岱说明自己学徐渭书法的艰难，如果果真是徐渭转世，学习徐渭书法必然非常容易，也借此说明自己并非徐渭后身。

其十九
十匹临洮绒，制衣及鄙亵。恨昔好奢华，岂是其宿业?
读：此典故取自《芙蓉镜寓言》第十六章“豪爽”篇，有载是：“徐渭不事生产，居幕府，典文章。时有馈之洮绒者数十匹，遂大制衣被，下及所嬖私亵之服，靡不备者，一日都尽。壶公目：文长豪爽，此一鳞一爪耳，别有骊珠。”说徐渭得到洮绒十匹后，给下人也一并做了衣服，一日用完。张岱借此调侃自己当时家底殷实时爱好奢华，肆意挥霍，或许是徐渭之宿业。

其二十
尝怪友朋间，火攻何太急。亡友陈章侯，或是沈嘉则。
读：朋友们过于戏谑，对我火攻太急，都说我是徐文长后身。如果我要是徐渭的话，那么陈洪绶就是徐渭好友沈明臣吧。沈嘉则即沈明臣，与徐渭同为胡宗宪幕僚。沈有名句“杀人如草不闻声”。

其二十一
一遇李宁远，镇抚得世袭。余为介子推，三月陶彭泽。
读：张岱说军事奇才徐渭遇到知己李成梁后，略加指点，就使李家得到世袭的军功。李成梁被封为宁远伯，故而张岱称其为李宁远。徐渭过居庸关赴塞外，曾经戚继光介绍而至辽东寻李成梁，还教授过其子李如松兵法。张岱自比介子推和陶渊明，某种程度上也是表明自己辞官的清高。

其二十二
禅戏骂红莲，侠烈渔阳弄。努力作书呆，不及邯郸梦。
读：张岱谦称自己在戏曲方面的创作远不及徐渭。“红莲”是徐渭所作戏曲《玉禅师》中人物，《渔阳弄》也是徐渭的作品。而张岱说自己即便“努力作书呆”，但创作依然不及汤显祖的《邯郸梦》，更比不上徐渭。

其二十三
君同李贺诗，应是鬼才绝。余学白香山，老婢能解说。
读：张岱说两人诗歌创作风格的不同。徐渭的诗歌如同李贺，才华横溢，奇崛诡异；而张岱自己的创作更偏向于白居易的通俗易懂，显然与徐渭不是一个风格。

其二十四
割耳与锤囊，十年病狂易。余欲学佯狂，箕子自羞涩。
读：“割耳与锤囊”指的是徐渭曾经拔下壁柱上的铁钉击入耳窍，流血如迸，医治数月才痊愈，后又用椎击肾囊，徐渭曾经因为精神疾病有过多次自杀行为，但都未死，所以说“十年病狂”。而张岱显然不是。箕子是商朝纣王的叔父，后披发佯狂为奴。张岱想说自己如学佯狂会让箕子都自愧不如，但他没有，毕竟他不是徐渭转世。

其二十五
辟谷十年许，后来复强食。余虽留侯裔，一厨脱不得。
读：“辟谷”指不食五谷，说明徐渭曾多年不食五谷，而张岱自己，身为留侯张良后裔(都姓张)，黄石之徒，本当异于世俗，但却一餐也不能少，这里也有自我调侃的意思，借此说明自己和徐渭还是不一样。

其二十六
居常笑佛门，轮回费辩舌。试问百年前，文长是谁变?
读：最后一首张岱对自己的组诗作了总结，认为轮回转世一说是不存在的。并且提出了疑问，如若是徐渭转世，那么徐渭又是谁之转世?借此说明他不相信也不认为自己是徐渭后身。

纵观整组诗歌，张岱用了非常多的典故，全篇否定自己是徐渭后身，并且每一首都真实有据。总而言之，在张岱自己看来，他崇拜、学习甚至模仿徐渭，但是他仍然是“张岱第一”，而不是“徐渭第二”。

快园十章

（李尚飞读 有修改）

有序
己丑九月，僦居快园，葺茅编茨，居然园也，诗以志之。
张岱曾在快园生活了24年，并著有《快园道古》。如今快园已很是荒芜了，他是经过修整之后才入住的。

其一
于惟国破，名园如毁。虽则如毁，意犹楚楚。
薄言葺之，诛茅补垒。若曰园也，余讵敢尔。
【王雨谦评】十章真不愧渊明。
其一：国破之后，我住进快园。昔日美丽的快园被毁坏了，但它还残留着楚楚动人的姿态。经过简单的修葺补缺，仍可以入住。毕竟快园今非昔比了，如果把快园还当作田园，我自认为是不能够的。

其二
园亭非昔，尚有山川。山川何有？苍苍渊渊。
烟云灭没，躨跜蜿蜒。呼之或出，谓有龙焉。
【评】卧龙却自写照。中有陶庵老人。
其二：园亭已不是当初的园亭了，但大好山川却没有改变。那“苍苍渊渊”的山川，看上去烟云灭没，曲折蜿蜒，怎么能不让人热爱呢？可现在却归于异族。对着龙山呼喊，有卧龙会飞出。张岱对恢复河山，还是抱有一丝微茫的希望的。

其三
皦皦山月，以园起止。载升载沉，若出其里。
星汉灿烂，若在其底。水白沙明，鱼虾夜起。
【评】诗中有画。
其三：在园子里看天，皎洁的山月从园子的一头升起来，然后又从另一头落下去，日月如同在这个园子里升起又降落。张岱似乎它对这个园子格外钟情。园子在张岱的眼里无限放大。月亮的升与沉，仿佛都以园子为中心，“若出其里”。夜晚那灿烂的星河，被视觉错位之后，反而成为了园子底部的水池。就在那月光照耀下，水显得格外白，沙显得格外明，鱼虾也变得不安分，在夜晚纷纷出来了。

其四
有松斯髡，有梅斯刖。昔则蔚苍，今则茁蘖。
龙性难驯，鸾翮易铩。傲骨尚存，忍霜耐雪。
【评】是铭是赞，古奥异常；“难驯”之能言之，“易铩”二字便不易辨。
其四：快园里面的松树，已经有所损折了；快园里面的梅花，也已经被砍削得不完整了。它们，都像受了刑罚一般。以前它们多么地茂盛啊，而如今却遭到如此的糟践。但他们如有龙的傲性，不论受到怎样的厄难，龙性却是泯灭不了的；鸾鸟，它的羽毛容易被人摧残，可高傲的特性也是不会沦丧的。只要有傲骨存在，就能忍受人世的霜雪。这首诗，应该是张岱的自况了。

其五
维沼有泥，维园有畦。斞泥灌畦，畦蔬则肥。
水深泥薄，始可以鱼。旁通小潴，以菱以渠。
【评】即此已见经济。
其五：这一首描写快园的景致。那深深的池沼中有泥存在，那园子中间有菜畦平铺。把那些泥取出来，浇灌到菜畦中，菜畦就变得很肥沃了。这样一来，菜畦里可以种菜，池沼里可以养鱼，池沼的旁边还有蓄水通道，可以种植荷花。国破后的张岱，在著述之余，找到了自己归隐躬耕、享受自然的乐趣。王雨谦赞张岱有穷当家的风范了。

其六
厥蔬维何？冬菘夏瓠。味含土膏，气饱风露。
藿食莼羹，以安吾素。日买菜乎，求益则那。
【评】此中大有身份。寄傲甚远，自是西山风骨。
其六：往日的浮华生活已经不再，身处快园，张岱只能过一种因陋就简的生活。但就这样的生活，他也过得有滋有味。菜畦冬天吃的是白菜，夏天就吃瓠瓜。菜蔬清淡，快成素食主义者了。它们土生土长，含有地气，饱受风露，有益健康。所以要想身体好，还得靠它们呢。

其六【沈复灿钞本】
薺則在畦，梅則在圃。薺甘如飴，梅酸如醋。終年食之，鐘鼎何慕。味含土膏，氣飽風露。
荠则在畦，梅则在圃。荠甘如饴，梅酸如醋。终年食之，钟鼎何慕。味含土膏，气饱风露。
其六：菜畦中有荠菜，花圃中有梅子。荠菜吃起来甘甜得像饴糖一般，而梅子则酸得像醋一样。对于此，张岱颇有点自嘲的味道：这些东西，终年吃下来，钟鸣鼎食的日子是不用羡慕的，它们土生土长，含有地气，饱受风露，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


其七
有何可乐？南面书城。开卷独得，闭户自精。
明窗净几，蔬水曲肱。沉沉秋壑，夜半一灯。
【评】想见其人。
其七：张岱在这一首中，叙述自己最可乐的事情，那就是有大量的书可以阅读。他所谓的“书城”在快园的南面，到了这座书城中，他安静地坐在那儿，精心地阅读，每有所得。书城中设有明亮的窗户和干净的几案，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孔子的教诲：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结尾“沉沉秋壑，夜半一灯”，深秋夜半，孤灯静读的身影令人遐想。

其八
伊余怀人，客到则喜。园果园蔬，不出三簋。
何以燕之？雪芽禊水。何以娱之？佛书心史。
【评】淡古。
其八：不论怎样，快园中的生活并不是那么枯寂，张岱的心灵也没有那么死寂。他还是盼望着有客人来访，而每当客人到来的时候，他就显得格外欣喜。用什么招待客人呢？有园子里的果子和蔬菜，虽然不多，但尽可品尝；有上好的雪芽茶，用禊水煮了的。而彼此都是文人，坐在一起，读一读书，讨论一些问题，那就有无上的乐趣了。看的是什么书呢？是佛经和郑所南的《铁函心史》。

其九
空山无人，读书深柳。聊用养和，赖此红友。
子美掀髯，浮白在手。博浪一椎，取以下酒。
【评】既饶风月，亦饱风雷。
其九：山谷空无一人，我在柳树深处看书，偶尔来调剂心情的，就靠壶中的酒（红友：酒的别称），仿佛就像杜甫掀动长髯，手中捧着酒杯。又像是我的祖先张良，与大力士杀手埋伏在博浪沙投掷大铁椎来暗杀秦始皇，刺杀未遂后亡匿山林，借酒浇愁。

其九【沈复灿钞本】
余愛酒人，鼾齁到曉。余則惺惺，有夢不保。一卷冰雪，用怡吾老。半枕黑甜，三杯軟飽。
余爱酒人，鼾齁到晓。余则惺惺，有梦不保。一卷冰雪，用怡吾老。半枕黑甜，三杯软饱。
其九：张岱颇为羡慕那些能喝酒的人，你看，那些人多好啊，他们一喝多，就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一直打鼾到天亮。可他不行，他不能多喝，所以，连梦也做不成。只有倚在那儿看书了。有着冰雪气质的书，是可以让人愉悦到老的。实在困了，喝上三杯，就沉入又黑又甜的睡乡了。


其十
身无长物，惟有琴书。再则瓶粟，再则败袽。
意偶不属，纳屦去矣。敢以吾爱，而曰吾庐。
【评】自赞。
其十：从此诗中，已经可以看到张岱经济上的困窘状况了。他说他自己“身无长物”，只有琴和书。除此而外，就是一瓮米，一塌破被褥。如果他心里不畅快了，就穿上草鞋出去游逛。但不论怎样，他还是喜欢快园的。

述史 十四章

延陵季子
於戏有吴，延陵季子。解剑墓傍，不倍其死。
畀以千乘，弃如敝屣。始祖采药，又世其祀。
【评】述史十四章，遂令子瞻退舍。

【琅嬛文集·沈复灿钞本】
呜呼有吴，延陵季子。解剑墓傍，不倍其死。
畀以千乘，弃如敝屣。嗤祖采药，又世其祀。

读：吴国有谁？当属季札。他不背弃心中的诺言，即使对方死了也要把宝剑挂在徐君墓旁的树上；吴王委以国君王位，他视之如粪土，也自知不是嫡长子，为了吴国稳定，予以推辞。季札的祖先是周朝的泰伯，曾经被孔子赞美为「至德」之人。泰伯本是周朝王位继承人，但父亲太王，有意传位给幼子季历以及孙子昌。于是泰伯就主动把王位让了出来，自己则以采药为名，逃到荒芜的荆蛮之地，建立了吴国。先祖的高风亮节会被世代祭祀。
延陵季子
通好吴国
季札，姓姬，是春秋时吴王寿梦第四子，人们称他为“公子札” ，因为他的封地在延陵，又为避王位“弃其室而耕”常州武进焦溪的舜过山下，人称“延陵季子”。他是“文圣”孔子的老师，有“南季札，北孔丘”之称，风光一时无两。季札品德高尚，具有远见卓识，在兄弟四人中最有才干。所以，吴王一直想把王位传授给他。但他效仿祖先泰伯，坚辞不受，把王位让给了哥哥诸樊，自己则隐退于山水之间，躬耕于舜过山下。他广交天下贤士，曾出使鲁、齐、郑、卫、晋五国，为国家之间的相互通好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大大提高了华夏的文化。季札重信守义，既有君王之能，又有辅佐之才，却淡泊名利，宁愿隐居荒野，甚是可惜。此人不可谓不耿直，也不可谓不迂腐。季札为什么一再推辞王位？是为了表明他不贪图权位？可能不仅仅是出于个人名声的考虑，更重要的他是为了吴国的政治稳定。季札一开始拒绝寿梦的传位，是因为他不是嫡长子。非嫡长子继位会带来很大的政治隐患，因为自古以来权位面前亲情简直不值一文。当初西周灭亡，史书上说是因为周幽王昏庸荒淫，但更直接的原因应该是他废黜申后和太子宜臼，另立伯服为太子。结果引来申侯借助犬戎报复。熟知历史的季札自然不会为吴国埋下这样的隐患。虽然他的三个哥哥对他很服气，但是难保不会有其他觊觎王位之人会为了权力不择手段。虽然季札没有接受王位，但是吴国的隐患还是埋下了。夷昧把王位传给了儿子僚，长子诸樊的儿子公子光自然不服，于是暗暗积蓄力量。十二年后，公子光派专诸刺杀吴王僚，夺取吴国王位，史称吴王阖闾。而季札明白这不是简单的谁对谁错的问题，继续追究下去只会制造更多的仇怨，最好的结果就是到此为止。所以他说“哀死事生，以待天命”，意思就是要哀悼死者吴王僚，但会继续侍奉生者吴王阖闾。他以九十二岁高龄卒，葬于上湖，传说墓碑上“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十个古篆就是孔子所书。他的墓碑也就是后人传颂的“十字碑”。张岱于此诗中，赞颂了季札的美好品德，列举了他有名的见于《史记》的三件事情：
其一：季札挂剑。 季札重信义。一次途经徐国时，徐国的国君非常羡慕他佩带的宝剑，难于启齿相求，季札因自己还要遍访列国，当时未便相赠。待出使归来，再经徐国时，徐君已死，季札慨然解下佩剑，挂在徐君墓旁的松树上。侍从不解。他说："我内心早已答应把宝剑送给徐君，难道能因徐君死了就可以违背我的心愿吗？"此事传为千古美谈！“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背吾心哉！”
其二：季札让国。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分别是诸攀、馀祭、夷昧和季札，这四个人当中属季札的贤能最为突出，吴王便一直想把王位传给季札，但是季札却一直拒绝，不愿接受。季札不慕王位而逃去。“十七年，王馀祭卒，弟馀眜立。王馀眜二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代立焉。四年，王馀眜卒，欲授弟季札。季札让，逃去。”
其三：季札哭僚。公子光认为自己身为吴王寿梦的长孙、诸樊的长子，本该由自己继承吴国王位。当初父王没有将王位传给自己，而传给了二叔馀祭，是为了能让四叔季札继承王位，以实现爷爷的遗愿。而今，父王传位给二叔，二叔传位给三叔，三叔传位给四叔，四叔不受。按理就该再传给我，却拥立了三叔之子僚为王，故刺杀王僚：“十三年，公子光使专诸手匕首刺王僚，铍交於匈，遂弑王僚。公子光竟代立为王，是为吴王阖庐。阖庐乃以专诸子为卿。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吾敢谁怨乎？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复命，哭僚墓，复位而待。
张岱评价第一件事，说季札“不倍其死”；第二件，说他将国君之位“弃如敝屣”，第三件，说他没有断绝吴王僚的祭祀，保存了礼仪。


鲁仲连
有天下士，义不帝秦。新衍闻之，为之却军。
神龙露尾，不见其身。逃之海外，灭没烟云。
【评】仲连全副风骨，只在三十二字。

天下豪杰鲁仲连，坚持正义，不向强权恶势力屈服。他晓之以理，说服魏国信使辛垣衍，使得魏赵两国不尊秦为帝，秦军因此退却50里。功成之后，鲁仲连就像神龙入海，见首而不见尾，抛弃功名，归隐于烟云缥缈的东海。

鲁仲连
此诗写鲁仲连义不帝秦之事，见《战国策·赵策》。齐国人鲁仲连游历到赵，适逢秦国围赵之邯郸，鲁仲连坚持正义，力主抗秦，反对投降，并和秦国派到赵国的“亲秦派”辛垣衍展开一场激烈的论争。最终使辛垣衍心服口服，恰逢魏无忌援军到，从而解了邯郸之围。事情了结后，鲁仲连拂袖而去。
本诗中，张岱先书史，然后赞扬鲁仲连“神龙露尾，不见其身。逃之海外，烟云灭没”。对鲁仲连的能力和风范颇为仰慕。


陶朱公
于惟少伯，竟老陶朱。肉为走狗，皮亦鸱夷。
五湖一棹，烟水迷离。黄金写像，终是危机。
【评】高见，人不言及。

可叹啊，功勋卓著的范蠡，竟然以三散家财陶朱公终老。功名如走狗皮囊，统统抛却。悠游于湖泊田园，怡情山水。若一味集聚财富，终是人生的隐患。
范蠡(公元前536年-公元前448年) ，字少伯，华夏族，春秋时期楚国宛地三户(今河南淅川县滔河乡)人。春秋末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和道家学者。曾献策扶助越王勾践复国，后隐去。被后人尊称为"商圣"，"南阳五圣"之一。虽出身贫贱，但是博学多才，与楚宛令文种相识、相交甚深。因不满当时楚国政治黑暗、非贵族不得入仕而一起投奔越国，辅佐越国勾践。传说他帮助勾践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功成名就之后急流勇退，化名姓为鸱夷子皮，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期间三次经商成巨富，三散家财。后定居于宋国陶丘(今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南)，自号陶朱公。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后代许多生意人皆供奉他的塑像，称之财神。
陶朱公
此诗述春秋时的范蠡，张岱没有叙述范帮助勾践灭吴之事，而直接从范以陶朱的名号，积累了众多财富的事情。然后称赞其“五湖一棹，烟水迷离”的隐逸生活。并且含蓄地指出，一味地赚取钱财不是正道，总是人生的危机。


留侯
何来孺子，圯下取屦。博浪一椎，祖龙魄死。
五世相韩，报之以此。来黄石公，去赤松子。
【评】岂是误中副车。

留侯
本诗咏张良，重心放在他因为家族五世相韩的原因，虽韩亡，而心念旧恩，于是“博浪一椎，祖龙魄死”。“来黄石公，去赤松子”，建立一番功业之后，飘然出尘而去，张岱，还是非常喜欢这种传统士人的理想生活的。


东方曼倩
避世金马，东方曼倩。一十八年，岁星不见
蚁视汉武，小遗便殿。窥牖小儿，王母侍宴。
【评】如取雀翎，得其金翠。

东方曼倩
此诗述东方朔。开头说他隐居于世俗中，避世于金马门。然后说他作为“岁星”，下凡十八年，却不被皇帝所知晓。作为侍宴于王母的童子，他把汉武帝这样雄大伟略的君主当作是小儿一般戏耍。


严子陵
滩以严名，千年不泯。足加帝腹，梦还未醒。
欲臣老子，去无踪影。桐江一丝，系汉九鼎。
【评】咄咄子陵，壁立千仞。

严子陵
此诗述东汉隐士严光。说他与光武帝睡觉时，足以于皇帝身上之事。光武帝想让他做官，他却不屑一顾，“去无踪影”。结尾“桐江一丝，系汉九鼎”，说严子陵垂钓江边，却牵系着东汉命脉。

王右军
晋代风流，会稽内史。峻岭崇山，修禊上巳。
笔飞在空，鹅浴于水。丝竹山川，终以情死。
【评】归到情字，匪世所解。

王右军
此诗述王羲之。张岱认为王羲之是晋代风流的代表人物，然后重点说他兰亭修禊的事情。“笔飞在空，鹅浴于水”，既说明他在书法上的造诣，又说明王羲之爱鹅之事。“丝竹山川，终以情死”，正是对山川的热爱，造成了王羲之过于深情而死。张岱应该有自况的意思在里面。


陶靖节
有晋高士，柴桑陶潜。荷锄带月，植杖听泉。
瓶则缺粟，琴亦无弦。诏客且去，我醉欲眠。
【评】掷术成丹手。

陶靖节
此诗述陶渊明。张岱将评价陶氏，认为他是“高士”。然后根据陶渊明诗意，说他“荷锄带月，植杖听泉”，表达陶氏淡泊自如的田园生活。又说他“瓶则缺粟”，言其贫穷；“琴亦无弦”，言其潇洒。最后点明陶氏沉于醉乡的特点。这与张岱在快园中的生活颇为接近了。

李邺侯
圣人衣黄，山人衣白。四皓衣冠，九仙骨格。
大官烧梨，御手与擘。愿动星文，一枕帝膝。
【评】自然道人。

李邺侯
此诗述唐代李泌。开头“圣人衣黄，山人衣白”，用李泌陪肃宗出行时，肃宗穿黄，李泌穿白的典事。然后称赞他堪比汉代的“商山四皓”，多次遭到排斥而隐居。既而说他已少吃人间烟火，皇帝来了之后，给皇帝烧梨而已。结尾“愿动星文，一枕帝膝”，来自《太平广记》，说李泌对肃宗说：“臣绝粒无家，禄位与茅土皆非所欲。为陛下帏幄运筹，收京师后，但枕天子膝睡一觉，使有司奏客星犯帝座，一动天文足矣。”李泌反复强调自己是“绝粒无家”的世外人，不争名夺利，或者说世俗名利对自己无用，这样讲无非是要包括皇帝在内的名利之人不要把自己看作一个竞争对手。以世外人的身份参与世内的政治活动，是李泌全身的策略。也是他淡泊处世的真实表现。张岱对此看来情有独钟。

李青莲
谪仙李白，藐视王公。调羹非宠，供奉非崇。
青莲吐气，五岳储胸。生为明月，死剩清风。
【评】现青莲身而说法。

李青莲
此诗述李白。张岱说李白“藐视王公”。李白把所受到的待遇并没有看得那么高。他有五岳蕴于胸中。“生为明月，死剩清风”，格调高致，千载独步。


白香山
香山一老，自号乐天。江山风月，古佛神仙。
诗惟婢读，书藉禽言。上陪玉帝，下陪卑田。
【评】无怪东坡认其后身。

白香山
此诗述白居易。白居易享受“江山风月”，而与“古佛神仙”为伴。他的诗作可以让婢女读懂。张岱认为白居易是一个旷达之人，可以“上陪下帝”，“下陪卑田”——与乞丐也可以作伴。

邵康节
人比诸葛，自拟庞公。二十八宿，罗于心胸。
王侯将相，视若儿童。数不轻授，恐长奸雄。
【评】深沉，亦复卓越。

邵康节
此诗述宋代理学家邵雍。张岱说，人们把邵雍比作是诸葛亮，但邵雍却把自己比作是庞德公。邵雍研究数理，“二十八宿，罗于心胸”，达到如此高度后，“王侯将相，视若儿童”。但他把数理看得很重，不轻易地授于他人。认为这有可能被奸雄利用。


苏东坡
大苏文字，惊动夷酋。珠崖儋耳，赤壁黄州。
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双学士眼，半配军头。
【评】奇伟。

苏东坡
此诗述苏轼。张岱先叙其文采，能够惊动异族之人。然后叙其生平。说苏轼先后被贬谪到黄州、儋耳等地。因为这种经历，也便决定了苏轼交往的人，五湖四海都是，三教九流都有。张岱对苏轼的怀才不遇还是有同情之心的，说他一半就像个配军。

米海岳
海岳外史，出守灵璧。怪石为供，抱眠三日。
袍笏拜之，诡言长揖。方道米颠，不可无一。
【评】灯下取影，踽踽欲动。

米海岳
此诗述米芾。瞅准了一件事情。米芾到灵璧作官，每天沉溺于灵石、怪石、异石之间，让人将这些石头挪来，便可“抱眠三日”，写米芾之痴。米芾给人写完信后，在信末要“再拜”，就真的对着信拜上两拜。张岱觉得像这样癫狂的人，不能没有一个。自然有对这样的人的高度认可在里面了。

张岱在《客有言余为徐文长后身者 作诗咈之》中有两处错误：
1.文长评伎艺，第一是其诗。
——徐渭自称书法第一
2.青藤不道茶，唯爱此曲蘖
——徐渭也爱茶

其六
余注陆羽经，家家吃兰雪。青藤不道茶，唯爱此曲蘖。
读：我注解陆羽的茶经，全家都喜欢吃兰雪茶。徐渭则不太留意品茶，一生只爱饮酒。
其七
文长评伎艺，第一是其诗。恨无摩诘句，前身非画师。
读：徐渭自评“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



《嗜茶的徐渭》
深圳市抱朴轩文化有限公司2019-07-20

徐渭是一个奇人，书画诗文俱精，志向远大，需要的时侯，也敢于对自己下狠手。如此人物，就算嗜茶，也不会用太多的笔墨来表达——也许对他而言，茶味太温吞了，烈酒才算恰当。
关于茶、关于水、关于点茶，徐渭的说法没有新意，尤其是关于点茶，在流行叶茶的时代他还在讲云脚、乳花，有些莫名其妙。
徐渭关于尝茶、茶侣和饮茶环境的说法，颇有道理。一杯香茶在手，先含一小口在嘴中，让茶水与舌头充分接触，品咂其中韵味，然后再慢慢啜饮。当然，在茶水进口之前，还少不得要嗅一嗅茶香。同样的过程，袁枚用到了一个“体贴”，说“徐徐咀嚼而体贴之”两段文字放在一起对照，挺有意思。
徐渭不赞成在品茶的同时食用干鲜杂果，认为会破坏茶之甘香，真正的喝茶者，其实都是这样的看法。

《煎茶七类》
文·徐渭
一、人品
煎茶虽微清小雅，然要须其人与茶品相得，故其法每传于高流大隐、云霞泉石之辈、鱼虾麋鹿之俦。
二、品泉
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又次之。井贵汲多，又贵旋汲，汲多水活，味倍清新，汲久贮陈，味减鲜冽。
三、烹点
烹用活火，候汤眼鳞鳞起，沫浡鼓泛，投茗器中。初入汤少许，候汤茗相浃，却复满注。顷间，云脚渐开，浮花浮面，味奏，奏全功矣。盖古茶用碾屑团饼，味则易出，今叶茶是尚，骤则味亏，过熟则味昏底滞。
四、尝茶
先涤漱，既乃徐啜，甘津潮舌，孤清自萦，设杂以他果，香味俱夺。
五、茶宜
凉台静室，明窗曲几，僧寮道院，松风竹月；晏坐行呤，清谈把卷。
六、茶侣
翰卿墨客，缁流羽士，逸老散人或轩冕之徒，超然世味也。
七、茶勋
除烦雪滞，涤醒破睡，谈渴书倦，此际策勋，不减凌烟。










明 徐渭 榴实图
明 徐渭 黄甲图
明 徐渭 蟹鱼图局部

《越州城募造普同塔收葬暴骨碑》(又名《普同塔碑》)
张岱

爰自周室肇兴，西伯泽留枯骨；夏室初造，大禹泣向死囚。故掩骼埋胔，载在孟春《月令》；营丘封墓，特存大诰《周书》。乃王者之风，百年则变；君子之泽，五世而湮。漏泽园中，累累者不封不树；北邙山下，隆隆者若金若堂。帷盖能有几人，穿埋不过数武。孰若普同一塔，列峙郊原，接引群生，诞登净域。不必刘伶荷锸，随地可埋；但使柳璨燃薪，普天共照。乾坤窝里，原是一家之人；生死关头，并无三岔之路。历风水火三界，总见其空；合胎湿卵众生，同归于化。皮囊虚幻，不知骷髅叹尔尔叹骷髅；梦醒因循，还是蝴蝶化我，我化蝴蝶。民同胞、物吾与也，佛门意合古《西铭》；魄葬此魂无不之，骨塔义同吴札冢。

自从周朝兴盛以来，就有这样的惯例：周文王凿沼时见得遗骸,命下人葬之,人称西伯的恩泽广大到使枯骨受惠；夏朝初建的时候，大禹有一次乘车巡查,遇到被押送的罪人,就下车去问怎么回事。 原来那个人做了坏事要受惩罚。禹听后伤心落泪。故收葬遗骸的习俗，记载于《礼记·月令第六》的“孟春之月”上“無聚大眾，無置城郭，掩骼霾髊”；营建坟墓荒冢，也见载于《周书·大诰》中。一国君王的开创的威风制度，影响五代以后会渐渐中断。一个品行高尚的君子辛辛苦苦成就了事业，留给后代的恩惠福禄，经过几代人就消耗殆尽。古时官设的丛葬地中客死无归的墓冢一个紧挨一个，没有名号、也没有墓碑。存有秦相吕不韦墓、汉光武帝刘秀的原陵、西晋司马氏、南朝陈后主、南唐李后主陵墓等历代名公巨卿之墓的北邙山头，庄严肃穆恍如金殿玉堂。即便如此，世上能享有棺椁厚葬的才有几人，墓冢再豪华也不过是数步之长（六尺为步,半步为武）。怎能如普同塔这样，建造在郊野，接引众生，使得他们的灵魂都能升天。不必再像放荡不羁的刘伶那样乘一鹿车,携一壶酒,使人扛锸跟随,随时准备“死便埋我”；只需像日间以采柴为生而夜间读书的柳璨（柳公绰和名书法家柳公权的族孙）那样燃点树叶，照亮长空。天地之间，四海之内，芸芸众生本为一家；生死关头，都在一条道上，并没有什么三岔路口。经历风水火三界，才能明白到万物皆空；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四种生命形态概括了苍生万物的生死轮回，最后都同归于尽，一尘不留。肉身最终也是虚幻，不知道是鬼魂感叹着躯体还是躯壳叹息着肉身。梦幻和现实因果循环，不是是蝴蝶化人还是人变蝴蝶。人民都是我的兄弟姊妹，万物与我都是天地所生。仁者爱人，也爱万物。佛教思想道教思想如张载的“民胞物与、乐天顺命”的《西铭》相互贯通。灵魂不灭，就像吴国的季札所说的“骨肉复归于土，命也。魂气无不之也”，人死后，肉身会回归到土里去，灵魂却可以到任何地方去。这里普同塔的意义就如同季札冢树挂剑的故事，是活者对死者的诺言。


兹惟虞子咨岳，悯恤残骸；特简和尚湛芝，收埋暴骨。逢人说鬼，非坡老之姑使妄言；望垄消魂，致曹公之车过腹痛。慨发是愿，一诺无异黄金；力践斯言，三复敢忘白璧。舍卫国乞食，应让遂先；恒河沙布施，请从隗始。浮图数级，只要居士替我合尖；业障千重，且待老僧为尔举火。从前烧却，止剩劫火一团灰：随后堆来，谁取长陵半抔土？勿填沟壑，肯容狐貉磨牙；免荫蓬嵩，忍使蚋蝇果腹。非是陷人坑堑，真为渡世慈航。白骨如山，无非菩萨前身，安问修行十世；青磷化碧，即是苌弘当体，何须郁结三年。一炬光明，照见衣冠剑佩，金玉文犀，一件怎拿得去；半锥突兀，搬却恩爱冤仇，妻孥臧获，半个也唤不来。免他一个土馒头，堪为棒喝；还尔千年铁门限，便是灯传。迁谷不迁陵，藉此砖石；改邑不改井，何用棺衾。既鲜道殖之嗟，永绝若敖之哭。国殇山鬼，敢为厉乎；君子仁人，斯其主矣。惠州界内，原有官葬碑铭；无定河边，自少春闺恶梦。遍求善信，同转法轮，各发慈悲，共成胜果。皈依佛地，东西南北，罔非四山五岳之人；倚傍蠡城，水火坎离，悉合九宫八卦之位。流传碑石，水镇雷门；殉葬昭陵，用存禊帖。

古国先人，怜悯众生尸骨，特选湛芝和尚来收埋荒郊野外的遗骸。在众人面前谈神论鬼，不是东坡那虚妄之言；望着黄土垅中,黯然销魂。人微命薄，我悼念苍生，看着众人的坟墓如不祭奠, 走了过去肚子就会痛起来的。有感而发这个宏愿，一定会一诺千金；倾尽全力践行誓言，信念就像楚人和氏三献白璧一样，即使两遭刖足仍要把白玉献给楚王，琢以为璧，终成“和氏璧”。佛祖释迦牟尼在舍卫国身着法衣,捧着食钵,进入都城化缘.在城内乞食,就请从这里开始吧，像恒河里的数不尽的沙一样，金刚经中菩萨生生世世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帮助众生觉悟，请从大禹后人的越地开始。七层的佛塔，有请居士替它封顶。业障深重也无需害怕难以消却，有老僧来给你点火超度。把从前的全部烧尽，只剩下一团烟灰；后来堆起的，谁又偷取刘邦吕后合葬帝陵的一把泥土？不要填埋抛弃到沟壑之中，怎能容得一众生灵成为狐豹财狼的口中之餐？不要丢弃在蓬蒿之中，怎忍心让苍蝇蚊蛆来腐败蚕食？不是把人丢在坑地深渊，真是为了普度众生。白骨堆积如山，无非是菩萨的前身，还需问有无十世修行？魂化青烟，何须像一片忠心的苌弘，被周人杀死后，其血郁结三年才化为碧玉。一炬火光照见衣冠装饰、宝剑珠宝、玉器文犀，哪一件死后能带的去？猝然死去，除去恩爱冤仇，妻子儿女奴仆们，死后一个也唤不来。收在普同塔里，可免去那土馒头一样的坟丘，堪作当头棒喝一样让人醒悟；把千年不坏的铁门槛还回去，人终要有一死，灵魂才会灯传无尽。万物变化，出自幽谷，迁於乔木，陵墓仍不变迁，依靠的是普同塔的砖石。城郭沧海桑田不停变换，深井永远不会迁移，把大家收入普同塔超度，死去的肉身何须棺木加身？既不必像邓攸那样有断绝子嗣的忧愁，也不必像若敖氏因灭宗而无人祭祀的处境而忧虑。楚辞九歌中国殇、山鬼，敢再凶猛吗？有君子仁人为其做主。苏东坡主政惠州，原来有官葬碑铭，无定河边成堆的白骨，还是少妇们梦中相依相伴的丈夫。追求善念，转动法轮，都念慈悲，共造胜果。漂泊不定的人都皈依佛地，普同塔内收葬的无非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等，普同塔倚傍蠡城，水火坎离的卦象，都相合着九宫八卦的卦位。有墓碑刻字流传着你们的故事，风水镇守着宝塔。我的这篇碑文就像《兰亭序》殉葬唐太宗陵墓一样，也随你们刻在一起。



余乃合掌，为作偈日：“佛门造塔，乃葬佛子。今所焚瘗，类多道死。是犹精舍，溷以犬豕。”师曰：“不然，我无二视。上至金天，下及虫豸，皆有道心，不灭不毁，同入治中，炼道取髓。譬如点铁，刀圭在指，铁亦成金，更无渣滓。白骨如山，莫作秽矢，慧眼观之，佛种在此。”

我合掌祈祷，写下偈文：“佛门建造佛塔，本来是安葬佛教徒。今天所焚烧收葬的，大多数路途郊野的无名死鬼，如此精致的佛塔，怎能混杂猪狗一样贫贱的草民？”。大师说：“非也，我并无偏见。上至超度的天使，下至小虫小兽，万物皆灵，魂魄不灭不死，一起放入塔冢，修炼道行。就好比圣手可以点铁成金，眼中不存在废物残渣。白骨积山，不要当作污秽脏物，用慧眼来打量一切，佛种就在心中。”

——

这篇写和尚湛芝兴建骨塔，以收葬路死之人骨灰的善举。普同塔实际上就是骨灰塔,这是以佛教葬高僧之法而接引群生。时间可能在崇祯六年。当年夏天,绍兴流行瘟疫，张岱、祁彪佳等人组织士绅发起施药救济活动。可能这次瘟疫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道路上多死亡之人。寺僧收硷后火葬,将骨灰埋于普同塔下。如张岱文中所言，一般此类骨塔只为高僧所建。而湛芝和尚慈航广度，一体同仁，发慈悲心，为入世举，善莫大焉。湛芝以为世界生物俱有道心,来到这个世上就如进入一个大熔炉在冶炼,铁亦成金,超度这些世俗之人,正是种下了佛种,显示了佛教众生平等的理念。可见张岱十分赞赏佛家积德行善、入世修行之举。其研读佛经,盖正以佛心行之当世。张岱入清后有向佛倾向：“二公许我数年前,杂取碎碟及犀魄。刻画梁山作念珠,刚是一百单八粒。”念珠是念佛所用,但张岱接着就说“恨我雄心未肯降,摄伏群魔仗佛力。”可见他的尘缘并不是念佛就能消除的。
张岱既亲近佛又疑佛。张岱晚年诗文中很多篇为佛门所作,如《灵隐寺落成》、《金山寺》、《灵谷寺》、《海志》、《迎一金和尚启》、《大善寺修塔功德圆满碑》、《越州城募造普同塔收葬暴骨碑》、《准提菩萨赞》、《白衣观音赞》、《大石佛院》、《玛瑙寺长鸣钟》、《灵芝寺》、及《报恩塔》,又有多篇涉及佛门中人,如可一上人、冰雪大师、远明上人、具和尚等。其中如《灵隐寺落成》、《大善寺修塔功德圆满碑》、《越州城募造普同塔收葬暴骨碑》都是歌颂寺庙建筑新成,可见张岱对于兴建佛教建筑十分支持,并乐于为文传布之。

《修大善塔碑》

【《张子文粃》作《大善寺修塔功德圆满碑》】

张岱


慈锡高飞，卓梵世一锥之地；法轮峻峙，护东南半壁之天。鹤立九市之通衢，霞光均照；鳌距四维之去水，风气攸关。东武遥连，海外飞来宝杼；南浮并耸，座中涌起青莲。越郡似舟航，两道桅竿，前见石帆连棹；禹陵如几案，二条玉烛，远看炉岫生烟。背负卧龙，带水襟山而头生文笔；肘回采蕺，鞭雷掣电，而爪得戒珠。

高僧云游至此悬挂锡杖驻足修行，建立色界诸天的一片安身之处。佛法无边，普济众生，圆通无碍，运转不息，保佑着东南半边天地。就像仙鹤伫立在熙熙攘攘的街市的街道中，仿佛霞光万丈，放出耀眼的光辉。又像神龟踞坐在四方湖海之上，影响着当地的习尚、风貌。与齐地的东武遥相呼应，这块宝地就像是从海上飞来的一样。就像漂浮在南海上，耸立着的这座佛寺，又仿佛是从海底浮起来的。我们这越地就像大船，载着宝寺给它开路护航，两道树木像桅杆竖立，放眼望去，前面的石块山头好比作帆船，树林也像是相连的船桨。大禹陵就像是横亘在宝寺前面的案几，四时之气和畅，远看烟云迷离的远山像是香烟袅袅的炭炉。宝寺背靠着卧龙山，依山傍水，文采精华。弯臂采撷鱼腥草，轰雷掣电中，采得佛珠。



肇惟天监初成，正值梁武舍身之日；后经永乐再造，适当建文逊国之时。岁月迁延，已至千一百八十年于此；檀那荒废，更无千二百五十人与俱。住僧觉源、法生等，蚁行塔下，蜗处穴中。围薜荔而坐蓬蒿，居惟颓败；蹑芒而衣褛栵，貌类懒残。半升铛，那讨取十方布施，一粒米，怎想起七级浮屠？人闻皆笑尔痴态，自忖亦疑为梦幻。身馀有几，只遗此四肢百骸；计复无他，全仗尔三步一拜。韦驮尊者，叫破杜鹃；多宝如来，叩残啄木。犹思行云绕栱，将献巧于层霄；妄想度鸟惊幡，欲建标于危臬。然非普请众力，精卫嘴岂得填河；苟不共发信心，鹞子头定难栖鸽。须达多布金满地，方营精舍于袛陀；佛图澄咒水生莲，尚假露台于阿育。

这座佛教初址天象初成的时候，正是南朝梁武帝萧衍三次出家舍身之时，后来明成祖朱棣再修缮，正是朱元璋的嫡孙建文帝朱允炆削藩受阻，燕王朱棣以“靖难”之名举兵反抗，并登上了皇位，建文帝逃走之时。岁月变迁，已经有1180年了。佛法荒废，更没有1250个教徒随从。现在主持这座寺庙的僧人有觉源、法生等，苟延残喘地像是蚂蚁匍行在塔下，蜗牛蜗居在地穴中。杂草丛生、蓬蒿遍地。住所坍塌毁损，穿的是草鞋，披的是破旧的僧衣。看起样貌来，灰头土脸、衰老残破。化缘时拿个残破的钵，从哪里能讨化来各方的布施；衣食不保，还能修行无量功德？众人都笑话你真是痴傻，自己试想这一切就像是梦幻一样。老去后能留下什么，只有这衰老的躯壳；朝山朝圣别无捷径，全靠这三步一拜的虔诚。驱邪魔护佛法的韦驮菩萨，杜鹃啼叫；朝拜十方财神中财神之王的多宝如来，像啄木鸟频频叩头。心想白云围绕，伫立的形象就像是要进献上天，犹想风动经幡，惊动飞鸟，高耸的枯木树立起标识。但若不群策群力，精卫岂能填海；如不同心协力，鹞子头上,争敢安巢。乐善好施的拘萨罗国舍卫城的富商、释迦的有力施主之一须达多，又号称给孤独，皈依佛陀，施佛精舍；神僧佛图澄来到洛阳,弘扬佛法。他善念神咒，驱使妖魔鬼怪，用麻油放在手掌上，沾一些烟灰，他就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情。中印度摩揭陀国国王阿育王,笃信佛教,大造佛塔。这里的露台也可以借给他使用。



因此启请万休法座，乃祈圆满九级神龛。珀可摄刍，移山入芥；醐能证蜜，变海成酥。深幸玄度重来，共倡捐环之妙果；更喜鲁班再世，能了合顶之夙缘。不日成功，诸天助力。善男发愿，即为武肃贤裔；信女随缘，便是肇兴法嗣。散天花于宝树，种是娑罗；聚金粟于琼林，邻为仓库。江东庙合关壮缪，同作伽蓝；接引佛与乌龙神，共为檀越。八风不动，遥瞻风飞莲合之祥；六合无妨，再睹拂日凌云之象。巍峨宝顶，直与日月争光；摇曳金铃，遂使风云借力。但愿辉煌雁塔，冲霄插汉，郡多文武科名；巩固鸿图，浴日补天，代有公侯将相。登临者顿超十洲三界，即此脚底阶梯；修持者当证七宝五宗，非有眼前层级。直须进步，莫更回头。永奠龟趺，用光螭额。

因此启请众佛，祈祷宝塔修缮成功，献上琥珀、草料，芥菜，醍醐、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醍醐最上。荣幸妙法再来，一起来捐献爱心，更有能工巧匠把大善塔修缮完毕，把穹顶合拢，了却夙愿。很快就大功告成，众佛助力。到时候善男信女都来祈愿，都愿做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创建者钱镠的贤孝子孙、弘扬佛法后继有人。娑萝树上仙花散遍，米粮满仓，佛国瑰丽辉煌。江东庙和关公庙，毗邻寺院。接引佛和乌龙神，一起施与众生衣食。四方和顺安详，都遥望这祥瑞的宝塔，众生说法，佛日凌云，景象庄严肃穆。大善塔巍峨屹立，可与日月争辉；塔角金铃摇曳，可使风云借力。辉煌雁塔，高耸入云，保佑文治武功，功名及第。还能巩固河山，风调雨顺，功劳胜似公侯将相。登临遥望，顿时使人超越十洲三界，修行的人来此观瞻，眼界大开，可见证门庭不同的五宗和佛家七宝。只需不断向前，不要回头。下奠花岗石龟趺基座，还有那雕有螭形的宝光的碑额。

《大善寺修塔功德圆满碑》
此文称赞大善寺和尚苦行修持、多方筹措修复寺塔之事。读此可知张岱十分熟悉佛经故事,而寺众修复寺塔背后支撑僧人的是他们的信仰,这也深深打动着张岱。文中把佛家故事与俗家典故结合运用,“韦驮尊者,叫破杜鹃多宝如来,叩残啄木”,堪称妙笔。
其“肇惟天监初成,正值梁武舍身之日后经永乐再造,适当建文逊国之时。岁月迁延,已至千一百八十年于此”一段话,此寺建于梁武帝天监三年,明永乐年间重新修建,而张岱写这篇碑文时已是又一次重修之后。按,此文写于公元年,即康熙二十三年,彼时张岱己经83岁高龄。内容是写该寺僧人觉源、法生等靠十方布施终于重建该寺,其中千辛万苦,僧人竭力不废,尤为感人。此文或为寺僧所邀张岱命笔,修文勒石,以传事迹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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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张岱《玛瑙寺长鸣钟》

《玛瑙寺长鸣钟》
张岱
女娲炼石如炼铜，铸出梵王千斛钟。
仆夫泉清洗刷早，半是顽铜半玛瑙。
锤金琢玉昆吾刀，盘旋钟纽走蒲牢。
十万八千法华字，金刚般若居其次。
贝叶灵文满背腹，一声撞破莲花狱。
万鬼桁杨暂脱离，不愁漏尽啼荒鸡。
昼夜百刻三千杵，菩萨慈悲泪如雨。
森罗殿前免刑戮，恶鬼狰狞齐退役。
一击渊渊大地惊，青莲字字有潮音。
特为众生解冤结，共听毗庐广长舌。
敢言佛说尽荒唐，劳我阇黎日夜忙。
安得成汤开一面，吉网罗钳都不见。

【译读】
上古时候,女娲在炼铜场日夜炼石补天,铸造出大梵天王那容纳五千斗的大钟。
一早就用仆夫泉的清水来清洗它，看起来既有尊贵古铜色又有玛瑙晶莹剔透的质地。
仿佛是琢玉大师陆子冈用昆吾刀雕刻出来的，大钟顶上盘旋着蒲牢钟纽。
青铜钟上依次铸写着密密麻麻的佛教经典法华经、金刚经。
贝叶经的梵文布满在钟上，昼夜时分僧人撞钟，一声钟响，钟上字字都发出了声音，惊扰了佛土地狱。
此时，千万鬼魂暂时脱离刑具，夜深独宿在荒凉古寺，愁闷中听到荒鸡凄鸣。【苏轼：独宿古寺中，荒鸡乱鸣群】
一日夜中木鱼杵捣了三千下，菩萨听到钟声也大发慈悲，泪如雨下。
一声钟鸣，使得阎罗殿前众鬼魂也能免去刑戮，地狱狰狞的恶鬼听到后也都退却。
古钟每撞一声，大地山河都为之震动，悠扬浑厚的钟声有如念经声一样，满耳回响着海潮声。
这钟声只为众生超度解怨，万物都来倾听生有广长舌相的佛祖毗庐舍那佛来宣说佛法。
怎道是佛法尽是荒唐之言？但见僧人日日夜夜地忙碌。
玛瑙寺的佛音网开三面，就如商开国之君一样广施仁政，在它面前，朋比为奸的酷吏、邪恶残酷的牛头马面统统都会消失。



【欣赏】
孤山玛瑙坡有玛瑙石，今孤山玛瑙坡小路上仍清晰可见斑斑点点的殷红玛瑙石。参考宋朝释智圆诗：玛瑙坡前石，坚贞可补天。女娲何处去？冷落没寒烟。张岱石头记的灵感可能与此有关。从诗中可以看出张岱的亲佛倾向。
土默热在论证洪昇说时，往往要引用张岱的诗文来作辅证。

【对照】
张岱西湖梦寻：玛瑙寺
玛瑙坡在保俶塔西，碎石文莹，质若玛瑙，土人采之，以镌图篆。晋时遂建玛瑙宝胜院，元末毁，明永乐间重建。有僧芳洲仆夫艺竹得泉，遂名仆夫泉。山巅有阁，凌空特起，凭眺最胜，俗称玛瑙山居。寺中有大钟，侈弇齐适，舒而远闻，上铸《莲经》七卷，《金刚经》三十二分。昼夜十二时，保六僧撞之。每撞一声，则《法华》七卷、《金刚》三十二分，字字皆声。吾想法夜闻钟，起人道念，一至旦昼，无不牿亡。今于平明白昼时听钟声，猛为提醒，大地山河，都为震动，则铿鍧一响，是竟《法华》一转、《般若》一转矣。内典云：人间钟鸣未歇际，地狱众生刑具暂脱此间也。鼎革以后，恐寺僧惰慢，不克如前。

【背景】
西湖北山路有三多：寺庙庵堂多，名人故居多，花园洋房多，其中玛瑙寺就是寺庙的代表之一。
玛瑙寺又称玛瑙讲寺，该寺原在孤山玛瑙坡。此处原有色彩斑的碎石，质如玛瑙，杭人采集镌刻图章，故名。由晋始，玛瑙寺历时1500多年，在中国佛教史上留下举足轻重的位置。据说，我国著名的“方外诗人”、活了120岁的虚云和尚就梦想自己前生是玛瑙寺僧。元朝时，玛瑙寺里还有位叫温日的和尚，非常擅长画“葡萄”，他的去世还被写入了《中国佛教年表》。
南宋绍兴二十二年（1152），宋高宗诏令在该地建四圣延祥观，将玛瑙寺迁于葛岭之东。该寺屡建屡毁，屡毁屡建，清代达到鼎盛。清帝弘历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四十五年（1780）、四十九年（1784）三次游该寺，题诗作文。到了清末，玛瑙寺又有过一次毁坏后的重建，建好的寺院体量非常大，至今在一些西湖老照片上，还可以看到它的“大屋顶”。
玛瑙坡在保俶塔西，碎石文莹，质若玛瑙，土人采之，以镌图篆。晋时遂建玛瑙宝胜院，元末毁，明永乐间重建。有僧芳洲仆夫艺竹得泉，遂名仆夫泉。山巅有阁，凌空特起，凭眺最胜，俗称玛瑙山居。寺中有大钟，侈弇齐适，舒而远闻，上铸《莲经》七卷，《金刚经》三十二分。昼夜十二时，保六僧撞之。每撞一声，则《法华》七卷、《金刚》三十二分，字字皆声。吾想法夜闻钟，起人道念，一至旦昼，无不牿亡。今于平明白昼时听钟声，猛为提醒，大地山河，都为震动，则铿鍧一响，是竟《法华》一转、《般若》一转矣。内典云：人间钟鸣未歇际，地狱众生刑具暂脱此间也。鼎革以后，恐寺僧惰慢，不克如前。
大约到了民国期间，玛瑙寺的命运就开始走“下坡路”了。1929年，为拓宽北山街葛岭路，当时政府部门仓猝之间毁坏了玛瑙寺，只留下了大殿。1947年2月，国民党浙江警备司令竺鸣涛等人为庆祝蒋介石60寿辰，在玛瑙寺创办私立中正中学，寺舍更改颇大，时为静江路43号。现在的玛瑙寺，殿宇损毁严重，设施残缺不全，仅剩的房舍。但寺内的假山鱼池、古树名木及左右厢房等尚存遗迹可寻，尤其是院内的两棵腊梅，其中高处的一株树形丰满，虽已接近阳春三月，犹自飘香不已．甚至有人封它为“杭城腊梅王”。

陶庵梦忆：
闰元宵
张岱
崇祯庚辰闰正月，与越中父老约重张五夜灯，余作张灯致语曰：“两逢元正，岁成闰于摄提之辰固；再值孟陬，天假人以闲暇之月。《春秋传》详记二百四十二年事，春王正月，孔子未得重书；开封府更放十七、十八两夜灯，乾德五年，宋祖犹烦钦赐。兹闰正月者，三生奇遇，何幸今日而当场；百岁难逢，须效古人而秉烛。况吾大越，蓬莱福地，宛委洞天。大江以东，民皆安堵；遵海而北，水不扬波。含哺嬉兮，共乐太平之世界；重译至者，皆言中国有圣人。干百国来朝，白雉之陈无算；十三年于兹，黄寄之说有征。乐圣衔杯，宜纵饮屠苏之酒；较书分火，应暂辍太乙之藜。
前此元宵，竟因雪妒，天亦知点缀丰年；后来灯夕，欲与月期，人不可蹉跎胜事。六鳌山立，只说飞来东武，使鸡犬不惊；百兽室悬，毋日下守海滏，唯鱼鳖是见。笙箫聒地，竹椽出自柯亭；花草盈街，禊帖携来兰渚。士女潮涌，撼动蠡城；车马雷殷，唤醒龙屿。况时逢丰穰，呼庚呼癸，一岁自兆重登；且科际辰年，为龙为光，两榜必征双首。莫轻此五夜之乐，眼望何时；试问那百年之人，躬逢几次？敢祈同志，勿负良宵。敬藉赫蹄，喧传口号。”

周倩译文
崇祯十三年（1640）闰正月，我与越中的父老相约重点五夜花灯，我作点灯颂词说：“今年是年有两个正月，这是老天赐给了人们一个闲暇的时间。在《春秋传》所详细记载的二百四十二年的事件中，孔子都没能遇到闰正月这件事；乾德五年（967），宋太祖钦赐开封府增加了十七、十八两夜灯。闰正月这件事，是三生的奇遇，亲临这样个时刻是多么幸运；百年难遇见一次，要效仿古人秉烛达旦。况且我们越地如同蓬莱仙岛，是洞天福地。无论长江以东还是水岸以北，百姓富足安康、安居乐业。人民在安乐的生活中，共享太平盛世；从南方荒远之地来的人，也都说中国有圣人的福估。来我朝觐见的人献上了数不胜数的吉祥宝物；我久居此地，我说的话是有理有据的。喜欢饮酒的人，应该纵饮屠苏酒；还在昼夜读书和焚香祭祀先祖的人，可以暂时停止太乙燃藜之火。
以前的元宵节，雪下得很大，上天也知道瑞雪兆丰年；后来灯节，人们在月下相约游玩，不能浪费这等美好时光。传说中六立成五座仙山，只说一夜之间飞来东武山，而不惊动人间；在家里悬挂各种彩灯，就比去海边观鱼还要好看。美妙的笙萧声不断，竹橡都出自柯亭；街上布满了花草，禊帖带来了兰亭盛会。城中男女就像潮水一样涌动，仿佛把绍兴城撼动了；轰轰隆隆的车马声就像雷鸣一样，仿佛要把龙岛唤醒了。何况今年恰逢五谷丰登，是一年开始的好兆头；何况又是科考之年，承蒙皇思也是全榜题名的好预兆。不要小看这五夜的乐趣，大家还等什么呢？这样的机遇，试问那些年长者，一生经历过几次？祈求志同道合的人，不要辜负良宵。敬借这篇文章，来宣传记录这件事。”

李尚飞读《闰元宵》
崇祯十三年（1640年）是闰正月，张岱和绍兴的父老乡亲约定学习古代习俗，重新张灯五天晚上，为此，他写了篇张灯的致辞：“两逢元正，岁成闰于摄提之辰；再值孟陬，天假人以闲暇之月。《春秋传》详记二百四十二年事，春王正月，孔子未得重书；开封府更放十七、十八两夜灯，乾德五年，宋祖犹烦钦赐。兹闰正月者，三生奇遇，何幸今日而当场；百岁难逢，须效古人而秉烛。况吾大越，蓬莱福地，宛委洞天。大江以东，民皆安堵；遵海而北，水不扬波。含哺嬉兮，共乐太平之世界；重译至者，皆言中国有圣人。千百国来朝，白雉之陈无算；十三年于兹，黄耇之说有征。乐圣衔杯，宜纵饮屠苏之酒；较书分火，应暂辍太乙之藜。前此元宵，竟因雪妒，天亦知点缀丰年；后来灯夕，欲与月期，人不可蹉跎胜事。六警山立，只说飞来东武，使鸡犬不惊；百兽室悬，毋曰下守海澨，唯鱼鳖是见。笙箫聒地，竹椽出自柯亭；花草盈街，禊帖携来兰渚。士女潮涌，撼动蠡城；车马雷殷，唤醒龙屿。况时逢丰穰，呼庚呼癸，一岁自兆重登；且科际辰年，为龙为光，两榜必征双首。莫轻此五夜之乐，眼望何时？试问那百年之人，躬逢几次？敢祈同志，勿负良宵。敬藉赫蹄，喧传口号。”

琅嬛文集：
张灯致语
张岱
崇祯庚辰岁闰正月，越士民公约重张五夜灯者。 孟陬天伏，以两元正。罗成闫于摄提之辰，再值假人以闲暇之月。《春秋传》详纪二百四十二年事，春王正月，孔子未得重书。开封府更十七、十八两夜灯，乾德五年，宋祖犹烦钦赐。今兹间正月者三生奇，何幸今日而当场；百岁难逢，须效古人而秉烛。
况吾大越，蓬莱福地，宛委洞天。大江以东，民皆安堵；遵海而北，水不扬波。含哺嘻兮，共乐太平之世界；重译至者，皆言中国有圣人。千百国来朝，白雉之陈无算；十三年于此，黄着之说有征乐圣衔杯，宜纵饮屠苏之酒；较书分火，应暂彻太乙之藜前此元宵，竟因雪妒，天但知点缀丰年；后来灯夕，欲与月期，人不可蹉跎胜事。六鳌山立，只说飞来东武，使鸡犬不惊；百兽宫悬，毋日下守海溢，唯鱼整是见。笙箫括地，竹椽出自柯亭；花艳盈街，禊帖携来兰渚。士女潮涌，撼动城；车马雷殷，唤醒龙屿。况时逢丰穰，呼庚呼癸，一岁自兆重登；且科际辰年，为龙为光，两榜必征双首。英轻此五夜之乐，眼望何时；试向那百年之人，躬逢几次？敢期同志，勿负良宵，敬藉赫蹄，喧传口号。

注释：
1、摄提之辰：星名。属亢宿，共六星。位于大角星两侧，左三星曰左摄提，右三星曰右摄提。一说即“摄提格”的省称。《楚辞·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王逸注：“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后汉书·张纯传》：“今摄提之岁，仓龙甲寅，德在东宫。”唐无名氏《冥音录》：“岁摄提，地府当有大变。”
2、孟陬：孟春正月。正月为陬，又为孟春月，故称。《楚辞·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王逸注：“孟，始也。贞，正也。于，於也。正月为陬。”
3、春王：指正月。按《春秋》体例，鲁十二公之元年均应书“春王正月公即位”，有些地方因故不书“正月”二字，后遂以“春王”指代正月。《春秋·定公元年》：“元年春王。”杜预注：“公之始年不书正月，公即位在六月故。”
4、大越：即越。称大是表敬。
5、宛委：即宛委山。传说禹登宛委山得金简玉字之书，因以借喻书文之珍贵难得。如清阮元所辑丛书名《宛委别藏》，即取意于此。
6、大江：即长江。
7、安堵：犹安居。
8、遵海：沿着海岸。
9、含哺：口衔食物。形容人民生活安乐。《庄子·马蹄》：“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
10、嬉兮：指文恬武嬉，即社会安定。兮，语气词。
11、重译：旧指南方荒远之地。
12、白雉：白色羽毛的野鸡。古时以为瑞鸟。《尚书大传》卷四：“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
13、无算：不计其数。极言其多。
14、黄耇（gǒu）：指年老的人。
15、有征：有依据。
16、乐（lè）圣：谓乐逢圣世。
17、衔杯：口含酒杯。多指饮酒。
18、屠苏之酒：亦作“屠酥”。药酒名。古代风俗，于农历正月初一饮屠苏酒。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正月一日）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次第从小起。”
19、较书：即校书。较，通“校”，校订、校勘。这里指读书。
20、分火：指祭祀先祖。“分火” 在闽南话里叫“题公妈”，也就是将祖先分灵到自己家中供奉。分火有其仪式规则，应该如法如仪。
21、太乙之藜：即吹藜，或曰太乙吹藜火、太乙真人夜伴、太乙青藜光、汗简雠天禄、太乙燃藜、太乙藜辉、然藜、藜光、青藜等。《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一（神一·刘向）：刘向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黑衣，植青藜之杖，扣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人乃吹杖端，赫然火出，因以照向，具说开辟以前。向因受《五行洪范》之文，辞说繁广，向乃裂裳绅以记其言。至曙而去，向请问姓名。云：“我太一之精，天帝闻金卯之子有博学者。下而教焉。”乃出怀中竹牒，有天文地图之书，“余略授子焉。”向子歆，从向授其术，向亦不悟此人也。
22、蹉跎：虚度光阴。这里指浪费；错过。
23、胜事：美好的事情。
24、六警：指警示、神示之意。
25、山立：像高山一样屹立不动。这里指不摇动。
26、东武：即“东武吟行”的省称。《文选·嵇康〈琴赋〉》：“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李善注：“魏武帝乐府有《东武吟》，曹植有《太山梁甫吟》。左思《齐都赋》注曰：‘《东武》、《太山》皆齐之土风谣歌，讴吟之曲名也。’”东武吟行：乐府楚调曲名。一说为齐弦歌讴吟之曲名。东武，齐地名。晋陆机、南朝宋鲍照、梁沈约等均有拟作。内容多咏叹人生短促，荣华易逝。
27、室悬：即室如悬罄。指室中空无所有。比喻一贫如洗。
28、海澨：海滨。
29、唯鱼鳖是见：宾语前置句，即“见鱼鳖”。“唯……是”辅助表示宾语前置。
30、聒地：声音动地。
31、竹椽：竹制的安在檩条上支架屋面和瓦片的椽子。
32、柯亭：古地名。又名高迁亭。在今浙江省绍兴市西南。以产良竹著名。
33、禊帖：《兰亭序》帖的别称。晋王羲之著名行书法帖之一。以帖中有兰亭修禊事语，故名。
34、兰渚：渚名。在浙江省绍兴市西南。《明一统志》谓，兰渚在绍兴府南二十五里，即晋王羲之曲水赋诗处。《兰亭集序》所谓“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至今犹然。
35、士女：青年男女。有时指未婚的青年男女。有时指贵族妇女。
36、蠡城：指春秋越国都城。因范蠡而得名。故址在今浙江绍兴。
37、雷殷（yǐn）：隐隐然的雷声；雷声隐隐。语本《诗·召南·殷其靁》：“殷其靁，在南山之阳。”唐杜甫《江阁对雨怀裴端公》诗：“层阁凭雷殷，长空水面文。”仇兆鳌注：“言雷声隐隐也。”
38、龙屿：地名。今有广东省潮州市饶平县龙屿岛。
39、丰穰：丰年。
40、两榜：甲榜和乙榜的合称。亦指进士。
41、眼望：盼望。
42、躬逢：亲身参与。
43、赫蹄：即赫蹏（dì）。古代称用以书写的小幅绢帛。后亦以借指纸。
44、喧传：犹哄传；盛传。
45、口号：颂诗的一种。多指献给皇帝的颂诗。这里指这篇颂词（文章）。

1.三徑雖荒松菊存
赵我法初拟移居古小学前有诗索和
张岱
其四
越地誰家不是園，鬧非城有僻非村。
一山尚怪風雷至，三徑雖荒松菊存。
文舉邀賓來北海，子綦擇里到南门。
知君一出庭如水，有女長齋禮世尊。

其四、越地这个地方谁家不是园林，热闹的地方未必就是城市，偏僻的地方也未必就是乡村。一座怪山还有风雷到来，三径虽然荒芜了，但松菊还存在。孔融曾经邀请宾客来到北海，南郭子綦选择南门为居住的地方。知道你一出来，庭院就像水一样，有个女儿一直吃斋礼拜世尊。


2.三徑荒蕪松菊存
祁止祥文載兩尊人八十雙壽
张岱
其一
古佛神仙聚鑑湖，歲星在越已非誣。
霞裾麟脯方平宅，紫氣青牛道德廬。
剩取衣冠存四皓，傳將佳句識三蘇。
磻谿事業今方始，肯使闲身伴野凫?
其二
梅福逃名在故園，桃源今已屬梅源。
一村耕鑿桑麻長，三徑荒蕪松菊存。
彭澤無兒肯仕宋，叠山有母且歸元。
伯時筆墨烟霞供，進與雙親開壽樽。

祁止祥文载两尊人八十双寿
张岱
其一：你们是古佛，是神仙，聚焦在鉴湖，岁星就在越地，这不是虚妄的。云霞为衣，麒麟有肉脯，这就是方平的宅第啊，紫气升腾，骑着青牛，这就是道德所在的房屋。名门还在，就像四皓，佳句能传，如同三苏。姜子牙在溪边等候时机的事业今天才开始，怎么肯让你们闲着陪伴野凫呢？
其二：梅福在故园逃避名声，桃源现在已经属于梅源了。在村里耕种，桑麻很高了，三径荒芜了，但松菊还在。陶渊明没有儿子可以在宋做官，叠山先生有母亲，不会照顺元朝。李伯时的笔墨由烟霞供应，就进献给双亲打开庆祝长寿的酒樽。

丁亥中秋-念奴娇 寓项里作
张岱
雨余乍霁，见重云堆垛，天无罅隙。一阵风来 光透处，露出半空鸾翮。凉冽无翳，玲珑晶沁，人在玻璃国。空明如水，阶前藻荇历历。叹我家国飘零，水萍山鸟，到处皆成客。对影婆娑，回首问，何夕可方今夕？想起当年，虎丘胜会，真足销魂魄。生公台上，几声冰裂危石。
【张岱的中秋总是透露着明亡的哀伤】
读：中秋节里下了一场雨，雨后初晴，天空中阴云堆叠成山，不留一丝缝隙。
一阵凉风吹来，阳光穿透云朵的缝隙洒落下来，半空中仿佛有五色凤鸟翻飞。
天色渐晚，顿觉清凉，月光下万物呈现出一片玲珑剔透的景象，而我就像身处在空灵的玻璃之国。
眼前空净如水，台阶下面如有积水，竹柏影子就像是水中浮动交横的水藻，历历在目。
感叹我家国不在，就像水中浮萍、山林孤鸟一样地身世飘零，我是一个过客，所到之处，断壁颓垣，都无我立足之地。
空对着皎洁月影，眼泪扑簌滴落，抬头问天几何时曾如今日这样落魄？
回首当年，想起中秋夜中虎丘的盛况，管弦丝竹、吟诗作赋、佳人捧杯、觥筹交错，真真让人黯然销魂。
旧日热闹的生公台上，如今冷清的几乎大喊数声就会崩裂崖石。无可奈何春去也，天上人间。


张岱夜航船
游月宫
开元二年八月十五夜，明皇与天师申元之游月宫，及至，见大府，榜曰“广寒清虚之府”，翠色冷光相射，极寒，不可少留。前见素娥十余人，皆皓衣，乘白鸾，笑舞于广寒大桂树之下，音乐清丽。明皇制《霓裳羽衣曲》以记之。一说叶静能，一说罗公远，事凡三见。
登峰玩月
赵知微有道术。中秋积阴不解，众惜良辰。知微曰：“可借酒肴，登天柱峰玩月。”既出门，天色开霁。及登峰，月色如昼，会饮至月落方归。下山则凄风苦雨，阴晦如故。
中秋无月
俗云：“云掩中秋月，雨打上元灯。”二者皆煞风景之事，故对举言之，非连属语，以卜上元之灯也。今人多误。

张岱《快园道古》:
文皇帝中秋夜宴，月为云掩，召解缙赋诗，缙口占《风落梅》一阕，其词云：“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着臣见。拚今宵倚栏不去眠，看谁过，广寒殿。”上览之欢甚，为停杯以待。夜午，月复明，上大笑曰：“解缙真才子夺天手也。”命宫人赐以卮酒，尽欢而罢。时人比之李白《清平调》。

成祖一贵妃死，致祭，召学士解缙读祭版。读时止白纸一张，内书四“一”字。缙即读曰：“巫山一片云，峨岭一堆雪，上苑一树花，长安一轮月。云散，雪消，花残，月缺，呜呼哀哉，尚飨！”上悦。【似芙蓉女儿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