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具，”齐羽的眉头又攥紧了几分，“街边乞丐、幼龄少女、深闺妇人……这叫什么？油腻出轨男吗？”
“你这是值班又被人吵醒了吗？火气这么大。”于镇星轻咳一声对着尸体暗念一句“得罪”。
“死的是丰泰商会的经理，又是死在这种人多眼杂的花柳巷，”齐羽叹了口气，“明天报纸头条我都想好标题了。”
“这个案子我是帮不上忙了，”于镇星颇有几分同情地拍了拍齐羽的肩膀，“特案特办，我已经让人通知特派专员，死者其他伤口细节我已经记录在报告上，但能不能算作参考只能你们来判断了。”
于镇星来的快去的也快，齐羽还留在屋子里查看环境——
摆件齐整、没有打斗痕迹、窗户被锁死应当是个……不，这件案子不能用常规思路定性了。
齐羽沉思片刻，转身向楼下走去。
大厅里的客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红苑的生意夜夜爆满，估计等巡捕挨个问询完这天都快亮开了。

“齐哥。”李少磊正在询问，看到迎面走来的齐羽连忙站直身子敬了个礼把记录的内容递了过去。
“罗宛瑜？”看着单子上的名字，齐羽着实不能和面前摸满胭脂俗粉的女人结合在一起。
“长官您叫我宛瑜就好。”审过这么多犯人这红苑的妈妈绝对是李少磊见过的最胆大包天的人，吃了回亏还一心想调戏这巡捕房最暴力的警督。
“齐某怎么敢，多乱辈啊，”齐羽冷笑一声，接着又沉下脸来，“你说你听到尖叫声是怎么回事？”
“能有怎么回事，走过去就听到了呗。”又是被损妆画的重又是被骂年纪大，这回罗宛瑜的脸色是真的挂不住了，一边说话一边还冲齐羽悄悄翻了个白眼。
“先前张大人上去的时候在我这儿要了壶‘云雨’要求送上去，像张大人这样的贵人我自然是亲自去送的。”
“‘云雨’？”齐羽的手在桌上点了点，示意记录员把老鸨的迅速记录下来。
“‘翻云覆雨’啊，齐长官——”罗宛瑜娇笑一声，折扇打开在胸前轻轻扇动了几下。
“估摸着那杀人犯没想到我这时候会上去，所以敲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张大人的惨叫声。”
“起先我还以为那是张大人玩的兴起呢，”罗宛瑜收起扇子抵在自己唇边，做出一脸委屈的样子，“可那声音分明有几分嘶哑，我才觉得不对劲的。”
“红苑晚上人声鼎沸，这点差别你都能听出来？”

“哎呀，这种事情听多了自然能听出来，长官您有兴趣的话来个两三天也能听出来了。”
问询中的李少磊趁着空闲瞄了一眼不远处面色发青的齐羽，严重怀疑自己的搭档会不会现场进行暴力执法。
“接着你就进去了？”齐羽暗地里深吸了一起。
“当然，客人在这里出了事可多砸我的招牌啊，更何况里面的还是我的花魁呢。”
“进去的时候屋里什么样子？”
“没什么样子啊，就看张大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探了下鼻息才知道人死了，咱花魁还是你们的人从床底下发现的呢。”
床上的人都死成干尸了还摊鼻息？
齐羽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被人看守的房间：也就是说，至少在罗宛瑜进去的时候尸体还是正常的样子。
这红苑的位置哪怕报了案等巡警过来也要十余分钟……
齐羽的食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喧闹的大厅：恐怕这十来分钟的时间已经足以让这家伙再换张面孔了。
“长官，专员来了。”齐羽正在沉思，守着门口的辅警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让他进来。”齐羽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门口进来的年轻人。
来人穿着长衫，一只手压在头顶的帽子上齐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你好，我叫齐羽，这个案子的负责人。”齐羽眯了眯眼睛，他着实不太喜欢这种压迫感。
“久闻齐长官大名，”奇怪的是，男人摘下帽子时这股压迫感却突然消失了，如同幻觉一般，“在下林靖竹。”
负责这种案子的大多是些有门路的人，顶着个“专员”的名号吃公家的饭，实则没什么真本事。
林靖竹，姓林……
“原来是林二少爷。”齐羽没想到，在一帮子牛鬼神蛇里面居然被他撞见了一个有真本事的人。
该死的好运。

“果真是鬼魅作祟，”听完齐羽的说明再看到床上的尸体林靖竹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乞人、幼童、寡妇……受害人之间差距可有些大。”
“我以为如果真是妖物那它定然擅长化形，毕竟六七岁小姑娘信任的对象和四五十岁的男人可完全不一样。”齐羽站在林靖竹身旁，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间的枪套。
“齐警督和在下倒是不谋而合，”每次听到林靖竹捏着字眼的说话方式齐羽都感觉自己有些手痒，“你觉得……狐妖这个品种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这还可以挑着来吗？
齐羽有些没反应过来。
接着他就看见林靖竹手腕一翻一张符纸就出现在了掌心，那符纸无风自动飘在了死者身上。
“青鸟。”林靖竹的声音不再轻佻反而透出一股子严肃。
他的袖口里忽然飞出一只纸质的白鸟，鸟在空中飞旋了几下忽然破开窗户飞了出去！
“走了，齐警督。”林靖竹忽然转身快步跑下楼，齐羽也是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诶，齐哥！”李少磊看着飞奔下来的齐羽举起手准备打招呼。
“记录好就让他们散了。”齐羽跑的很快，李少磊人都还没转身他就已经离开了红苑。
车灯迅速亮起，跟着不远处的纸鸟逐渐驶离闹市区。

汽车周围的人逐渐稀少起来，连路灯也忽闪忽闪起来。
再往前就是一片密林，汽车很难开过去。
“齐警督，想感受下除妖师的世界吗？”
齐羽看着身边突然神采飞扬的男人，突然觉得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怎么感受？”
如果说对着老鸨献殷勤的林靖竹令齐羽感到乏味，那么现在他则被带起了无穷的兴趣。
林靖竹被齐羽的变化带起了几分笑意，低头一边念诀一边在齐羽手背书写起什么。
幸好带着手套。齐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行风。”林靖竹忽然念出两个字，而齐羽则感觉自己身上轻了几分。
“我们下车走过去。”林靖竹看着不远处的废宅，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作为警校的优等生，齐羽每门科目都是甲等成绩毕业，再加上林靖竹的帮助，明明是一路的枯枝败叶他却走的无声无息。
面前的房子开起来荒芜了很久，门窗上满是蛛网和破洞，可就是这样破败的一个地方，门扉的位置却没有丝毫灰尘。

这跳大神的鸟还挺好用。齐羽一边腹诽一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后半步的林靖竹。
腰间的手枪已经被齐羽握在了手上，脚步迅速移动到门边，枪口首先从门缝伸了进去，接着他猛地撞开了门！
“巡捕房！”
面前是个是个破败的双层房屋，接着外面的光芒甚至能隐约看见空气里浮动的灰尘。
“我去左边。”没等林靖竹开口，齐羽就抢先去了左边的房间。
看着上楼的警督，林靖竹没有说什么，只是双指一并接着带动一股气流在眼前划过。
再次睁眼时他的眼前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昏暗的房间明亮了起来，屋外树叶的沙沙声也清晰的传入耳中。
而当他看见齐羽准备打开的房门时脸色却是微微一变：“齐羽，别开门！”
但是已经晚了，就像在齐羽的手刚碰到房门时一声巨响在瞬间响起。
而于此同时齐羽也被一道黑影猛地推了出去，力道之大直接把墙砸出了一个浅坑。
紧接着那道黑影又直冲林靖竹而去。
“艮土！”林靖竹疾退几步面前骤然竖起一道土墙。
黑影撞在土墙上却没把那巨物撼动半分，只能向上冲破屋顶而去。
林靖竹皱眉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齐羽，两相权衡之下只能暂时留下一张护身符，接着迅速追了上去。
空气中的尘土味更加浓厚了，本应恢复寂静的荒宅内却是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大人登门造访所谓何事？”一片废墟中忽然响起女人的声音，却并不诡异，反而令人心生平静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发展。
本应在废墟中昏迷的齐羽忽然睁开了眼睛，深棕色的瞳孔逐渐变化为红色。
那个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就面色阴沉的警督似乎从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沉默而内敛的男人。
“你女人的样子可真难看。”齐羽拍了拍肩上的灰，缓缓站了起来，但就这样一个小动作也让对方谨慎地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就没死在你那张嘴上。”女人冷笑了一声，接着整个人开始发生变化：肩部开始变宽，脸上的线条变的棱角分明，身材也逐渐拔高了起来……
再次出现在齐羽面前的不再是穿着旗袍的柔美女人，而是穿着西服的俊美男子。

“说说看，你带那个道士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他的纸鸟自己找到的。”齐羽靠在一面尚且完好的墙上，手枪在空中忽上忽下地抛着。
“这有什么区别，你你想让他找到那破鸟找得到个……”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对面的人是谁，男人强行止住了最后一个字。
“还有一公里才到你的老巢，何况他不是追着那小家伙走了吗？”齐羽的脸上一片漫不经心，似乎完全不是在说一个生命的生与死。
“‘小家伙’？那是我的族人！”男人怒气，一拳砸向身边的土堆，一瞬间尘土飞扬，而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忍不下凶性在外杀死四个人，你如果不放它出来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齐羽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着某个事实。
“数百年前白天是人类的，夜晚是我们的，互不干扰也算是和平共处。”男人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齐羽也暂时无法判断他的位置。
“可是电灯照亮了夜晚，那些海洋另一端的东西占领了我们的地盘！”
“供我们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少，我们妖才是受害的一方！”

“以前仙鹤在的时候也没听你抱怨。”
齐羽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惹怒了对方，只是时不时的拉栓、射击。
射中与射不中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仿佛只是聊天之外的休闲活动。
“你说得对，如今通天的门被关闭，仙鹤一族都无法沾染凡间……”
黑暗中俊美男子的手指忽然变长变尖，当头俯冲了下来！
“你一只蓑羽鹤又哪儿来的脸！”
齐羽终于动了，却只是迅速拉好保险栓从兜中摸出了方才林靖竹留下的符纸。
妖气与修道之人的灵气相碰撞，一个被撞向地面一个被推向空中。
“艮土！行风！”
就在男人再次下落的过程中一道土墙再次显现，一片混乱里齐羽只觉自己被'一个人托了起来接着迅速放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坎水。”汽车迅速启动，追来的身影则被远处引来的湖水一把泼在了地上。
好身手。
齐羽从后视镜里看完了全过程，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都想为身边人一连串精彩的动作拍案叫绝。
“抓住了吗？”一番折腾下来，天边已经开始泛白。
“没有……那家伙油滑的紧。”林靖竹一边开车一边给齐羽简单描述了放在的经历。
“……这么说来你是追到老巢那里了？”齐羽捏了下下巴，眼睛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街道。
“不清楚，雾太大，如果不是那符纸的波动我也找不到你的方位。”林靖竹脸色有些不好看。
亏的狐族迷魂阵底子好，你要是真的找到了老巢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不远处就是巡捕房了，齐羽的脸色也和缓了几分，适时的流露出一些疲惫感。

汽车缓缓停在巡捕房门口，齐羽先下了车林靖竹紧随其后走近了巡捕房，不过一个是要去办公室一个则是去自己的办公桌。
“对了，那只狐狸怎么突然对你动手了？”
两人约摸错开五六步的距离，林靖竹忽然转身问了一句。
我哪儿知道。
这五个字几乎已经跑到了齐羽的嘴边，而张嘴时却换成了另一句话：“什么狐狸？”
“哦，就是袭击你的那个，”林靖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年轻警督，“忘了告诉你，那是只狐狸。”
齐羽没说什么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林靖竹，转身的一刻冷汗却是打湿了衣服，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声钓鱼执法的阴险。
不过他为什么会怀疑到我？

问题还没来得及深思人就已经走到了门边。
而林靖竹则坐在座位上片刻后又再次站了起来。
“麻烦问下，法医室在哪里？”
一旁的巡警正准备打瞌睡猛地被一喊还以为齐羽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底下一层都是于镇星的地盘。”
“多谢。”
即便留洋学习已经逐渐为人所推崇可学法医的毕竟是少数，整个法医室里极为冷清，甚至温度也要低上几分。
呆在上级也很少踏足的法医室里，于镇星极为悠闲的在案台上煮起了茶。
整个安静的地下室里只有水沸腾的声音，以至于林靖竹的脚步声变的极为明显。
法医室随称作是个办公室，实则只是个略显简陋的地下室，中间放着几张长桌，上面用白布盖着尸体。
察觉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于镇星放下手中的茶杯，面带微笑的看向门口的林靖竹。
“你好，有什么……需要？”
来的这里的人大多巴不得干紧离开，来去如风，像林靖竹这样散步一般四处观望的十分稀少堪称罕见。
以至于于镇星一下子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我想看下那几具尸体。”林靖竹习惯性的把一只手背在背后。
于镇星看了一眼林靖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靖竹总觉得对方眼里闪过几分敌意，但紧接着于镇星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如沐春风般的眼神。
“这边四具都是，从左到右，第一起案子到第四起案子的死者。”
于镇星挨个掀开白布露出一张脸来，五一不是干尸的样子。
无论看了多少次，于镇星的脸上都有几分不忍，可林靖竹看着底下的尸体别说脸色，就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看着林靖竹把手放在案台上，嘴里轻声念咒，于镇星不由得退后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