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耍主义与反向攀比——故青城县漫游随感/李野航

人活着之第一要务，在于解决宇宙观、世界观的问题，这个问题没有解决的话，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后，或将遭遇极大的，难以化解的精神痛苦。此吾今日骑摩托车去故青城县（灌县河西）一带漫游之第一心得也。

漫游之第一目的地，乃柳街之小隐精舍。鲲哥拿出已故诗人余光中生前赠送其父流沙河的台湾茶款待。且问我近来如何。我一边喝着带着余光中的气息的茶水，一边说：我近来唯一专心致志之事，耍也。我这种“唯耍主义”之人生态度，估计要被许多一本正经的人士们指摘为不务正业了。不过我相信我是对的。为什么呢？因为就我心之观察，此世上诸多高大上之“正业”、以及操持那些个“正业”的人之精神世界，似乎已经不可逆转地坏了。“正业”已坏，安能不唯耍乎哉？鲲哥接话说：“近来发现社会上大多从事着最高雅的事情的人，其实都是流氓。”此言可谓是对我的“唯耍主义”态度的一种印可。

我们复谈及“文明学”的话题。我说：文明探源之各种可能性的尝试诚然是件好事，不过，哲学是一切学问之王。一种文明源流之假说基于何种哲学层面之存在论、宇宙论设置才是问题的关键。比如所谓“华夏文明西来说”，其哲学基础是一种唯物的、平面的、线性的时空观。在这种时空观的前提下，这平面地球上的所谓“文明”方存在着从哪传播到哪儿的问题。可问题在于，我要是赞同这样的时空观的话，吾人的生命无疑将陷于无意义而倍感郁闷。因为，我们这个日益技术化、物质化的现代世界中，吾人作为一个“单子”，不是早就被“文明”的洪水冲上了沙滩，沦为一“文明”之外的、不拥有“文明”的、无足轻重之偶在物了吗？为了不至于郁闷，我必须支持一种多维时空、吾人感官中的世界不过众多维度中之一维、且不过是某种二手镜像的时空观。在这种时空观看来，人类足以产生“文明”的创造力源于天启，地上的诸多文明形式不过是作为创造势能之“文明”之一个皮囊和投影。我把这种“文明来源”的假说成为“世界文明天启”说。我为什么要信奉这样的假说呢？因为，倘若宇宙是多维和多层次的，个人实际上有着直接接通那高层次之启示本源的可能性的话，则吾人被“文明”冲上贫瘠的“沙滩”的人生之郁闷就不是必然的了。

我们复谈及成都学者袁庭栋的张献忠研究。据说袁庭栋因为张献忠辩护而饱受非难。对于张献忠屠蜀的问题，我采取一种黑格尔式的哲学态度：“事物的真理隐藏在其对立面中”。换言之，张献忠屠蜀这种极端反人道行为得以产生的秘密藏在“人道”在某个历史阶段之普遍与深刻的败坏中。换言之，张献忠是恶魔还是起义者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被他打击的社会/精神秩序坏到了何种之程度。这个问题其实极富有现实意义。试想：倘若“今日社会上大多从事着最高雅的事情的人其实都是流氓”的话，这些个“高雅”的流氓们做的事，不是正在召唤出某个“张献忠”出来打击他们吗？
鲲哥给我介绍了附近某处疑似“无支祁”的石刻遗迹。此“无支祁”据说是在淮水中为患而被治水的大禹降服了的猿状妖兽，有人认为此即孙悟空之原型。《山海经》说：“水兽好为害，禹锁于军山之下，其名曰无支奇（无支祁）”、“其形若猿猴，金目雪牙，轻利倏忽”。淮河妖兽的形象出现在川西坝子，的确甚为稀奇。我决定去寻访。

离开小隐精舍，我去到附近的成青湖。一年不来游泳，成青湖已经由一片野湖变成了公园，游野泳的人一个也没有了。不过，我还是冒着被公园保安呵斥的风险到碧波中扑腾了扑腾。自然的、生活的世界正在被现代性之“规划欲”日益殖民化为一个“体面”的所在，“体面”的世界是容不下我这种自外于“体面”的野人的。只是，生活世界一旦“体面”，就必将茧结成一个硬壳。而那些个被“体面”的硬壳困住的人们，则不得不为维持此硬壳的“正常”运转而忍受极大的不快。鲲哥适才将其小隐精舍形容为一个乌龟壳，且抱怨来自“贵族小学”的攀比之风给家长小孩带来的痛苦。我想：或许总有一天，这世界又将会流行起某种反向攀比来，也就是说，人们不比富，而是比穷。别以为这种事情不会有，实际上，从基督教早期到俄国民粹主义所影响的共运流行的岁月里，这种事早就发生过无数次了。我想起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实际上有意识地在践行着此种负向攀比——故意穿最烂的衣服以炫耀我的贫穷。这不是矫情，这种思想实际上直接源于《圣经•新约》的价值观：罗马人炫耀的他们的权势，基督徒炫耀的却是被钉十字架的“愚拙”。
疑似无支祁的石刻位于靠近天国山的一条公路的路边，此地原有一座古庙，当地人把它叫做“石狮子”。但一看就是两只脖子上被系上绳索的猴子。无支祁所在之地应该曾经有一座禹庙。而无支祁的造像是否来自淮河一带的移民，或无支祁的传说本来在四川而被移植于淮河一带，就不得而知了。此地附近还有一座叫上元宫的道观，据五代杜光庭说乃张道陵创立道教时往来鹤鸣山与青城山之间的休息之所。此庙主奉祀三官。三官信仰源于张道陵的五斗米道。倘此庙乃张道陵休息之所，则此庙岂非全中国所有三官庙之总源头乎？

夕阳在山，天国山的背影光彩四溢。我不敢久留，驾车回返。经过浩浩的岷江，我不禁驻足怅望，前几日，此水的上流遭遇了一场巨大规模的洪灾与泥石流。无数的房车被卷进了滔滔的浊水。无数人暴露在无常的威胁之下。我想：人类引以骄傲的技术奇迹，在大自然的面前，皆如此地不堪一击，则人类在工业技术维度之拼命奋斗，岂非最终证明不过犹如一只因狂妄自大而挑战大象的蚂蚁，其最终之结局，不过是自找其化为齑粉之理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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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余光中送给流沙河的台湾茶

无支祁的石刻

@路人98962 2019-08-31 11:15:29
工业化是人类在这颗星球上多容纳和提升生存质量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实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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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值得去想象人类存在的另一种可能性

上元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