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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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一晃而过，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白天武馆里只有那十一个孩子在里间训练。十二被安排在隔壁。

十二的训练停滞了太久，一下子恢复，全然跟不上，不过个热身下来，已经喘得不成样子，再打两遍套路，更是扶着墙连站都站不稳了。
单泠知道这怪不得他，也不苛责，只是该练的一项一项过，要求是一如既往的严苛。十二早有些撑不住，身形越发不稳，一个踢腿尝试了几次都没踢起来，趔趄一下摔倒在地，眼前黑了黑，挣扎了几下竟都未站起。

“起不来？”
声音平平淡淡的，却无端让十二听出了不满。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差，很差，现在还要娇气，难怪单泠会不喜。

十二剧烈地喘息着，手脚并用在地上跪好，竟隐隐觉得胃里又抽搐起来。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十二便听单泠在问，“胃又疼了？”

疼不疼这样的问题，刚因此受过单亦群狠责的十二并不敢隐瞒，于是小声回了句“是”，却因为怕自己这样的无用让单泠又一次失望，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不敢正对上面前人的目光。

而这副心虚般的模样到了单泠眼里，第一个想法却是，这孩子在撒谎。单泠本有些担忧的目光沉了几分。他知道十二辛苦，所以，是起了逃避训练的心思吗？

若是从前，单泠也许不会这么想，毕竟十二是一向的刻苦乖巧，可如今单亦群对十二的疼宠谁都看得见，小孩子，有时难免恃宠，前几日十二走神没完成功课就是最好的例子。算不上什么大事，却不能纵容。

“疼就忍着。”
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单泠便去一旁取了藤条过来，吩咐十二去墙边蹲马步。

十二被单泠冷淡的神情刺了一刺，竟硬是撑着爬了起来，默默走到墙角，刚摆好姿势，胳膊腿就都忍不住地发颤。

“你伤刚好，我也不想用这个罚你。”单泠扬了扬藤条，转手便将其搁在了十二平伸的手臂上，“规矩你知道，掉下来的次数自己记好，回来时告诉我。”

单泠说完便走，十二知道，他是去看那些孩子的训练了，他们，曾经也是他的同伴。
想到那些孩子，十二有些神思恍惚，听说有人接了三号的位置，不知道那人，是否也像哥哥那么优秀，听说十二号的位置一直未有新人上来，也不知……师兄……是什么想法……

十二突然间有些迷茫，又有些无力和不安，他咬上了唇，不知终点的痛苦让人心里愈加发慌。他记得，他们十二个人刚来单泠这里的时候，第一天，也是蹲马步，手臂上放着瓷碗，摔了放，放了又摔，一丝也不敢松懈，最后还被罚了数十下藤条。可那时，哥哥在身边陪着他。

单泠进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十二早维持不住姿势，又一次摔倒在地后，缩在墙角抱着腿，抖得厉害。
抽筋了。
单泠一眼明白过来，快步走过去，那孩子却抖得更厉害了。

“师……师兄……”十二的额上汗珠直冒，他的眼里全是慌乱，忍着强烈的疼痛试图爬起来，又跌了回去，小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别动。”单泠沉声说着，直接坐在地上，把十二的腿拉直，搁在自己膝头，又脱了他鞋子，握着脚趾往里扳。十二疼得叫出了声，本能地缩腿，却被单泠紧紧制住，动不得分毫，然后单泠的手掌便覆在了他的小腿上，大力按摩起了痉挛的肌肉。

一直没掉泪的十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却也只敢小声啜泣，实在忍不住就咬上拳头，堵得哭声支离破碎的。幸而恢复得快，不多时疼痛就减轻了很多。十二泪眼迷蒙地看向单泠，后者一脸专注，没有多的表情。

“师兄……”十二的声音怯怯小小，几乎要低到地底去。

单泠看了看孩子，放开他站起身来，“这点强度就这样，是落得太多了。”

十二拖着疲软的腿挪着跪了，他低着头，“十二知错……”

单泠不置可否，只拿起藤条问道，“掉了几次？”

“十……十六……”十二并不敢撒谎。

见孩子说完就是一个瑟缩，单泠顿了顿，“放心，我说过了，不打你。”单泠看着湿淋淋的孩子，“休息二十分钟，刚才的基础套路，十六遍。”

十二抿抿唇，轻声应是。他一时竟不知，是藤条更难捱，还是这十六遍更难熬了。

十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的，单泠的要求甚高，初时的几遍，每次打完下来，都被挑出无数的错，又因被斥韧带紧而强压着耗了半小时的腿，折腾得眼泪都似乎再流不出来。

半数过后，他实在无力，动作不知慢了多少，也少有达到标准的，幸好，单泠没再挑刺，只冷眼看着他一次次摔倒又站起来，一言不发。十遍完，十二是真的做不动了，身周是一片水渍，不知是汗还是泪。他跪着用手撑在地上，手指死死抠着地面，骨节都泛着白。

空气很安静，十二知道，单泠在等他。

一只手离开地面扶上大腿，指尖用力，重重掐着腿上的肉，十二微抬了抬头，生生逼着自己又站了起来。

“行了。”单泠的眸光闪了闪，移开目光道，“剩的六遍下午再来，早上就到这里吧。”
他又看了看时间，“不过，自己跑回去。所有人都等着你吃饭，速度你自己看。”

路程不算远，五公里上下，对十二不是为难，可对现在几乎脱了力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吃力了。单泠却并不再看他，径直走了。

单泠估摸着，以十二现在的体力，一个小时应该也能到了，可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饭菜都已上了桌，那孩子还未回来。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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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泠的心不禁有些提了起来，单亦群也皱了皱眉，“早上怕是练得狠了，你也放心让他一人来，毕竟还是个孩子。”

单泠沉默了一下，想着临走时那孩子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轻声道，“我去看看。”

刚一打开门，便见到了回来的十二。

孩子扶着墙，身形摇摇晃晃，嘴角有些血迹，可见处都是青青紫紫。他费力地抬起头看了眼单泠，然后，重重跪了下去。
“十二耽误了时间，请师兄……责罚……”

“干什么去了？”单泠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却不同寻常，十二只觉得，周遭的气温都降了几度。

“路上遇见了从前……从前认识的人……起了争执……就……就动了手……”
十二说得似乎轻描淡写，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刚才的一幕浮现眼前，又一次逼红了他的眼眶。

十二遇上的，是从前一起在孤儿院的几个孩子，那几个，常欺负他和哥哥的孩子。十二踉踉跄跄地跑着，速度越来越慢，远远见到那些人，本不想和他们碰上，可还不等避开，那几个孩子就围了上来。

“我说是谁啊，原来是去过好日子了的小xx啊。”为首的孩子盯着十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这些孤儿院里的孩子，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一天能被领养走，过上正常的生活，可是他们几个，包括三号和十二，年龄实在是有些尴尬的存在，来领养的人，鲜少有谁会选择这么大的孩子。
他们本以为，三号和十二也跟他们一样，是不可能有人愿意要的，可是，竟然被领养了，这两个一直被他们欺负着的人，竟然被领养了。

那孩子手一挥，另几个便将十二包围了起来。

“看你这狼狈样子，怕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吧。”那孩子勾起嘴唇，“兄弟一场，帮你回忆回忆原来怎么过的。”

十二微低着脑袋，他们的身份特殊，向来是禁止在外动手的。并且再耽搁，他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了。十二瞅着时机想跑走，却被包围得更加紧密，接着，一下重过一下的拳头往他身上打去。那围着的三人下手毫无章法，却极狠，十二本就体力不支，又不欲动手，被打得蜷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

为首的孩子见到十二竟半点还手的意思也没有，冷哼一声，“还等那xx来救你？你的好哥哥看来今天不在，别痴心妄想了。那该死的xx，见着了连他一起打！”

话音还未落，十二猛地抬起头，眼里通红，拳头越捏越紧，终于一个翻身起来动了手，也不知哪来的气力，虚弱的身子突然爆发开力量般，直打得几人连连后退，身上竟都挂了不少彩。那孩子见着十二不要命般的发狠样子，心里突然生出些怯意，招招手，几人一溜烟跑了。

人一走，十二一下子半跪在地，停了很久才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

“再说一遍。”单泠的声音冷了几分。

十二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眼里只剩了深深的无力，他好累，好疼，从身到心。十二低低开口，说得更加简洁，“路上……跟人动了手。”

单泠不怒反笑，不待再说什么，随后而来的单亦群就把地上的孩子扶了起来，“先吃饭。”

十二不敢起，又挣扎不过，有些虚弱地半靠在单亦群身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单泠，“师兄……我错了……”

单泠不应声，转身便进了屋。单亦群扶着孩子进去，给人清洗了一下，带他把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换了下来，便见那身上更处处是青紫。

“怎么会跟人动手了呢？”单亦群皱眉看着那些伤，语气也带着些不快。在外动手是大忌，纵是单泠不罚，他也不会轻饶了。只是孩子的模样实在太惨，身体又未好，实在不忍责怪。
不得不说，在十二身上，单亦群有了太多的不忍。

十二只低头，“十二知错……”

单亦群摇摇头，没再深究，“好了，先去吃饭，吃了还得喝药，呆会儿让你齐行哥哥给你看看伤。”

十二坐在饭桌上，看着正对面的单泠，后者一脸冷肃，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想到一路上的种种，十二更是一阵酸涩，又险些落下泪来。

“不准哭。”
十二不知道单泠是什么时候看向他的，只本能一抖，拼命压住了涌上的液体。他不想哭的，只是，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难受得发疼。

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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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就这么淌了下来，连单亦群都皱起了眉，轻敲了一下桌面。哭哭啼啼的实在不成样子，何况，这本就犯了错。

连师父都恼了。十二慌张站起，双膝一曲就要跪下，单亦群一把拉住他，把人按回去坐着，看着那惊惶的带着水光的眼睛，“吃饭。”

齐行看不过去，扯纸巾递给十二，柔声道，“别哭了，先好好吃饭，都等着你呢。”

十二连忙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默默端起了碗。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十二颤着无力的手，机械地把齐行夹给他的菜都放进嘴里，扒完饭，又默默放下了筷子。不知是否心里压的事太沉，一点旁的心思都分不去，一直隐隐不舒服的胃现在竟没有再疼，早上，果然是自己娇气了。

十二垂下眸子，心里又是深深的无力。

“趁热。”齐行已经将药端了过来，深褐色的药汁，泛着并不舒爽的味道。十二轻轻皱了下眉，又迅速恢复了正常，他接过碗，跟齐行道了谢，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得底朝天。一阵阵的呕意涌起，十二强压下去，憋得满面通红，侧脸的青紫似乎更显得肿胀了些。

齐行接回空碗放好，顺手掀开十二的衣服看了看，“伤得不轻啊。”

提到伤，十二又是一颤，下意识地去看单泠，谁知，单泠也正看着他。
十二慌乱地躲开眼睛，一只手紧拽着自己的衣角，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单泠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下午你不必去武馆了。”
他再严苛，对这满身是伤的孩子也实在狠不下心，就当他放水，允许这孩子歇半日吧，至于这次的错，也等十二好些再计较了。单泠心中气未消，虽已有不忍，语气仍旧冰冷了些。

于是，听到这话的十二，眸子里瞬间失了所有的光彩，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就这么看着单泠说完就走，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只觉遍体寒凉，冻入肺腑。

“走，上点药，好好休息一下。”齐行轻揽着瘦小的孩子，看了看单亦群，转回头温声对十二道，“有什么事都先睡一觉再说。”

十二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这一睡，竟睡了近两个小时。单泠早走了，十二呆呆地爬起身，全身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便又是摆脱不掉的酸涩。又一次，他又一次让单泠失望了。
齐行今天休假，正和单亦群在书房里写着字，见到门口刚来的十二，齐行笑了笑，“快过来。”

十二怯怯地看向单亦群，这次，连师父也是生了气的。可单亦群的脸上并未如他想像的那般冷若寒霜，只也带着笑看他，示意他进去。十二这才略松口气，小步走了过去。

书桌上铺平着一张宣纸，上面只有三个字，单逸飞。

“认识吗？”单亦群看着愣愣的小孩问。

十二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他说，“认识……”

“单逸飞，你的名字。”齐行接过话去，“喜欢吗？”

十二震了一下，一时百种情绪梗在心头。他看着那白纸上飞动般的墨迹，手指控制不住地动了动，在心底把那三个字描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看向齐行，又看向单亦群，后退一步，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齐行忙去扶孩子，十二却轻轻挣了挣，跪直了身子，神情认真而郑重，“谢谢师父，谢谢齐行哥……十二……无以为报……”

他没有想过，他也会有名字，并且，是用师父，和师兄的姓。单逸飞，逸飞，十二在嘴里咂着，眼里渐渐腾起了水雾。

单亦群和齐行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样的孩子，实在是太惹人心疼了。单亦群想起，当初给单泠取名字的时候，那孩子，眼睛亮得几乎要发出光来。
对这些孩子来说，名字，怕是代表了无可比拟的认同和安全感吧。

“快起来。”齐行把人扶起，又抛去一个惊喜，“这是小泠给你选的名字，他可是犹豫了很久，今天才确定下来。以后十二是小名，你的名字，就叫单逸飞了。好吗？逸飞。”

即便对自己失望，即便连话都不愿对自己多说，连训练都不让自己去，师兄他，还是在为自己着想着吗？十二吸了吸鼻子，扬起挂着泪珠的脸，“好，逸飞……很喜欢。”

虽然身上的伤依然在疼，心里也依旧难受，重获新生般的十二连眼里的光芒都不一样了。一个下午，齐行教他握着毛笔，一笔一笔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写着这三个字，直到刻入脑中，深入骨血。
单亦群就在一旁看着，眼里有疼宠，也有追忆。

单泠晚上回来时，神情依旧淡淡的，十二的目光却变得热烈了些，尤其是单泠得知把名字告诉他了后，唤出的那一声“逸飞”，更令他生出了无边的欣喜和渴盼。甚至，他大着胆子走到单泠面前，小心地抬头看着那人，“师兄……逸飞……知错了……请师兄责罚……”
什么罚他都甘心受，只要，师兄别对他失望，别对他不理不睬了。

单泠却只是看了眼那依然带着虚弱的身子，没有说话。他不忍责罚满身是伤的孩子，却也不可能在这孩子还带着错的时候，对他温言暖语。

刚才，单亦群把他下午从十二那里问出的事实告诉了单泠，道是事出有因，不必太苛责。单泠却是沉默了一下，对单亦群道，“他在训练营时，因为事出有因，就在考核时重伤了对手。师父……错了就是错了，事出有因，也是错了。”
这句话，是单亦群曾对单泠说过的。

单亦群不再说话，良久后叹口气，“总归这孩子是交给你的，该怎么教你自己看着办吧。”

哪有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回到家不是委屈撒娇，而是诚惶诚恐认错呢？被人打了，就只能不还手自己挨着吗？何况涉及三号，那孩子哪里能忍得下。
两人沉默，却都心知肚明，有些委屈，是无法避免必须得受的。

单泠的冷淡犹如一盆冰水，将十二又一次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他呆呆地看着单泠看了他一眼便离开，像有什么在一点点地凌迟着心脏，把仅有的暖意尽数抽走，只余看不到尽头的冰寒。他知道，若是在训练营里，未经允许在外动手这样错，被罚个半死也不为过，可他现在，真的宁愿被罚个半死。

夜深，十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身上的伤被压来压去，疼得更加厉害。他轻轻把眼泪蹭进枕头里，下了什么决心般，起身下了床。

外面一片安静，十二默默走到单泠的房间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跪了下去。他不是求原谅，是在，求罚。

不知过了多久，徐南的一声惊呼打破了整室的安静，起夜的小孩看到不远处跪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十二时，更是惊得连连敲单亦群的门。几人都被惊醒出来，单亦群沉着脸看着十二的模样，半是心疼半是生气，“大半夜的闹什么。”

十二却只是看着刚打开门的单泠，泫然欲泣。

单泠的面容被阴影笼罩了部分，声音也是沉沉的，“师父问话，不会答吗？”

十二咬咬唇，把膝盖调转了方向，朝单亦群拜下，“十二知错，”
这自称，又成了十二。

单亦群实在心疼，叹了口气，把孩子扶了起来，“干什么傻事，乖乖睡觉去。”他又看了看单泠，示意后者表个态。
单泠似有动容，却也只是道，“回去睡觉。”

十二的眼泪都要落下，终是不敢犟着，又承了错——半夜打扰到大家的错，然后拖着跪久后发抖的腿，一步步往回走。

夜晚总是最容易脆弱的时候，十二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万千情绪一齐涌了上来，他忽地转身跪下，看向还未回房间的单泠，一声哭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师兄——”
那声音，像极了被雨打湿的幼鸟，在寒风中飘飘摇摇，哀哀切切，绝望得令人心碎。

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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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重重砸到地上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明晰，那孩子却不知痛一般，紧紧盯着单泠，泪流满面。

这个人，是他生命里的光，他在一片严寒中给了他温暖，又在死寂里让他重生，像是那盏小夜灯，成了他所有的希望。他以他全部的生命追逐着，甚至不求这光能照在他的身上，只求，不要连他追逐的权利也被剥夺。

灯光下，那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夹杂着细碎的绝望和悲伤。
如此，已是逾矩。
十二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俯身长拜，仿佛，将时间静止。

“师父，齐行哥，你们先去休息吧。”单泠朝单亦群和齐行鞠了一躬，长呼出一口气，又道，“小南，你也去睡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把空间留给了单泠和十二。

“你跟我进来。”单泠静静地看了看跪伏在地的孩子，径直走进了十二的房间。

听见单泠的声音，十二冰封般的血液都活络起来，连忙手脚并用爬起，踉踉跄跄跟着单泠的背影进去，进门时一阵晕眩，差点就摔倒在地上，天旋地转的，却被转过头的单泠伸手扶住了。

单泠拽着那几乎没有肉的细细的胳膊，看着那惶恐惊惧却唯独没有退缩的小脸，眼里复杂万分。
单泠放开手，十二趔趄一步，才站稳，便又要下跪。

“站好了。”单泠开口止住，声音里似乎多了些暖意。

“师兄……”十二的眼睛水光潋滟，他局促地站在单泠面前，一时无措，脑子里竟一片空白。

“委屈了。”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十二惊惶抬头，“十二不敢！”

“逸飞。”十二听见单泠这么唤他，呼吸一窒，又听见单泠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另作选择的机会。如果哪一天你反悔了，不愿意了，可以告诉我，我不会逼你。”
单泠一字一句地将当时的话复述出来，他的眼睛看着十二，目光直投进十二的心底，他道，“逸飞，现在，你告诉我，还想不想做这个领主？”

想不想？追根究底，他十二能从黑暗中出来，能跟着单泠，能在这里住下，能有师父……不都是因为，他做那个领主吗。

“单逸飞，永不反悔。”
掷地有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像是扑火的飞蛾，竟有些悲壮的意味。

“那就没什么委屈的。”单泠的声音像是又恢复成淡淡的了，却并不冷。他看着十二的眼睛，又唤，“逸飞，你叫单逸飞，单，逸飞。”

你是从师父，到我，一脉相承的孩子，唯一的那个孩子。我要你有属于自己的铠甲，自己的坚强，自己的骄傲。你是单逸飞。

“逸飞……不委屈。”不知心里做何想，单逸飞只低下头，连毛绒绒的头发都看起来软软的，满是乖顺。

单泠的目光也忽地柔软下来，他坐到床边唤，“过来，我看看。”

单逸飞低着脑袋走过去，垂手站在单泠面前，瘦瘦小小的一只，立得笔挺，双腿却不自觉地发着抖——他跪的时间不短，又遍身的伤，这般撑着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单泠伸手抚上孩子脸上的伤，又掀开了他的衣服，神色莫名。
“齐行哥给你上过药了？”

“上过了……”单逸飞小声答应，眼里又快速泛起了些急切，“师兄……逸飞错了……逸飞真的错了……再不敢了……求您……”

单泠用行动制止了单逸飞的话，他把孩子拉到了身边，竟起身将他抱到了床上。在单逸飞惊到呆滞的表情中，单泠轻轻揉着那泛红的膝盖，“明天，继续训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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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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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泠用行动制止了单逸飞的话，他把孩子拉到了身边，竟起身将他抱到了床上。在单逸飞惊到呆滞的表情中，单泠轻轻揉着那泛红的膝盖，“明天，继续训练吧。”

“是。”单逸飞惊喜地看着单泠，眼里竟又起了水光。

单泠一顿，心里软了一软，“好好训练，这次的事就不再追究了。”单泠轻叹口气，“过几天，带你去看三号。”

单逸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又落下来，一天的强撑，委屈，畏惧，不安，都在单泠的这句话中尽数融化，随着泪水流淌了出来，他哽咽着道，“谢谢师兄。”

“最后一次。”单泠容孩子哭了一会儿，站起身，“再让我看见你动不动就哭，可要罚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是难得的温和。

单逸飞连忙擦眼泪，然后抬起泪朦朦的眼睛，“是，逸飞知错。”

连哭都是错吗。
孩子本能的毫不犹豫的认错让单泠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沉默了一下，抽了纸巾给孩子拭去泪痕，“休息吧，没多久又该起了。”

单逸飞受宠若惊地看着单泠收回纸巾，乖乖躺了下去。单泠顺手给人掖了下被角，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的训练，单逸飞表现得更不尽如人意。遍身伤的孩子带着前一天高强度训练下的酸疼和乏力，做完昨天剩的六遍套路后，就被要求和单泠过招了。

毫无悬念地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单逸飞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躲得狼狈不堪，连手指都是发颤的。他能感觉到，昨天被那些人打到的地方，疼得愈发剧烈起来——单泠没有半点避开伤的意思，甚至，每一下都像是在往伤处招呼。

直到单泠的手在离单逸飞青紫的脸颊一厘米处停住时，单逸飞终于明白了单泠的意思。

看着孩子乖顺跪下，单泠才道：“不出手，不代表就要任人宰割。今天不练别的，什么时候能连续五招不被伤到，什么时候结束。起来。”

单逸飞原来所学，都是进击为主，从未有哪次训练的要求是，不被伤到。单逸飞舔舔唇站起，还未做好准备，单泠便又开始动手，招招快速而凌厉。
单逸飞才发现，光防守，也已经困难至极。

单泠看着一次次强撑着站起来的孩子，心里一声轻轻的叹息。这样的训练，顾易也经受过。他还记得那孩子闹情绪站在他面前，说自己做不到，然后，他便叫了十二出来，没有意外的，顾易败得一塌糊涂，那个骄傲的孩子垂下翅膀，却让他心疼到了骨子里，再然后，他收了顾易为徒。
那个孩子啊，占据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即便无师徒的缘分，也永远是他最在意的弟弟。

逸飞和顾易，真的很不一样。不管什么要求，顾易也许会质疑，但逸飞从来不会。他只是拼尽全力地去做到，去完成，不论那严苛的要求是否真的超过了自己的极限。单泠看着摇摇晃晃的单逸飞，只觉得像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单泠。
他敛了心神，眼里又是一贯的平静，“再来。”

渐渐地，单逸飞虽体力不支，却找到了些门路，竟真的避开了五招。也许，也有单泠放水的成分在。不过事实如何，单逸飞并不知道，他只是瘫软在地上，挣扎了数次才终于站起。

“今天一样，跑回去。”单泠面无表情，连语气也是淡淡。

单逸飞想起昨日种种，心里酸酸的，他低头回答了声“是”，抬起头来，却见单泠已经到了门口。
“跟上。”单泠的声音传来，单逸飞一懵，本能地跟过去，才意识到，单泠是要和他一起跑。

单逸飞一直跑在单泠后面两步的地方，看着单泠的背影，感觉到他跟不上时单泠有意无意放慢的步伐，鼻子一酸，又险些落泪。
小孩忙睁大了眼睛，拼命把泪意全都压了下去。师兄说的，不可以哭。

回到家时，单逸飞几乎是用走的了，刚到门口，就疲软得站也站不住。单泠本不准备惯着他，见那模样还是有些不忍，终是伸手把人扶住，另一手去开了门。

门被打开，单泠一愣，脸上瞬间洋溢起了惊喜，“小易？！”

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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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易看着进门的单泠和单逸飞，手指微微收拢，眸光闪了闪，低下了头。

他心心念念着回来，鼓足了勇气主动来面对，却不曾想，刚见面，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即便十二只是师弟，也依然，是单泠用心教着的，为之骄傲的孩子。他再也比不上，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了。

不过只沉默了一瞬，顾易又扬起头，露出个笑容，直奔单泠怀里，宣誓主权般紧紧抱住了单泠，“哥，我回来了。”

单泠下意识地搂住他，无奈地揉揉孩子的脑袋，“冒冒失失的。”虽像是责备，那其中的亲昵和欣喜任谁都听得出来。

单逸飞被单泠突然间放开，趔趄几步，扶着一边的墙才站稳。他看着单泠怀里的顾易，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墙角的阴影里。他们这样的人本就适合生活在黑暗当中，这是宿命。比起忘亓里的其他人，他已经好上了太多。

“好了，还没吃饭吧。”单泠揽着孩子向里走，又转过头，“逸飞，快来。”

逸飞？
顾易有些疑惑地看单泠，后者还没搭话，单亦群已经过来拉过了单逸飞，笑着对顾易道，“十二已经改名字了，叫逸飞，单逸飞。”

顾易心里一瞬间刺痛起来，单逸飞，姓单吗？这样的师弟，和亲弟弟有什么区别。而就连做弟弟，这个十二，也比他有更多的筹码。
为什么当初要和他抢师父，现在又要和他抢哥哥？顾易低下头，心中憋闷得厉害。

顾易突然的落寞让单泠心疼极了，对这个孩子他亏欠了太多，再也舍不得让他受一点点委屈和难过了。他揽着顾易的手紧了紧，“怎么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好去接你。”

“想给哥一个惊喜呀。”顾易扯出个笑容，“我想你了，哥哥。”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一直联系着，到底没见面，本准备再呆一月的顾易便实在忍不住回来了。单泠心里暖暖的，揉了揉顾易的脑袋，“哥也想你。”

饭桌上，单逸飞挨着单亦群坐下，对面的顾易和单泠坐在一起。单逸飞一直低着头，偶用余光看看对面，又迅速移开目光，掩饰般地扒几口饭，连吃进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有看到单泠这么开心过，那样的笑容，能温暖一切的笑容，是他第一次看到。

顾易终于把单泠不断夹给他的菜吃完，忽地站起身来，朝单亦群和齐行鞠了一躬，“两位哥哥，对不起，顾易原来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齐行笑，“小泠认你做弟弟，那便也是我们的弟弟，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

单亦群也笑道：“正是，以后别客气，和自己家一样。”单亦群又意有所指地道，“逸飞比你小一点，也可以算你的弟弟了。”

顾易顿了一下，快速从单逸飞脸上扫过一眼，回答得模棱两可，“谢谢亦群哥和齐行哥。”

吃过饭，顾易赖在单泠怀里，“哥这两天有事吗？”

单泠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准备避开，“武馆，要去带着训练。”

顾易垂了垂眼，“我刚回来……哥能不能陪我玩两天……只两天，后天我就请老师回来上课了。”

单泠哪忍心拒绝，想了想终是道：“好。”
武馆放两天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单泠看了看单逸飞，又看看单亦群，后者轻笑着表态，“放心吧，逸飞这两天的训练，我亲自来带。”

单泠随顾易回了家，又在孩子的央求下陪他睡了整晚，第二天更是陪着人疯玩了一天。单泠知道，顾易不是多喜欢玩，这般模样，怕也只是为了证明，他真的接纳自己哥哥的这个身份了。单泠坐在沙发上，看着累了一天趴在自己膝头睡着的孩子，眼底是一片疼惜。

另一边的单逸飞，从知道单亦群带他训练开始，整颗心都惴惴不安起来。即便单亦群的疼宠已让他越来越亲近这个师父，他还是记得，这是多可怕的一个人。更何况，这是把单泠教出来的师父啊，师兄都那般，师父的要求哪里会低了。
单逸飞不是怕苦，只是怕师父会和师兄一样，嫌他太差劲。

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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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逸飞没想到的是，单亦群话虽说出口，却半点没有要带他训练的样子。一早先是慢悠悠给他做着小点心，又端来杂七杂八的水果让他吃，末了甚至还问：“想去哪里玩吗？”

单逸飞有些凌乱，他无措地站起来，“师父……今天的训练……”

“就许你师兄去玩，你就不能休息了吗？今天大家都放假。”单亦群含笑看着孩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单逸飞更不安了，他看了看那些好吃的，捏着衣角，很小心很小心地道：“逸飞想……想训练……”
单泠曾经对他说过的，师父宠你，你却不能真的放纵自己。

单亦群沉默良久，问道：“真的想训练？”

单逸飞使劲点头。

本准备好好让孩子放松一下的单亦群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轻笑道：“我可比你师兄要求更高，不怕吗？”

单逸飞呆呆地摇头，单亦群又叹口气，牵着他的手来到了院子。

“打遍套路我看看。”单亦群站在一旁，示意单逸飞开始。

第一次被单亦群带着训练，孩子紧张得不行，连个起势都错了步，抬头看见单亦群没有笑容的表情，更是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忘了动作。

“单泠就是这么教你的？”单亦群淡淡问了这么一句，孩子便跪到了地上。

单亦群蹙起眉，“起来，重新开始。”

单逸飞咬咬唇站起，低垂着脑袋，又是当初那般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单逸飞。”单亦群唤他，“要训练是你自己说的，要么拿出个样子来，要么……”单亦群的语气温和了些，“去休息，我允许的，你师兄不会怪你。”

“逸飞知错……”单逸飞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站起来，没有敢看单亦群，只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终于是没出什么大差错地顺了一遍。
一结束，单逸飞便耷拉了脑袋，小小一只站在单亦群面前，把指甲紧紧抠进了手心。明明，没有这么差劲的。

动作僵硬，脚下不稳，速度不够，力量不足……单亦群看着孩子毛绒绒的头顶，毫不留情地一一指出来，又道：“你师兄是太惯你了。”

单逸飞难堪得恨不得钻进地底，“是逸飞不争气……”

单亦群顿了顿，有些隐隐的懊恼，本不欲苛责，可自己在训练上，实在是一贯容不得沙子。若是单泠教着，怕还会心软一二，自己亲自上手，倒是真的放不下水来，刚才说的要求高确实也不是玩笑。

想了想，单亦群放平了声音，“别的你师兄都会教你，今天就练练基础。一楼拐角储存室里有沙袋，去取几个来，腰腿手臂都戴上。”

孩子糯糯地答应着，依言戴好再出来，只觉脚步沉重了不少。

“去吧，重新来一遍。”

戴上了沙袋，再做动作与刚才实在不是一个量级，原本能高高踢起的腿便连踢到九十度都困难，才打了几招，还不待单亦群发话，单逸飞已经自己停了下来。
“师父……”

单亦群没训他，只是举起手，比划了一个高度道，“刚才那个踢腿，重来。今天你什么时候能踢到我的手了，再往下练别的。”

“角度！速度提上来！用力！”单亦群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像急急的战鼓，逼迫着单逸飞一次次冲破自己的极限。刚才的或紧张或难堪全都抛到了天边，只剩疲累到发抖的腿在不停冲击着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单逸飞大口喘着气，戴着沙袋的腿仿佛重逾千斤，汗水将头发尽数打湿，顺着淌下。单逸飞使劲眨了眨眼，才又让视线变得清晰起来。单亦群始终举着的手掌高过他的视线，仰头望去，像是从头顶压下的五指山，逼得人喘不过气，却又偏得迎之而上，无半点退路。

单亦群就这么看着眼前拼命去完成要求的孩子，面上似是毫不动容，眼底却晦暗不明。这小小的身影，仿佛和多年前的那个孩子重合，一下下撞击着他心脏的柔软之处。他未曾给过那个在苦累中沉浮的孩子拥抱，却不想再错过眼前。

短暂的出神间，再支撑不住的孩子已经跌了下去，又挣扎着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
“逸飞无能……请师父……责罚……”
字字泣音，句句哽咽。

单亦群的心狠狠一疼。

四十三
.
单亦群的声音沉沉，“起来。”

单逸飞抬起头，一双微红的眸子看向单亦群，一缕缕头发还在向下滴着水珠，额上已经微肿起来，前两天被打伤的脸颊也还带着青紫。他就这么仰视着单亦群，满脸硬撑的坚强和倔强，却又一团稚气，乖巧得惹人生怜。

单亦群叹息，俯下身，亲手把那些负重解下，双手穿过孩子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单亦群的怀抱坚实而温暖，那安全感足够将小小的孩子整个人包裹起来，单逸飞的口里却弥漫开了血腥味。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咬破了嘴里的嫩肉。
单亦群抱他的时候，他清晰地，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一句话，“泠儿。”

上一次听到单亦群的那些话，他心中便有了些隐隐的感觉，今天，这声“泠儿”，让他所有潜藏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单逸飞伏在单亦群的肩头，一股热流冲向眼眶，怎么压也压不住。
不可以哭的。
单逸飞想着，拼命控制着，却还是将单亦群的肩头湿透。

单亦群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回过神，感觉到肩头的温热，将孩子搂得更紧了些，轻拍着，“好了不练了，是师父逼得急了。”

温和的声音进入耳中，单逸飞也突然惊醒，手忙脚乱地要挣扎着下去，口中不停说着“逸飞知错”。

啪！
单逸飞僵住了。
臀上传来阵火急火燎的疼痛，又转化为酥酥麻麻的胀感，这么温暖的姿势，这样亲昵的罚法，让单逸飞脑袋的思考都停滞了。

“别闹。”训斥的话语，却饱含了深深的怜惜。单亦群打了那一巴掌，便抱着孩子坐到了一旁的长凳上，把他放坐在自己膝头，伸手捋捋孩子的头发，轻笑道，“你师兄原来若敢训练还哭哭啼啼的，必罚得他哭都哭不出来。”

单逸飞仍有些僵硬地缩在单亦群怀里，闻言忙去擦眼泪，小声开口，“请师父责罚……”

“想挨罚找你师兄去，师父不管了。”单亦群看着他笑，忽又想到了什么，“这几天没练枪吧？”

单逸飞点头，声音更小了一些，“师兄说，等现在练的过关了再……”

“走，带你去玩玩。”单亦群的眼里突现了些兴味，他也很长时间没动过手了。

单逸飞不敢反对，却有些心颤，枪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美好的时刻。过于枯燥辛苦的训练不说，三号当时，就是死在了枪下。训练营里的进度比单泠带的几个孩子进度慢些，自三号走后，单逸飞回到训练营，就再未碰过了。

忘亓的训练场上，孩子们正在举着枪练稳，单逸飞跟着单亦群过来，看着这场景眼里黯了黯，竟都开始学枪了吗……耽搁了这么些时日，这些曾经的同伴，怕已经远远超了他一大截了。

赵笠见单亦群来，惊得愣在原地，又一个激灵，小跑到跟前，“单领主亲自来此有何吩咐？”

“无事，过来看看。”单亦群颔首，“你们正常训练。”

“小崽子们没练好，在罚着呢。”赵笠扫了眼训练场，已有不少人举不住了，每人的枪上都挂着铅块，随着体力不支，一个个晃得厉害。

“都举好了！掉下来的人自己去领鞭子！”赵笠呵斥，声音比平日更严厉了几分。单亦群在此，哪敢不拿出十二分的精力。

单亦群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孩子，问赵笠，“多久了？”

赵笠微垂首，“一个小时。”

“可以了。”单亦群说道，“让他们打几枪看看。”

赵笠忙去叫了停，点了几个拔尖点的孩子出来，几人虽因疲累有些状态不佳，结果倒是差强人意。单亦群点点头，朝赵笠伸出了手，后者心领神会地递上了把枪。

单亦群转手递给单逸飞，“来，试试。”

“师父……”单逸飞有些犹豫，双手接过，却迟迟未动手。

师父？赵笠听入耳，看向单逸飞的眼神一下子不一样了。一个单泠，一个沈余，这孩子，走了运了。

“就试试，打不好也不怪你。”单亦群看着孩子，眼里都是鼓励。

赵笠震惊了。那群孩子的目光也都投向单逸飞，各有心思，最多的，是羡慕，更有几道灼眼的，明明晃晃在中间闪着。

单逸飞咬咬唇，举起枪，看着前方的靶子，手却开始颤抖起来。哥哥……三号的影子浮现在眼前，当时那惨烈的一幕在脑海中回转，满眼血色，画面又凝聚成胸前血淋淋的枪口，单逸飞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了，视线越来越模糊，五脏六腑像是都翻腾着，胃里绞得更是厉害，猛然间弯腰吐了起来。

四十四
.
“逸飞！”单亦群忙去扶住他，又冲赵笠道，“把其他人都带下去吧。”

单逸飞被单亦群扶住，又呕了半天才逐渐好了些。

“怎么回事？”单亦群接过赵笠送来的毛巾和水，给单逸飞清理着，眉头蹙起未曾放松。

“对……对不起……”单逸飞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堪堪站稳，声音有些虚，“我重新来……”

单逸飞重新举起枪，却抖得比刚才还厉害，几乎就要握不住，单亦群蹙眉看着，直接伸手握住了孩子的手，“单逸飞，怎么回事？”

单逸飞转头看向他师父，眼里是浓厚的悲伤。单亦群的语气软下来，又问了一遍，“告诉师父，怎么回事？”

“哥哥……”只一声，孩子便哽咽住了，那眼里隐隐泛起水光，带着惊惶和痛苦。

单亦群当即明白了。
把孩子圈进怀里，单亦群一下下轻抚着他的背，待那孩子慢慢平缓下来，才把人从怀里拉出，“已经过去了逸飞，没事了。”

单逸飞低垂着头，口里喃喃，“哥哥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是逸飞……太无能了……”
那声音又哽住了。事隔数月，时间或许能冲淡一些悲伤，有的东西却不会消失，甚至，愈演愈烈。如果不是为了护他，以三号的身手，何至于到那般地步。

单亦群劝慰的话在口中绕了一圈，见着孩子低迷的模样，想了想道：“所以逸飞要让自己变强，不是吗？”
单亦群又将枪递到孩子面前，静静地等着。战胜恐惧的方式，永远不是逃避。

单逸飞不敢拒绝，颤抖着伸手去拿，却在离那枪几厘米处停下，竟又反胃起来。他握成拳，看向单亦群，带着些无助的哀求。

单亦群沉默。
他在想，如果是以前，他会怎么做呢？

曾经的小单泠恐高得厉害，他就逼着那孩子站在透明的高台边上，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敢后退一步就是一顿鞭子，此后一连数日，每天都要在那里呆足时间，直到一开始呕吐不止、恐惧到浑身发抖的孩子能面不改色地主动站过去才放过。

单亦群还记得，第一次站上去的时候，平日里不敢与他过多亲近的小单泠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浑身颤抖着，眼里写满了惊恐，训练再苦挨罚再疼也从不求饶的孩子一声声求着，却连哀求的话都说不完整，那模样论谁见到都会心疼不已。可他只是冷冷看着，一根根将单泠的手指掰开，然后扬手就是一鞭，呵斥孩子太过娇气……

单亦群叹口气，揉了揉单逸飞的脑袋，扶着小脸还煞白着的孩子坐下，“不怕。”

单逸飞怔怔地看着单亦群又拿了把枪，朝他挑了挑眉，然后便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身法，单逸飞只听到连续不断的数声枪响，再一定睛，一排靶子上的弹孔竟连成了条波浪线，整齐而规律。单亦群转过身，双手一翻，两把枪在空中漂亮地一转，又稳稳落入了手中。

单亦群从不会用这样花哨的技法，他要的从来都只是出招必中一击毙命，现在这不过是……哄孩子呢。

见着单逸飞的眼里多了些神采，单亦群牵起嘴角，“如何？”

单逸飞重重点头。

“想学吗？”单亦群又问。

单逸飞迟疑了一下，咬咬唇，不做声。

“再试试？”单亦群把枪递过去，“试一次就好。”

今天这么一出，早让单逸飞所有隐藏的恐惧全清晰起来，即便被单亦群炫技般的枪法吸引了些，仍是惶恐占了上风。他又一次颤颤地伸出手，终于拿住了枪，却连举起都困难。单亦群站在单逸飞身后，一手揽着孩子，一手包裹住孩子拿枪的小手，缓缓瞄准了靶子。

“别怕。”单逸飞听到耳旁传来温和的两个字，便感觉到揽着他的手用了些力，然后手上一紧，就是一声枪响。
正中靶心。

单亦群含笑看着闭上眼的孩子，“看看。”

单逸飞呼吸急促，只觉自己全身都是汗，听见单亦群的声音，他睁开眼，看了看那靶心，又看了看单亦群，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单亦群又问他：“要自己来吗？”

单逸飞有些犹豫，轻轻咬了咬唇，还没待说话，单亦群却又揉着孩子的脑袋道，“算了，慢慢来。今天不练了，带你去看看另一个师兄。”

四十五
.
沈余那里正有几个属下在汇报事情，见单亦群来，沈余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本能地瞬间站起就要过去，又意识到了什么，掩饰般地轻咳了声，故作平静地沉声道：“我知道了，先按这么办吧。”
那模样，好一派稳重老成。

把人一打发走，沈余立刻猴急地奔过来，双眼亮晶晶的，“师父！”

“像个什么样子。”单亦群笑骂，一巴掌拍人脑门上，把沈余打得哎哟直叫唤。

沈余捂着自己脑袋控诉，“师父太过分了，一见面就打人！”

“没大没小的。现在你也是做师兄的了，在师弟面前就这么没正形？”单亦群训着人，却丝毫没见生气，就连眼角都带着笑意，他转头道，“逸飞，过来让你师兄看看。”

嗯？
单亦群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单逸飞不知何时跪了下去。

“领主……”单逸飞低着头，行的下属礼，恭敬而顺服。
单逸飞没想到，来见的这个师兄，竟是领主。这就是，他以后要成为的人吗。

沈余诧异地看向单亦群，后者无奈地摇头，笑道，“沈大领主好威风。”

沈余冤死了，忙把孩子扶起来，“这是做什么，既然跟了师父，便都是一家人了。可不许这样。”
他知道单逸飞被单亦群收下，却一直没得空过去，其实本还以为，单泠会收这孩子的。现在看了这小师弟的乖巧模样，实在喜欢得很，又想到当初单泠对这孩子的狠责，不免心疼起来。

单逸飞糯糯地应是，更是乖巧极了。

“伤都好了？”沈余看着瘦小的孩子问，还不等人回答，又在下一秒看到单逸飞额头脸颊的伤时不平起来，“师父！你对小师弟也这么狠！”

“欠收拾是吧。”单亦群把孩子从沈余手中夺过来，“你自己问问他，怎么弄的。”

沈余见小孩怯怯地不敢开口，也没再追问，只又揽着孩子移开了话题，“怎么还是这么瘦，要多吃点，要不师父那里你可撑不下来。”

单逸飞低下头，“谢谢领主……”

“可别冤我，逸飞的训练是泠儿那边带的。”单亦群挑眉，又看着单逸飞道，“都说了是师兄，还叫什么领主。你就叫他……二师兄吧。”
刻意咬重的“二师兄”几个字，明明白白是在逗这领主大人呢。

“不行！”沈余蹦起来，他可不愿当那胖子，直把孩子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笑眯眯地看着单逸飞的眼睛，“叫我哥哥，好不好？”

单亦群这里并没那么多规矩，怎么就一定非得叫师兄了。沈余的尾巴摇啊摇，像个拐骗孩子的大灰狼。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更何况，这可是他的接班人啊。

单逸飞浑身一震。

单亦群的笑容敛了些，他给沈余递了个眼神，揽着孩子道：“别听他的，想叫什么都可以。”

沈余明白过来，有些暗悔，脑子转了转，忙去翻箱倒柜地找出个盒子，递给单逸飞，“来，师兄给你的礼物。”

单逸飞没敢接，看了看单亦群，见后者点头，才双手接过，“谢谢……师兄……”

“打开看看。”沈余又笑起来，“就当给你的见面礼了。”

单逸飞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喜不喜欢？”沈余的眼睛亮得很，一副邀功的模样。

单逸飞轻轻抚摸着那匕首，抬起头，眼眶微红起来。哥哥走后，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喜欢。”单逸飞仰望着沈余，脸上竟现出了个浅浅的笑容。

单亦群心里一酸，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孩子的笑，第一次，是给他“单逸飞”这个名字的时候。

沈余心都化了，直呼这小师弟实在太可爱，立时一顿揉捏，却被单亦群一脚踢在腿侧，“逸飞还有伤呢，禁不住你这狼爪子。”

沈余僵了一下，额上冒出些细细的汗，片刻又笑起来，“师父好偏心，我们比这伤重的时候，您哪次不是照样狠练狠罚的。”
话似平静，声音却带着些颤。

单亦群看着沈余那明显不对劲的神情，脸色沉了些，“裤子挽起来。”

“师父……没事……”沈余咧着嘴，“不小心磕着了。”

“挽起来。”单亦群威势一开，沈大领主便半点迟疑也不敢再有，腿上的伤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四十六
.
单亦群看着那已经缝合却依然在渗出些液体的伤，几乎又要一脚踹上去。

见着单亦群冷冷的眼神，沈余忙解释，“刚才拆了准备换药，正好来人，就……”

在单亦群的目光下，沈余默默地住了嘴，又默默地把藏着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纱布药品翻出来，看了眼单亦群，又看了看一脸惊色的单逸飞，背过身咬着牙开始自己清理起来。

“不会去找何霄良吗。”单亦群见沈余别别扭扭地包着纱布，脸色又沉了几分。

“啊？我自己可以的……可以的……”好面子的领主大人哪会愿意把自己的伤展示在外人面前，若不是最开始伤口太深他没法处理，连缝合他都是准备自己来的。

单亦群走过去，狠狠刮了人一眼，粗暴地伸手把沈余手里的东西夺了过来，“老实坐着，别动。”

沈余看着他师父凶巴巴地给他换药，心里一股暖流淌过。单亦群和单泠已经很久没插手过他管的事了，他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怕出什么差错，师父师兄都是那么优秀的人，他怎么能够让自己扯了后腿。
有的事并不方便给哥哥说，又不愿去告诉师父和师兄，常就自己一力扛着——就如这次。
他想成为，真正能独当一面的那个人。

沈余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出口的声音带着些试探，“师父……您不问我……为什么会受伤吗……”

单亦群手上顿了顿，声音淡淡的，“领主做事，自己掂量清楚就好。”

沈余有些闷闷地“嗯”了一声，却又听得单亦群道：“我相信你。”

沈余笑了。

从始至终，单亦群没有问伤是怎么来的，他只是帮沈余处理好，便再未提此事。这是他给予自己徒弟的信任，给予这个年轻领主的尊重。

“小行总想着你，等伤好些，就回去吧。自己多注意些。”单亦群清楚，沈余这段时间没回去，不止是因为忙，怕更多的是因为受了伤。这孩子总不愿让哥哥挂心的。

“师父放心。”
沈余笑着，意气风发。

单亦群带着单逸飞又在忘亓逛了一圈，足呆了大半天才离开，小孩活跃了些，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一路上抱着那装着匕首的盒子，小心得紧。
单亦群看在眼里，怜惜更甚。

到家时，单泠和顾易也已经回来了，单逸飞一见到单泠，像是突然惊醒一般，血液都流淌得迟缓了——今天，他没有训练。

可单泠却没问他训练的事，只把刚切好的西瓜放在桌上，顺手给顾易拿了根签子，又给单亦群泡了杯茶，才把目光投向他，“逸飞也过来吃。”

单逸飞受宠若惊，小步走过去接过了签子，怀里紧护着的盒子就有些碍眼起来。

单泠有些疑惑，“这是……”

“是……是师……沈余师兄送的……我……”单逸飞竟有些紧张起来，他想起了那盒糖果。

“小余的礼物，我可得看看会是什么。”单泠轻笑，朝单逸飞伸出了手。后者似是有些不安，舔舔唇，乖乖地把盒子交了出去。

单亦群在一旁笑，“泠儿你可小心着点，这回来都没撒手，宝贝得很。”
单逸飞眨眨眼，脸上有些发热。

待看到那匕首，单泠也眼前一亮，笑道：“倒确实是个宝贝。想学的话，可以教你。”

顾易看着，心里有些酸酸的，咬咬唇，伸手拽住了单泠的衣袖。
单泠回过头，正对上了双委屈吧啦的眼睛。单泠暗道自己不当心，明知道这孩子对不能学武的事耿耿于怀，现在当着他的面这样，孩子该难过了。

单泠把盒子还给单逸飞，安抚地捏了捏顾易伸过来的爪子，想了想道：“小易你比逸飞大一些，功课也更好，抽空来给逸飞辅导一下吧。”
两个孩子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总得想办法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

顾易本想拒绝，看了眼单逸飞，又看了看单泠，终是不情愿地点了头。

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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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易行动倒是快，说着辅导，第二天来时还真的主动有模有样地要给单逸飞讲题了。他不想违逆哥哥的意思，更不想让哥哥觉得，他是个小心眼的孩子。

单泠见顾易的模样，心中宽慰，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给他说了要讲的内容，又对单逸飞道：“好好跟小易学，呆会儿我要检查的。”

单逸飞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低下头答应着，就随顾易一起进了房间。

第一次独自相处，两人都有些不太自在，顾易看了看乖乖坐在桌旁的单逸飞，有些生硬地开口，“那个……你现在，都是跟着哥哥单独训练吗？”
“哥哥”二字被顾易咬得极重。

单逸飞的睫毛颤了颤，“嗯……”

“哦。”顾易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下，翻了翻单逸飞的书，头也不抬，“那我给你讲了。”

单逸飞底子薄，单泠要求又高，每天的内容对他来说都有些吃力，只是单泠逼得紧，他也一向刻苦，倒也一直勉勉强强能跟下来，可今天顾易……

“听懂了吗？”顾易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看着一脸懵的单逸飞，面无表情。

单逸飞愣住，过了会儿，小声开口，“没有……”

“也没多厉害嘛……”小声嘀咕了一句，顾易又翻回前面，“那再给你讲一遍，听好了。”

第二遍，依然是语速极快的粗略讲法。单逸飞舔舔唇，看着顾易投过来的目光，默默摇了摇头。

顾易爽快地开始了第三遍，然后对着单逸飞道：“这回该听懂了？”

单逸飞真的是一点也没懂，他看着顾易那一副都讲三遍你还不懂的模样，捏住自己的衣角，微微低下了头。

“不说话？意思是听懂了？”顾易站起身，“那好，哥哥说要你把后面的题目都做了。我走了。”

单逸飞看着顾易的背影，咬了咬唇，又把目光投向要做的那些题上，眼里满是无助。

单泠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单逸飞愣着的模样，脸上不由生了些肃色，待进前看到那干干净净没动一笔的作业时，脸色更沉了下去。

单逸飞站起来，低着头唤，“师兄……”

“怎么不写？”单泠的的语气很平静，他并不愿无端发难。

单逸飞依旧低着头，却没有说话。

“单逸飞。”单泠的声音冷了些。

单逸飞小声得几乎要听不见，“我不会……”

“不会？”单泠一蹙眉，看了眼门口偷听的顾易，“小易没给你讲吗？”

单逸飞捏着衣角，又不说话了。
是讲了，但那种讲法，他怎么听得懂。

“小易进来。”单泠扬声朝门外道，“我问你，今天要学的都讲了吗？”

“讲了，他说听不懂，我还讲了三遍。”顾易说得并不那么理直气壮，却实实在在地，是事实。

“你是真的不会吗。”单泠的目光转向单逸飞，如果这孩子只是不懂，那他并不会为难，可依平时教他的样子看，哪有教了三遍还一道题也做不出的。
若不是又犯了走神懈怠的老毛病，那就是……单泠用余光看了眼顾易，顾易对逸飞心有芥蒂，逸飞又何尝真的没有一点想法，怕因为是顾易来教，故意不听或不做了。
若是前者，可一不可二，他不打算再轻饶过，若是后者……不情绪用事，是他需要教给这孩子的东西。

单逸飞听着这话，心里涌起了一阵阵的无力和酸楚，无论是训练上还是功课上，他都差劲得无法令单泠满意。

“回话。”见单逸飞又沉默，单泠的语气已经很是不善。

“我……逸飞……”单逸飞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连耳根都泛起红来。

孩子话都说不清的模样让单泠的眉头皱得更紧，“书房里去，自己好好想想。”

四十八
.
“哥……”单逸飞竟半点没提他，顾易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看着单泠冷冷的面色，竟不安起来。

单泠的声音缓了些，“齐行哥洗了水果，出去吃吧。”

顾易看着单泠走进书房，轻轻咬了咬唇。

单逸飞不出所料地在书房里跪着，单泠随手把门带上，一步步走过去，“想清楚了没有？”

单逸飞一点也不知道，单泠到底要让他想什么，他只知道，他没写作业，师兄生气了，就这么简单而已。于是，摇头。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体谅你伤重体弱，从未对你动过手，倒是我的错，是该让你记记规矩了。”单泠俯视着跪成一团的孩子，将藤条拿了出来，“单逸飞，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真的不会吗？”

单逸飞不明白单泠为何又要这样问，他不信他，为何又要一直问他呢？心中的那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单逸飞想说，顾易讲得太快了，我没有听懂；他想说，我是真的不会，我没有走神，也不是故意不写；他想说，我真的很怕很怕，师兄会失望……单逸飞抿抿唇，竟那么胆大地，依然沉默。

单泠是真的有些怒意了，他甩了甩藤条，“裤子，全脱了。”

单逸飞的动作是一贯的乖顺，他默默站起身依言照做，然后把脱下的裤子整齐地叠好放到一旁，又面对着单泠跪了下去，身子似是有些颤抖，却规矩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看着单逸飞没有犹豫的一气呵成的动作，单泠突然有那么一刻就懂了，单亦群有些让曾经的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怒火从何而来。他有时还会有那么一些隐藏的点点委屈和不解，为什么自己已经很听话了，什么都照做了，师父似乎反而更生气了呢。如今轮到自己，还真的是……

单泠吐出口气，指了指桌子，“起来，过去撑着。”

孩子的臀上还有隐隐的未消的伤痕，细细的双腿瘦得竹竿似的，就这么乖乖地撑在桌上，竟让单泠心软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若光心软就有用，何必还要狠下心用残酷的方式去逼着孩子成长。

“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这孩子什么时候敢有过这问话不答，一副犟着般不说话的模样，单泠把藤条的一端搭上了单逸飞的臀，“现在不是惩罚，你如果依旧如此，也可以将其理解为，刑讯。”

单逸飞颤了颤，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像是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寒意直钻到心底。

不过只是孩子没完成作业罢了，连刑讯二字都搬出来，至于吗。
可若这孩子有一天走上那个位子了呢？他担不起任何差错。

藤条毫无预兆地离开，不过一秒，就砸上了单逸飞的臀。

“唔……”撑在桌上的孩子本能地痛呼出声，又立刻死死将后面的音节全都封锁在了唇齿之间。怎么可以这么没用。单逸飞使劲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除去单亦群打他手心的那几下，好像他真的，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未挨过这些藤条鞭子了，竟是不适应了吗。

“现在还不到熬刑训练的时候。”单泠似乎没听见那声痛哼，平静地开口，“但我不介意这项训练提前。你如果真的能这么硬气扛到底，我可以不逼你。”

话音刚落，一连十下就打在了同一条伤上。

单逸飞的手猛地握成了拳，半晌才恢复了呼吸。他大口喘息着，将可能的声音强制压下，却连呼吸都带着颤。
怎么会这么疼。
不过十一下藤条，怎么会这么疼。

“十下一组，我给你时间。”单泠暂停了手，又开口，“今天，就打到你说。”

四十九
.
一条发黑的肿痕横贯臀上，单泠手起手落，又是十下砸在了一处，和前一条伤并列着。

单逸飞疼得发慌，他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在训练营挨的罚有时比这还重，皮开肉绽也是有的，可总能熬得过来。而单泠每次一罚他……单逸飞感觉，自己总是脆弱了不少。

单泠不慌不忙地，每十下后都给足了单逸飞时间，直到确定了不会得到答复，才又落下藤条。不过多久，臀上已经有了五条相差无几的伤痕。单泠再下手，竟又从第一条伤开始。

突然加剧的强烈痛楚让单逸飞猛地一扬头，手握得更紧了些，指甲陷进肉里的疼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腿打着颤，无法再立得笔直，疼出的眼泪夹杂着冷汗，把眼前笼罩成了一片朦胧。

单泠又是十下打完，看着那几乎再加一分力就会破裂开来的伤，似是顿了顿，然后藤条点上了单逸飞的背，“站直撑好了，既然受得住，歪歪扭扭给谁看。”

“是……属下知错……”单逸飞终于颤抖着开口，那话却让单泠一时无言。

单逸飞不是故意的，这样的情形中，那声“属下”，不过是无意识的本能。

单泠的心里有些复杂，见单逸飞又重新逼着自己撑好，看着那愈加惨烈的伤痕，竟一时有些打不下去。

停了数秒，单泠闭上眼，又睁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毫不留情的藤条又挥了上去。

单逸飞正因单泠迟迟未动手而有些惶恐，突然爆发的疼痛又一次夺去了他的神志，歇了一歇，反倒更加难捱。孩子的呜咽压不住，一点一点从唇齿间倾泻出来，连成了不间断的哭声。

“有没有告诉你不许再哭。”单泠的呵斥随着藤条一起落下，力道更加重了几分。

“呜……”单逸飞无助地将拳头死死压在桌面，不敢躲，不敢挡，不敢求。最怕的不是责罚多疼，而是，无论多疼，都看不到尽头。
意识在混沌中，有个问题突然就冒了出来，单逸飞想问：如果我一直不说，您真的会这么无休止地打下去吗？

单泠又是一藤条甩上去，大声斥道：“收声！”

单逸飞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拳头，将所有的呜咽都堵下去，他已经惹怒单泠了，再多一分，他都承受不起。

又是一组完，单泠用藤条点着新鲜的伤处，甚至向下加了几分力，“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熬刑了吗？”

单逸飞被这一下弄得眼前发黑，他松开嘴，指根处已然渗了血。单泠这话，他怎么接。

没有等到回答，单泠摇摇头，随手把藤条放在一旁，竟取了鞭子出来。

“倒是我低估了你，刑讯，怎么也得用鞭子的。”单泠走回去，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说出，让单逸飞狠狠一抖。

啪！
重重一鞭纵直而下，贯穿了一侧的伤痕，交错处已经冒出了细密的血点。

“啊——”
几乎是嘶吼出的声音。单逸飞承受不住，满脑子都充斥着剧痛，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就快要跌下地去。
单泠没让他有这个机会，他一把压住单逸飞的背，沉声道：“自己稳住了，再有下次，我不会帮你，想翻倍你尽可以试试。”

本就没个数目，还哪里来的翻倍呢？单逸飞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竟会想到这样的问题。

单泠松开他，扬起手，又是一鞭就要落下。

“哥！”顾易急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阻止了单泠的动作。
单泠看着推门而入的孩子，眉头蹙了起来，“像什么样子。小易，出去。”

身后传来什么掉落在地的声音，单泠转回头，只见单逸飞满脸惊惶地在地上缩成一团，伤处压在地上，疼得那煞白的小脸都有些扭曲，可孩子还是不管不顾地手脚并用向后退着，恐慌不已——他的下半身没有任何衣物遮挡，而那伤，又是那么不堪。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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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易也呆了，单逸飞的伤他刚才看到了。
哥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

是，讲题时他是故意的，他只是想让单泠知道，单泠那么看重的全力教导着的单逸飞也有不如他的地方——你看，我讲了三遍他都没懂，连题都做不出来——可他没想到，单泠，会因为这件事，罚得这么狠。

他在门口听着那鞭打的声音，听着那哭声，每一声都是对他的折磨。但他不敢去对单泠说出真相，那样的自己，哥哥会讨厌的。可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单泠蹙着眉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单逸飞，又转身对一动不动的顾易道：“听话，出去，不许再进来。”

顾易依旧没动，他看着单逸飞拽着衣服死命把自己包裹着，心里越发难受。

“哥你别打了……不怪他……是我的错……”顾易低着头，不敢看单泠的眼睛。

单泠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地上瑟缩的单逸飞，又看了看面前耷拉着脑袋的顾易，“说清楚，怎么回事。”

单逸飞自然是不会说的，顾易一只手使劲捏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咬了咬唇，颤着声音又开口，“我故意讲快了，没有认真教……”

不需再说什么，单泠已经明白了。他看着顾易，心里隐隐发着疼，当初那个率真的肆意飞扬的孩子，什么时候也会动了这些小心思？终归，是他的错啊。幸好，他的小易，依然是个好孩子。

轻轻叹口气，单泠的面色肃上了几分，他唤：“顾易。”

顾易小小地颤了一下，哥哥有多久没有连名带姓地叫过他了，这次哥哥肯定是生了大气了。他有些胆怯，又很不安，他很怕很怕，单泠会像当初那样，讨厌他。

“给逸飞道歉。”单泠的声音又传来，把顾易拉回了神。

顾易有些不太说得出口，却终究知道是自己的错，再一看单逸飞那惨烈的模样，还是心里的内疚占了上风。顾易向前几步，却见单逸飞又后退了一些，他舔舔唇，停住脚步，“对不起……”

单逸飞有些懵。

“我不该故意讲得让你听不懂，我不知道会……会……对不起……”顾易又小声说着，最后一个对不起说完，下意识地便回头看单泠。

单泠的脸上却依然没有什么笑容，还是淡淡的，他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顾易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噗通直跳，“哥……”
一声“哥”里含了不少小心翼翼的讨好，单泠却只看了看他道：“好了，出去吧。”

“哥……我知道错了……”顾易慌了，他连忙过去拉住单泠的袖子，“哥我错了，你罚我吧……”

单泠皱皱眉，这孩子……顾易的事自然不会就这么揭过，只是，逸飞还在这里，他不想现在罚他。

“不听话吗。”单泠无奈地看向顾易，却见那眼眶都红了起来。

“哥你别不要我……”曾经的那一幕在眼前浮现，顾易的眼里是浓厚的悲伤，他哀哀的看着单泠，几欲滴泪。

单泠呼吸一窒，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单泠的心抽痛着，终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抱了抱顾易，拍拍他的背，“想什么呢，出去等我，自己反省反省，饶不了你。”

顾易终于安下些心，眸子里含着水光看看单泠，在后者安抚性的眼神中一步步离开了。

单泠身后，那缩着的孩子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间，伸出双臂环抱住了自己，似是还拍了拍，像是，有谁在拥抱他一样。

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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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易出了门，单泠叹了口气，将门反锁上才转身回来，他看着那一团小小的孩子，走过去，“起来。”

单逸飞抬起头，满脸是泪，他见单泠走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然后缓慢却没有迟疑地把盖在身上的那件衣服拿下来，跪起身，小心地把衣服整理好，又叠得整齐，恭敬地捧起，“脏了您的衣服，属下，请责。”

那跪姿标准极了，声音也稳得不见颤抖，让人几乎就要忘记，这孩子身后还带着不轻的伤。

单泠看着孩子比顾易瘦小了一大圈的小身子，心里升腾起了挥之不去的不忍。若刚才还狠得下心动了鞭子，停歇了这么一会儿，重新冷静下来的单泠，已经有些下不去手了。

单泠沉默了很久，接过衣服放到一旁，又道：“起来，撑好。”

单逸飞默默地站起，像刚才那样撑在了桌子上，他的目光定向指节处干涸的血迹，有些失神。刚才是刑讯，那现在呢？

“单逸飞。”单泠的声音响起，“刚才的这些，你本可以不用挨。为何就是不说呢？”

我能说什么，又怎么说呢？与您疼宠的那个孩子在一起，我已经自惭形秽得低到了尘埃里，千错万错都不过是我无能，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况且……我已经……说了不会啊。

“你是又打算闭口不言吗？”单泠的声音严肃了一些，却没有了刚才那步步紧逼的强硬。
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心疼了，而同时，他也更加清楚，这孩子的毛病，是需要扳的。

单逸飞颤了颤，“属下知错……属下……属下不敢……”

单泠对这声“属下”并未有过多在意，若只以忘亓论，那称属下也未尝不可——不是他把单逸飞当外人，只是，在惩戒之时，疏离些的称呼，不至于使人乱了心神。

“不敢？不管什么理由，都容不得你的胆怯，也容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单泠淡淡说着，“凡事自己心里要掂量清楚，畏首畏尾，从来不是一个决策者身上应有的东西。即便做了的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但不做，必然不会如你所愿。今天你连这么件小事都不敢说出，未来你又会有多少不敢？”

单泠看着孩子的伤痕，轻叹口气，又道：“再者说，当你不会的时候，你的态度是应当的吗？即便是不能问顾易，那师父呢？齐行哥呢？我呢？单逸飞，你的不作为，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在这些功课上本身就比别人落后了一大截，自己不知道想办法努力吗？当有一天你坐上了那个位子，你也要因为你的怯懦、你的不敢、你的不会，去送掉多少人的命，承担多少损失吗？”

单逸飞撑在桌上，听着单泠的一句句教责，眼前又成了一片朦胧，他又一次让单泠失望了。
如果有一天，单泠觉得他不堪造就了呢？单逸飞不敢想。

“顾易做得是不对，我自会罚他。”单泠又开口，“但单逸飞，你委屈也好，不服也罢，今天的教训给我记好了，从今天起，把你的“不敢”，全部给我丢掉。最后二十下，好好受着。”
单泠不知何时又换回了藤条。扬起手，一下一下地，全抽在了臀腿处。

单逸飞自然感觉得到落下的已经不再是鞭子，他来不及庆幸，就被力道丝毫不轻的藤条又逼出了满头冷汗，但连一声痛哼，都未再出过。

他所求，不过是那人的一句认可，甚至是一个眼神，而他唯一的资本，只有他可用的价值。所以，他会拼尽全力。

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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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泠收了藤条，看着还规矩撑着的孩子道：“起来吧。”

单逸飞这才忍着疼站起，转身面对着单泠，竟跪下，“谢师兄……责罚……”

单泠心中一软，见那孩子满脸的汗泪交织，拿了纸巾递过去，“收拾好，我去拿书，给你把今天的功课重新讲一遍。”

单泠再进来时，单逸飞已经乖巧地立在桌旁。“讲完后自己把题做了，我已经跟师父说了，他会给你检查的。”单泠看着那并不宽松的裤子被重新套上，顿了顿，“做完了，才能上药。”

为什么会是师父检查呢？单逸飞没问，只乖乖应是，见单泠坐下，毫不犹豫地也要落坐，单泠拦下，“站着听吧。”

单逸飞撑得辛苦，却半点也不敢分神，到单泠讲完，又是一头的汗。单泠合上书放在单逸飞面前，“不早了，认真做。明天的训练……”

“没事的师兄。”单逸飞突然抬起头，声音坚定又果决。

单泠颔首，又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

顾易正坐立不安中，处在那所谓比死更可怕的状态里，而其实他最怕的，还是单泠对他的态度。刚才虽然单泠抱了他，他却能感觉得到，哥哥的安慰里少了几分温度。那忐忑在单泠淡声说送他回家时，达到了最大值。

顾易坐在后座上，从他的角度，看得见单泠的侧脸，是和语气一样的平静，平静到冷淡。

“哥……”顾易小心唤着，声音有丝丝颤抖。

“有事到家再说。”单泠出声，并未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顾易更慌了。

到顾易家时，顾易先下了车，然后便看到单泠拿着个盒子下车来。等看清了那个盒子，顾易整个人都呆住了，这盒子里，装的是戒尺，是单泠收下他时送给了他，又残忍地收回的，那把戒尺。

单泠看了一眼孩子，“走吧。”

顾易眼眶发热，低着头随单泠进了家门。单泠又一言不发地朝顾易的房间走，顾易咬牙跟上，一进去，就听单泠朝他淡淡地道：“裤子脱了。”

“哥……我错了……你别生气……”顾易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他站在单泠面前，手臂微微抬起又放了回去，他真的好想扑进哥哥的怀抱里，那个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怀抱，可他有些不敢伸手了。

单泠心疼得紧，却还是狠下心，避开了孩子的眼神，“我现在管不动你了？”

顾易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默默把裤子脱下，又听见单泠对他说，“趴床上去。”
顾易看见单泠果然取出了那把戒尺，心里更受不了了，他咬了咬唇，后退了一步，“不要用这个打我。”

单泠一顿，“不听话？”

顾易仰头看着他，眼里出现些倔强。那个单逸飞，怕也是挨过这戒尺的。他不要了。
“我不要别人用过的。”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单泠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他摇摇头，带着些无奈，“这把戒尺，我只对你用过。”

嗯？顾易反应了半天，脸突然就红了起来，转身闷闷地趴到床上，一动不动。

单泠的面色和缓了些，他拿着戒尺点了点顾易的臀，“小易，哥哥确实生气。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孩子，但今天这样的做法让我有些失望。”

“哥……”
失望。顾易难受极了。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你可以埋怨我，但逸飞他没做错什么。”单泠叹了口气，“小易，我不希望你变成个会耍心机使手段的孩子。”
顾易最初打动他的，就是那份率真啊。

“我错了……”顾易的声音小小的，“哥，你打吧，我再也不会了……”

“二十下，我不会打得轻。”单泠扬起戒尺，“小易，但你要知道的是，不管你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错，我都不会不要你。所以，没什么担心的。”
怎么舍得，再丢下你第二次。

顾易的眼泪流得更凶，他什么也不想了，他只想，抱着哥哥。

于是，在那二十下过后，疼得浑身发颤咬破了嘴唇的孩子，不管不顾地爬起身扑进了单泠的怀里，泪水打湿了单泠胸前的衣衫。

单泠揉着孩子的脑袋，“疼狠了？”

顾易摇头，哽咽着开口，“对不起……”

单泠拍拍他，“已经过去了。来趴好，哥给你上药。”

顾易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单泠怀里出来，乖乖重新趴回了床上。单泠拿了药来，给孩子轻轻揉着，“如果你不愿意，以后不用给逸飞讲了。”

顾易沉默了一下，想起今天单逸飞的惨状，轻声道：“我讲。哥放心，我会好好教他的。”

单泠笑了，带着些释然。上好药，单泠把戒尺消好毒放回盒子里，递给顾易，“物归原主。”

顾易颤抖着手接过，忽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是满面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