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关爱VS理性
——关于亲情关系的杂感之二
文/老庄友华

不少朋友爱说，家里就不是讲理的地方。也有朋友明说，自己奋斗就是要让子女及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好一些。这些话里含有满满的亲情关爱，还透出一份男人的担当，我听下来是感动的尊重的。
父母关爱儿女天经地义。我只是约略感觉，对子女太多出于情感的呵护和帮助，也有可能弱化出于理性的指导与要求。父母更有责任义务，以自己的生活经验、理性逻辑，尽可能的帮助儿女走好人生的路。
一
徐小平先生在《我的儿子想当厨师》一文中，讲述了孩子想学厨艺，自己如何从纠结矛盾，到决定“尊重孩子的选择”的一番心历。其爱子之殷、从善如流，都值得点赞。
不过，文章中的儿子才十三岁，“想当厨师”也只涉及“课外教育”的业余爱好，前因后果都不复杂、不严重。问题在于，等这儿子长大成年了，面对一些事关人生走向的重大选择，父母还应当无条件“尊重孩子的选择”么？
我们不妨演绎一下：
徐公子成年以后，学业不大理想，工作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有稳定下来，他爹资助的创业尝试也不见成功。后来，这位儿子又提出：请父亲投资，为自己开一间餐馆。
儿子的要求诚恳而迫切：自己虽然失去了当厨师的机会，但一直热爱厨艺。要是能开餐馆，不光方便学厨艺，还能够学习管理厨师、经营餐馆，这正是自己多年来的人生梦想！
但是这个要求，实际上已从“学专业”，升级到了“做项目”，不再是兴趣喜好的问题，而是工作与生活的现实安排。这等于说，既然打不好工，那就别打了，干脆直接去做老板。也可以说，徐公子是想凭借父亲的财力实力，而不是自己的能力努力，来改善自己的生存状态、生活档次。
这段演绎并不是凭空想象。在现实生活中，我没少近距离的见识诸如此类事情。
假定徐公子果真如是选择，不知道徐先生以加拿大的眼光，将会怎么看。我却肯定不能接受：自己没有打好工，干脆就要当老板——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
二
在我看来，作为合格、负责的父母，就该既尊重孩子的选择、满足孩子的愿望，又不能只看当下、更要考量长远的后果。年轻人最需要的，应当不是眼前过得好些，不是急于事业有成，而是要选对方向，并踏实、持续的走下去。
徐公子要开餐馆，很可能只是出于改变生活的想当然。但做项目并不像打工那么简单：试试看不行再换。项目不只需要投资，还要能够长期坚守。
一个项目，如果不经过调研策划，说不出技术含量、商业模式方面的亮点，也谈不上管理团队、人脉关系方面的优势。贸然实施下去，大概率只能血本无归。而且后续的亏损，更可能成为一个无底洞。这样的后果，这种经济损失、精神折磨的双重打击，徐公子接得住么？
想唱戏固然需要舞台，但只搭个台并不够。演出能不能成功、够不够精彩圆满，最终还要取决于表演者自身的努力与实力。这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帮助、替代的。反过来说，表演者经过努力，有一天火候到了真有戏了，也应该不难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年轻人有志于创业，如果自身具备基本的条件，投资也在家庭的承受范围，试试看也未尝不可。而从业经历、专业训练和知识积累，也都可以逐渐弥补。最可怕的是，这位创业者如果没有亲历亲为、踏实肯干、持之以恒的决心与行动，指望着碰运气、靠别人，只知道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怨天尤人……那么他的成功梦，永远都只能是空中楼阁。
徐公子假如类似这种状况，最重要最紧迫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改变自我。我认为，徐先生这时就不宜“尊重孩子的选择”，就不如省下这笔开餐馆的钱，按照投资的安全与效率原则，去选择更好的项目。就该让这个儿子先变成孙子——放下急于求成的创业冲动、不切实际的成功幻想。让这孙子追随投资的流向，去摔打磨砺，经历一番增长见识、积累经验、培养素质的过程。
普通的年轻人，先经过一番历练，再去追逐梦想，应该并不晚，而且更可行。
三
父母有很多责任是不容回避的。为了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们应极尽所能。在这个人情社会，帮子女争取工作、事业的基础平台，我们也责无旁贷。儿女如果遭遇无力摆平的突发事件，父母更应该挺身而出。
我却也十分坚持：儿女的财富地位之类，一定不能完全离开自我的努力。父母应该支持儿女的事业追求，但不能支持那种不努力就当老板的梦想。父母可以照顾儿女的生活需求，但不能照顾那种不吃苦就成富人的奢望。
当然，父母对儿女不应干预过多。孩子成年之后，有自己独立的人格，自主选择生活的权力。他们的行为，即使有的看起来近于荒唐出格，我们也只能表明意见。只要不是丧失道德、违反法律，我们就无权硬性介入，剥夺属于儿女的自由与权力。
然而，父母要有拒绝的权力，也就是对儿女的选择和要求，至少可以不鼓励、不支持。假如我的儿子，也像徐公子那样要求开餐馆，我会明确告知：我不同意。当然，我不能强迫你，做还是不做。就像你也不能强迫我，支持或者不支持。
我以为对儿女坦诚的说清看法、表明意见，是一种十分重要的长辈责任。虽然听与不听，那是儿女的权力。但是为人父母，有义务为儿女提供自己的知识和经验。
这些想法做法，应该也算合乎情理，可以问心无愧吧。然而换个角度，转念想想，又会感觉：这种思维有可能过于理性，欠缺了情感的因素。老子对儿子，总不至于不讲感情亲情吧？
这样执着于理性，会不会缺乏了改善儿子生活状态的实质性帮助？缺少了父亲为儿子着想的设身处地？缺失了亲情之间应有的温情关爱？这样的冷静理性，是不是已近于冷酷无情？
四
家庭教育对于人有着终身影响。传统文化强调“子不教、父之过”，甚至流传下来“养子不教如养驴”这种近乎粗野的古训。现实中，将子女养成“废物”的，已然很可悲，而将子女惯成“祸害”的，也并不罕见。
所谓男人的贵族精神，女人之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包括我们日常所见或高贵、或猥琐的各色人等，都不可能与家风、家教撇清干系。老家说人“缺家教”、“家教不好”，是充满鄙夷不屑的骂人话。而像个样子的家教，总该要求晚辈们明白些事理、有点文化教养吧？
家里不是讲理的地方。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推敲起来，似乎至少还要补充一句：家里也不能完全不讲理。
我们处理亲情关系，确乎没有必要去斤斤计较的钻牛角尖，在“清官难断”的家务事上，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分出个是非对错，完全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然而，也不能只要是在家里，我们对人对事，就该抛弃基本的道德标准、理性判断，根本不考量应不应该、合不合适吧？
每个人都存在由亲及疏、层层展开的人际关系。虽有远近亲疏的不同，情感成份存在天壤之别。但是人伦常理，却应该是相通相同的。我们为人处世，无论对家人与亲朋好友，还是对同事熟人以至其他人，同样都不能悖逆基本的道德准则。比如尊老爱幼，言而有信，以及“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孔子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这是将遇到事情，是检讨自己、还是只会埋怨别人，当作了划分人品人格的标准。老夫子自己坚持了“日三省吾身”，所以才能够“不怨天、不尤人”。
古希腊哲人把人规定为“理性的动物”。是否具有理性，正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如今被称为"缺脑巨婴"、"人形生物"之大量存在，也在提醒我们，这个社会十分缺乏、亟需重建的，正是人的理性。
五
近几年，我也意识到，太喜欢讲理认理，太执着于把事情想清楚说清楚，实在是自己一种长期的习惯、特点或曰毛病。这对于家庭和睦，肯定不是正面因素。随着年龄增长，我也不是没有反思，不是无意作些调整改变。只是迄今为止，我的觉悟提高并不快，也不清楚改成什么样子为好。
李嘉诚等一众富豪，都曾经让儿女在留学期间，去打工赚生活费。这不能是因为他们家差钱吧？据说在自然界，老鹰为了让小鹰尽快学会飞翔，甚至会残忍的将小鹰强行推下悬崖。
比尔盖茨和巴菲特们，都是将遗产不留子女而裸捐社会。港商余彭年，也将40亿身家，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并公开告诉记者：“儿孙要是有办法的话，你不留钱给他，他依然有办法；要是他没有办法，你留钱给他反而害了他。”
富豪们这样做，能说是对子女缺少爱心、对家庭不负责任么？这里折射出的，是一种思维理性，一种价值观人生观。
我认同“再富也要穷孩子”的观念。亲情关爱往大处说，也该是包含理性的。父母帮助儿女走好人生的路，相对于抚养子女的基本义务，应当属于层次更高的责任，正是一种大爱。
当然，每个人都有权力按照自身的逻辑去选择生活。大千世界各色人等，不可能都有条件、都有必要去学习这些超级富豪。但是，明白值得追求的方位在哪里，对于一个人、一个家庭，也不会一点都不重要吧？
在现实生活中，究竟怎样的关爱，更有益于儿女的人生？对待儿女到底应该情感为上、还是理性优先？我们每个人，也只能根据各自的知识阅历、现实条件，作出不同的理解，以及“自以为是”的选择。

原作：2012-4-12 修改：2019-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