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十二顺从地让人把他的衣服脱下，然后趴回刑凳。那背上，果然已见了血。
鞭子重新落在无衣物遮挡的背上，行刑的人对着小孩子还是心存怜悯，再打下的鞭子都尽量避开了伤重之处，但那么大点地方，很快就避无可避，每一鞭都肆虐上了再不堪刺激的皮肉。
单泠的眼睛微转开，轻轻吐出了口气。
十二都要被打懵了，却似乎比刚才更能忍，死死抠着凳子的指甲都因用力过猛而出了血，口中却只出来些断断续续的闷哼声。
如果单泠此刻看得到十二的眼睛，就会看见，那眼里绝望的空洞。
愈见惨烈的伤让沈余看不下去了，目光略开单泠吩咐道，“把他绑起来，剩下的打臀上。”
单泠没有反对。对领主的决定有异议，可一不可二，他是沈余的师兄，但这里，是忘亓。
十二像个木偶般任人将他牢牢绑在刑凳上，手却没有放松丝毫。单泠看着那依然紧抓住凳沿的手指，蹙了蹙眉，再定睛一看，除了指甲里有血，嘴角似乎也有了些血迹。
单泠扬手示意暂停，几步走到了十二面前，俯下身抬起了孩子的下巴。
十二的眼泪汗水糊了满脸，头发都结成了一缕一缕的，口腔里定是被咬破了，血液顺着嘴角流出，混进其他的液体里，竟染得一片红色。
单泠看着那红色，目光又沉了一沉，怎么都有这些坏毛病。
“抗刑？”单泠对着那张小脸开口，“再敢咬，掌嘴。”
十二木木的，没做声。
单泠又蹙眉，“手，松开。”
十二失了神，竟仍没有动作。
“十二。”单泠的语气很不善。
听他唤十二，其他人心里都愣了一瞬。十二回到训练营里又有了新的编号，倒从未有人在这里这样叫过他。
十二也终于回了些神，依言照做，然后又把目光投向面前的人，眼里那绝望一览无余。
单泠狠了狠心，松了手转身走开，“继续。”
鞭子放过了背，又转而去折磨尚且完好的尺寸之地，新鲜的痛感，一波一波刺激着已十分脆弱的神经。
数目加起来已过六十，可若从重来的开始算，不过三十余下。
裤子没有被褪，看不见伤，而就凭那鞭子抽下的声响，和那受刑的身子的颤动，都可想得见那一层布料下是怎样的惨状。
十二似是连声音都再没有力气发出，身体也有些抽搐着，终于在鞭子又落了几下后，行刑的人报，晕过去了。
单泠轻放开收紧的手指，淡淡发问，“还剩多少？”
“二十八。”
沈余心中一紧，未挨完就晕倒的话，一向都是弄醒继续的。
幸好，单泠没有再坚持，他的目光从那孩子的身上移开，“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剩下的，等醒了再罚吧。陈堂主，请派人送他去看看。领主——”
沈余自是点头。
单泠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赵笠甩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借着十二的事冲下面的孩子们好好警醒训诫了一番，让他们退下了。
“师兄，我……”
人散得差不多，沈余站起来想开口，却被单泠恭敬而强硬地打断，“请领主稍后。单泠还有事禀告领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否？您觉得呢？
沈余腹诽了一下自家师兄，一脸淡定地带着单泠去了自己的房间。
“师兄……”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沈余再强作不出淡定了，他再迟钝也知道，单泠生了气，并且此刻的这气与十二无关，全都是冲他沈余来的。
可他有些不明白。
单泠往椅子上随意一坐，“既然叫我师兄……沈余，该怎么做不用我说吧。”

十九
单泠很少在沈余面前这样摆师兄的架子，如今威势全开，沈余竟感受到了几乎不亚于他师父的气场。他无意识地一激灵，看了单泠一眼，乖乖捧来了鞭子。
“师兄……”沈余的声音中带了几分试探性的讨巧。
单泠起身接过鞭子，“先自己说。”
沈余头脑风暴了一番，很久后才小心翼翼道，“师兄是怪我为十二说话？”
单泠不回答，却反问，“你还记得当初师父让你罚我的那五十鞭吗？”
沈余浑身一震。
“话我给你点明了，沈余，你是领主。”单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难道到了现在，还要被教训一样的错处？为了个孩子你沈大领主亲自到场不说，几次三番要开口维护，下面这么多人，你是要公然徇私吗？不过是训练营的孩子犯了错，竟弄出个三堂会审的架势，又不秉公来办，一双双眼睛看着，你以后怎么服众。”
沈余委屈了。
若不是因为那孩子是单泠送来的，他哪会这样。当了几年领主，他难道连这点都拎不清吗？现在好了，自己是为了他，他反倒怪责起来。
单泠又训，“近几月来师父都不曾揪你的错，是越发放肆了吗。”
沈余更委屈了，干脆直接跪了下去，“师兄要罚便罚，我没有二话。”
单泠愣了一瞬，沈余怕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跪下吧。看着这闹起脾气的小师弟，单泠心中产生了些说不出的感觉。
“要罚便罚？师父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答话了？沈余，如果师父在这里，你今天非得褪层皮。”
沈余的委屈更盛，没头没脑来了句，“沈余自然是比不得师兄。”
“如果你觉得我管不得你，我现在就走，不会打扰领主。”单泠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也定定的。
沈余自知失言，见单泠竟真的抬脚欲走，忙出声唤师兄，又小声开口，“管得……”
单泠停住，道，“那就好好说话。”
沈余心内翻江倒海，咬唇道，“我知道，我这个领主一直都当得不合格。”
“沈余。”单泠的声音严肃起来。
沈余却不看他，又开口，“师兄，我知道，若不是你不愿，我不可能当得上领主。你十岁就跟在师父身边，从小受他教养长大，一点一点的被师父悉心教导了那么多年，这个领主的位子，本来就是你的。而我，不过是无奈下被推上位而已。我很感激师父给我这个机会，也感谢师兄一直以来的帮助，我很珍惜，也很努力想做得更好，可终究是不够的。虽然名分上是领主，但我知道，在师父和师兄眼里，我什么也不是。”
沈余是个何等肆意的孩子，那点自卑，全留在了单泠面前。
沈余又苦笑了一下，“师兄，只要你想，我可以随时让出这个位子。”
单泠听着小师弟说的这番话，心中竟是隐隐发涩。他没想到素来没个正形的孩子，内里竟还有这般敏感的心思。
其实对沈余，单泠是自觉有所亏欠的。这孩子在师父揠苗助长般的手段下成长起来，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可又总是个大大咧咧的模样，倒常让人忽略掉，这孩子所承受的，比起他当初不遑多让。而现在做了这两年的领主，还要时时被挑刺和怪责，今天又因为十二发罪于他，也难怪会说出这样自轻的话。
单泠叹了口气，俯身把人扶起来，“我知道，委屈你了。”
沈余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单泠这话一出，倒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单泠拍拍他的肩，“你说得没错，这个领主，本来是我要当的，可不管当初如何，小余，现在是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忘亓是师父的心血，若是不看重你，你以为会将领主之位交给你？师父从来不喜夸人，但这不能否认，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然，师父怎么会越来越放心你。你自己也发现了吧，师父现在过问忘亓的事很少了，也不再让我插手，因为他知道，你都能做得很好。”
沈余险些落泪，他没想到今日一番话会得到单泠的如此回应，这几年他咬着牙诚惶诚恐努力着，今天终于有人告诉他，你做得很好。

二十
“师兄，对不起……”这声对不起，是为刚才的话。
沈余并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孩子，听到单泠这样说，他哪还会再别扭下去，只盼师兄别因为自己的话生气就好了。
单泠自是道无妨，又跟沈余说了几番心里话，才又说回正事，“但今天的事，我依然不饶你。”
沈余心下感动，连听到单泠说不饶他，也只是乖乖承了错，没有带上其他的情绪，倒说得单泠很是满意。于是单泠扬起鞭子，“你事情多，只五下，小惩大诫。”
沈余松了口气，自然地转身欲脱衣服，却被单泠阻止。
“伸手。”
沈余羞死了，“师兄……我还要见人的……”要是不小心被别人看到，怎么解释。
单泠却又不再容他，轻轻朝他垂着的手背上甩了一鞭，意思不言而喻。
沈余咬咬牙，将双手举到了单泠面前。
不轻的五鞭尽数打在手心，沈余一动不动地忍了，见单泠收回鞭子，忙去看那伤，还好还好，虽然红肿得厉害了些，但要遮掩也能做得到。只是手一动就疼得紧，今天有得受的了。
单泠看着他那孩子样摇摇头，“怎么，嫌打轻了？”
“哪能够呀！还是师兄好。”沈余一开心，嘴就特别甜，又惹得单泠不禁失笑。
而单泠面上笑着，心中又不由得心疼了一下小师弟，这孩子，正因为他的这样子，才总让人忽略他的委屈啊。
沈余欢起来，又惦上了十二，看了看他师兄的脸色，试探着开口，“师兄……师兄罚我我认，是我今天做事说话都不妥当，但……我依然觉得，师兄这样对十二，过分了些。”
单泠的语气淡淡的，“他犯下这样的错，不该罚吗。”
“该罚，可师兄今天又是加罚又是重来的，分明是有意为难。”沈余是真的心疼了那小家伙。
单泠不置可否，道，“如果真是较真起来，这点数目谈不上为难，况且依着规矩，他受罚时掉下刑凳本就要重来的。”
沈余叹气，就算是纯粹按规矩办，也不至于这样的，他轻道，“师兄，如果那孩子是你的徒弟，或是自家弟弟，犯下错怎么罚都是应当，可是，他还没有得到你的认可，却承担了不该有的苛责啊。”
单泠久久沉默，然后道，“师兄给你培养一个接班人，如何？”
沈余一惊，“师兄的意思，是让十二……”
单泠的目光投向远处，“嗯。我想过了，这孩子潜力很大，不过几月就进步极快，这次虽然犯下过错，但终究有因，凭我之前对他的了解，也是个本性善良的孩子，年纪又小，不对的都可以慢慢教……”
单泠又叹口气，“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小易，说不定我就已经收了他。他如今这样，跟我也脱不了干系，若能好好把他教出来，对他也是一个交待。我会去先跟师父说，然后问问十二的意思。你觉得……”
“师兄培养出的人，那自然是没话说。”沈余调皮地笑了笑，“只是，我以后怕得更心疼那孩子了。”
单泠淡笑，“他如果愿意，那这就是他必须承受的，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沈余应声，又犹豫了下道，“那师兄要去看看那孩子吗？这次是真打得不轻。”
十二看单泠的那眼神，沈余看到了。罚得多重，都不及心里的绝望，那孩子那么小，要怎么去承受。
单泠顿了顿，他亲眼看着打出的伤，他知道是什么程度，“不去了，现在怕也没醒。你看着点，等他伤好些告诉我，不管怎样，忘亓的规矩不是摆设，剩的责罚要行完，我要在场。”

二十一
对单泠的想法，单亦群略吃惊了一下，却并不意外，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单泠这些心思瞒不过他。他早就知道，单泠不可能放下那孩子，就算不明着给个师徒名分，迟早也要带身边来教的，至于领主——
单亦群看着面前绷紧了身子站着的孩子，“你想把他当成领主培养，是真觉得他有能力，还是只为了个留他在身边的理由？”
单泠不敢说谎，“都有。不过师父……”
单亦群扬手止住他的话，“不管什么理由，你要知道，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一旦决定了，可没有后退的余地。”
“单泠明白。”单泠敛首，“我是师父一手带大的，师父相信我。”
“我自然相信你。”单亦群的话说得没有半丝犹豫，又问，“你跟那孩子说过了吗？”
单泠道，“没有……我想过几天等他伤好些了，去问问他的意思。”
其实单亦群对他这么多年来的严苛，单泠虽在那些苦熬着的岁月里感到过坠入深渊般的无助和痛苦，甚至有时有些微的委屈，却从未后悔，也从未怨怼过他师父。不仅如此，他还带着些愧疚。他师父把他当做领主的继承人一点点教养长大，付出的心血何止一点半点，可就因为他甚至没有明确表达出过的对那个位子的不喜，他师父终究随了他的意。
其实，师父有过失望的吧。
单泠想，如果可以，他要用心教好这个孩子，他做不到的，让十二来做。
这对十二并不公平，所以，他需要问十二，愿不愿意做这个领主。
单亦群轻笑起来，“泠儿，我问你，如果当初我问了你愿不愿意，你会怎么回答？”
单泠愣住了，随即明白了单亦群的意思，这根本就是个不会有第二个答案的问题。就如他自己，即便他无心当领主，一来那时还小，意愿并不那么明晰，二来，一个孩子在自己满心尊崇和依赖的人面前，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
十二，也是一样。
“单泠明白。不过，责任二字不是说说而已，得到多少就要承担多少，如果承诺了要担起那一份责任，那就容不得退缩。师父，如果没有小余，那单泠当那个领主，也会甘之如饴。”单泠看向他师父，眼里亮晶晶的，竟如个孩子般纯粹。
单亦群心中一软，他的泠儿啊，总是这般体贴又懂事。他何尝不知道，单泠这话里，都是对他的宽慰呢。
“就按你说的做吧。”单亦群点头，“以后也不用事事来问我的意思，连小余我都能够放心了，更何况你。”
单泠这才突然感受到，他今天对沈余说了那认可的话，沈余是怎样的心情。
再接到沈余的消息，已经近一周后了。
十二已经能下床，其实两天前就可以了，只是沈余存着让这孩子多休息一下的心思，又拖了拖才通知了单泠。单泠哪会不知，只是也不点破，等到沈余的电话来才去了忘亓。
单泠走进十二呆着的那房间时，十二正有些呆愣地倚在桌旁，这几天他一直在养伤，过得从未有过的清闲，又浑浑噩噩得很。哥哥走了后，这是给他最大的一个打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成绩被取消，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可是，那个人对他失望了，成绩再好，拿了再多的第一，还有什么用吗。
刻骨的绝望蚕食着瘦小的孩子，印入单泠的眼中，只觉得那孩子像是随时要晕倒一般，竟不由得心中一紧。
“十二。”
十二闻声转过头，整个人都滞住了，然后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

二十二
十二闻声转过头，整个人都滞住了，然后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
单泠蹙了蹙眉，也没叫起，径直走过去，“伤怎么样了？”
“回教官……好多了……”十二的声音里带了哽咽，整个人都混乱了。
他不仅来看他，还问他，伤怎么样了。
单泠嗯了一声，又问，“知错了吗？”
“属下知错了……再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如果单泠还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舍了这条命都愿意。
单泠的声音很平静，“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十二怔了一下，这样的话，从未有人问过他。在训练营时是这样，跟着单泠时也是这样，有错就罚，罚过也就行了，没有人会问他，你错在哪里。
十二有些不安地咬了咬唇，“属下不该违反了规矩。”
单泠不置可否，问道，“那如果没有这条规矩呢，你觉得，自己错没有？”
十二很认真地思索着，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摇了摇小脑袋，如实答道，“属下……不知道……”
单泠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我本以为这次的事到底事出有因，并非你本意，如今看来，这样是非不分，倒是我看错人了。”
十二如何受得了这话，脸色煞白，不住地磕着头，“教官……属下知错……属下错了……”
知错？你根本不知错在哪里。
单泠吸了口气，见那孩子还在不停地磕头，弯腰伸手拦住，“跪直了。”
十二直起身子，脸上已然带了泪痕，眼里全是惶恐。那额上，已经青了一小片。
单泠挪开目光，“我问你，那天下手时在想些什么？”
十二颤颤的，“属下想赢……”
单泠又看他一眼，“就这么想赢吗？”
十二吸了吸鼻子，“教官说，如果训练成绩过关，就让我回去……”
十二本想着，这次若得了第一，他就求赵笠去请单泠来见他一面，他要去求单泠，他得了第一，他想回去。
单泠早猜到他的想法，如今亲耳听到，只觉得心中复杂。单泠叹了口气，“十二，你这叫做，不择手段。为了自己的目的，就能这么不择手段吗？”
不择手段？他没有。十二本能地摇头，他虽还有些懵懵的，却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词语。
看到十二的反应，单泠倒宽了宽心，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在这样的地方成长，怎么去苛求。单泠又开口，“那你现在告诉我，你错在哪里？”
十二想了想，“属下不该……为了想赢就下死手……不该……不择手段……”
还会现学现用。
单泠的目光柔软了些，正要说些什么，又听得那孩子急急忙忙道，“教官……属下真的不是……不是要……我不想的……他很厉害……如果那个时候属下不出手……他就会打中我……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没想……没想把他打成这样的……我……属下知错……”
十二说的乱乱的，单泠却听明白了。然后，转身出了门去。
十二无力地跌在地上，想叫住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单泠却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手里还多了根藤条。
失了魂的孩子见那人走进来，眼里一下子又有了光，急急地跪直起来，“教官……”
“十二”，单泠走到他面前，缓了声音道，“你听好，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要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这样的事不准再有，明白了吗？”
十二强压住失而复得般的情绪，乖乖地答，“十二明白……”
“好，站起来。你违反规矩的错由刑堂罚，呆会儿去领剩的二十八下。现在我要罚你的——”单泠凌空甩了甩藤条，“是你刚才自承的错。”

二十三
今天的单泠很不一样，十二有些慌乱。他颤抖着酸麻的腿站起，有些无措。
单泠坐到椅子上，示意十二站过来，然后伸手搂起了孩子的衣服。
那些鞭伤正在愈合当中，看着依然惨烈，单泠不动声色地放下衣服，用藤条敲了敲十二的大腿，“侧身去站好，把裤腿往上卷，再往上……自己拎好了。”
十二穿的裤子很宽松，轻轻松松就卷到了大腿，他捏着裤脚，怯怯地看向了单泠。
“二十下，站直了。脚，不准离开原地。”单泠说完，扬手就抽在了细细的大腿上。
臀腿往下一点的位置不多时就浮起了条红痕，横贯两条腿，突兀得很。
只这么一下，十二的冷汗就下来了。他轻哼了一声，拽着裤子的手紧了紧。
没有过多的停顿，藤条又挥了下来，一下紧挨着一下。十二越来越受不住，膝盖忍不住打起弯来。
平心而论，单泠今天下的手并不算重，这孩子身上的伤未好不说，等一下还要受刑堂的鞭子，他也不愿太狠了。只是，这里的皮肉太娇嫩了些，不过十下就已经疼得人要抓狂。
单泠用藤条戳了戳最上面的肿痕，“腿打直了。”
十二强忍着火烧般的疼痛咬唇站直，要不打弯，就意味着要克服自己的本能，去迎合和接纳身后不断施与的刑具，这实在是有些残忍。十二熬得辛苦，心中却因着单泠今日的表现重新升腾起了着小小的火苗，单泠来看他，又亲自罚了他，是不是代表，他还有机会回去呢？
“唔——”
单泠再下手，竟又从头来过，重叠的伤痕下，血液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奔涌出来，又被薄薄的皮肉阻隔，带来加倍的疼痛。十二拼着所有的意志才控制住了打颤的腿，又被同样的一下逼出了哭声。
单泠顿了顿，“不准哭。鞭子都受得住，这几下就不行了？”
十二慌忙抹掉眼泪，又急急伸回手拽住向下滑了一点的裤腿，“属下知错……”
十二也自知表现不佳，虽然很疼，但跟受过的责罚相比，不至于的。可不知怎的，在单泠面前，他的眼泪太容易掉下来了。
单泠没答话，又继续覆盖着一条条伤痕打上去，十二不敢再出声，也不敢乱动，生生咬着唇受了，等单泠终于停了手，十二才又伸手擦去满脸的眼泪，乖乖地站好等着单泠的指示。
单泠放了藤条，问，“记住了吗。”
十二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是…属下记住了……”
单泠看着那微低着的满面泪痕的小脸，又看到那额上的青紫和嘴上的血痕，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拨了拨十二紧贴在额上的汗湿的碎发，把因他的这动作而惊得一瑟缩的孩子拉得更近了些，然后便看见，这孩子更慌了。
单泠看了看时间，“刑堂那边已经吩咐了，再过半小时，就去领你上次欠下的鞭子。”
十二又一抖，“是。”
单泠缓缓道，“我知道不好挨，但自己犯的错，总要承担起责任，这叫担当。鞭子上身很疼，但以后你会慢慢明白，如果挨一顿打就能解决事情，会是多幸运。”
十二点头，心中的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单泠这样一点点跟他讲着道理，竟让他生出了种叫亲近的欲望。十二感觉得出，单泠在认真教他，不是教他出腿时要多迅速，也不是教他瞄准时要多稳，是在把他当成一个小辈，一个孩子，在教他。
所以，他没有厌弃我吗？
十二心里的火苗一下子窜得高了些，他大着胆子看向单泠那平静的面容，鼓足了勇气开口，“教官……属下知道犯了错不该求什么……可是……属下真的知错了，也挨罚了……属下想问教官，能不能……让我回去……我会更拼命训练的！教官！求教官让我回去……”
单泠注视他良久，道，“我不同意你回去。”
看着孩子瞬间煞白的脸，单泠又接着开口，“但，我也会亲自教你。十二，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当领主？”
单泠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郑重其事，十二呆了。

终于转移阵地成功～抱抱亲爱的们～～
这几天收到了很多私信，有的小可爱拒收消息，我回复不了，也不知道还有哪些小伙伴们没找到组织…
阵地重建，希望一个也没少爱你们

二十四

单泠注视他良久，道，“我不同意你回去。”

看着孩子瞬间煞白的脸，单泠又接着开口，“但，我也会亲自教你。十二，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当领主？”

单泠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郑重其事，十二呆了。领主……

他的脑袋转不过来了。

“教……教官……”十二结结巴巴的，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不要慌，先听我说。”单泠依旧面容平静，“我想让你以后，去接沈余领主的位子，我会教你，一点点教你，不用害怕自己有没有能力，也不用担忧多余的东西，我既然开了这个口，你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但是——”

单泠看着愣住的孩子，语气更严肃了几分，“但是，如果你答应了，你以后的日子会很辛苦，比现在还要辛苦，我会很严格，并且，不容你的退缩。现在你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十二消化了很久，依然觉得震惊万分，领主，他从未想过。愿不愿意？这要怎么答？不愿意的理由十二找不出来，但愿意的理由却有，单泠要亲自教他。

不知过了多久，十二再一次抬头看向单泠的眼睛，稚气的声音回荡着，“我愿意。”

单泠看着小小的孩子，“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另作选择的机会。如果哪一天你反悔了，不愿意了，可以告诉我，我不会逼你。”

十二使劲摇头，用清澈的眼睛对上单泠的一汪潭水，“属下……不会反悔。”

他既然答应了单泠，怎么会失信。

单泠的眉眼温和下来，他轻轻抚了抚十二额上的伤，“以后不用自称属下了。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陪你去。”

我陪你。

十二吸了一下鼻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刑堂的人已经准备好，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地点在刑堂，也没有那么多观刑的人，只陈钺带着个手下候在那里。

单泠带着十二进去，示意了一下，十二便自觉脱下衣服趴上了刑凳。

陈钺见着十二明显哭过的带伤的脸，心知单泠怕是已先罚过，又见那背上未好全的伤，向单泠问道，“是背还是……”

“打臀上吧。”

臀上毕竟伤得要轻些，虽未见到，至少不会比背上惨烈。

陈钺会意，点了点头，行刑的人便开始挥起了鞭子。

这鞭子是陈钺特地嘱咐的，不比上次的重。

但臀上也是伤上加伤，虽养了这几天，还是难以承受鞭子的狠厉。不等他采取些什么熬刑的方式，单泠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许咬唇，咬一次翻倍。以后也是这个规矩。”

以后？陈钺看了眼受刑的孩子，心里了然。

十二连忙松开刚搭上下唇的牙齿，握住凳沿的手紧了紧。

单泠扫了一眼，想起上次十二那带血的指甲，又道，“放松，该你受的就不要想着抵抗，身子稳住了，别晃。”

十二边苦熬着身后不曾停下的鞭子，边努力随着单泠的命令调整，几欲崩溃，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又因为之前单泠说的不准哭的话，连声音都硬憋着，看着可怜极了。

单泠不再开口，直等二十八鞭实实在在地打完，才对陈钺道，“禁闭室……”

“已经准备好了。”

十二疼得迷迷糊糊的，闻言心里一凉，他忘了，还要禁闭一日的。十二心中又惧又慌，一个翻身就摔到了地上，又忍着疼跪起来，眼里都是恐惧。

密闭的小黑屋，禁食禁水，还带着满身的伤，他怎能不怕。

单泠见孩子的模样终是不忍，把十二扶起来，安抚性地将有些虚弱的孩子揽住，“你听话，现在是十点半，明早这个时候，我来接你回家。”

二十五
回家。一瞬间，十二的心里被注入一股暖流，驱散了所有的冰寒。他想，他不怕了。

终究是有些心疼，单泠让陈钺时时监控着十二的状态之余，破例让人在里面放了盏小夜灯。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他尝过，他舍不得让十二也尝。

第二天单泠提前十分钟就到了禁闭室的门口，等足了时间才让人把门打开。

十二蜷缩在墙角，小小一团用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听见单泠唤他的声音，十二略微迟滞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挪动着跪了起来，“教官……”

没有哭，没有崩溃，十二就这么跪在单泠面前，乖巧极了。

单泠半蹲下身，面色温柔，“乖，我来接你。”

十二笑了，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便向一旁倒去。单泠一把将孩子搂进怀中，抱起来一步步离开了身后的黑暗。

单泠抱着十二到家的时候刚十一点，知道十二的情况，齐行今天特意候在了家里，等单泠把孩子安置在床上，便细细诊治了起来。

十二的身体状态不太好，每日高强度的训练，又带着不轻的伤，还这么长时间水米未进，齐行蹙着眉，手上不停，口中轻道，“都是一个德性，好好的个孩子，折腾成这样。”

单泠抿了抿唇不做声，单亦群看了看那瘦得没几两肉的孩子，又看着一脸担忧的单泠，心中却很是复杂。

“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要好好调养调养。”齐行处理完伤，去净了手，看着依旧站在十二床边的两人道，“小泠你守在这里，点滴挂完叫我。”

没等饭做好十二就醒来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到单泠就是一惊，本能地要跪起来，单泠伸手压住他，“趴着再歇会儿，还没输完液。”

“教官……”十二惶恐得很，人是趴着，身子却绷得紧紧的。

单泠看出孩子的不安，面色和软下来，他轻揉了一下孩子的头发，又把人引得一瑟缩，他缓声道，“怕什么。养好身体，其他的再说。”

十二小声答应，又轻轻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样的房间，他从未住过。十二收回目光，又看向依然守在旁边的单泠，舔了舔嘴唇，“教官……谢谢教官……”

单泠正欲说些什么，见挂着的液体只剩了最后一点点，便去叫了齐行进来。

齐行拔了针，问单泠，“饭好了，你带他出去还是……”

“出去吧，也不能总趴着。”单泠看了看一脸不安的孩子，便叫人起来。

十二身上带伤，又体力不支，走起路来摇摇欲坠的，单泠也不扶他，只是跟着走在身侧，目光却一刻不曾从孩子身上离开。

饭菜已经上桌，单亦群正坐在餐桌旁，抬眼看向走过来的十二，见那孩子猛地一颤，就跪伏在了地上。

恐慌，畏惧，臣服。

十二抖得筛子一般，脑里更是一片混乱，他颤抖着声音开口，“前……前辈……”曾经，这个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他惧到了骨子里，那是一种冰冷的，会致命的危险。

而那被警告的不该有的心思，已经在他的心中盘旋。

单泠愣了愣，那时他并不在场，如今看到这状况，只觉十分诧异。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单亦群已经起身，一步步走了过来。

十二抖得更厉害了。

单泠没说话，却一步也没有离开。

单亦群站定在十二的面前，“头抬起来。”

十二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视线却始终下垂。

单亦群的心里莫名震了一下。他想到了，单泠。

二十六

单亦群的沉默让十二的恐惧到了最大值，他重新跪伏下去，“属下知罪！”

单亦群摇了摇头，“这么怕我？”

见十二不说话，单亦群向单泠示意了一下，后者便把孩子扶了起来。

“不要怕。这是我的师父，也是……忘亓的上一任领主。”单泠轻声说道，却让十二更紧张了。

齐行走过来，伸手把瘦小的孩子环住，“走，先吃饭。这么瘦可不行。”

十二怯怯地在齐行的示意下站到桌旁，又听见齐行对他说，“身后有伤，怕坐着会受不了，委屈一下，嗯？”

十二小声答应，见单亦群和单泠也过来坐下，连头都不敢抬了。

单泠盛了小半碗粥递到孩子手里，“这是齐行哥特意给你做的，怕你现在吃其他的胃里不舒服。”

十二小心翼翼地接过，看了看齐行，眼里流淌着些光芒。然后，狼吞虎咽地，几下就把粥喝完了。

“慢点吃，看看有没有想吃的菜，自己夹。”单泠无奈地又给十二盛了一碗，“不用着急。”

训练营里的孩子，吃饭都是有着时间限制的，如果慢了，吃不饱不说，还得被罚。十二听着单泠让他慢点吃，错愕了一瞬，心里酸酸麻麻了起来。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十二想慢一点，但习惯性地还是吃得很快，见其他人还没放下筷子，端着空碗有些无措。

单泠问他，“再吃点？”

十二摇摇头，“吃饱了，谢谢教官。”

听见教官二字，单亦群略蹙了蹙眉，心里有了些思量。

单泠吩咐道，“回房间歇着吧。”

十二应是，下意识地看了眼单亦群，后者也正看向他。十二一激灵，说了句属下告退便回去了。

齐行看着孩子虚弱的背影，“怎么？还让他自称属下？”

单泠道，“说过了的，怕是一时改不过来。”

单亦群却摇头，这孩子什么身份都没有明确，连教官都仍唤着，让他怎么改。

十二一下午都在睡着，本就虚弱，药效一上来更是连眼皮都撑不起来，这一睡就睡到了顾易过来。

顾易是和徐南差不多到家的，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两人便都准备先做做功课，还没进去，就和一旁房间里刚走出来的十二打了个照面。

顾易手中的书包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十二也惊了一下，无措地看向走过来的单泠。

单泠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顾易的眼神，“你们两个以前都见过面了，小易，以后十二会住在这里，你们要好好相处。“

一片沉默。

是顾易先开的口，他脑袋微低，目光看向地面，“我知道了。我和小南去做作业了。哥。”

最后一声哥，叫得有些突兀，竟有些刻意的感觉。

单泠看着那孩子有些慌乱地拉着徐南进屋，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十二无辜，可终究那些伤害与十二有关，顾易好不容易和他亲近了些的关系，怕又要岌岌可危了。

“教官……”十二怯怯地唤单泠，心里尽是惶然无措。顾易对他有芥蒂，他又何尝不是。不，那不叫芥蒂，他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

十二见过顾易两次，第一次，单泠让他与顾易比试，第二次，单泠让他当着顾易的面，唤单泠师父。每一次见到的顾易都很狼狈，单泠也都似乎毫不留情面，但十二却感觉得到，单泠对顾易有多在意。那种在意，和对他们都不一样。

方才听到顾易口中的那一声“哥”，十二更是想把自己的身心都缩进地底下去。他与这里，与这些人，实在太格格不入了。

恍然间，单泠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十二颤了一下，便听见单泠说，“没关系。再歇会儿，还是出去活动活动？”

“我……”十二用了我字，“我想再歇一下……”

他很慌，他只想静静地躲在自己的圈子里。然而那圈子，也不属于自己。

单泠应声，“好，吃饭时再叫你。”

二十七

再怎么想躲避，等到吃饭的时候，终究避无可避。

齐行看着明显不同于常的几个孩子，对十二招手，“过来我这里。”
单泠轻呼出口气，和顾易坐在了一起。
饭桌上，顾易一直埋头吃着，十二站在齐行旁边战战兢兢，谁都在坐着，他却是站着，比中午时又多了两个人，实在是让他不自在。不过十二被身旁的哥哥照顾得很好，但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顾易吃得飞快，比十二还快，没多久扒完了饭。他放下筷子，扬起个笑容，一一打了招呼，甚至对十二笑了一下，然后道，“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我想了想，每天来来回回的实在麻烦，明天以后我就不再过来了。”
他真的受不了了。十二像是他心里的魔障，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在他被丢弃的那一天，在他深陷无边的黑暗和绝望的那一天，十二在他的面前，唤单泠师父。
而现在，看十二的状态，怕是被单泠罚过了吧。是因为他出拳不够利落？还是因为脚底不够稳？
我早已经无足轻重。本以为不去想不去问就可以逃开，可如今，躲不开了。既然如此，那么……
顾易又看着单泠，笑容一如既往的纯粹，看得单泠心中一痛。顾易笑着，“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做完功课的。”
你说你是哥哥，那我便继续唤你哥哥。我不是钻牛角尖的孩子。
“小易……”单泠放下碗筷，“闹什么呢。乖乖吃饭，吃完把功课拿来我检查，呆会儿再送你回去。”
顾易依旧在笑，“哥，别担心，我不会不懂事的。作业我会好好做，饭也会好好吃。十……十二还要你照顾，哥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徒弟。”
十二手里的碗猛地晃了晃。
单泠心疼了，他想伸手去揉揉顾易的脑袋，却被避开。他叹了口气，“小易，其实十二他……”
“十二，过来。”单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单亦群打断。单亦群站起身来，把有些惊恐地走到他身旁的十二揽住，看向顾易笑道，“这孩子，唤我师父。”
满座皆寂。
顿了一会儿，单亦群打破了安静的空气，他看着呆愣的十二，又朝单泠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话语里意有所指，“还不去给你师兄添饭。”
单泠的碗里，明明还有饭。况且十二还带着伤，也还有更小的徐南在，怎么也轮不到十二干这事。
“小南。”齐行唤了一声。
徐南的大眼睛转了转，心领神会地给单泠添饭去了，顺便，还给顾易也盛了点。
“你骗我。”
顾易沉默了很久，然后喃喃地说了一句，咬咬唇就站起来冲出门去。
单泠起身去追，在门口将顾易拦下，那孩子已经满面泪水。
不顾挣扎把人抱进怀里，单泠一下下抚着他的脑袋，“对不起小易，是我骗了你。当时……正在正在气头上，只想着让你断了念想……十二他确实，不是我的徒弟。”
顾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哭，哭得止也止不住。
很久之后，顾易缓了些情绪，抽噎着从单泠怀里退出来，又后退了一步，“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用这种方式逼我走吗……”
如果当初没有十二出现，他想，他不会放弃的。
单泠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是我当初太冲动，气头上失了分寸。小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顾易分毫不让，“但就算十二不是你徒弟，你也不愿再收我，不是吗？”
“我说了，我当你哥哥。”单泠上前几步又将顾易揽住，柔声问，“难道不想有我这个哥哥吗？”
如果单亦群或是齐行在场，怕是都会斥一句，避重就轻。

长途这段时间写得有点躁，先暂且放一放。不过放心，不会坑的，写了这么长时间，我也不舍得～
开了新文，最近可能重心都会在那里。
《此山》，师徒文http://tieba.baidu.com/p/6128047235?share=9105&fr=share&see_lz=0&sfc=copy&client_type=2&client_version=10.1.8.1&st=1557566269&unique=151A3375F954B6B072409AA275B9FFE8

二十八
.
如果单亦群或是齐行在场，怕是都会斥一句，避重就轻。

顾易却受不了了，浑身的刺一下子都软了下来，他愣愣地任由单泠揽住，又一次哭得稀里哗啦。
他不知该怎么办了。

单泠揉揉孩子的脑袋，柔声道，“好了，再回去吃点饭，嗯？”

顾易抽噎了一下，摇了摇头。
刚才那样跑出来，就这么回去，面子里子都没了。

“那我送你回家，想吃什么给你做。”单泠叹口气，带着一言不发的孩子走了。

屋子里，十二呆呆地站在单亦群身旁，手上无意识地一松，一直捧着的碗便摔到了地上，连着碗里的粥一起四分五裂，地上都是碎瓷。

十二瞳孔一缩，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单亦群一把将他拉住，斥道，“不要腿了？”

孩子的手臂细细的，在单亦群的手里不住颤抖着，他的双腿还微曲着，眼睛惶恐地看向拽着他的这人，又不敢直视，躲躲闪闪的，“属下……知错……”
连声音，都在颤抖。

齐行摇了摇头。

单亦群顿了顿，双手把十二扶了起来，引着他避开那些碎瓷站到另一侧，见孩子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又想到刚才的事，心中不由软了一软。

“十二。”单亦群唤他，语气缓了几分，“我说的话，是认真的。十二，叫师父吧。”
刚才虽是解围，他却不想，又一次委屈了这孩子。

十二眨了眨眼，心中渐渐升起股浓烈的酸楚。当时，单泠让他叫师父，现在这个人，又让他叫师父，真真假假，他就算辨得明，也不知该如何去接受了。

齐行看不下去，起身走到十二身边，“别多想，先养好身体。走，再给你看看伤。”
他搂着孩子去了房间，真的检查了一番才又出来。

单亦群蹙起眉，一脸不解。

“凭什么总要这么委屈他。”齐行看着单亦群，眼里尽是对那孩子的怜惜，“十二什么也没做错。”

“我这样做，不就是为了不委屈他？”单亦群无奈地叹口气，又调侃般笑笑，“认我做师父，还委屈他了？”

齐行又摇摇头，“小泠当初，不就是因为顾易而让他叫过师父？现在你又如此，让他怎么想。并且你明知道，那孩子心里认的是小泠。”

单亦群也叹了口气，“那又能如何呢，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况且，这样小泠便是他师兄，师兄带师弟，不也天经地义。”他又闭了闭眼，“再说吧。他还没吃好饭呢，就这么让他回去了？”

“还能吃得下吗。”齐行把地上的狼藉处理干净，又道，“本来也就身体虚，先让他休息会儿吧，也静一静。小南，吃好饭就去写作业。”

徐南猛然被点名，乖乖答应了一声，把最后的米也扒得干干净净。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

齐行吃完饭，又重新热了粥，就要给十二送去。单亦群却拦下，“我去。”

十二正蜷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团，只占了床铺上很小的角落。单亦群开了灯，把那孩子惊得一颤。
把粥放到床头，单亦群扭转头，却看见孩子竟是满面泪痕，枕头上都湿了一片。

“哭了？”
明摆着的事实。

十二慌了，几下抹了眼泪，才突然清醒，手脚并用跪起来，还不待承错，单亦群就把人一把压在了膝头，不轻不重地给了一巴掌。

十二身后本就伤得厉害，这一巴掌上去，疼得他瞬间冒了冷汗，而比疼痛更多的感觉，是惊诧。

“别动不动就跪。”单亦群说着便将孩子扶起，“十二，你没有错。”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是在说的什么事。

十二看着单亦群，看着这个本令他畏惧到骨子里的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唤出他刚才思量了许久的那两个字，“师父。”

单亦群愣了一瞬，然后把孩子揽入了怀中。

他真的心疼了。
其实他知道，十二是一定会认的，因为这孩子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活，和单泠，一样。

二十九
.
十二像个小小的木偶，僵硬地任由单亦群圈着，一双小爪子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不自觉地来回揉捏。

单亦群揉揉他脑袋，“都叫了师父，还这么怕吗。”

属下不敢。
十二没说出口，只是小爪子更收紧了一些。

单亦群叹气，总是急不来的。他松开孩子，指指那碗粥，“呆会儿凉了，趁热吃。”

见十二仍旧小心翼翼的实在不自在，单亦群笑了笑，“吃完就自己休息吧，等会儿我会来收拾。有事的话叫我，就在隔壁房间。”

就算真的有事，十二又哪里敢去打扰人呢？单亦群再进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又躺在床上了，分明自己一推门的时候，那孩子明显抖了一抖，现在却一副睡着的模样。单亦群也不点破，拿了碗，轻手轻脚地便离开了。

单泠放不下顾易，一夜都陪着他，早上又给人做完早餐才回来。

十二几乎一夜未眠，天亮时才睡去，单亦群见他睡得沉，便也没叫醒。单泠回来时，单亦群正准备进十二的房间，手里还带着药。

“你倒是放得下心。”单亦群停下脚步，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又问，“顾易怎么样？”

“说是这段时间都不过来了，我想怕是心里还有些别扭，也就先随他了。”单泠走过去，有些不自然地微低下头，“谢谢哥……”
如果不是单亦群解围，当时那样，他还真的不知怎么收场了。只是……

“十二他，还好吗？”单泠又把目光投向微闭的房门，心中默默一叹。

“你若是问伤，恢复的状态不错，若是其他的……泠儿，他也只是个孩子。”单亦群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药给你，进去看看吧。”

单泠百味杂成地推门进去，十二竟还睡得正熟，小小的孩子蜷缩着把自己环抱起来，即使睡着，眉头还是紧蹙。
这傻孩子，这样的姿势，不会扯着伤吗？

单泠坐到床边，看着十二稚气的脸，觉得这孩子甚至比徐南还小上一些。只是实在太瘦了，这样的身体，如何撑得下去训练。他都无法想像，为了这次训练营的考核，十二付出了多少。

单泠眼里一闪而过了怜惜，在十二的事上，他终究是亏欠的，为了一个孩子，亏欠了另一个孩子。他竟有一瞬的动摇，让这个孩子去当领主，真的为他好吗？

单泠忍不住伸手去拨了一下十二额前的碎发，孩子轻哼一声，醒了过来。十二的睡眠本就很浅，若不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也不至于睡到现在。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懵懵地看着坐在身旁的单泠，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就要爬起来。

单泠扶住他，“慢点，别弄到伤。”

十二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他张了张嘴，想唤什么，又咽了回去。

单泠的声音更柔和了些，“睡时间长了也不好，给你再上点药，起来吃点东西。”

单泠看着十二依旧惨烈的伤，拿着药瓶的手颤了一下，他这才想起，似乎，这是他第一次给这孩子上药。十二趴在床上，感受着单泠下意识放轻的动作，轻轻扭头把刚出的眼泪蹭到枕头上，带着鼻音开口，“谢谢……师兄……”

单泠顿住了。
良久，他揉了揉十二的脑袋，叹了口气，“乖，等养好身体，师兄……带你训练。”

乖。
单泠又对他说，乖。

十二咂着这个字，似乎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他有什么难过，有什么委屈的呢，比起其他人，他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幸运。
不管是教官还是师兄，单泠总归是没有丢弃了他。
他只希望，自己能做好一点，再做好一点，他不能辜负单泠对他的期望，他要成为，这个人的骄傲。

三十

顾易去了国外的姨妈家，说是在那边玩一段时间再回来。单泠每日照常去武馆，早出晚归的，十二几乎大半是单亦群在照看，倒也真应了这师父的名。

十二的伤养了不短的时间才好得七七八八，只是见着竟没长什么肉，脸上瞅着甚至越发清瘦了。

正午饭时，单亦群看着十二又一次扒完了自己盛的小半碗就放下筷子，眉头蹙了起来，“不吃了？”
前段时间想着是伤未愈，胃口不好也就罢了，现在却像是越吃越少了。

十二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筷子，小声道，“我吃饱了……”

“这才吃了多少，小南都比你吃得多。”单亦群摇头，“明天就要开始恢复训练了，撑得住？”
单亦群把十二的碗递给齐行，“再给他盛些。”

十二看着面前重新端上的半碗饭，眼睛眨了眨，微微皱眉，忍下这些日子频频加重的不适，默默端起来又开始往嘴里送。

“以后吃饭给你定量，”单亦群看着乖乖扒饭的孩子，给他夹了不少的菜，“都吃完了。下个月体重要是还不见长，可要罚的。”

“亦群哥哥好没道理……”徐南小小声嘀咕了一句，便见对面的单亦群挑眉看他，“再说一遍？”

徐南现在可不像原来那般怕这人了，他鼓着腮帮子，“体重长不长哪能自己决定嘛，要是因为这个就罚，就太过分了……”

“也是。”单亦群笑，他看看又圆润了一圈的小孩，“要不就给你定个规矩，胖一斤十戒尺。”

徐南瞪大了眼睛，求救地看向齐行，后者忍着笑不看他，直惹得小孩急了起来，“哥哥！”

“逗你呢。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齐行揉揉他脑袋，徐南本就瘦，就算如今养出些肉，也并不胖，哪还有控制体重的道理。齐行又看向十二，“十二也是。”

十二吞咽的动作显得越发艰难，听见齐行叫他，懵懵地抬起头来，不待答应，胃里便是一片翻江倒海。十二捂住嘴直奔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

单亦群连忙跟着过去，那孩子捂着胃不停地吐，整个人蹲得摇摇欲坠。单亦群几步过去扶住孩子，却被一股不小的力道往外推。

“脏……不敢……”他听见十二虚弱地吐出这几个字，像把刀扎进了他的心里。单亦群记起，单泠那次挨银纹后，喝碗粥吐了他遍身，那时的单泠，惶恐无措到哭泣不止，如同犯了天大的错一般。如今看见十二如此，他的心脏酸涩着发疼。

单亦群不容分说地把孩子圈住，轻拍着他的背，直到吐完，又把糊了满脸鼻涕眼泪的小孩揽进怀里，“跟师父有什么不敢的，没人会嫌你。”

十二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单亦群叹口气，把人扶起来收拾干净，又接过齐行拿来的干净衣服给十二换了，才又发现，孩子依旧捂着胃，满脸煞白直发着抖。

“胃疼？”单亦群心一提，见小孩的额上都冒出了汗。

单亦群有些心急地把人抱去床上，跟过来的齐行边检查边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十二抖了抖，紧闭着眼，小脸缩成一团，不说话。

单亦群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问你话，不会回答吗。”

十二又是一抖，咬着唇睁开眼，怯怯地开口，“一……一直……都疼……”

单亦群面沉如水。

三十二
.
单亦群定定的看着，突然间扬手一挥，便是极狠的一下。

“呜——”

单亦群下手实在太狠，本自隐忍的十二猛地缩回手去，躬着腰呜咽不止。小小的手上横贯着条可怖的肿痕，似乎再多一丝刺激，就会皮开肉绽。

单亦群冷眼望着他，“疼吗？”

疼吗？
一个问句让十二的意识重新回了过来，心中苦笑一下，抽噎一声，重新跪直起来，颤颤地将一双手又祭了出去，“回师父……不疼……”

啪啪啪！
连接三下，丝毫不减的力道并列着，在手心制造出了同样可怖的伤痕。

十二拼命忍着，疼痛却丝毫不给他余地，连胃里的抽搐都好像更加剧烈起来，终是半跪着蜷缩在地，一点点泄出的都是破碎的呻吟。只不过四下藤条罢了，单亦群，实在太可怕。

“疼不疼？”
单亦群的音量提高了几分，语气里已然又染上了些怒气。

地上的孩子缩成一团，什么都进不了耳里，只兀自沉浸在铺天盖地的痛苦中，恨不得将整个身体和灵魂都一起舍去，再不受这残忍的折磨。他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胃，手心的伤又疼得他瞬间放开，四下无依，只剩了遍地的绝望。

单亦群脚步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下，他凌空将藤条一挥，带起了咻的一下风声。

十二在挣脱不开的黑暗中听见单亦群问他，“疼不疼？”

小小的孩子被逼到了绝境般，崩溃地痛哭失声。

一声叹息。
单亦群把藤条放到桌上，俯下身去将十二抱进怀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孩子的胃，缓缓揉着，无奈的声音响起，“比你师兄还不让人省心。”

这个怀抱太令人有安全感了，此刻脆弱不堪的孩子提不起半分防备，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其中，不安，却又不舍。
十二的哭声慢慢停息，他将自己的身子又缩了缩，更小的一团蜷在了单亦群的怀中。

“疼……”一个字竟说得断断续续，十二在颤抖。

又是一声叹息。
“十二，”单亦群道，“你叫了我师父，不管是否真心，你便已经是我的徒弟了。”

单亦群知道，十二的这声师父，和叫教官或是前辈等等，都没有什么区别。既然需要他叫，那他便叫了，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心底认定的那个师父，始终都只有单泠。

单亦群又道，“我现在不要求你多的，但至少，不舒服了要说，和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一样，以后哪里难受了要告诉我，听到了吗？”

十二迷迷糊糊地听着单亦群的话，大脑有些停滞般，听得并不真切，心里却突然流淌进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条温暖的河流紧紧包裹着心脏，带来不可违抗的却不愿脱离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师……父……”十二轻轻地唤。

单亦群应了一声，又抬手扒了一下孩子的头发。

“师父……十二自知有错，不敢求饶……只是……银纹……”
孩子疼得脱了力，连意识都不那么清晰，只记得单亦群说的，银纹。十二打了个寒战，他真的是怕极了。本连这样的话都不敢说，但刚才的那股温暖像给了他力量，他想，也许他可以大着胆子求一次。

一瞬的错愕。单亦群没想到，自己就这么随口说来明显是吓唬人的话，会让这孩子恐惧地惦到现在。
“师父怎么舍得。”单亦群的声音温和，“十二是最乖的孩子，怎么舍得。”

十二微扭头看向单亦群，眼睛突然亮了，像盛满了星光，令人移不开眼。

单亦群怜惜地看着孩子，又拿起那伤着的手看了看，出口的话却并不温和，“这几下不过小惩大诫，记好了，二过重罚。”

十二呆呆地转回头，有些惊恐地看向那几道伤，身子瑟缩了一下，很乖很乖地开口，“是，师父，十二记住了。”

三十三
.
十二又被折腾这么一通，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手上的伤被细心地上了药，单亦群本还想给他吃些东西，却吃什么吐什么，也只得罢了。

十二躺在床上，晕晕乎乎地，没多久就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已是五点多了，十二有些发虚地爬起来，打开门，四下无人。他走到客厅，便听到厨房有人声传来，是单亦群和齐行。

齐行熬着粥，正用筷子搅着，他看着一边抱手倚门的单亦群，语带调侃，“我倒是不知道，你也有手下留情的时候。”
打得虽重，到底只有四下。

单亦群挑眉，“怎么，你眼里我就那么残暴不堪了？”

“原来对小泠，你什么时候心软过，若他敢这样，不得来个几十上百的。”齐行关了火，看看时间，“也睡了一下午了，把他叫起来吧。”

单亦群没动，只是默了默，然后道，“十二这孩子，总让我想起泠儿。原来年轻了些，常不免过于严厉了，现在看着小十二，便想要多疼护一些，若是泠儿也还这么大……”单亦群轻叹口气，“谈不上弥补，只算是寄托吧。”

齐行也只是摇头，过去的终是无法回来，单泠苦，十二又不无辜吗，这个孩子，有谁对他是纯粹的真心。
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纯粹二字吗？亲和疏，爱与恨，喜欢或伤害，总有因由。

单亦群又悠悠地叹了口气，转身欲出门，却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正站在门口。
心里咯噔一下，单亦群放柔了面色，过去将他揽住，“起了？好些了吗？”

十二低着头，沉默了一下才抬起，脸上是一贯的顺从和乖巧，“好些了，谢谢师父。”

齐行和单亦群对视一眼，将粥舀了出来，“里面加了些山楂和山药，会开胃些，尝尝味道如何。”

单亦群接过碗，揽着十二去外面坐下，作势要喂，十二慌得急忙摆手，“我……不用……我自己……自己来……”

“那小心一点，别弄到手。”单亦群把勺子递过去，看着孩子有些发颤地把粥喂进嘴里，脸上略过了一丝无奈。

粥酸酸甜甜的，小孩子吃着喜欢，倒是不知不觉地便吃了大半碗。感受到单亦群的目光，十二顿了顿，抬起了头，“师父……我……你……你们不吃吗……”

竟就自己这样一个人吃起来了，十二后知后觉地不安起来，出口的话都结结巴巴的。
单亦群笑着看十二，“放心吃吧，就是给你一个人做的。”

说话间，单泠也回来了。十二心一跳，慌慌忙忙站起，一双小爪子不自觉地躲在了身后，微低着头唤，“师兄……”

单泠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只是见十二一个人吃着粥，轻笑着问，“饿了？”

单亦群正要说什么，十二猛地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角，又瞬间放开，扬起脸，轻轻摇了摇头，满是哀求。
单亦群有一瞬的疑惑，却也还是配合地说道，“中午吃得少了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不饿吗。”

“要多吃点。”单泠走过去，“明天恢复训练，消耗更大了。”

这样子还怎么训练。单亦群下意识地去看十二，十二却又是一脸恳求。
他无奈地叹口气，还是对单泠道，“这孩子今天胃疼得厉害，才好一点，要不再缓两天吧”。

“我可以的！”十二语气急切，又顿觉自己的失礼，咬了咬唇，“谢谢师父，师兄……我没事了……”

“拖的时间也够长了，坚持得住的话，就还是明天开始吧？”十二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单泠用的是询问的语气，目光投向的不是十二，而是单亦群。
他不是没看见那有些苍白的脸色，只是他太清楚，对十二来说，最渴望的是什么。

三十四
.
在单亦群的坚持下，十二还是又多了三天的休养时间，单泠却也布置下了这几天的任务，都是些书本知识。

十二只原来还在孤儿院时念过几年小学，还这么小的年纪，虽然不再去学校，该学的却还是得学的，更何况单亦群齐行这一波人，不论是否在忘亓里的，谁还不是个学霸，唯有沈余大抵是个异数，却也在重新跟着齐行后，被拘着学了不少。

而单亦群从让十二叫他师父的那天，便同单泠说过了，他担这师父的名，十二的一应教导仍是单泠负责。是以单亦群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默默在单泠递给十二的任务表上删删减减，又递回给单泠，一副你看着办的模样。

单泠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到，这个因他写错一个字而将他手心打肿后又罚他抄了百遍的哥哥，因他出腿时细微的偏差而把他罚到站不起来的师父，会有一天，以这样近乎没有道理的方式，去宠着一个孩子——那些布置下的任务，也不过都是正常的量。

单泠的沉默让十二完全曲解了意思，他看着面前那人有些冷硬的面容，咬咬唇，跪了下去。
“师父……谢谢师父……十二做得完的……”十二又看向单泠，脸上多了些不安和紧张，“师……师兄别生气……”

单亦群也不是娇惯孩子的人，不过是心疼他身体未好，先让他这几天多歇歇罢了，如今看十二这样，也是突来了一股气，又被深深的无奈打碎。他捏着十二细细的胳膊把人拽起来，“你师兄生什么气？你问他敢不敢。”

这话十二哪敢接，只又弱弱唤了声师父。

单泠回过神，微垂下头，“听师父的。”

第二天正是周末，十二被盯着吃完早餐，又喝下了满满一碗中药，嘴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胃里又开始反酸起来。单亦群看着那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竟有要呕吐的意思，忙把人拉到自己膝前，给他揉着肚子，又说着话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那些书看着吃力吗？”

“还……还好……”十二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把不断翻涌的呕意压住。

“不懂的就过来问。”单亦群见人平缓下来，揉揉他脑袋，“去吧。”

十二是真的有些吃力，在训练营时也有教识文断字的，和现在看的这些却又不能同日而语，单亦群虽然说了可以问，他却不太敢，只又硬着头皮自己去琢磨，倒也渐渐摸着了门道。不过有的问题只靠自己还是艰难，十二自己学到下午，终是鼓足了勇气，把不懂的整理好，准备出门问单亦群。

许临正提着一大包零食过来，徐南高兴坏了，扑在哥哥身上腻歪，又把自己最爱的几盒糖果都翻出来，握在手里笑开了花。

“让你少给他买这些，特别这糖，吃太多了。”齐行摇头看着许临，后者竟笑呵呵地在和徐南分糖吃。齐行失笑，在许临身旁坐下，对单亦群道，“这俩怕是一个年纪的。”

单亦群也笑，抬头却发现十二正站在不远处，面上有些无措。单亦群的目光柔和了些，他看了看十二手上的本子，“有问题了？”

十二轻轻点点头，走到单亦群身边，问问题的声音也小小的。
单亦群给他讲完，看着紧张的孩子笑了笑，“不错，一说就懂了。”

十二这才松口气，又小小声谢了师父。咫尺的热闹被他隔绝，他低着头准备走开，却碰上股吸引力般，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去。

徐南还在吃着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太阳一般，每个细胞尽是满足。小孩子少有不爱甜的，平日齐行和单亦群都不让他多吃，也只有许临来，才能多吃那么几颗了。

很甜吧。十二抿了抿唇，又迅速垂了头，不知怎的，那中药的味道像又弥漫了上来，充满了唇齿间，令人难受极了。

十二还记得，曾经在孤儿院时，三号用省了好久的钱给他买了颗糖，回来就被几个大些的孩子发现了，三号被压在地上毒打了一顿，却还将那糖死死护着。后来，糖被三号用带着淤青的手送进了他的嘴里，很甜，特别甜，可他却哭得不像样，一不留神，没化完的糖竟囫囵滑进了胃里。他哭得更厉害了，遍体鳞伤的三号却笑着把他搂进怀里，“不哭，以后哥哥给你买很多很多糖吃。”
后来，他再没有机会吃过糖。

十二默默拿着本子转身离开，眼中竟有些酸酸胀胀的，他加快了脚步，心里有些发慌。

“十二。”齐行的声音止住了十二的步子，十二转过头，齐行正拿着一盒糖笑着看他，“过来，这个给你。”

十二愣愣地看着那五彩缤纷的糖果盒子，一时竟像定住了身，挪动不了半分。

见孩子没动，齐行起身拿着糖走过去，放进十二的手里，“记得不能一次吃太多。”

其实齐行不必提醒，十二哪舍得。他捧着糖盒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打开，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小心地让它在舌尖绕转，像对待着什么宝贝，连动作都不敢太大，就生怕化得太快，那甜便消失了。

一颗糖，十二吃了很久很久，久到单泠回来时，他今天剩余的功课还一点没碰。

三十五
.
十二的房间门没有关，单泠进去时，十二还捧着那盒糖坐在凳子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做完了？”
单泠的声音响起，生生把十二吓得一抖。他手忙脚乱地把糖盒放到桌子上，下意识地瞄了眼桌上的书和作业本，怯怯地站了起来。

孩子不吱声，单泠自然是明白了些。他走过去拿起来检查了一番，面色愈发沉了起来。这些功课对十二来说本就困难了些，做的进度不快，刚才回来后又一直没碰，竟还剩了不少。

作业本被不轻不重地拍到桌上，单泠看着低下头的小孩，“差了这么多，还有功夫走神？”

十二慌忙要跪下，又被单泠拦住，“给我个解释，刚才怎么回事？”

“我……”十二咬咬唇，支吾着开口，“齐行……齐行哥给了糖……我……我吃着糖就……就忘了……”

嗯？这算什么回事。
单泠愕然，看着瘦瘦小小的十二，也只当时孩子年纪小，心性不稳容易分神了。他沉默了一下，伸手拿起了那个糖盒。

十二一下子紧张起来。

“吃个糖便能让你连功课都不做了，我倒想不到这是你会做出来的事。十二，你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舒服了吗。”
单泠知道自己的话重了些，只是十二还小，如今师父和齐行哥都宠惯着，他身上担着教十二的责任，却是不能松了去。若努了力完不成也就罢了，这分明是走神懈怠，怎么能容忍。

十二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他听得出，单泠这话里夹杂的失望，这是他最怕的东西。

这孩子实在太爱哭了。
单亦群不喜，单泠同样不喜怯懦的性子，更何况，这是他看中的，未来的领主。单泠蹙起眉，“眼泪收回去。”

十二急急忙忙伸手去擦眼泪，强压下上涌的酸意，不敢让那液体再流出一滴。

单泠一眼便看见了十二手上的伤，明明显显抽打出的痕迹。
“手上，师父罚的？”

十二连忙把手背回身后，“是……”

“原因。”明显更加不善的语气。
单泠想不到，单亦群对这孩子这么宠，会有什么理由让他动了手。他觉得，定不是小事。

十二不敢说谎，带着些鼻音道，“前几天胃疼……没有告诉师父……就……就……”

单泠这才想起，单亦群昨天告诉他，十二胃疼。他深吸口气，声音缓和了几分，“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十二这回倒是没撒谎，喝了两次药，还真是舒服了不少。

孩子乖巧又有些可怜的模样让单泠心里软了软，他轻叹口气，“好了，看在你还有伤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多计较，今天之内把该完成的完成了，没有下次。”
单泠看了看手上的糖盒，递还给了十二，“做完之前，不准再吃。”

十二乖乖地把糖盒放好，“是，师兄。”

单泠不知道的是，这盒糖直到过期，十二都没再吃一颗。那个盒子被放到了柜子深处，谁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