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周倩
小品文作为文体的兴盛是在明清时期，而晚明小品文因其成熟性和创新性更受推崇。小品文是散文品种之一，体裁灵活多变，内容丰富包容，行文简练隽永，语言具有抒情性和讽刺性，主要侧重于抒发一时的感想体会、记录零散的所见所闻，是一种轻便自由的文学形式。
作者张岱(1597-1684年，一说卒于1689年)是明末清初文学家，字宗子，后改字石公，号陶庵、蝶庵，晚年号六休居士。祖籍四川绵竹，故又自称“蜀人”“古剑”。浙江山阴(今属绍兴)人，寓居杭州。张岱出身于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家中三世藏书父祖皆是饱学之儒，张岱自幼生活在优越富足的环境中，受到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和艺术熏陶，追求精致不脱流俗的生活品质，也具有文人雅士的审美情操。他在《自为基志铭》曾写到历明时期的生活:“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桔虐，书蠹诗魔。”改朝换代的血兩腥风使得张岱的人生出现转折，也让他尝尽了国破家亡的滋味，国家现状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但是他依然坚持文人风骨和民族气节，一生以明朝遗民自居，明亡后拒不仕清;张岱的生活也从富贵陷入困籍:“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自为墓志铭》)正如作者本人所说的，“繁华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陶庵梦忆》自序)。于是，他晚年避入深山，勤笔不辍，著述颇丰，在表达怀念故国之情的同时，也以此保留明朝文化和汉族传统，并甘愿隐逸终老。除去散佚部分，他的著作今存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石匮书》《石匮书后集》《四书遇》《古今义烈传》《史阙》《快园道古》《夜航船》等。
《陶庵梦忆》是明清时期小品文的经典之作，内容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为我们生动展现了一幅明代江南百姓生活的画卷，如描写节日习俗和风俗人情的有《越俗扫墓》《间中秋》《严助庙》《龙山放灯》等篇，游览名胜古迹和江南园林的有《孔庙桧》《焦山》《筠芝亭》《于园》等，记录戏曲音乐和休闲娱乐的有《绍兴琴派》《彭天锡串戏》《斗鸡社》《柳敬亭说书》，介绍饮食茶道和花艺鸟类的有《乳略》《兰雪茶》《天台牡丹》《宁了》等，还有介绍古玩收藏和名工巧匠的《天砚》《砂罐锡注》《吴中绝技》《濮仲谦雕刻》等。文中记述都是作者亲身经历的生活，向我们展示了世间众生百相。张岱的小品文叙述自由流畅，语言清丽雅致最突出的特点是于不经意间抒发自己的情感，而直击心灵，引发读者共鸣。《陶庵梦忆》侧重于回忆晚明时期的生活，充斥着游山玩水的世俗娱乐，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作者阅尽繁华的淡泊沧桑之感。

《陶庵梦忆》是打散的《红楼梦》。红楼梦的基调就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宝玉的结局就是如张岱在明亡后抛弃一切，离家索居。

自序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職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室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馨，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苎报，仇轻暖也;以报肉，以粝报根，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輿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念无所偿，痴坐伫想日:“得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正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注释
①職(hai):通“骇骇”，吃惊、惊骇
②愕窒(ezhl):惊愕得不敢喘气
③首阳二老:指商朝遗民伯夷、叔齐，周灭商后，两人隐居首阳山
④以篑(kul)报踵:篑，草编的筐子，这里指草鞋。理，脚后跟
5以苎(zhu)报(chi):苎，粗麻布做的衣服。烯，细葛布做的衣服
⑥以粝(1)报根(zhang):粝，粗粮，米。根，精米
7爽垲(k6i):明亮干燥的房子
8泰熟黄梁，车旅蚁穴:季熟黄梁，典出卢生的黄梁梦，出自唐朝沈既济《枕中记》。车旅蚁穴，典出淳于棼的南桐梦，出自唐朝李公佐《南桐太守传》
⑨志林:指《东坡志林》，后人整理苏轼的笔记，分类编辑而成。这里泛指一般的笔记之作
10雕虫:出自汉朝扬雄《法言・吾子》:“雕虫小技，壮夫不为。”后指写文章为雕虫小技
11邯郫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暮拓二王:典出卢生的黄梦，出自明朝汤显祖《邯郭记》、唐朝沈既济《枕中记》
二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父子
12名根:好名的本性

译文
国破家亡以后，我陶庵没有地方可以去，便披头散发隐居山中，令人惊的是活得像野人。故人旧友见到我就像碰到毒药和猛兽一样，惊愕至极不敢和我目光接触。我于是写了《自挽诗》，屡次想自杀。之所以尚且苟活于人世，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写完《石匱书》。然而盛米的瓶子经常空空如也，这样的生活难以维持生计，我才明白商朝遗老伯夷、叔齐竟自饿死，不吃周朝一粒米，都是后人粉饰真相的话啊。
饥饿之余，我喜欢写文章，于是想到我从前生活在王、谢那样的世家豪族，一直享受奢华的生活，所以如今遭到这样的果报
今天我头戴草帽，脚穿草鞋，这是报应以前的插穿履;今天我穿破旧衣服代替皮，穿粗麻布代替细葛布，这是报应以前的轻暖衣服;今天我吃野莱代替肉食，吃糙米代替精米，这是报应以前的美味食物;今天我睡草席、枕石头，这是报应以前的温暖柔软;今天我用草绳系户枢，用破瓮作窗户，这是报应以前的明亮干燥的房子;今天我烧火做饭的烟火熏着眼睛，生活的粪便熏着鼻子，这是报应以前的香艳生活;今天我用脚长途跋涉，用肩膀背负行袁，这是报应以前的轿马仆役。各种罪案，都可以从各种报应中看出。我在枕上听到鸡叫，天刚亮，我的思绪也开始活动，于是想到了自己的一生，浮华奢靡一时，如烟云过眼成空，五十年来，就像一场梦。现在的自己好像刚从黄梁梦中醒来，好像自己的马车刚从南柯梦中的蚂蚁穴中驶出，这样的失落让人怎么忍受?選想往事，我每忆起就写下来，并拿到佛前，一件件地忏悔。不按年月排序，和年语不同;也不分门别类，与《志林》不同。有时候我拿出一则来读，如同旧地重游，如同遇见故交，见到昔日的城郭百姓，我反而能因此高兴，真所谓痴人前说不得梦话啊!
以前西陵有个替人担酒的脚夫，一不留神把酒坛子打碑在地上，想到自己无力赔偿，便呆坐、久立地念明:“这要是做梦就好了!”有一个考取了举人的贫穷书生，参加鹿鸣宴时还以为这不是真的，咬自己手臂说:“这千万不要是梦啊!”同样是说梦，一个唯恐不是梦，一个又唯恐是梦，他们作为痴人是一样的。我如知今大梦将醒但还从事写作，又是一番梦话。于是叹息作文章的人，名利之心难以化解，正如黄梁梦在夜尽天明的时候醒来，卢生的遭表中还想把临摹二王的书法流传后世。这样一点好名的本性，像佛家舍利子那样坚固，即使用猛烈的劫火来烧它，也还烧不。


钟山
钟山上有云气，浮浮冉冉，红紫间之，人言王气，龙蜕藏焉
高皇帝与刘诚意、徐中山、汤东願定寝穴，各志其处，藏袖中
三人合，穴遂定。门左有孙权基，请徒。太祖日:“孙权亦是好汉子，留他守门。”及开藏，下为梁志公和尚塔。真身不坏，指爪绕身数匝。军士之不起。太祖亲礼之，许以金棺银椁，庄田三百六十，奉香火，昇灵谷寺塔，塔之。今寺僧数千人，日食一庄田焉。陵寝定，闭外，人不及知。所见者，门三、飨殿一、寝殿后山苍莽而已。
壬午七月，朱兆宣簿太常、中元祭期，岱观之。飨殿深穆暖阁去殿三尺，黄龙幔幔之。列二交椅，裤以黄锦，孔雀翎织正面龙，甚华重。席地以毡，走其上必去島轻趾。稍咳，内侍辄叱曰:“莫惊驾!”近阁下一座，稍前为硕妃，是成祖生母。成祖生，孝慈皇后妊为己子，事甚秘。再下，东西列四十六席，或坐或否。祭品极简陋，朱红木簋、木壶、木酒槽，甚粗朴。簋中肉止三片，粉一锲，泰数粒，东瓜汤一瓯而已。暖阁上一几，陈铜炉一、小筋瓶杯二;下一大几，陈太牢一、少牢一而已。他祭或不同。
岱所见如是。先祭一日，太常官属开牺牲所中门，导以鼓乐旗帜牛羊自出，龙袱盖之。至宰割所，以四索縛牛蹄。太常官属至，牛正面立，太常官属朝牲揖，揖未起，而牛头已入婦所。姆已，鼻至飨殿。次日五鼓，魏国至，主祀，太常官属不随班，侍立飨殿上
祀毕，牛羊已臭腐不堪闻矣。平常日进二膳，亦魏国陪祀，日必至云：
戊寅，寓鹫峰寺。有言孝陵上黑气一股，神入牛斗，百有余日矣。岱夜起视，见之。自是流贼猖獗，处处告警。王午，朱成国与王应华奉敕修陵，木枯三百年者尽出为薪，发根，隧其下数丈识者为伤地脉、泄王气，今果有甲申之变，则寸斩应华亦不足赎也。孝陵玉石二百八十二年，今岁清明，乃遂不得一盂麦饭，思之猿咽。
注释
①钟山:又名金陵山、圣游山、紫金山，三国时东吴曾称它为蒋山，在今江苏南京中山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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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龙蜕(tul):传说中龙所脱的皮
③高皇帝句:高皇帝:明太祖朱元璋。刘诚意:刘基，字伯温，曾被封诚意伯。徐中山:徐达，字天德，曾被封魏国公，死后追封中山王。汤东瓯:汤和，字鼎臣，曾被封信国公，死后追封东王
④志公和尚:即宝志禅师，深受梁武帝尊崇，各种史料中记载其好多事迹
⑤華(j0):古代一种运土的器具，这里用作抬的意思
⑥(yu):抬
外羡:陵墓的外道
8鳥(x1):鞋子
⑨算(guI):盛食物的器具，圆口，双耳
0楼(quan):木头做的饮器
①0太率:古代帝王祭祀时，牛、羊、猪三牲齐备或单用牛，称大牢;王公大臣祭祀仅用羊、猪或只用羊，称少牢
②(xun):用火烧熟
译文
钟山上有云气，渐渐上升，红紫相间，人们说这是帝王之气，龙蜿下的皮藏在那里。明太祖朱元球和刘诚意、徐中山、汤东瓯一起商定帝陵的位置，各自写下了墓穴位置，藏在袖子里。结果三个人都选的是钟山，帝陵于是就定在钟山。山门左边有孙权墓，大臣们请旨将它移走。明太祖说:“孙权也是条好汉，留他在那里守门吧。”等到修陵寝的时候，发现陵寝下面是梁志公和尚的圆寂塔
他的真身一点也没有腐烂，指甲缠绕着身体好几。士兵想要把他抬走，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太祖亲自来祭拜他，许诺用金棺银椁庄田三百六十亩，供奉香火，最后才能抬动并迁到灵谷寺，并修塔安葬了他。如今寺里的僧人已经几千人，一天能吃掉一亩田的粮食。陵寝修完后，关闭了陵寝外面的墓道，不让人知道。能让人看见的只有三道门、一座飨殿、一座寝殿和后面苍茫的钟山
崇禎十五年(164七月，朱兆宣担任太常薄，中元节祭祀的时候，张岱出席祭祀典礼，在一旁观看到:飨殿深邃肃穆，暖阁距离飨殿有三尺远，被黄龙慢遮盖起来。并排摆放两把交椅，用黄色的锦当褥子铺在上面，黄锦的正面用孔崔羽毛着龙，看上去很是华丽隆重。用毡毛铺在地上，走在上面必须脱捭鞋子。稍嗽一声，内侍就会斥责说:“不要惊动了圣驾!”靠近暖阁稍微前面一点的位置是妃的牌位，她是明成祖朱棣的生母。成祖出生后，孝皇后才怀上高祖的第二个儿子，这件事在当时很隐秘。再往下东西两边排列着四十六个席位，有的立着牌位，有的则还空着。祭品十分简陋，朱红色木簋、木壶、木质酒梅，很是简朴。簋中的肉只有三片、一点儿粉、几粒泰，还有一小碗东瓜海。暖阁上有一张茶几，上面摆放着一个铜炉、两个插莇用的瓶子、两个水杯。暖阁下有一张大茶几，摆放着一头牛和一只羊。其他的祭祀或许和这些不一样，张岱见到的就是这样。第一天祭把，太常寺官员打开祭把用的中门，鼓乐和旗帜在前边引路，祭祀的牛羊随后出来，且都用绣有龙的布单盖着。到了屠宰的地方，用四个绳索綁住牛蹄。太常寺官员到了之后，把牛正面立起，太常寺官员先朝牲富作揖，作揖还没有结東，牛头就已经被宰下来放入锅里开始煮了。煮好后，把牛头拾到飨殿。第二天五更，魏国公到了，主持祭祀，太常寺官员不再跟随，只是侍立在殿。等到祭祀结東了，牛羊已经腐臭不能闻了。其余祭祀的日子每天供奉两次，也都是魏国公陪着祭把，他每天必定到场。
崇祯十一年(1638)，张岱客居在鹫峰寺，有人说孝陵上有一股黑气，直冲牵牛星和北斗星，持续了一百多天。张岱夜晩起来看，也看到了。从那以后，盗猖，处处军情告急。崇禎十七年(1644)，朱成国和王应华奉命修孝陵，把三百年的枯木都挖出来当作柴火，树根像头发一样，往下挖了好几丈。懂风水的人说这样伤了地脉，泄溺了帝王之气，如今果然亡国了，就是把应华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孝陵建成二百八十二年了，今年清明我竟然達一碗祭祀的麦饭都吃不到，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凄凉悲伤
评析
开篇作者就以如此详细、恭谨的笔墨来叙说明太祖朱元璋陵墓的神异和祭祀的肃穆，既可见钟山的“王气”，也表达出作者的故国之思


报恩塔
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容器，则报恩塔是也。报恩塔成于水乐初年，非成祖开国之精神、开国之物力、开国之功令，其胆智才略足以吞吐此塔者，不能成焉。塔上下金刚佛像千百亿金身
金身、琉璃砖十数块湊砌成之，其衣褶不爽分，其面目不爽毫，其须眉不爽忽，斗笋合缝，信属鬼工。
闻烧成时，具三塔相，成其一，埋其二，编号识之。今塔上损传一块，以字号报工部，发一砖补之，如生成焉。夜必灯，岁费油若干解。天日高霁，霏霏霭霭，摇摇曳曳，有光怪出其上，如香烟缭绕，半日方散。永乐时，海外夷蛮重译至者百有余国，见报恩塔，必顶礼赞叹而去，谓四大部洲所无也
注释
①报思塔;在今南京中华门外报恩寺内，系明成祖为纪念自己的生母所建，后毁于战火
②永乐:明成祖朱棣年号(1403-1424)
③)密器:陶瓷器具
④功令:法律、法令
5斗笋合缝:笋通“榫”。形容头和卯眼完全密合，不露缝腺。
工部:指掌管工程建筑的衙门
①)重译:旧指南方荒远之地
译文
中国第一大古董，也是水乐年间最大的窑器，就是这报恩塔。报思塔建成于永乐初年，没有明成祖的开国精神、开国时的物力、开国时的法令，加上他足以促使这塔建成的胆识谋略，这塔是建的不成的。报恩塔总共有全刚和佛像千百亿个，而且都是金身。每一座全身，都是由十多个琉璃砖成的，身上的衣服敏分毫不差，脸和眼睛也丝毫不差，须发眉毛也丝毫不差，斗和榫头处也连接严密，的确是鬼斧神工
听说烧好的时候，准备了三份塔砖，一份建了塔，其余两份埋起来，并编号标注。如今塔上有一块砖损坏了，把编号报给工部，工部发一块砖来修补上，就像刚建成的一样。夜晚必定会点灯，每年耗费香油若千斗。天睛期时，雾霭蒙蒙，摇摇曳曳，有奇怪的光影在塔顶出现，就像塔上烟雾缭绕，半天才散尽。永乐年间，海外许多语言不通的人到这里，看到报思塔，必定顶礼膜拜大加赞叹后才肯离去，说这报思塔是海外四大洲独一无二的
评析
“非成祖开国之精神、开国之物力、开国之功令，其胆智才略足以吞吐此塔者，不能成焉”才是作者详细描述报恩塔建造过程以及外观构造的用意，我们在此也能读懂作者难忘故国的深情，也能感受那份海外诸国使者都感慨赞美的“四大部洲所无也”的民族骄做!
天台牡丹
天台多牡丹，大如拱把，其常也。某村中有鹅黄牡丹，一株三干，其大如小斗，植五圣桐前。枝叶离披，错出檐統之上，三间满焉。花时数十朵，鹅子、黄鹂、松花、蒸栗，夢楼穰吐，淋漓簇沓。土人于其外搭棚演戏四五台，婆娑乐神。有侵花至漂发者立致奇祟。土人戒勿犯，故花得蔽芾而寿
注释
①天台:今浙江天台
②)离披:繁茂的样子
③)穰(r6ng)吐:繁盛
④土人:当地人
⑤)婆安乐神:婆姿(p6suo)，盘旋舞动的样子，形容跳着优美的舞蹈来欢迎神
⑥O漂发:使飘荡、分散、散开
柴(sul):灾祸、灾难
⑧蔽芾(fei):花木茂盛的样子。这里引申为庞护的意思
译文
天台山有很多牲丹，径国如两手合国那么大，这是正常的大小。某个村子里有黄色牲丹，每株有三株茎干，其中大的牡丹花小斗，种在五圣桐前面。枝叶茂盛交错，一直延伸到利堂房上面，三间房子都已被覆盖满了。开花的时候有几十朵，颜色如子、如黄、如松花、如蒸，花层层叠叠争相吐，花团锦簇竟相开放。当地人在这些牡丹外边搭棚唱四五台戏，以歌舞来取悦神灵。如果有人损伤了花朵致使花落，立即就会招致奇怪的祸患。当地人以此为不会触犯，所以这里的花朵得到庇护而花期较长
评析
《天合牡丹》寥寥几笔，不枝不蔓，却又质实饱满，名士性情跃然纸上。此篇凸显了张岱小品文闲适清新的文字和流畅自然的风格，也是对晚明生活的悠然回忆.

金乳生草花
金乳生喜前草花。住宅前有空地，小河界之。乳牛濒河构小轩三间，纵其趾于北，不方而长，设竹篱经其左。北临街，筑土墙，墙内砌花栏护其趾。再前，又砌石花栏，长丈余而稍狭。栏前以螺山石垒山披数折，有画意
草木百余本，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春以莺粟虞美人为主，而山兰、素馨、决明佐之。春老以芍药为主，而西番莲、土置、紫兰、山矾佐之。夏以落洛阳花、建兰为主，而蜀葵、乌斯菊、望江南、莉、杜若、珍珠兰佐之。秋以菊为主，而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老少年、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佐之。冬以水仙为主，而长春佐之。其木本如紫白丁香、绿夢、玉碟、蜡梅、西府、滇茶、日丹、白梨花.种之墙头屋角以遮烈日。
乳生弱质多病，早起不盥不栉3，蒲伏阶下，捕菊虎，芟地蚕，花根叶底，虽千百本，一日必一周之。癃头者火蚁，枝者黑蚰，伤根者蚯蚓、蜒蝣，贼叶者象干、毛猬。火蚁，以羞骨、整甲置旁引出弃之。黑蚰，以麻裹飭头将出之。蜒蝣，以夜静持灯灭杀之。蚯蚓，以石灰水灌河水解之。毛猬，以马粪水杀之。象干虫，磨铁线，穴搜之。事必亲历，虽冰龟其手，日焦其额，不顾也。青帝喜其勤，近产芝三本以祥瑞之
注释
①莳(shi):种植
②)构:建造
③莺粟:亦作“墨粟”，花红色、粉红色、白色，可供观赏果实球形，可入药
④素馨:一种灌木花，花芳香而美丽，常栽培供观赏
⑤土萓:一种草本植物，叶条状技针形，花黄色或红黄色，可供观赏。亦称“金针菜”
⑥山矾:一种灌木或乔木，单叶，互生，无托叶
望江南:又名野扁豆、羊角豆、黎茶，为豆科决明属植物
B)杜若:别名地藕、竹叶莲、山竹壳菜
⑨の剪秋纱:别名汉宫秋、散血沙，一种草本植物
10老少年:又名苋，一种草本植物
11雁来红:别名老来少、三色苋、叶鸡冠，一种草本植物
②绿萼、玉碟、蜡梅:绿梅、玉碟梅、蜡梅，都是梅花的种类12)西府:即西府海棠，一种比较名贵的海棠
④滇茶、日丹:滇蔡和日丹，都是茶花的种类
⑤不盥(guan)不栉(zhl):不洗手不头
60蒲伏:亦作“匍匐”芟(shan):割草，引申为除去
08)周:
09癌(16ng):枯萎，衰弱
0黑蚰(y6u):一种危害花木的黑色爬虫
①蝣(yanyou):即蜓蚰，又名鼻涕虫，危害农作物，可入药
②2象千:即尺蠖(huo)，又名造桥虫，蚕食花木的叶子
23龟(jun):同“皲”，皮肤因受冻而裂开
2青帝: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司春之神
译文
金乳生喜欢种植花草。他的住宅前面有块空地，被一条小河分隔开。乳生靠近小河边搭了三间小屋，在小屋北边拓展地基，不是方形的而是长条形的，并在左边筑起竹子篱笆。在北边靠街的地方筑起土墙，墙内刷上花栏来保护花园。再往前，又用石头上花栏，长一丈多且稍微有些狭窄。花栏前用螺山石皇起了曲折层叠的小山坡，颇有诗情画意。
金乳生在国子里错杂栽种了一百多种草木，浓淡虢密，很有番情致。春天以乗、虞美人为主，以山兰、素馨、决明为辅来搭配。春末以芍药为主，以西番莲、土萤、紫兰、山为辅来搭配。夏天以洛阳花、建兰为主，以蜀葵、乌斯菊、望江南、策莉杜若、珍球兰为辅来搭配。秋天以菊花为主，以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笑蓉、苋、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为辅来搭配。冬天以水仙花为主，以全盏花为辅来搭配。木本植物像紫白丁香、録萼梅、玉碟梅、腊梅、西府海業、日丹茶花、滇茶花、白梨花种在墙头屋角，用来遮挡烈日。
乳生体弱多病，起得早，不洗手也不梳头，就趴在石阶下抓菊虎，除地蚕，花根叶底，即使有千百株，每天必定要每一株都除一遍虫。有让花木枯萎的火蚁，让枝千生病的黑，伤害根部的蚯蚓、蛐，吃叶子的象干虫、毛猬。对付火蚁，把鱼干、甲放在一旁把它们引出来除掉。黑蚰，用麻布裹着筷子头出来除摔
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灯烧死它们;蚯蚓，用石灰水兑河水往穴里灌就可以除掉。毛猬，用马类水杀死它。象千虫，磨根铁线在洞穴里搜索它。他每件事都要亲自去做，即使冻裂了手，头晒脱皮，也不在乎。掌管春天的青帝非常喜欢他的勤劳，最近让全乳生的因子里长出了三朵灵芝，把祥瑞降给了他
评析
本篇作者塑造了一个花痴的形象，也给我们介绍了一些常见的花草以及害虫的习性和防治方法。体弱多病的金乳生能这样不辞辛苦照顾花草，以致园中能得春神眷顾长出灵芝，相信神灵也会被这番痴心打动，赐予他健康的体魄。


日月湖
宁波府城内，近南门，有日月湖。日湖圆，略小，故日之;月湖长，方广，故月之。二湖连络如环，中亘一堤，小桥组之。日湖有贺少监祠。季真朝服拖绅，绝无黄冠气象。祠中勒唐元宗《饯行》诗以荣之。季真乞鉴湖归老，年八十余矣。其《回乡》诗日:“幼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孙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八十归老、不为早矣，乃时人称为急流勇退，今古传之。
季真曾谒一卖药王老，求冲举之术，持一珠贻之。王老见卖饼者过，取珠易饼。季真口不敢言，甚懊惜之。王老曰:“悭吝“未除，术何由得!”乃还其珠而去。则季真直一富贵利禄中人耳
《唐书》人之《隐逸传》，亦不伦甚矣。
月湖一泓汪洋，明瑟可爱，直抵南城。城下密密植桃柳，四围湖岸，亦间植名花果木以蒙带之。湖中栉比者皆士夫园亭，台树倾圮，而松石苍老。石上凌霄藤有斗大者，率百年以上物也。四明缙绅，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平泉木石，多幕楚朝秦，故园亭亦聊且为之，如传舍衝署焉。屠赤水安罗馆亦仅存安罗而已。所称“雪浪”等石，在某氏园久矣。清明日，二湖游船甚盛，但桥小，船不能大。城墙下趾稍广，桃柳烂漫，游人席地坐，亦饮亦歌，声存西湖一曲
注释
①日之:以日来称呼它
②亘:横贯
③贺少监:贺知章(659-744)，字季真，曾任少监，唐代著名诗人、书法家
④黄冠气象:黄冠一般是指道士头戴的黄帽子。这里指道士的潇酒气势
⑤唐元宗:即唐玄宗，又称唐明皇，即李隆基(712-756在位)
⑥O冲举:飞升成仙
⑦悭吝(qianIin):吝啬，小气
⑧直:只不过
⑨栉(zhl)比:形容排列很密
00倾圮(pI):倒塌
①率:大约，大概
②及其身:自己享用(意思是死后埋葬于此)
译文
宁波府城内，靠近南门的地方，有个日月湖。日湖是圆形的，稍微小点，所以叫“湖”;月湖是长形的，面积稍大，所以月湖”。两湖连在一起就像一个圆环，中间横着一道湖堤，小桥像纽带一样横跨在湖面上。日湖边上有贺知章的祠堂。贺知章的塑像身穿朝服配绶带，没有道士的潇洒气势。祠堂中刻有唐玄宗为他饯行的请来彰显荣耀。贺知章上书请求回鉴湖养老时已经八十多岁了。他的《回乡偶书》诗中说:“幼小高家老大回，乡音无改毛衰。儿孙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八十岁才告老还乡，虽然已经够晚了，但是当时人还说他是急流勇退，古今流传
贺知章曾经拜访一个卖药的王老，求取飞升成仙的办法，并赠给他一颗珍球。王老看见一卖饼的人经过，用珍珠向卖饼的人来換饼。虽然贺知章嘴上不敢说话，但是心里非常懊悔可惜。王老说:“吝啬的毛病没有除去，长生的办法从哪来呢!”于是把珍珠还给他就离开了。这样看来，贺知章也只不过是一个追求功名利禄的人罢了。把《實知章传》归入《唐书》的《隐逸传》，这也算是不伦不类了。
月湖如一泓汪洋的湖水，澄静透亮让人喜爱，直通南城。城下密密种植了桃树和柳树，围绕在湖岸的四周，也在其中种植了名贵的花果草木相互环绕。湖中有序排列着的都是士大夫的国亭，亭台楼榭都已经倒塌，但是松石依然苍翠悠久。石上的凌宵藤有斗大，这大概是活了一百年以上的植物。四明的官宦人家，田宅都留给子孙后代，国亭留给自己死后埋骨。正如平泉房屋一样，多经易主反复无常，也像驿馆衙门，所以林亭台也姑且是这样。屠赤水家的婆罗馆如今也仅存罗树而已。所谓的“雪浪”等石头，在某家四子里面很长时间了。清明节当天，日月两湖里面游玩的船只非常多，但是因为桥太小，船只不能太大，都是小游船。城墙下一处大点的地方，桃花烂漫柳树成荫，游人席地而坐，一边饮酒一边唱歌，有一首歌曲还被录入《西湖》里
评析
此篇是描写浙江宁波日月湖风光的一篇佳作，景中寓情，情景交融，这一切均源于作者内心的激荡澎湃。同时，日月两字也组成了“明”，与作者后文的追思遥相呼应，表达了作者对故国的思念之情



金山夜戏
崇祯二年中秋后一日，余道镇江往兖。日，至北固，般舟江口。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明天为白。余大惊喜
移舟过金山寺，已二鼓矣。经龙王堂，入大殿，皆漆静。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余呼小携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9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锣鼓喧”，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搬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注释
①金山:在今江苏镇江西北，名胜古迹有金山寺、慈寿塔等
②兖(yan):兖州，在今山东省
③(bu):申时，即午后三点至五点
④北固:即北固山，位于江苏镇江，由于北临长江，形势险固，故名北固，山壁陡，形勢险要，南朝梁武帝曾题书“天下第一江山”来赞其形胜
⑤舣(y1)舟:停船靠岸
⑥(xun):喷，吐
①漆静:昏暗宁静
③小候(x1):亦称“小奚”，指小男仆
⑨韩蕲王:即韩世忠(1089-1151)，南宋名将，死后被追封为蕲王
喧阗(tin):亦作“喧填”“喧嗔”。喧，热闲
①搬(sh6)眼麝(v1):搬，揉:翳，眼角膜上长的一种妨碍视线的白斑，多见于老人
然张口:目口杲的样子
④曙:天刚亮
译文
崇祯二年(1629)中秋后的一天，我经由镇江去往究州。当日中时到达北固山，在江口停船靠岸。月光明亮澄净如从中倾泻而出的流水，江面上波涛涌动，露气与月光浑融一体，天空都变成了白色。我感到非常惊喜。划动小舟经过金山寺，已经是二更时分了。经过龙王堂，进入大殿，殿内寂黑一片。月光透过树叶的缝朦酒在地上，斑驳稀疏如同残雪映照。我呼喚小奴拿着演戏的道具在大殿中大张灯火，唱韩王全山及长江大战等几出戏剧。锣鼓声阵喧闹打破了寺院的静谥，整个寺院的僧众都起来固观。其中有一个年老的僧人用手背擦着眼角，目蹬口采地望着我们，突然可欠、笑声和喷嚏一起从嘴里喷出来了。渐渐地，他们想要知道是何人何事为何来，但是又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戏剧演完了天都快要亮了，我们解开缆绳过江离开。山僧送到山脚下，久久地目送我们离去，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人、是怪，还是鬼
评析
在夜深人静之时，突然锣鼓喧天，演出了一场喧闹的大戏，惊吵寺僧甚至不知是人、是怪、还是鬼，这种狂行果真是纨绔子弟所为
尽管作者后来经历国破家亡，这里也能看出作者有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负与自赏


筠芝亭
筠芝亭，浑朴一亭耳。然而亭之事尽，筠芝亭一山之事亦尽
吾家后此亭而亭者，不及筠芝亭;后此亭而楼者、阁者、斋者亦不及。总之，多一楼，亭中多一楼之碍;多一墙、，亭中多一墙之碍。太仆公造此亭成，亭之外更不增一椽一瓦，亭之内亦不设一槛扉，此其意有在也。亭前后，太仆公手植树皆合抱，清樾“轻岚，滃滃翳翳，如在秋水。亭前石台，猎取亭中之景物而先得之，升高眺远，眼界光明。敬亭诸山，箕踞蔍下;溪壑素回，水出松叶之上。台下右旋，曲磴三折，老松偻背而立，顶垂一干，倒下如小幢5，小枝盘郁，曲出辅之，旋盖如曲柄葆羽。癸丑以前，不垣不台，松意尤畅
注释
①笃芝亭:作者叔祖张想之所建，在绍兴卧龙山下
②越(yue):树萌
③(weng)滑黔野:云气升腾、烟云弥漫的样子
④(deng):石头台阶
⑤幢(chuang):古代原指支撑帐幕、伞盖、旌旗的木杆，后借指帐幕、伞盖、旌旗
⑥葆(b6o)羽:又称“羽葆”，仪仗名。这里指以鸟羽为饰的华盖
⑦垣(vudn):围墙
译文
筠芝亭原本是一个质朴无华的普通亭子。然而当亭子建好之后，亭子所在的这座山上的景致已到极致了。我家以后再建的任何亭子，都不如筠芝亭，以后再建的任何亭台楼阁、斋院等也都不如筠芝亭。总之，多建一座楼筠芝亭就多了一座楼的摩碍;多建一堵墙，芝亭就多了一堵墙的妨碍。太仆公建成这座亭的时候，特别注意亭子外面不能增添一根柱子一片瓦，亭子里面也不能增设一道门槛一扇门窗，这样做就是有前面所说的用意。太仆公在亭子前后亲手种植的树都已有合抱之粗，郁郁葱葱，撑起一片绿荫，就像云气一般弥没开去的阴凉，如身在秋水旁。站在亭子前面的石台上，能够率先领略到亭中景物，也能登高远眺，一览无余。敬亭山等山峰都在亭子的脚下，山中的溪水曲曲折折，树木高低错落，看着就像溪水流到松叶上一样。从石台往下右转的三道石阶旁边，生长着一林弯腰而立的老松，从松树顶端垂下一根枝千，倒下来的样子像一顶小伞盖，枝干盘曲茂盛，回旋舒展，像以乌羽聚于柄头的华盖。万历四十一年(1613)以前，松树不高不矮，这使它更加有意境
评析
张岱的叔祖建的筠芝亭一直是家中后来园亭的审美范本，且再无超越者。这篇小品文展现了作者张岱超高审美品位的家学渊源，筠芝亭的简约美也值得现代人学习和反思


硚园
硚园，水盘据之，而得水之用，又安顿之若无水者
寿花堂，界以提，以小眉山，以天间台，以竹径，则曲而长则水之;内宅，隔以霞爽轩，以酣漱，以长廊，以小曲桥，以东篱，则深而邃，则水之;临池，截以鲈香亭、梅花禅，则静而远，则水之。缘城，护以贞六居，以无漏庵，以菜园，以邻居小户则而安，则水之用尽。而水之意色，指归乎庞公池之水。庞公池，人弃我取，一意向园，目不他瞩，肠不他回，口不他诺，龙山蜆、三折就之，而水不之顾。人称硚园能用水，而卒得水力焉
大父在日，园极华舞。有二老盘旋其中，一老曰:“竟是蓬菜间苑了也!”一老啸之日:“个边那有这样!”
注释
①研(jie)园:作者祖父张汝霖晚年所筑。研，坚硬
②缘:沿着
③)园(b1):曲静
④要(ku)坭(n):蛐(yanyou)，俗称草鞋虫
⑤大父:祖父，即作者的祖父张汝霖，字肃之，号雨若。万历十三年进士。历任兵部主事、山东、贵州、广西副使
⑥华缛(r心):华彩繁复
莱间(Iang)苑:古代传说中神仙所居住的地方
⑧(fu):否定，不赞同
译文
在畍中，水蒙绕回环其中，这样既得了用水的便利，水又藏在因中仿佛没有一样
寿花堂，以岸堤、小眉山、天问台和竹径为界限，显得曲折悠长，这是利用了水;内宅，用霞爽轩、酣漱阁、长席、小曲桥和东篱隔开，显得深邃悠然，这也是利用了水;国与庞公池相对，把鲈香亭和梅花禅房截断，显得静谥曲深，这又是利用了水;沿着城墙修筑，有贞六居、无漏庵、菜国以及邻居小户来交互掩映，显得幽静而安宁，这是将水利用到极致了，而水的变化还是要归于庞公池的水。庞公池的水别人看不上，我却能充分利用，使它径自流入畍因，而且不为旁顾，一心一意为我护佑国林，即使旁边的卧龙山蜿曲折，边几折想要亲近庞公池水，而庞公池水不为所动。人们都说确因的建造善于用水，而最终的确也得到水之力
我祖父在的时候，阶因极其华美富丽。曾有两个老人在因中观赏流達，其中一个老人说:“竟然是像蓬莱仙居一样的地方何!另一个老人不绩同地说:“那里哪有这里好!
评析
江南自古以来大户人家热衷于造园修亭，张岱家族世代修建的园林也颇具特色，与上一篇简约美的筠芝亭不同的是，这里展现的“竟是蓬莱间苑”般构思精巧的园林，其中对水的充分利用的巧妙手法也值得后人学习



葑门荷宕
天启壬成六月二十四日，偶至苏州，见士女倾城而出，毕集于葑门外之荷花宕。楼船画舫至鱼態小艇，雇觅一空。远方游客有持数万钱无所得舟，蚁旋岸上者。余移舟往观，一无所见。宕中以大船为经，小船为纬，游治子弟，轻舟鼓吹，往来如梭。舟中丽人皆倩妆淡服，摩肩簇舄，汗透重纱。舟楫之胜以挤，鼓吹之胜以集，男女之胜以溷，敵暑烁，靡沸终日而已。荷花宕经岁无人迹，是日，士女以鞋极不至为耻。袁石公日:“其男女之杂，灿烂之景，不可名状。大约露帏则千花竞笑，举袂则乱云出峡，挥扇则星流月映，闻歌则苗辊涛趋。”盖恨虎丘中秋夜之模糊躲闪，特至是日而明白昭著之也
注释
①葑(feng)门:苏州葑门位于苏州城东，初名封门，以封禺山得名;又以周围多水塘，盛产葑(菱白)，遂改为葑门
②):小船
③涠(hun):航脏，混浊
④敵(xiao)暑:炎热
⑤烁(qi6nshuo):炽热，炎热
⑥雷辊(gun):雷声麦鸣
译文
天启二年(162
②六月二十四日，我偶然来到苏州，看见男女百姓们全都从城里出来，聚集到了苏州葑门外的荷花宕。楼船画病和小船小艇都被雇用一空。从远方来的游客，即使拿着几万钱都无法雇用到小船在岸上急得像是妈蚁一样团团转。我移动小船前去观看，什么也没有看到。荷花宕中大小船只如同经纬线交织错杂，游览的子弟们吹着乐曲坐在小船上，往来穿梭。船上的美人们都画着精致的按容，穿着朴素淡雅的衣服，摩肩接，热得衣服的重纱都被汗水湿透了。舟楫多得以至于拥挤，歌乐声多得以至于喧，男女多得以至于气味混浊，天气热，这样的热闹持续了一整天。荷花宕一年到头没有人迹，这天，人们却以鞋子不踏到这个地方作为耻辱。袁宏道说:“这种男女人群之繁杂，灿烂美丽的景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批起帷幕就可以看到仕女美丽的笑颜，她们举起衣袖就像是无数云朵飘出峡谷，她们挥动扇子就好像流星划过和月光照射过来，听到她们的歌声就像耳旁有雷声轰鳴波涛翻涌。”大概是人们遗憾虎丘中秋夜模糊看不清，特意到这一天来明白地展现自己吧
评析
按苏州当地的民俗，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庆祝荷花的生日，这天全城男女老少都要到荷花宕赏荷花。作者偶然来到却也有船可乘观此胜景，其中描述的“其男女之杂，灿烂之景，不可名状”的情景，也不禁让后世的我们会心一笑


越俗扫墓
越俗扫墓，男女被服靓妆，画船箫鼓，如杭州人游湖，厚人薄鬼，率以为常。二十年前，中人之家尚用平水屋帻船，男女分两截坐，不坐船，不鼓吹。先辈谑之日:“以结上文两节之意。”后渐华靡，虽监门小户，男女必用两坐船，必巾，必鼓吹，必欢呼鬯饮。下午必就其路之所近，游庵堂寺院及士夫家花园。鼓吹近城必吹《海东青》《独行千里》，锣鼓错杂。酒徒沾醉，必岸帻嚣嚎，唱无字曲，或舟中攘臂，与侪列所打。自二月朔至夏至，填城溢国，日日如之
乙西方兵，划江而守，虽鱼菱舸”，收拾略尽。坟垅数十里而遥，子孙数人挑鱼肉槠钱，徒步往返之，妇女不得出城者三岁矣。萧索凄凉，亦物极必反之
注释
①被(xuan)服靓妆:华美的服装和精致的妆容
②平水屋帻(ze)船:平水，地名;屋帻船，当地一种能容七八人分开坐的船
③鬯(chang):同“畅”
④岸帻(z6)器豪:岸帻，推起头巾，露出前额。嚣嚎，大喊大叫。这里形容酒徒耍酒疯，举止粗鄙，大喊大叫
⑤侪(ch6i)列:同伴，同伙
⑥方兵:方国安手下士兵。当时鲁王监国绍兴，封方国安为镇东侯，负责抗清
⑦期(d6o):小船
⑧楮(chu)钱:旧俗祭祀时焚烧的纸钱
译文
清明时节越地有扫墓的风俗，男女都穿着华美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漂亮，乘坐装怖华丽的船只奏乐欢庆，就像杭州人游湖一样，这样重人轻鬼，大家都习以为常。二十年前，中等人家还用平水屋船，男女分开坐，不坐有座位的船，也不鼓吹。先辈开玩笑地说:“以结上文两节之意。”后来逐渐铺张浪费，即使是小门小户，男女一定要使用两坐船，一定要戴头中，一定要鼓吹奏乐，一定要开怀畅俽。下午一定会在靠近这条路附近的地方游玩，游庵堂、寺院及士大夫家花园。靠近城池时必定鼓吹奏乐，还一定要吹《海东青》《独行千里》，锣鼓齐鸣。喝醉酒的人，一定会要酒疯，大喊大叫，嘴里哼唱着无字曲，有的还会在船上胡乱挥臂，和同伴打起架来。从二月初一到夏至，城中热闹的景象到处都有，而且日日如此
顺治二年(1645)，方国安手下士兵渡江镇守，无论大小船只律没收。距离坟墓几十里远的路，子孙几人也只能用肩膀挑着祭品，其间往返步行，妇女已经三年不得出城了。萧然冷落惨淡凄凉，这也是物极必反的现象之一
评析
作者描写了越地清明风俗之前后变化，读完不禁晞嘘:原来江南清明节是如此热闹繁华的节日，原来大家以前是坐船去扫墓的呀!张岱在此感叹“萧索凄凉，亦物极必反之一”，不仅是对自己一生经历的自省，更是对国破家亡的反思和总结


奔云石
南屏石无出奔云右者。奔云得其情，未得其理。石如滇茶朵，风雨落之，半入泥土，花瓣棱棱，三四层折。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无须不缀也。黄寓庸先生读书其中，四方弟子千余人门如市。余幼从大父访先生。先生面黧黑，多髭须，毛频，河目海口，眉棱鼻梁，张口多笑。交际酬，八面应之。耳聆客言，目睹来牍，手书回札，口嘱徯奴，杂沓于前，未尝少错。客至，无贵贱，便肉、便饭食之，夜即与同構。余一书记往，颇移恶，先生寝食之不异也，余深服之。
丙寅至武林，亭榭倾圮，堂中窀先生遗蜕，不胜人琴之感。余见奔云黝润，色泽不减，谓客曰:“愿假此一室，以石门，坐卧其下，可十年不出也。”客日:“有盗。”余日:“布衣褐被，身外长物则瓶粟与残书数本而已。王弇州不日:“盗亦有道也”哉?”
注释
①黄寓庸:黄汝亨(1558-1626)，字贞父，号寓庸，仁和(今浙江杭州)人。他是作者祖父张汝霖的好友，作者曾向其学举业，称其为“举业知己
②)河目海ロ:眼睛像河一样长，口像海一样大
③酬酢(zu0):宾主互相敬酒。酬，向客人敬酒;酢，向主人敬酒。泛指交际应酬
4)来牍:来信
⑤书记:掌管文书的人
⑥武林:杭州的别称，因武林山而得名
窀(zhun):理葬
⑧人琴之感:典出《世说新语・伤逝》:“王子献、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献间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
语时了不悲。便索與来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挣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后多用此典故表达对亲友的哀悼、思念之情
⑨王弇州: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又号拿州山人，太仓(今江苏太仓)人。先后任职大理寺左寺、刑部员外郎和郎中、山西按察使等
译文
南屏山的石头没有一块能比得过奔云石。奔云石的名气是因为它的情致，而不是因为它的纹路。奔云石如同一朵被风雨吹落的滇茶花，有一半陷入泥土，花瓣如有三四层棱，重叠有致，人走在其中，就像蝴蝶飞入花蕊之中，不需要更多的装怖。黄寓庸先生在奔云石屋中读书，各地来求学的弟子有一千多人，门庭若市。我年幼时就曾经跟随祖父拜访黄先生，先生面色黝黑，胡须浓密，面频两边生有葵角，眼睛是细长的，嘴巴也很大，眉骨和鼻梁一样高耸张口必笑。待人接物游刃有余。他耳朵聆听客人说话，眼睛看着手中书信写回信，口中吩咐家奴，同时处理眼前那么多杂事，从没有出过一点差错。无论来拜访的客人身份贵贱，一律平等对待，都会拿出酒肉招待，夜晚就与客人同梮而眼。我有一个十分邋遢的书记员去他那里，先生和他同吃同住，并没有将他与别人区别对待，我对先生的人品深感佩服。
天启六年(1626)我到杭州时，看到黄先生的宅院已经颓败倒塌，堂中埋葬着先生的遺体，对先生的逝世感到深切悲痛。我见奔云石仍然黝黑湿润，便对客人说:“希望能够借此石屋，用石头把门垒起来，可以待在里面十年不出去。”客人说:“会有强盗。”我说:“我穿的是粗布，盖的是粗布，身外之物也只有一瓮米和几本破书罢了。王世贞不是说・盗亦有道”吗?”
评析
世事变化无常，昔日让人尊敬的黄先生已作古多年，而奔云石成色不减，让人不禁晞嘘连连，触发物是人非之慨

木犹龙
木龙出辽海，为风涛漱击，形如巨浪跳蹴2，遍体多著波纹常开平王得之辽东，辇至京。开平第“毁，谓木龙炭矣。及发瓦砾，见木龙埋入地数尺，火不及，惊异之，遂呼为龙。不知何缘出易于市，先君子以犀觥十七只售之，进鲁宪王，误书“木龙”犯讳，峻辞之，遂留长史署中。先君子弃世，余载归，传为世宝
丁丑诗社，恳名公人赐之名，并赋小言咏之。周墨农字以“木犹龙”，倪鸿宝字以“木寓龙”，祁世培字以“海槎”，王士美字以“槎浪”，张毅儒字以“陆槎”，诗遂盈帙。木龙体肥痴，重千余斤，自辽之京、之兖、之济，由陆。济之杭，由水。杭之江、之萧山、之山阴、之余舍，水陆错。前后费至百金，所易价不与焉。鸣呼，木龙可谓遇矣!余磨其龙脑尺木，勒铭志之，日:“夜壑风雷，槎化石海立山崩，烟云灭没;谓有龙焉，呼之或出。”又曰:“扰龙张子，尺木书铭;何以似之?秋涛夏云。”
注释
①漱击:吹打，冲击
②)跳蹴(c心):跳跃
③辇(nian):古代用人拉着走的车子，后多指天子或王室成员坐的车子
④第:府第，住宅
⑤易:交换，卖
⑥先君子:已去世的父亲，即作者的父亲张耀芳，曾任鲁王右长史
⑦の鲁宪王:即朱寿鉱，万历二十九年被封为鲁王，去世后谥宪王
⑧峻:严厉，苛刻
⑨小言:短小的诗词
10周默农字:周默农，字又新，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曾任职于南京国子监。作者好友。字，写字，命名
①⑩倪鸿宝:倪元璐，字玉汝，号鸿宝，上虞人。天启二年进士，官至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以书画名于世，张岱称其为“古文知己”。木寓龙，亦作木禺龙，即木雕的龙，古代祭神时用
①
②祁世培:祁彪佳，字虎子，又字幼文、弘吉，号世培，别号远山堂主人，山阴人。天启元年进士，曾任苏松府巡按。作者称其为“字画知己
①王士美:王业淘，字士美，余姚(今浙江余姚)人。为刘宗周弟子，善琴
④张殺儒:张弘，字毅儒，善诗文。他是作者的堂弟，作者称其为“诗学知己”
尺木:传说中龙升天时所凭依的短小树木
6骞槎(qianch6):语出“张骞泛槎”的典故。因张赛是世所公认的丝绸之路的开辟者，该典故具有深远影响，尤其多引用于唐朝的边塞诗、传奇和救煌变文用典中，深入历代文学样式的诸多方面。槎，木筏
译文
木龙出自辽海，经历了风浪的冲击，它的形状就像巨浪跳跃的样子，全身附着许多波纹，开平王常遇春在辽东得到它，并用专车把它运到京城。后来开平王府遭遇火灾，大家都认为木龙也被焚毁成为焦炭了。等到扒开瓦砾，发现木龙埋在地下几尺深，火没有烧到它，大家对此都感到非常惊奇，于是就把它称作“龙”。不知道什么缘故木龙后来被拿到集市上兜售，家父用十七只犀角酒杯买到了它，意欲进献给鲁宪王，因为进献的章表上误写了“木龙”二字，犯了忌讳，被鲁王严词拒绝，于是它就留在了父亲的长史官署中。父亲去世后，我把它运回家中，当作传世之宝
丁丑年(1637)朋友们起诗社，我就请诗社里的名人给它起个名字，并赋短诗来歌咏它。周墨农起名为“木犹龙”，倪元璐起名为“木寓龙”，祁彪佳起名为“海槎”，王业洵起名为“槎浪”张弘起名为“陆槎”，为它所赋的诗甚至江集了整整一册。木龙体积庞大，重达一千多斤，从辽东到京城，到究州，到济州，走的是陆路。再从济州到杭州，走的是水路。最后从杭州到江边，到萧山，到山阴，到我家，水路、陆路交错。除去购买时的花费，前后所有花费有一百两银子。哎呀，木龙真是际遇难得啊!我磨平木龙头上的尺木，刻上铭文:“幽谷中风雷大作，好像张骞所乘的船化为巨石;大海波涛卷立而起，高山震荡崩塌，烟云在空中翻滚;有人说有龙要出来了。”又写道:“扰龙的张岱，在龙头的尺木上刻下铭文。用什么来比拟这木龙呢?秋天的波涛，夏天的云
评析
张岱除了景物描写清新自然之外，本篇短小精悍的小品文，也尽显他长于叙事状物之オ，尤其张岱刻在木犹龙上的铭文:“夜壑风雷骞槎化石;海立山崩，烟云灭没;谓有龙焉，呼之或出。”好像一幅惊天动地、壮阔富丽的龙出世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天砚
少年视砚，不得砚丑。徽州汪砚伯至，以古款废砚，立得重价，越中藏石俱尽。阅砚多，砚理出。曾托友人秦一生“为余觅石，遍城中无有。山阴狱中大盗出一石，璞耳，索银二斤。余适往武林，一生造次不能辨，持示燕客。燕客指石中白眼日:“黄牙臭口，堪留支桌。”赚一生还盗。燕客夜以三十金攫去。命砚伯制一天砚，上五小星一大星，谱日“五星拱月”。燕客恐一生见，铲去大小二星，止留三小星。一生知之，大懊恨，向余言。余笑曰:“犹子比儿。”亟往索看。燕客捧出，赤比马肝，酥润如玉，背隐白丝类玛瑙，指螺细篆，面三星坟起”如弩眼，着墨无声而墨沉烟起，一生痴瘛＂，口张而不能翕。燕客属余铭，铭日:“女炼天，不分玉石;整血芦灰，烹霞铸日;星河溷扰，参横箕翕
注释
①砚理:砚的门道
②秦一生:作者好友，绍兴人。性好山水声伎、丝竹管弦。作者写有《祭秦一生文》
③)璞:璞玉
④)造次:仓促、匆忙
⑤燕客:张萼，字介子，号燕客，张岱叔叔张联芳之子
⑥黄牙臭口:这里是说石头品质低劣
⑦赚:哄骗
⑧犹子比儿:语出《千字文》:“请姑伯叔，犹子比儿。”犹子，侄子。原意是对待姑姑、叔伯辈，要像他们的亲生子女一样这里是指张岱安慰秦一生，把砚台在燕客手里当作是在他自己手上样
⑨亟(j1):急切
00坟起:隆起、突出
0痴瘛(zhi):呆痴
②“女娲炼天”六句:女娲补天，不分玉石来炼石;折神整的四足来支撑天，用芦灰来堵洪水，烹煮天边的红霞来铸造太阳;星河混沌，拨动参箕两星宿以澄清玉字
译文
年幼时候我看砚，并不能识别美丑。徽州汪砚伯到来，在废弃的砚上题几款古字，立刻让废砚的身价百倍，越中收藏的石头都赶不上它的价值
后来当我看过很多之后，渐渐看出了些砚的门道。我曾经嘱托朋友秦一生为我寻访好的石头做砚，他找遍全城都没有找到。听说山阴狱中大盗出售一块璞石，他花了二斤银子买了这块石头。我恰好去了杭州，秦一生仓促间也无法认这块石头的好坏，就拿去给张燕客看。燕客指着石中的白眼说:“这块石头品质低劣，只能用来垫桌脚。”燕客哄骗秦一生把石头还给了大盗
当天夜里燕客就花了三十金把石头从大盗那里买走了。然后燕客叫汪砚伯制作了一块天砚，上面有五颗小星和一颗大星，叫作“五星拱月”。燕客害怕被一生看见，就铲去大小两颗星，只留下三颗小星。后来秦一生知道了这件事，向我说起这件事时非常懊悔。我笑道:“这玉石在我手里与在燕容那里是一样的。”于是我们急忙去找燕客索要观赏。燕客捧出了这块砚台，只见红得像马肝，温润如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背面有像玛瑙的白丝，上面刻有细小的篆文，正面凸起像弩眼的三星，着墨没有声音且墨沉下去后隐隐有烟升起，一生看得呆了，张着嘴合不拢。燕客请我题铭，我题道“女娲炼天，不分玉石;鳌血芦灰，烹霞铸日;星河溷扰，参横其翁
评析
一方砚台，经历如此有趣，秦一生的憨厚，张燕客的狡诈，张岱的宽和，跃然纸上，情趣盎然。由人及砚，可知物之美丑;以砚度人，可窥人性之美丑
吴中绝技
吴中绝技:陆子网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镶，赵良壁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
但其良工苦心，亦技艺之能事。至其厚薄深浅，浓淡疏密，适与后世赏鉴家之心力、目力针芥相对，是岂工匠之所能办乎?盖技也而进乎技矣
注释
①吴中:今属江苏苏州，泛指吴地
②厚薄:好坏
③针芥相对:即针芥相投，比喻性情契合，相互合得来
④进乎技矣:语出《庄子・养生主》:“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进，进了一层，含有超过、胜过的意思。乎，于、比
译文
吴中的绝技有:陆子网的苏州玉雕;鲍天成的犀角雕刻;周柱的镶嵌;赵良壁制作的梳子;朱碧山的全银器雕刻;马勋、荷叶李做的苏州折扇;张寄修制作的琴;范昆白制作的三弦琴。这些人都可以流传百世，没有什么人可以和他们相提并论
然而这些身怀绝技的匠人们苦心孤诸，也只能是在技艺上极力提高自己，至于东西高低优劣的评价，还要靠与后世鉴赏家心力目カ上的心神相合，而这些就不是能工巧匠所能办到的事情了
这大概是因为鉴赏高于技艺
评析
作者提到的这些各具特色的“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的技艺大师，令现今这个多为工匠而难为大师的社会的人们心生无限向往
后文提到的能工巧匠与鉴赏家的关系，不禁让人联想到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知音难觅宁断琴，高山流水无处寻


濮仲谦雕刻
南京濮仲谦，古貌古心，粥粥若无能者，然其技艺之巧，夺天工焉。其竹器，一帚一刷，竹寸耳，勾勒数刀，价以两计。然其所以自喜者，又必用竹之盘根错节，以不事刀斧为奇，则是经其手略刮磨之，而遂得重价，真不可解也
仲谦名噪甚，得其一款，物辄腾贵。三山街润泽于仲谦之手者数十人焉，而仲谦赤贫自如也。于友人座间见有佳竹、佳犀，辄自为之。意偶不属，虽势劫之、利啖之，终不可得
注释
①濮仲谦:濮澄，字仲谦，民间竹刻艺人。作者《夜航船》亦有记载:“竹器:南京所制竹器，以濮仲谦为第一，其所雕琢必以竹根错节盘结怪异者，方肯动手，时人得其一款物，甚珍重之
②粥粥:卑恭和顺的样子
③价以两计:价值以两倍计算
④三山街:在今南京，因临近三山门而得名
⑤润泽:收到好处、恩惠
⑥啖(dan):利诱、引诱
译文
南京濮仲谦有古人风范，给人卑恭和顺似懦懦无能的感觉
然而他的雕刻技艺巧夺天エ。他只用一把扫帰、一个刷子，一方竹片，只需几刀雕刻，做出来的竹器价值立即翻倍。然而，他自己最喜欢的竹器，一定是用盘根错节的竹子，以不用刀砍斧削为奇绝，只经过他的手略微刮磨一下，就能获得高价，真让人不可思议
濮仲谦名声大噪，只要是他签名题字的物品，价格就会飞涨
三山街上就有几十人因为濮仲谦而获利，而濮仲谦依然赤贫自如
他与友人座谈间见有佳竹、佳犀，就会立即动手雕刻起来。如果不合他的心意，即使以势压人、以利诱惑，最后也得不到他的作品
评析
濮仲谦，明清之际名扬南京的竹刻艺术家，作者用“古貌古心”来形容他的长相气度实在是非常合适，这是一个可以“赤贫自如不畏权势、全凭心意雕刻的痴人!
孔庙桧
己已，至曲阜谒孔庙，买门者门以入。宮墙上有楼耸出，匾曰梁山伯祝英台读书处”，骇异之
进仪门，看孔子手植桧
桧历周、秦、汉晋几千年，至晋怀帝永嘉三年而枯。枯三百有九年，子孙守之不毁，至隋恭帝义宁元年复生。生五十一年，至唐高宗乾封三年再枯
枯三百七十有四年，至宋仁宗康定元年再荣。至金宣宗贞祐三年罹于兵火，枝叶俱焚仅存其干，高二丈有奇。后八十一年，元世祖三十ー年再发。至洪武二十二年己已，发数枝猜郁:后十余年又落。摩其干，滑泽堅润，纹皆左组，扣之作金石声。孔氏子孙恒视其荣枯，以占世运焉。再进一大亭，卧一碑，书杏坛”二字，党英笔也。亭界一桥，洙、泗水汇此。过桥，入大殿，殿壮丽，宣圣及四配、十哲俱塑像冕流都。案上列铜鼎三、牺、一象、一辟邪，款制道古，浑身翡翠，以钉钉案上。阶下竖历代帝王碑记，独元碑高大，用风磨铜员，高丈余。左殿三楹，规模略小，为孔氏家庙。东西两壁，用小木匾书历代帝王祭文。西壁之隅，高皇帝殿焉。庙中凡明朝封号，俱置不用，总以见其大也
孔家人日:“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风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风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注释
①孔庙桧(gui):孔庙在今山东曲阜南门内，原为孔子古宅，初建于公元前478年;后历代帝王不断加封孔子，扩建庙宇，成为我国三大古建筑群之一。桧，常绿乔木，也称“刺柏
②宣圣:汉平帝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公，后历代王朝皆尊孔子为圣人，人们多尊称其为宣圣
③冕旒(mianliu):古代汉族礼冠之一种。相传，影制起于黄帝，至周朝时始完备。古时帝王、诸候、卿大夫参加盛大祭祀所服，冕旒为礼冠中最贵重者
④员(b1x1):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外形像龟，能负重，旧时石碑基座多雕成其形
⑤)高皇帝:即朱元璋，风阳(今安微风阳)人
译文
崇横二年(1629)，我到山东曲阜拜访孔庙，买通守门的人得以进入。宫墙上有高楼耸出，上面的牌區写着:“梁山伯礼英台读书处”，我感到很诧异
走进仪门，可以看到孔子亲手种植的桧树。这棵桧树经历了周、秦、汉、晋几个朝代几千年时间，直至晋怀帝永嘉三年(309)时枯死。枯死了三百零九年，孔子子孙后代守护着它而没有毁坏，直到后来隋恭帝义宁元年(617)又复活了。复活了五十ー年，到唐高宗乾封三年(668)又枯死了，枯死了三百七十四年，到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又繁茂了。到了全宣宗贞祐三年(1215)枝叶都毁于战火，仅保存了高两丈多的主干。八十ー年之后，在元世祖三十年(1294)发芽，到洪武二十ニ年(1389)再生出枝干，生长得郁都葱葱，之后的十多年又枯菱了。用手抚摸树千，整个枝干光滑坚硬而有质感，树千上的纹路向左旋转，敲击树千就会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孔子的后代一直见证着桧树的生死，来占卜朝代的兴衰
又走进一座大亭子，竖着一座写有“杏坛”二字的碑，上面的字是由党怀英亲笔所写的。亭子旁边有一座桥，沫水和泗水汇聚于此。过了这座桥，进入大殿，只见大殿富丽堂皇，孔子和四位门圣贤以及门下最优秀的十位学生的塑像都戴着冕蔬，案桌上摆着三个铜晶、一牺、一头象、一辟邪，这些摆件全身都是翡翠制成，样式古朴，用钉子国定在案桌上。台阶下竖立着历代帝王的碑刻，只有元朝皇帝的碑十分高大，用风磨铜雕成贔员，高一丈多。左殿有三间规模较小的房子是孔子家族的宗庙。东画两边的墙壁上挂着刻有历代帝王祭文的小木區。西边角落的房间设有高皇帝殿。孔庙中所有的明朝封号竟都放着不采用，以显示孔氏家族的盛大。孔家人说:“天下只有三家人家，我们孔家和江西的张天师家、风阳的朱家(当时是明朝)罢了。江西张家道士气;凤阳的朱家不过是暴发户，小家子气
评析
天下的皇帝可以轮流倣，治理国家却离不开儒和道两家支持，所以儒、道能千秋传世，代代相传。但是作者也不认同孔家人的自视甚高和狂妄自大:讥讽张家道士气，皇帝朱家不过是暴发户和小家子气，以显示自己孔家的文气和大气，无疑在说他孔家是“天下第家


孔林
曲阜出北门五里许，为孔林。紫金城，城之门以楼，楼上见小山一点，正对东南者，峰山“也。折而西，有石虎、石羊三四，在榛莽中。过一桥，二水汇，泗水也。享殿后有子贡手植楷。構大小千余本，鲁人取为材、为棋。享殿正对伯鱼墓，圣人葬其子得中气。由伯鱼墓折而右，为宣圣墓。去数丈，案一小山，小山之南为子思“墓。数百武之内，父、子、孙三墓在焉。谁周“云:“孔子死后，鲁人就家次而居者百有余家，日孔里”。”《孔丛子》曰:“夫子墓茔方一里，在鲁城北六里泗水上。”诸孔氏封五十余所，人名昭穆，不可复识有碑铭三，兽碣俱在。《皇览》日:“弟子各以四方奇木来植，故多异树不能名。一里之中未尝产棘木、判草。”紫金城外环而墓者数千家，三千二百余年，子孙列葬不他徙，从古帝王所不能比隆也。宣圣墓右有小屋三间，匾日“子贡庐基处”。盖自兖州至曲阜道上，时官以木坊表识，有日“齐人归灌处”9，有曰“子在川上处”8，尚有义理;至泰山顶上，乃勒石曰“孔子小天下处”，则不觉失笑矣
注释
①孔林:在今山东曲阜北门外，为孔子及其后裔的墓地
②峰(yl)山:又名邹山，在今山东邹城
③子贡:端木赐，字子贡，孔子的弟子
④楷(ji):又名黄连木，一种落叶乔木
⑤棋枰(ping):棋盘
⑥伯鱼:孔鲤，字伯鱼，孔子的儿子
⑦中气:运气术语，指中见之气。《素问・至真要大论》:“是故百病之起，有生于本者，有生于标者，有生于中气者。＂
⑧子思:孔便，字子思，孔子的孙子
⑨谁(qiao)周:字允南，西充(今四川阅中)人。曾任蜀汉学官、光禄大夫。入晋后任骑都尉等职。著有《五经论》《古史考》等
00《孔丛子》:主要记叙孔子及子思、子上、子高、子顺等人的言行，共三卷、二十一篇，旧题孔鲋撰。学者多认为其为伪托之书
①昭穆:古代宗法制度规定的宗庙或宗庙中神主的排列次序始祖居中，以下父子相递为昭移，左为昭，右为移
②《皇览》:三国魏文帝时刘劭、王象等人奉救所撰的一部类书。因供皇帝阅览，故称为“皇览”。原书隋唐后已失传
③齐人归谑处:语出《春秋・定公十年》):“齐人来归郓(yun)、(huan)、龟阴田。”公元前500年，孔子参与齐鲁夹谷会盟，挫败了齐国要挟鲁国的计划并归还鲁国郓、、龟阴之田而名垂青史
子在川上:语出《论语・子军》:“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0
⑤孔子小天下:语出《孟子・尽心上》:“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译文
曲单北门外五里左右的地方叫孔林，紫金城包国着它，以城楼为门，站在機上能看到一座正对东南方向的峄山。转弯向西，在草木丛中有三四只石虎和石羊。经过一座桥，两条河汇聚于此的是泗水。享殿后有大大小小将近一千株子贡亲手种植的構树，鲁人用它做木材和棋盘。享殿与伯鱼墓地相对，圣人葬其子于此可得中见之气。从伯鱼的墓地转向右边，就是孔子的墓。距孔子墓几丈远的小山南边，就是子思的墓。在这几百步之内，有孔子三代三块墓地
谯周说:“孔子死后，鲁国人依次葬在这里的有一百多家，这里后来叫作“孔里”。”《孔丛子》里说:“孔子的墓方国一里，在鲁城北边六里的泗水边。”孔子的后人在此地建了五十多座墓祠，人名按宗法制度左昭右穆等级排列，现在已经不能认
孔林里有三处碑铭，饰有兽形的碑也都还在，《皇览》里说:“孔子的弟子从全国各地找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奇树异木来种植，方圆一里之内从来不长辣木、荆草。”紫金城外环绕在墓地周围的有数千家，三千两百多年来，他们的后代子孙也都围着孔林的墓地依次葬在这里而不迁徙他处，自古以来的帝王陵国都比不上这里隆重盛大。孔子墓地右边有三间小屋，门區上写着“子贡庐墓处”。原来从究州到曲阜的沿途，有官方的木坊标志，有“齐人归处”，有“子在川上处”，这些名称尚且还有些道理;到了泰山顶上，就看到石头上刻“孔子小天下处”，这就让人忍不住发笑了
评析
孔林是世界上历史最为悠久的家族墓地，墓葬数量之多、规模之大、保存之完好，世上绝无仅有。这样的风水宝地，也难怪不仅孔家后人，其他家族的墓也要环绕周围以靠近孔林为荣。后文写道由于孔子的影响而泛滥的景点引人发笑，这种盲目的尊崇和表面的怀敬反倒贻笑大方


燕子矶
燕子矶，余三过之。水势治2，舟人至此，捷摔抒取，钩挽铁缆，蚁附而上。篷窗中见石骨棱层，撑拒水际，不喜而怖，不识岸上有如许境界
戊寅到京后，同吕吉土出观音门，游燕子矶。方晓佛地仙都，当面蹉过之矣。登关王殿，吴头楚尾.是侯用武之地，灵爽赫赫须眉戟起。缘山走矶上，坐亭子，看江水激测，舟下如箭。折而南，走观音阁，度索上之。阁旁僧院，有峭壁千寻，碚礌如铁;大枫数株，以他树，森森冷绿;小楼痴对，便可十年面壁。今僧”佛阁，故故背之，其心何忍?是年，余归浙，阅老子、王月生送至矶，饮石壁下
注释
①燕子矶:在今江苏南京的直渎山上，因石峰突立江上、三面临空、勢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
②)湘渫(chij):水沸涌貌
③捷掉(zu6):快速地抓住。摔，掀、抓
④石骨棱层:石头棱角分明，层层叠叠
⑤)撑拒:撑船
⑥吕吉士:吕福生，字吉士，绍兴人。复社成员，入清后曾任高淳知县
灵爽赫赫:精神饱满的样子。灵爽，灵魂;赫赫，显著盛大的样子
8澈洌(piie):水流很急的样子
⑨碚礌(beil6i):坚硬的石头
00察(ldo):小房子、小屋子
⑩阅老子:闵放水，作者在金陵结识的一位茶友
2王月生:明末南京名妓
译文
我在途中多次经过燕子矶，这里水流湍急，划船经过此处的人，都需要迅速用铁钓钩住岸边的石头并用铁缆牢牢挽住，然后紧紧挨着像妈蚁一样慢慢前行。从船篷的窗户望去，岸边的石头棱角分明，层叠有致，撑船在水上前行去观察，不仅没有喜悦之情，反而陡生恐惧之心，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岸上的景物会给我这样的感觉。
崇祯十一年(1638)我到南京后，和吕吉士ー起出观音门，去游览燕子矶。我这才领略到这里是人间仙境、佛祖圣地，而以前路过竟然错过了。我们登上关王殿，前面是吴国，后面是楚地，都是诸侯用武之地，好像可以看到英雄豪杰手挥剑戟、英勇无畏的样子。顺着山路来到燕子亂的上面，坐在亭子中，看江水飞奔，船行驶得像离弦的箭一样快。转向南面，我们走到观音阁，从索桥上过去。观音阁旁的僧院，有悬崖峭壁高达千丈，耸入云宵，岩石坚硬如铁;几棵大楓树与旁边的树木形成一片郁葱葱、绿树成荫的景象;倘若在楼中与悬崖相对而坐，便能面壁十年也不觉得枯燥了
如今僧房、佛堂却故意背对着峭壁，这样的布局僧人怎能忍住不起繁杂的内心呢?这一年，我回到浙江。闵老子、王月生送我到燕子，我们在石壁下畅饮
评析
作者用简洁明快的笔墨再现了燕子矶的风景。我们一生错过无数沿途的风景，但偶有机会驻足，一定也能像作者一样发现惊喜，而让我们的人生少些遗憾个”


鲁藩烟火
究州鲁藩烟火妙天下。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灯“其殿、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诸王公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尽收为灯中景物。及放烟火，灯中景物又收为烟火中景物。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殿前搭木架数层，上放“黄蜂出窠”“撒花盖顶”“天花喷礴”。四旁珍珠帘八架，架高二丈许，每一帘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大字。每字高丈许，晶映高明。下以五色火漆塑狮、象、橐驼之属百余头，上骑百蛮，手中持象牙、犀角、珊瑚玉斗诸器，器中实“千丈菊”“千丈梨”诸火器，兽足蹑以车轮，腹内藏人。旋转其下，百蛮手中，瓶花徐发，雁雁行行，且阵且走。移时，百兽口出火，尻亦出火，纵横践踏。端门内外，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看者耳目攫夺，屡欲狂易，恒内手持之
昔者有一苏州人，自夸其州中灯事之盛，曰:“苏州此时有烟火，亦无处放，放亦不得上。”众日:“何也?”日:“此时天上被烟火挤住，无空隙处耳!”人笑其诞。于鲁府观之，殆不诬也
注释
①鲁藩:洪武三年(1370)，朱元璋封其第十子朱檀为鲁王后世代因袭，故名
②灯:灯，此处活用为动词，点灯、装灯。下文“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等皆同
③火漆:以松脂、石蜡为原料加颜料制成的物质，易融化，亦易凝固，通常用于密封文件、瓶口
④且阵且走:一边排列队阵一边跑着
5尻(kao):脊骨的末端，臂部
6狂易:精神失常，一反常态
7诬:欺骗

译文
究州鲁藩的烟火妙绝天下。放烟火前一定会挂灯，鲁藩王府的灯，挂在大殿上、墙壁上、门柱上、屏风上、座椅上、扇子上、伞盖上。王爷公子、宫城僚属、舞者乐工，在灯火的映照下也被收为灯海的景物。等到放烟火的时候，所有灯火和人物又都被收为烟火中的景物。天下各处来看灯的人，可以在灯外看灯景;来看烟火的人，也可以看烟火外的风景，如果未身临这种有灯、有灯光、有光影、有烟火、有灯火的场景中，感受那种灯火闪烁变幻的美，也就不知道这是王宫内灿烂的烟火，还是烟火中的王宫景象
大殿前搭了几层摆放着“黄蜂出窠”“撖花盖顶”“天花喷”等灯火的木架。四周有八架大约高两丈的珍珠帘，每架珍珠帘上各嵌着孝、锑、忠、信、礼、义、廉、耻一大字。每个宇高一丈左右，清晰明亮。架子下面用五色火溱塑造了狮子、大象、骆駝等百余头，上面騎有百名蛮人，他们手里拿着象牙、犀角、珊、玉斗等器物，器物里面有“千丈菊”“千丈梨”等火器，人们藏在各种野兽的造型里面，用脚踩踏着车轮移动。向下旋转操作，百名蛮人手中的瓶花慢慢喷发，烟火像排成行的大雁，这些将士们边跑边变換队形。一边移动，百兽的口中和骨部都喷出火花，纵横交织。宫殿正南门内外，烟云蔽天，看不清鮫洁的月亮，露水也不能降下。观看的人視听全被吸引住，看得精神恍，双手一直握在起
以前有一个苏州人，夸耀他的州中的烟火很紫盛，说:“苏州这时有烟火，也没有地方放，放了之后也升不到空中。”大家问“为什么?”他回答说:“此时此刻，天上已经被烟火挤得没有空了。”大家都笑话他说得太夸张，我在鲁府观看了这场烟火后オ知道，他是完全没有欺骗我们的
评析
作者对于鲁王朱檀家的奢靡一唱三叹地赟美。作者国破家亡后，忆及早年所好的华灯、烟火，记录的文字不免时光交错，以现在的心境遥想当年夜空下看灯，如今看到的却是那场綮华之后的平淡

朱云崃女戏
朱云崃教女戏，非教戏也。未教戏，先教琴，先教琵琶，先教提琴、弦子、箫管、鼓吹、歌舞，借戏为之，其实不专为戏也。郭汾阳、杨越公、王司徒女乐，当日未必有此。丝竹错杂，檀板清讴，入妙腠理，唱完以曲白终之，反觉多事矣
西施歌舞，对舞者五人，长袖缓带，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弱如秋药。女官内侍，执扇葆璇盖、金莲宝炬、纨扇、宫灯二十余人，光焰荧煌，锦绣纷叠，见者错愕
云老好胜，遇得意处，辄盱目视客;得一赞语，辄走戏房与诸姬道之，億出俺入，颇极劳顿。且闻云老多疑忌，诸姬曲房密户，重重封锁，夜犹躬自巡历，诸姬心憎之。有当御者，辄遁去互相藏闪，只在曲房，无可觅处，必叱咤而罢。殷般防护，日夜为劳，是无知老贱，自讨苦吃者也，堪为老年好色之戒
注释
①郭汾阳、杨越公、王司徒:郭汾阳，郭子仪，唐代攻治家、军事家，曾被封汾阳郡王。杨越公，杨素，隋朝权臣、诗人，杰出的军事家，曾被封越国公。王司徒，王允，东汉末年大臣，历任豫州刺史、司徒
②の檀板清讴(6u):檀板，一种乐器，檀木制成的拍板。清讴，清美的歌唱
3)入妙腠(cou)理:腠理，肌肤。形容戏曲表演非常精彩
④曲白:即宾白，是古代汉族戏曲剧本中的说白。汉族戏曲艺术以唱为主，所以把说白叫作宾白。明徐澗《南词叙录》:“唱为主，白为宾，故日宾白。”
⑤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弱如秋药:语出《淮南子·修务训》:“今鼓舞者，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动容转曲，便媚拟神，身若秋药被风。”描绘舞者的舞技高超，舞姿美妙
⑥(xu)目:张目，这里指瞪大眼晴看
億(gui):不时
⑧叱咤(chizha):怒斥，呼喝
译文
朱云崃教女伶唱戏，并非只是教戏而已。教戏之前，他先教琴、琵琶、提琴、弦子、萧管、鼓吹、歌舞，只不过以教戏为借ロ，实际上并不是专门教戏。郭汾阳、杨越公、王司徒也都喜欢养女乐，但当时也没有这样的用心。在丝竹交替演奏中，伴着檀板声的清歌，沁人心牌，唱完后又一段唱白，反而觉得多余
西施歌舞中，相对起舞者有五人，随着地们曼妙的舞步云袖绶带环绕飘舞，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多姿。旁边扮演女官内待的女伶有二十多人，手里拿着扇葆璇盖、金莲宝矩、扇、宫灯等，整个场面灯火辉煌，流光溢彩，观众都惊愕不已
未云崃争强好胜，表演时看到自己得意的地方，就瞪大眼睛观察宾客们的反应;得到一向费美之言，他就走到戏房告诉女伶们这样频繁进出，很是劳累。还听说朱云崃生性多疑，女伶们的房间都是密封的，重重封锁，夜里他还亲自巡查，女伶们对他恨之入骨。被指定要陪寝的女伶就会躲藏起来，只要躲在戏房里就不会被发现，朱云崃找不到人必会大骂而离开。重重防守，日夜操劳，这是无知老贱、自讨苦吃的行为，正可以让年老好色的人引以为戒
评析
本文记述了一个老地主朱云崃训练家蓄女乐的方式方法，虽然他年老好色，“不专为戏”，但他教戏的确独树一帜，让读者随着作者的笔墨，欣赏到一场高艺术水平的明末歌舞表演，可以窥见明末特定时代的生动戏曲生态及戏曲审美取向


绍兴琴派
丙辰学琴于王侣鹅，绍兴存王明泉派者推侣鹅，学《渔樵问答》《列子御风》《碧玉调》《水龙吟》《捣衣环珮声》等曲。皮午学琴于王本吾，半年得二十余曲:《雁落平沙》《山居吟》《静观吟》《清夜坐钟》《乌夜咏》《汉宫秋》《高山流水》《梅花弄》《淳化引》《沧江夜雨》《庄周梦》，又《胡笳十八拍》《普庵咒》等小曲十余种。王本吾指法圆静，微带油腔。余得其法，练熟还生，以涩勒出之，遂称合作。同学者，范与兰、尹尔韬、何紫翔、王士美、燕客、平子。与兰、士美、燕客、平子俱不成，紫翔得本吾之八九而微嫩，尔韬得本吾之八九而微迁。余曾与本吾、紫翔、尔韬取琴四张弹之，如出一手，听者骇服。后本吾而来越者有张慎行、何明台，结实有余而萧散不足，无出本吾上者
注释
①油腔:腔调油滑
②涩:不够润滑、顺畅
③)(hai)服:亦作“孩服”，使人惊讶佩服
④
①萧散:闲散，这里指乐调悠扬
译文
万历四十四年(1616)我向王倡鹅学琴，当时绍兴王明泉琴派首推王侣，我学习的曲子有《渔樵问答》《列子御风》《碧玉调》《水龙吟》《捣衣环珮声》等。万历四十六年(1618)我跟随王本吾学琴，半年间学了二十多首曲子:《雁落平沙》《山居吟》《静观吟》《清夜坐钟》《鸟夜咏》《汉宫秋》《高山流水》《梅花弄》《淳化引》《沧江夜雨》《庄周梦》，还学了《胡笳十八拍》《普庵咒》等十多种小曲。王本吾弹琴的时候指法圆润恬静只觉琴声中略带油滑。我学习到他的弹琴技法，并由熟练回归生疏，以沉着有力、不够流畅的古朴风格出师，于是与王本吾互相切磋合作。一同学习的人有范与兰、尹尔格、何紫翔、王士美、燕客、平子。范与兰、王士美、燕客、平子都没有学成。紫翔学到王本吾琴艺的十之八九，但稍显稚嫩;尔韬也学到王本吾琴艺的十之八九，但有点近腐。我与本吾、紫翔、尔韬曾经摆出四张琴四人ー起弹奏，琴声和谐就像只有一个人在弹奏，在场的听众都惊叹佩服。王本吾后来到越地，琴师中有张慎行、何明台，琴艺基础甚是扎实而曲调不够转悠扬，这些人中都没有超过王本吾的
评析
所谓“油腔＂应是技巧很熟练才能达到的，张岱学琴并不满足此种境界，还要力求古朴的境界，于是“得其法，练熟还生，以涩勒出之遂称合作”，表现了他在音乐上追求卓越的自我要求以及极高的天赋造诣，这种不盲从并自我创新的精神也值得后人学习


花石纲遗石
越中无佳石。董文简“斋中一石，磊块正骨，窗咤数孔，疏爽明易，不作灵谲波诡，朱勔花石纲所遗，陆放翁家物也。文简竖之庭除。，石后种别牙松一株，辟咡负剑，与石意相得。文简轩其北，名“独石轩”，石之轩独之无异也。石篑先生读书其中，勒铭志之
大江以南，花石纲遗石，以吴门徐清之家一石为石祖。石高丈五，朱勔移舟中，石盘沉太湖底，觅不得，遂不果行。后归乌程董氏，载至中流，船复覆。董氏破资募善入水者取之。先得其盘，诧异之，又溺水取石，石亦旋起。时人比之延津剑焉。后数十年遂为徐氏有。再传至清之，以三百金竖之。石连底高二丈许，变幻百出，无可名状。大约如吴无奇游黄山，见一怪石，辄瞋目叫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注释
①花石:是中国古代专门运送奇花异石以满足皇帝喜好的特殊运输交通名称。在北宋宗时，“纲”意指一个运输团队，往往是十艘船称一“纲”，用船运送花和石头，就被称为“花石纲
②董文简:字文玉，号中峰，明代浙江会稽人，历任刑部主事、吏部右侍郎。谥文简
③富咤(zhuzho):原意为物体在穴中突出的样子，这里指洞穴
④灵谲波诡:神奇怪异的样子
⑤)朱動(mian):朱耐，苏州人。宋徽宗时，朱動奉迎上意搜求珍奇花石进献
⑥O除:台阶
⑦辟咡(pler)负剣:出自《礼记・曲礼上》:“负剑辟咡诏之，则掩口而对。”这里指石头后面的松树像抱住前面的石头一样。辟咡:倾头交谈，不使口气及人，表示尊敬。负剑，抱小孩之状
⑧
③延津剑:指龙泉、太阿两剑
译文
越中地区没有品相佳的石头。董文简斋舍中有一块石头，石骨主体磊块坚硬，有几处清晰可见的洞孔，再没有很奇特的地方，属于当时朱動运送的花石纲遺失的一块，也是陆游家的东西。文简把石头竖立在庭院的台阶上，并在石后种了一棵别牙松，像抱着前面的石头，与石意相符合。文简在石头北面建了名为“独石轩”的小屋，小屋命名就是因为这块独特的石头。石箦先生在里面读书时刻了铭文来记述
长江以南地区，花石纲遺石中，以吴门徐清家的一块石头为石祖。这块石头高一丈五，当年朱動将它移到船上，结果石盘沉没到太湖里找不到了，于是没有被运走。后来到了乌程董氏手中，装载它到河中心时，船又翻了。董氏掏钱招募善水的人去捞取。反而是先找到了石盘，大家对此感到吃惊不解，又跳入水中捞石头，石头也随之浮出水面，当时的人都把这块石头与延津剑相比。几十年后，这块石头归徐氏所有。再传到清朝，花了三百金让它竖立起来。石头连底高约二丈，形状变幻百出，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大约像吴无奇游黄山，看到一块奇怪的石头，于是醛大眼睛喊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样的道理!
评析
张家也是世宦富豪之家，因此作者前半生也尽享富贵奢修生活，但像皇帝那样因一己之私而劳民伤财建立花石纲船队的行为，作者实则持批判态度


焦山
仲叔“守瓜州，余借住于园，无事辄登金山寺。风月清爽，二鼓，犹上妙高台，长江之险，遂同沟浍
一日，放舟焦山，山更纤谲可喜。江曲涡山下，水望澄明渊无潜甲。海猪、海马，投饭起食，驯扰若豢鱼。看水晶殿，寻瘗鹤铭，山无人杂，静若太古。回首瓜州，烟火城中，真如隔世
饭饱睡足，新浴而出，走拜焦处士祠。见其轩冕黼黻，夫人列坐，陪臣四，女官四，羽葆云军，俨然王者。盖土人奉为土谷以王礼祀之。是犹以杜十姨配伍髭须，千古不能正其非也。处土有灵，不知走向何所?
注释
①焦山:系“镇江三山”(另两个是金山和北固山)名胜之ー，一向以山水天成、古朴幽雅闻名于世。东汉隐士焦光在此隐居，故名“焦山”
②仲叔:张联芳，字尔葆，号二西。作者的叔父
③)沟浍(kuai):泛指田间水道
④纤(yujue):曲折
5曲涡:盘旋，回环
⑥海猪:江豚
①(yi)鹤铭:镇江焦山上的摩崖石刻。后来遭雷击滑坡石碑下半段落入江中，再后来，上半段也消失了，传世的拓片多为伪作。瘗，埋葬。瘗鶴铭，指一个书法家葬鹤的铭文，在中国书法史上有重要地位和影响力
③焦处士:即焦光，相传为东汉时人，隐居山中，皇帝三诏不出
轩冕黼(ffu):轩冕，士大夫以上的官员的车乘和冕服。制，泛指古代礼服上所锈的精美花纹
10羽葆云军:羽葆，用鸟羽毛装饰的车盖。云军，旌旗
①以杜十姨配伍须:出自宋朝俞琰《席上腐谈》:“温州有土地杜十姨，无夫。五撮相公，无妇。州入迎杜十姨以配五撮，合为一庙。杜十姨为谁?乃杜拾遺也。五撮为谁?乃伍子胥也。”杜拾遗，杜甫。这里指把不相干的人物牵批到一起，十分滑稽可笑
译文
我的叔父驻守瓜州的时候，我借住在于国，没事的时候就会到金山寺游览。风清月朗的夜里，我在二更左右登上妙高台，观长江天险，觉得长江和田间水沟没有什么两样
一天，我坐着船到焦山去，在船上看焦山的山势更加曲折。焦山山脚下盘旋着长江，江水清激见底，就连水底的鱼都看得一清二楚。投下食物，就会有江豚和海马跃出水面抢食，温驯得好像是家养的鱼。我在山上观赏了定慧寺内的水晶殿，探寻了瘗鹉铭，山中没有嘈杂人声，安静得好像是太古时期。回头看瓜州城，城中的人间烟火凡尘景象，与这里宛如隔着一个世界
酒足饭饱、沐浴之后，我前往焦处士的桐堂去拜祭。只见他身穿冕服端坐在前，他夫人的塑像列坐在旁，还有四个陪侍的官员和四个女官，旁边还摆放着羽毛装怖的车盖和旗，就像王者一样
原来是当地人把他当作本地的土地神来供奉，所以以王者的规格礼仪来祭把。这就好比用杜甫来配伍子骨的土地庙，永远无法纠正过来了。如果焦处士有灵的话，不知他要去哪里?
评析
焦山因在此隐居的一位东汉末年的隐士焦先得名，作者写景摹情状物言志，将自己对这位隐士的艳美之情与焦山美景融为一体，写得极为真切传神


表胜庵
炉峰石屋为ー一金和尚结茅守土之地，后住锡柯桥融光寺。大父造表胜庵成，迎和尚还山住持。命余作启，启日:“伏以丛林表胜，惭给孤之大地布金;天瓦安禅，冀宝掌自五天飞锡°。重来石塔，戒长老特为东坡;悬契松枝，万回师却逢西向。去无作相，住亦随缘。伏惟九里山之精蓝”，实是一金师之初地。偶听柯亭之竹笛，留滞人间:久虚石屋之烟霞，应超尘外。警之孤天之鹋，尚眷旧枝;想彼弥空之云，亦归故岫。况兹胜域，宜兆异人，了住山之夙因，立开堂之新范。护门容虎，洗钵归龙
若得先春，仍是寒泉风味;香来破腊，依然茅屋梅花。半月岩似与人猜，请大师试为标指;一片石正堪对语，听生公说到点头。敬藉山灵，愿同石隐。倘净念结远公之社，定不攒眉;若居心如康乐之流，自难开口。立返山中之驾，看回湖上之船，仰望慈悲，俯从大众。”
注释
①炉峰:香炉峰，在绍兴城以南九里山，是会稽山的支峰
②结茅守土:结茅，编茅为屋，建造简陋的屋含。守土，居住
③住锡:僧人在某地居留。锡，锡杖
④启:书启，古代专指下级给上级的信件，后来用为信札的通称
5)伏以丛林表胜，惭给孤之大地布金:伏以，表尊敬的谦词
丛林，指寺院。惭，羞愧。给孤，给孤园，古印度的佛教五大道场之一，亦用作佛寺的代称
⑥天瓦安禅，冀宝掌自五天飞锡:天瓦，据《越中园亭记》:天瓦山房，在表胜庵下，背负绝壁。安禅，即入定，打坐。宝掌世称宝掌千岁和尚。五天，五天竺，指古印度区城。飞锡，佛教语，谓僧人等执锡杖飞空
⑦重来石塔，戒长老特为东坡:出自苏轼《重请戒长老住石塔疏):“大士未曾说法，谁作金毛之声;众生各自开堂，何关石塔之事。去无作相，住亦随缘。长老戒公，开不二门，施无尽藏。念西湖之久别，本是偶然;为东坡而少留，无不可者。一时作礼，重听白椎。渡口船回，依旧云山之色;秋来雨过，一新钟鼓之音。”。戒长老，名戒弼，北宋高僧
8悬契松技，万回师却逢西向:悬契松枝，谓诚心宏愿寄托于松枝。万回，唐代高僧。《神僧传》卷第七载。其兄成役于安西生死未卜，父母涕泣忧思不止，万回忽于一日前往安西探望兄长
早晨去，晚上就返回其家告诉父母说兄长很好，还带回其兄的亲笔信。万回的家到安西有万余里，因为其万里一日而回，故号日万回
⑨去无作相，住亦随缘:出自苏轼《重请戒长老住石塔疏》
无作相，无相无作，佛教语，指弃绝众相，不事造作;随缘，佛教语，谓佛应众生之缘而施教化
0伏惟九里山之精蓝:伏惟，下对上的敬词，多用于奏疏或信函，谓念及、想到;表示希望、愿望。九里山，位于绍兴城南，以越盛时笙歌闻于九里得名。精蓝，佛寺、僧舍
①0柯亭之竹笛:汉朝蔡邕用柯亭竹所制的笛子。柯亭，古地名，又名高迁亭，在今绍兴市西南，以产良竹著名
②异人:高人，不寻常的人;这里指一金和尚
0护门容虎，洗钵归龙:护门容虎，出自慧远大师典故。东晋慧远大师在庐山东林寺，“影不出山，迹不入俗”，送客或散步从不越过寺门前的虎溪，如过虎溪，寺后山林中的老虎就会吼叫起来。洗钵归龙，出自僧涉公典故。《晋书・僧涉传》:“僧涉者，西城人也，不知何姓。少为沙门，苻坚时入长安，虚静服气，不食五谷，日能行五百里，言未然之事，验若指掌。能以秘祝下神龙每早，坚常使之咒龙请雨。俄而龙下钵中，天辄大雨，坚及群臣亲就钵观之。”
④半月岩似与人猜，请大师试为标指:标指即“标月指指示月之指。佛教将“真如”比喻为“月”，故对不知真如(月)者，以诸种法来说明(指)真如(月)实相。通常把引导众生离苦得乐的八万四千法门也称为“标月指”，对应前文的“半月岩”
半月岩，即半月泉，位于绍兴法华山天衣寺下
一片石正堪对语:典出“驴鸣犬吠”成语。唐朝张《朝野金載》第六卷:“时温子升作《韩陵山寺碑》，信读而写其本，南人问信曰:“北方文士何如?”信日:・唯有韩陵山一片石堪共语。薛道衡、卢思道少解把笔，自馀驴鸣犬吠，聒耳而已。’00听生公说到点头:语出《莲社高贤传》:“竺道生入虎丘山，聚石为徒，讲《涅架经》，群石皆点头。”这就是流传千载“生公说法，顽石点头”的佳话。生公，东晋高僧竺道生
①の结远公之社，定不攒眉:远公之社，指始祖慧远曾在庐山建立莲社提倡往生净土，故又称莲宗，这是佛教史上最早的结社。攒眉，皱眉，表示不愴快
0康乐:谢灵运(385-433)，东晋名将谢玄之孙，载封康乐公，故称谢康乐，与慧远大师为忘年交。曾欲拜慧远为师而被拒绝
译文
炉峰石屋是一金大师结庐居住的地方，后来他移居柯桥的融光青。我祖父将炉峰石屋改造成表胜庵，希望迎接一全大师重返寺院担任住持。祖父特命我写信邀请，信上是这么说的:“晚辈恭敬地向您禀告表胜庵的建成，惭愧不能像孤独园那样将地面铺满黄金;表胜庵下的天瓦山房可以安静地打坐修行，希望您像宝掌大师一样云游四方后能来此栖息。当年戒长老重回西湖石塔做住持，也是被苏轼的深情厚意感动;灵岩寺松枝向东生长，也是被玄大师取经归国的宏愿感动;而万回大师西行探望兄长能朝往夕回一万里，因为他的孝心诚意感天动地。无论是离开还是住下，也都应该随缘不造作。晚辈还要恭敬地禀告:九里山僧寺，实际上是大师您当初待过的地方。因为您偶然听到柯亭的悠扬苗声而滞留在人间，使得石屋禅寺空有烟霞景致却长久无人欣赏，大师您也本该超脱凡尘。如天空中的孤，尚且番念旧枝;想象那些没天出山的云彩，也总会飘回原来的山中。况且这样的胜地，正预示您这样的大师的来临，正好了结曾住此山的夙缘，又能在表胜庵树立开坛说法的新风范。就像慧远大师让猛虎来为您守护山门，像高僧涉公让神龙降临为您洗钵。早春时节的香茗，仍是您当年清冽泉水的风味;岁末之际的梅香，仍是您当年茅庐边的梅花疏影。此地法华天衣寺的半月泉中，月还不明晰，正等待着您指月说破它的实相;这里灵石也只有您才能对话，正期待着您像生公一样讲经说法使万物点头。借此山的灵性，与灵石一起隐居此处。倘若您想像悬远大师结白莲社那样倡导净土法门，那对我的邀请一定不会敏眉头;我就是有谢灵运那样高您的想法，也难以开口向您请求。晚辈希望能看到您的大驾立刻还山，看到您的行船调转湖上，敬仰期望您大发总悲，体恤众人，同意我的请求。”
评析
张岱之文笔、知识、修养堪称古今一绝。本篇启文引经据典、行文对仗，写得文采飞扬，感情饱满，对于一金大师的邀请诚思之至，富有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