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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波澜不惊(霸道邪魅楼主攻x忠犬隐忍侍卫受 虐身 生子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云淡躺在床上,身子微有些瑟缩,手掌不自觉地捂着小腹。危漠崖见他眉头轻皱,便顺手也伸掌向他小腹,替他揉了几圈,果然见他神色松弛了些许。危漠崖略有些后悔方才的纵欲,但做都做了,此刻便让他休息吧。正想收手,却察觉掌心底下有点异动。
危漠崖愣了愣,低头却见本睡着了的云淡也半睁开眼,一脸迷茫。危漠崖还未来得及思考,口中已轻声安慰道:“没事,我也感觉到了,动了一下,你睡吧。”
云淡怕是已累到极处,竟只“唔”了一声便又睡去。危漠崖愣了半晌,才发现方才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安慰,说得竟如此顺口,真似一对正在安胎育子的夫妻之间的日常交谈。
其实余生若都是这番景象,与云淡携手,他危漠崖是不会厌的。只是,这人将所有心事都藏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之后,该如何对待他,他才不会跑也不会怕,危漠崖仍是摸不透。


时辰还早,虽然天已经黑下去了,但危漠崖尚不觉有困意,便由得云淡一人睡着,自行出了房间。
果然,那范宁榆又是等在外头了,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手上还提着一埕酒。
危漠崖微微笑了下,便与他于院中坐下,对酌了几杯。
月上中天,危漠崖开口问道:“对于韩百厚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范宁榆迟疑了一下,答道:“应该知道的不比你多,而且问人问消息这种事,你不该去找华娇夫人吗?”
危漠崖道:“华娇那边我自有问过,但那姓韩的死得早,我怕华娇会牵扯进去了什么,不愿统统坦白。”
范宁榆闻言便想了想,道:“我只知道,那韩百厚当年在江湖中也是个叫得出名堂来的好手,闻名于江湖却不是因其功夫,而是其人风雅至极的作风。据说他是能打架的人里文采最好的,诗作和书法甚至能上江湖以外的大文坛的台面。十多年前,于他自己的住处湘竹小筑内中毒身亡,看着倒像是咱们风月楼干下来的事,不过镖局都让你烧了,要不我回头给你找找我这边的账本?”
“这倒不必麻烦,主要是华娇那边给我的消息,说是他未曾娶妻,却曾有与非江湖中人的女子同住,因此才有了被风月楼要挟的软肋。”危漠崖饮了一大口酒,“我只是想知道此人是否留有后人,会不会有何隐患罢了。”
“哎,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不无道理,”范宁榆闻言坐直了些,“你还记得吗?白道会不是有那么一些规矩,江湖中的一些独行侠士,若是无甚为非作歹的恶行,但凡遭遇不测,白道会都会为其家人善后抚恤。这个韩百厚确实是个有文采之人,我翻查过以前的账本,记得当铺这边,早年是有人拿他的真迹或是诗集来当过的。他死之后,白道会便依规矩将遗物都赎回去了,如今那湘竹小筑应当便是无人看管亦无人打搅的遗址。韩百厚有可能有过有实无名的妻眷这一传闻,亦是在他死后才传出来的,后代……倒没有怎么听说过。可惜我们现在无法再一睹当年留在我们手上的那些蛛丝马迹,不然应该推敲得出些什么。你若是不放心,便往那湘竹小筑去一趟?不过我认为,即便真有什么暴露其后人的证据,大概也让白道会给私藏起来了。”
“你说得有道理,这么看来华娇也没隐瞒什么。”危漠崖凝神想了想,“那我过两日便去一趟,探探现况也好。”
范宁榆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若是真有后人,你还要处理掉吗?”
危漠崖一时也无从回答。杀掉?可他心里知道那人是无辜的,他的儿女也该是无辜的。留着?斩草不除根绝非他危漠崖的作风,更何况就算他的子女能苟活于世,恐怕也是自己那般心境吧,不如决一死战来得痛快。思来想去,危漠崖还是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范宁榆见他久不回答,也就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哥俩喝光了一埕酒,又开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算是叙了旧。两人心里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才算是诸多麻烦,账本一事该如何与白道会周旋,镖局重建又该吸纳何方神圣人才,如何在江湖中树立危漠崖作为楼主的广泛威信,大把功夫等着他们去做。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十六


危漠崖和范宁榆两个,花了些许时间研究起了旧时的账本,又在当铺里头多待了几天才重新上路。
来时,危漠崖和云淡是像往常一样各自骑着马的。重新启程那日,当铺的下人牵了那两匹坐骑出来,云淡踩着一侧的马镫翻身上马,却不仅是动作不及以往轻巧这么简单,连着后方腰侧也不觉意扯了一下,疼得他无法直起腰来。云淡一时只能自己暗暗伸手扶着后腰,却不敢说什么,怕耽误了主子行程。
这点小动作怎么逃得过危漠崖的法眼?他强行压下未翻出的白眼,一个纵身跳到云淡的马背上,从他身后将人环在怀里,自己伸手扯过了缰绳。
“主子?”云淡不明就里,正想重新翻身下马,却被危漠崖牢牢扣住在怀中。
“你再动一下试试看?”危漠崖懒得再哄人了,语气中直接带上了点威胁,一手抓紧缰绳,另一手却是贴上了云淡方才扭到了的后腰,用上了点劲,轻轻揉着。
云淡没了法子,只好僵坐着,任由危漠崖的胸膛贴着他的脊背。
危漠崖满意地勾勾嘴角,朝站在一旁的范宁榆扬了扬脸,算是道别。
那范宁榆一直看着他俩的互动,此时也掩着嘴偷笑,见危漠崖看向自己,伸手指了指云淡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做了个鬼脸。
危漠崖那个大大的白眼这次终是控制不住了,猛一扬鞭,驰马向前奔去,任由范宁榆的清脆笑声在脑后愈来愈弱。


二人同乘一骑,出城上了大道后,云淡仍是战战兢兢地挺得笔直。危漠崖稍稍收住缰绳,让马缓了下来,手掌覆上云淡隆起孕腹揉了揉,凑他耳边轻声道:“这么紧张干什么?比这更贴近的时候多了去了。”
云淡眼光只敢瞅着前方,一手撑着腰,另一手揪着马鞍边缘,答道:“属下身为下人,让主子替属下御马护航,实属不该。”
危漠崖叹了口气,手底下稍微施力,让云淡后仰到自己怀里,往人耳后轻吹口气,果然,那人身子一下便软下来了,只能任他抱着。“你有几斤几两的工夫,你道我不清楚吗?更何况,你现在肚子里那个好歹也是我的种。让你放松,你放松便是。”危漠崖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云淡无奈,现下被主子搂着的姿势,再度挺身坐直是不够位置的了,后腰也被路途颠簸得酸软着,主子的手掌轻柔捏着恰到好处,若是自己强行撑着,连累腹中胎儿亦确实不妥,只好稍微缓了口气,在主子怀里放松下来。
危漠崖在他身后无声勾了勾嘴角,道了句:“这便对了。”腿间使力一蹬,底下马儿吃痛,飞驰向前。云淡只听得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自己的心脏后面,却似乎有另一个声声回应的撞击跳动声响。


那韩百厚的湘竹小筑确实离赌坊不远,仅半日有余便到了,然是选址颇为偏僻,又已被荒弃多年,小路走起来十分崎岖。到后来云淡胃里被马儿颠得翻江倒海,危漠崖看他脸色阵阵发白,干脆便下了马,搂着人步行着进去。
已不知多少年无人到访这湘竹小筑了,处处积尘,但仍是看得出主人建造时的用心巧妙。整座建筑别致有趣,各处玲珑秀气,透风阴凉。虽屋内已无任何家居摆设,但转了一圈下来,危漠崖也能想象得到,若是此处有人居住,点上轻烛花灯,摆上几盆淡雅盆景,焚香煮茶起来,确实是个文雅到极处的住所。
危漠崖随手翻了翻那些摆在书柜上的手抄小本,掀起几阵微尘。此处虽通风良好,但堆积多年,纸张仍是发出难闻霉气。见后头的云淡阵阵掩鼻,危漠崖也就不作细看,只粗略地览了几眼,确实也如他所料,手抄真迹和各式书籍上,皆只有一人的笔迹,其他遗物也只有寥寥数件,不见异常,看不出来这韩百厚是否曾与他人共同生活,更谈不上什么后人不后人。只有一本诗集,在扉页上,仍是韩百厚本人的字迹,细细写着“赠珠儿”三个小字,恐怕这便是他曾与非江湖中人的女子同住这一传闻的源头了。
一番查探下来,危漠崖自己也觉无甚头绪,何况这地方实在太过清雅,竟然连兵器的痕迹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中人的府邸。危漠崖心里也失了兴趣,对待一个已死之人,又是在如此清幽之地,终究是难以再仔细追究下去了。他搂着云淡的腰,缓缓出了这湘竹小筑,打算打道回府了。
才出小筑正门,忽然似是灵光一闪,危漠崖仍是搂着云淡,却调转了方向,沿着小筑的外墙绕了一圈,果然在小筑正后方的墙上发现了些异样。
“好书法——不对,好枪法!”危漠崖望着那面外墙,由衷赞叹出声。
那外墙上有四个苍劲有力又不失柔情的大字,远看似是有人提笔留于墙面的字迹,近看却会发现,实则是由真刀实枪的金枪兵器,一气呵成地刻在墙上的。


“云淡风轻”。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云淡风轻”。


墙面是石砖堆砌而成,砖与砖之间缝隙甚多,但这四个草书痕迹却是一笔连贯到底,中途未曾有过磕碰停顿,可见刻字之人的枪尖,有可能未曾触碰墙面,仅凭内力灌入金枪之中,运功扫过墙面而成此四字。但这面石墙却非刻意打造模样,仅是寻常工匠堆砌而成。能让此墙承受住这般深重内功,却又不将其推倒而能对抗屹立,亦可见刻字之人的功力已是收放自如的境界。
“云淡风轻……云淡……”危漠崖对着这一堵墙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默念了几遍,忽然笑着转过头来,冲云淡道,“若这人还在世,让他给我再刻一幅这玩意儿,拿来给你当聘礼,我便饶他一命得了。”
云淡也正瞪着这面墙发神,忽然听见自己被提及,愣了一愣,随后回问道:“……聘礼?”
危漠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又道:“……好像,也不对?该是赏赐?啊……不管了不管了,反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随后便摇着头又往前门走了,神情颇有些窘迫。
云淡被他留在后头,在跟上去之前,仍是回头深深地又看了看这一面墙上的四个大字,才重新跟上危漠崖的脚步。


归途便是一路无话了。仍是二人同乘一骑,在危漠崖掌控下,马匹行得可稳。云淡身子不同以往,禁不住彻夜赶路,危漠崖也不介意,夜里仍是自己控着坐骑,任由云淡在怀里睡了过去。
云淡几番梦回,总觉得那四个大字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到第二日清晨,二人终于重新回到危府。才入家门,云淡犹豫片刻,开口道:“主子……”
“危漠崖!”甄不移略带愠怒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两人同时转身,果然见到甄不移一脸无奈地站在后头了。“现在,马上,跟我进王府。”
危漠崖一见老友,又摆出那一副嬉闹调笑的面孔,谄媚道:“哎哟,甄大侠,你怎么这么赏光?难道不是凑巧,而是一直等着本楼主了?便是再着急,也得等本楼主先行休整一会儿吧,你看,我这不才刚回府?”
“你有本事现在休息,怎么没本事少给我搞事情?”甄不移铁面无私,口气甚是不满。
危漠崖一听便知道,是赌坊的消息“搞”到位了,心里默默赞叹那范宁榆做事确实靠谱,嘴上也只能应道:“好好好,我现在就跟王妃进王府,瞧瞧你那新婚的闺房也不错?”又不顾甄不移一脸不耐,先转身拍了拍云淡的脸颊,轻声道:“我跟他去一趟,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我回来再说。”话毕,便随甄不移离去了。
云淡望着他背影,久久伫立,一直到腹中胎儿似乎有些不满地伸了伸腿脚,搅得他腹内抽痛,才慢慢踱步回房中躺下,脑海中一片混乱。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十七


自打回了危府,危漠崖便没有再怎么闲下来过,需要他立即着手去办的事情实在是多。每次一出门便是进王府,和白道会那边讨价还价,一进门又会收到范宁榆那头的来信,汇报重建镖局的进展,又有许多事需要他亲自去考虑。反倒是云淡闲了下来,危漠崖不再让他跟出跟进了,吐得也稍微少了些。府里依吩咐给他进补了不少,近六个月的肚子十分显怀。
危漠崖终日忙得焦头烂额,但仍是未让云淡插手,也不许他出门,自己六王府和三王府一趟一趟地每日去跑。有时连着好几日,云淡就没在太阳底下见过危漠崖,都是披星戴月的进进出出。云淡自然是没有资格说些什么的,他也不知道对此该有何感觉,只觉得以往他能跟着主子的时候,主子似乎看起来没有这么累,由此又觉现在的自己十分无能累赘。但他一向沉默惯了,心事从不显露,危漠崖自然不会晓得这些。
这日危漠崖仍是去了王府。忽然有下人进屋,说是有访客,想要见云淡。云淡心里极为奇怪,风月楼与危府的内外事务,通常不经由他手,只有和主子安危直接相关的事情,才会涉及到他,因此访客要么需要见的是管家清儿,要么是该直接找主子。云淡疑惑着,随下人入了客厅,见到清儿也在场,那访客竟是一张熟悉面孔——曈曚山的澄碧姑娘。
云淡微愣了愣,先是对管家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澄碧行礼道:“澄碧姑娘,许久不见。先前在白道会多有失礼,望姑娘见谅。”
那澄碧却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道:“云少侠,先前之事,危楼主已同我们掌门郑重道歉过了,曈曚山弟子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此事今后毋须再提。”
“如此……不知澄碧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云淡更加疑惑,“主子现下有要事在身,不在府内,与风月楼相关事务,姑娘可与管家清儿交待便是。”
“澄碧今日前来,与风月楼和危楼主无关,只与云少侠你有关,”那澄碧语气不变,“我家掌门想要与云少侠单独谈谈,请云少侠随我们走一趟。”
此言甚是令人诧异,云淡与清儿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道:“在下得主子命令,不得离开危府。若是贵派掌门对在下有何苛责或是赐教之言,需在下当面讨教,大概也只能劳烦掌门亲自光临了。”
澄碧又是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小包裹,递到云淡面前,仍是道:“云少侠,恐怕真的需要你跟我走一趟。”语毕,她缓缓掀起手帕一角,露出内中物件。
云淡定睛一看,却是犹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之感从头顶顺流而下漫及全身。
澄碧又缓缓将那物件收好,眼神不变,等着云淡表态。
云淡挣扎片刻,转身将管家清儿拽到一角,轻声道:“清儿姐,恐怕我真的要随她走一趟。若是主子问起,你说不知道我去了哪儿便是。”
“你要违命?!”清儿未料到他会做此选择,大吃一惊。这清儿虽年龄与云淡相仿,但行事果断利落,一直以来都是危府的顶梁柱,对危漠崖也是忠心不二,极得信任。她与范宁榆,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是危漠崖夺得风月楼重权的两块最有份量的基石,因此连云淡也要称呼她一声“姐”。
云淡见她神色犹豫,忙补充道:“清儿姐放心,云淡去去就回,绝不会作出有负主子,有负风月楼之事来。”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全危府上下,我最不会质疑的便是你,”清儿压低了音量,眼光瞅了瞅云淡的肚子,“只是楼主深信你的能力,却仍交待不让你出门,必定是考虑到你受腹中胎儿牵制。你现在不止一命在身,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得起呀?”
云淡沉默片刻,淡淡答道:“清儿姐毋需多虑。云淡心中,主子为第一,小主子为第二,绝对不会有负主子所托的。”
清儿听到“小主子”这三个字便皱起了眉头,道:“瞧你这话说的,这孩子生下来,是我们的小主子,可难道不也是你的孩子?”
云淡移开视线,轻叹口气,道:“此事容后再议吧,现下我先去解决了眼前之事。府里就拜托清儿姐你了。”说罢,随那澄碧出了危府。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几经周转,二人拐入一条小巷,进入一间隐秘的小屋。屋内灯火昏暗,只有那曈曚山掌门云风轻一人在内,仍是纱巾遮着面容与头发,只露出一双眼眸。
带路的澄碧将怀中那手帕包着的小包裹放到桌面上,便转身出去了,屋内只剩云风轻和云淡二人。
不等云风轻开口,云淡上前一步,将那包裹打开,问道:“云掌门,不知此物,你是如何得来的?”那手帕被他翻开,包裹内却是两枚大小相同的刻字玉佩,一枚刻着“云淡”,另一枚刻着“风轻”,那字迹与湘竹小筑后墙上的那四个大字,却显然是同一手笔。
云风轻淡淡答道:“此物,本就属于我,应该说是,属于你和我,属于你我姐弟二人。”
云淡闻言,一颗心直直掉落至腹底。
噩梦成真。


那玉佩,云淡是有印象的。
危漠崖以为他的名字是当年收养他的人取的,但云淡自己清楚,实则不然。虽然在那之前的事情,他都已经忘却了,有记忆以来,便是靠着厮杀的生存和无数的饥饿。但隐隐约约,他记得他曾拥有过什么,而那样东西,让他知道自己叫云淡。所以他才会在湘竹小筑的后墙前驻足愣住,那四个大字,何其熟悉。
他想过要与主子商量此事。他不确定韩百厚和自己究竟有何关联,但他也只有自己内心隐隐约约的感觉,并无真凭实据,不能详细诉说。如今这两块玉佩摆在眼前,他心里大概也有了答案了。
云风轻静静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本来此事我打算埋藏在心中一辈子,但听闻你们主仆二人去过湘竹小筑,我觉得此事终将纸包不住火,倒不如在风月楼寻仇到曈曚山之前,与你坦白相认,也算是不负父母当年拼死护住我们二人性命的恩情。”
云淡努力稳住心神,轻声问道:“为何这么多年,我对一切毫不知情?”
“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你,”云风轻答道,“韩百厚是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母亲叫郑云珠,只是一名寻常读书人家的女子。爹知道一旦替风月楼办事,尽管一切已如他们所愿,到最后仍是不会得善终,便想办法替我们改名换姓,既不姓韩,也不姓郑,而是取了娘亲闺名中的‘云’字。我比你长两岁,爹使计把我送到曈曚山去之时,我已有记忆,但娘带着你,却是惨死,而你阴差阳错却成了死士,还入了风月楼。我多年前偶然搜刮到你那枚本该是你我二人相认证据的玉佩,但却一直找不到你。直到那日在白道会看到你,我才认出你来。”
说罢,云风轻摘下了遮蔽脸庞和头发的纱巾。云淡便是之前听她解述仍有疑问,此刻也烟消云散了,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有着一头罕见的灰发,而在世间,他从未见过有他人与自己长得这般相像。血浓于水,她是自己的亲生姐姐,此言属实了。
云淡内心极为混乱,一时感觉肝胆俱裂,只能死死撑着身前小桌,口中喃喃着:“那玉佩曾在我手中,后来丢了……可为何……为何……”
云风轻知他心神乱极,只能缓缓解释道:“本来我亦有把握,你我二人的身世将永远不会暴露,我也看得出来危漠崖对你并无防备之意。但当日我与风月楼协商,由我曈曚山去处理冯飞,确实是出于想隐瞒我们身份的缘由,此事若有朝一日被危漠崖察觉,以他有仇必报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我。是我使计在前,他要来讨说法我认,但我只是不想到了那时,仍无缘与失散多年的亲生弟弟相认,尤其是韩家家传的枪法内功心诀,世间仍只有我一人知晓。”
云淡默默看向她,内心拼凑起条条线索,才发现原来许多证据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消灭,如今几乎只剩下姐姐本人可以作证,他们的秘密真的有可能可以保守一世……可是,云风轻是他云淡在世间唯一的血亲了,主子会杀姐姐吗?主子会杀自己吗?云淡脑内极乱,一时无法厘清,脱口大喊道:“你不能死!”
云风轻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一声,道:“我也希望我不必死,只要危漠崖不察觉,或许我们能瞒下他这一世……”
可是主子的手段和风月楼的实力,他云淡何尝不清楚?这世间真有事情能瞒过风月楼楼主一世吗?云淡呢喃道:“若他要杀你……”
“若他要杀我,”云风轻语气坚定地打断道,“你要活下去。我是韩百厚的女儿,你,仍是他危漠崖最忠心的侍卫。”
云风轻一掌拍向那两块玉佩,翠绿的玉石瞬间被她击了个粉碎。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云淡撑着腰趔趔趄趄独身回到危府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清儿等在大门口,见到他便急促迎上来,压低声音道:“主子正在院子里等着你。我没告诉他曈曚山的人来过。你……能自己跟他道明白吗?”
云淡脸色一瞬惨白,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了声“多谢清儿姐”,便硬挺着腰杆进了院子。


危漠崖负手立在院子中央,背对着入口。
云淡缓缓走近,怯声开口:“主子,属下知罪……”
危漠崖面无表情,也不看他,只冷冷道:“去哪儿了?”
云淡站在他身后,迟疑片刻后答道:“出去走了走。”
“走了走……?”危漠崖眼眸微眯,袖中缎带忽然飞出,狠狠拽向身后云淡的小腿,使劲一抽,那人便一声闷哼地跪倒在地上。
啪!危漠崖转身扬手便是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到云淡脸上,在他未反应过来之时,弯腰揪着云淡衣领便将人扯起,甩到一旁的石桌上,狠狠道:“是不是我近日对你松懈了些,你便忘了规矩二字怎么写?!”


云淡闻言内心一震,暗自揪紧身下床单。
“你肯定是我的。”危漠崖又说了一遍,“我不奢望老天爷真的给我一个儿孙满堂的善终,所以这孩子,能养大固然好,若是没有孩子,也是天意,反正风月楼到我手上,也算是易主了。我被迫而生,被迫而成,被迫而杀戮,只有你……是依我意愿出现的。”
云淡长叹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来。
危漠崖忙跟着爬起来,着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
带着眼神中最后一闪而逝的不可置信,危漠崖被云淡一击敲晕在床上。云淡收起立掌成刀的手臂,深深地看了一眼倒在床铺上的主子。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深夜时分,六王府里的甄不移和亢应哲忽然被下人唤醒,忙起身着衣,点灯入厅,只见云淡挺着个大肚子,一手执那迟夕剑,另一手拿着他们在婚宴上送给危漠崖的那把钥匙,面色凄惨地跪在地上。
甄不移大惊道:“云淡,这么晚了,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起来再说。”他伸手想将云淡拉起来,却被他挥开了。
云淡抬头望着他们,轻声道:“在下有一事相求,此事涉及到主子家仇一事,以及风月楼与整个江湖的千牵万扯。云淡在此以性命相求,望甄大侠与六王爷能相助一次,事成之后,两位的大恩大德,云淡愿以死平息。”
亢应哲难以置信回问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云淡捂着孕腹,勉强自己俯身给他们先磕了个头,抬起身时连嘴唇都在发抖,仍是道:“求甄大侠与六王爷相助一次!”
这动作可把刚从床上被叫起来的六王夫夫吓了个半死,甄不移忙先行安慰道:“行行行,有什么事你说,只要合情合理,我们会帮你的。”
云淡得到这一句应承,松了口气,颤抖着道:“请甄大侠与六王爷尽全力留住主子,让他忘了我。”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第二日一早,危漠崖只身横闯进王府,路遇所有家丁侍卫,统统二话不说全部撂倒,一路疯魔了似的杀进正厅。
甄不移和亢应哲正在正厅之内,危漠崖似一束焰火般闪了进来。二人起身正欲开口解释,却见危漠崖匕首已出鞘,刀剑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怒目圆瞪,狂吼道:“他在哪里?!”
一大批铠甲加身,手持重械的羽林士兵瞬时冲进来包围了整个正厅,长刀长枪立起,统统对准厅内的危漠崖。
甄不移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喝到:“你疯了吗?这里是王府!”
“他到底在哪里?!”危漠崖双眼发红,直瞪着甄不移和亢应哲两人,匕首尖端微微颤动着,可见他手握力道之紧。
亢应哲厉声道:“他昨晚来过,但现在已经离开了。如果你再不放下武器,这里是王府,是天家之地,这些士兵铲除皇土内意图不轨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即便你今日能逃脱,皇上下令大军出击,纵是一百个风月楼也不可能挡得住。你若还想再见到云淡,此刻你需要的,是冷静。”
危漠崖的凶恶眼神仍是在他们两人脸上流转着,双方僵持。
亢应哲又柔声道:“漠崖,难道你觉得我们会害你,或是会害云淡吗?”
危漠崖心里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云淡昨夜忽然对他出手,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分了,将那身怀六甲,日日提心吊胆的孕夫吓跑了,可在房间里一寻,发现那把通往王府的秘匙不见了,一时激动便什么都没有想,直接杀了进来。此时理智稍微回归,危漠崖终是狠狠一甩手,将那匕首甩入大理石封制的石柱上,刀身刺入柱身三分。
甄不移见他放下了武器,示意身边的士兵们暂且撤场。
危漠崖寻人心切,又再问道:“他到底在哪儿?快告诉我!”
甄不移叹了口气,答道:“云淡昨晚半夜来过,但很快就走了,现在真的不在王府内。他倒是有拜托我们做一件事。”
“什么事?”危漠崖忙问道。
“他让我们留住你,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亢应哲答道,“他说他已查出与你家仇有牵扯之人最后的一点余孽,会尽忠职守,替你清扫道路。他要你等他三个月,届时,你的孩子和你仇人后代的人头,一起奉上。至于他现在到底在哪里,连我们他也没有告诉。”
危漠崖难以置信地当堂愣住,脑中极快地将一切过了一遍。
不可能。
不会的。
怎么会?
云淡,你别傻了,怎么会呢?
你疯了吧?


“漠崖?漠崖?”见他许久未有回应,只是垂头一言不发,甄不移担心地唤了危漠崖几声。
但危漠崖仍是毫无动静,只是沉思着。
亢应哲思虑着道:“我觉得,云淡不会害你的。他只是要三个月而已,或许,是不想让你担心他的分娩?”
“……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情能瞒得过风月楼,”沉默许久,危漠崖低声喃喃道,“云淡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每一条发丝,每一根手指,都是属于我的……他以为可以躲……无论他想做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他都做不到。”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十九


云淡以剑作拐,踉踉跄跄着撑到了曈曚山半山腰,身上早已多处挂彩,全身真气聚集着只护住腹中胎儿。
曈曚山虽不及风月楼财势两全,但好歹也是入了白道会议事厅的百年大派,选址崎岖,易守难攻,陷阱遍布。云淡凭一己之力,从踏上进山之路开始,破了好几个埋伏的箭阵,顶着一身伤痕穿过瘴气缭绕的丛林,行至半山,已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有男子私闯进山还挺进半山腰,曈曚山自然是派下不少弟子前来视察。几个粉紫色衣裳的姑娘冲过来,举着刀剑将云淡团团围住。
云淡只淡淡扫她们一眼,道:“让你们掌门出来!”
众弟子们面面相觑,皆不识得此人,又听他语气张狂,便都攻上前出起招来。
云淡一手护着腹底,另一手反舞手中迟夕剑几圈,解决几个小角色,不在话下。
那几个弟子被他的剑气击倒,只能眼瞅着他继续向山顶行进。一名弟子趁机拉扯出求救信号,放向空中。云淡对此视若无睹,只是继续一瘸一拐着向上走着。
大批人马跟随信号迅速赶到,簇拥着澄碧与云风轻二人在其中。云风轻仍是纱巾遮颜,看不清神色。
“云淡……?你想要做什么?”澄碧见他浑身是血,杀气逼人,一副骇人模样,心里不免一惊。
云淡不看她,眼神只直直望着她身旁的云风轻,眼内波澜不惊,轻声道:“在下风月楼云淡,替主子铲除仇家,乃分内之事。风月楼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杀韩百厚后人,其余人等,勿挡黄泉路!”云淡手腕微转,迟夕剑的剑尖正正朝着云风轻而去。曈曚山众弟子一见掌门受胁,训练有素的飞箭霎时便铺天盖地朝着云淡而去。
“且慢!”那云风轻听他分明话里有话,连忙开口阻止,但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淡几个翻身扫掉大部分箭枝,腾身飞来。迟夕剑华而不实地狂乱舞着,旁人虽看着眼花,但云风轻知道,迟夕剑根本意不在她。她身边的澄碧护主心切,将云风轻撞到一边,一掌朝云淡毫无防备的心口攻去。云淡被她击中那一刻,却是浑身泄了力,眼光仍是瞅着被撞到一旁的云风轻,似是在交待些什么。
云风轻看着他被澄碧打飞,像惊弓之鸟般,放弃了求生与飞行,任由自己向后倒去,最后还奋力护住了腹部,迟夕剑仍紧紧握在手中。
倒地的那一瞬间,云淡忽然有一个想法,如果可以亲眼看看这个孩子,那就好了。
如果,如果能再见主子一面,那也不错。
到死,他仍是主子的人,主子应该会满意的。
他不带怨恨地阖上眼,最后听见的似乎是姐姐在喊叫些什么。
最后想到的,是希望肚子里这个孩子,如果活下来了,让他姓蒋吧。


再睁眼时,却见身旁站着的是那澄碧。云淡愣了一愣,发现自己还活在世上,一时间五味杂陈,心里很是失望。
澄碧半是后悔半是怨恨地守在他身侧,见他醒了,开口时声线已然破碎:“掌门为了救你,和你腹中胎儿……已将全身功力过渡于你,以换你父子二人平安了。”
云淡心头剧痛,尝试着动了动,果然感受到经脉中流淌着涌动的真气。
澄碧转身哭着出去了。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云风轻三日后才来探望云淡。
云淡此时方能从床上坐起,腹中孩儿一切安好,只他自身受的皮肉伤和内伤仍在缓慢待愈。
“为什么要救我?”云淡不解地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送死?”云风轻此时面纱已除,失了内力,只一副文弱闺中姑娘模样。
“我本只奢求你救下这个孩子。”
“你本有实力真的杀了我!可你没有!”云风轻不禁哭喊着大声道,“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对不起,姐姐……”云淡见她难过至此,心里不免也跟着凄苦,却无言以对。眼见奇迹重逢的唯一血亲,如今因为自己而失了一身武功,由一派掌门变得如同常人般,落魄着在自己面前,云淡内心内疚至极。他知道云风轻身上的韩家家传内功能救一人,但他未料到,她宁愿舍弃一同修炼多年的曈曚山武功,也要把自己也救起来。
云风轻转身擦净泪水,问道:“这么做,是你自己的打算吗?”
“是。”
“你当真是至死都要做危漠崖的人?”
“是。”
“你知道你这是独闯龙潭吗?你知道你来了也不会成功,只有死路一条?”
“是。”
“你想着让我救下这个孩子,便可以借此与危漠崖谈判了?”
“是。”
“你来了就没打算能回去是不是?”
“是。”
云风轻见他答得心安理得,毫无顾虑,只觉悲从中来,无奈又问道:“你爱他,是不是?”
“……是。”云淡睫毛微颤,语气与神色仍是如巨石沉在湖底,波澜不惊。
那韩家内功只救一人,若是能以此护住孩子,即便是早产剖腹,也能保他一命。韩家内功既已悉数用在孩子身上,云风轻大可舍去韩百厚后人身份,只照旧当她的曈曚山掌门。危漠崖虎毒也不会食子,而曈曚山救了风月楼少楼主一命,亦可藉此在危漠崖手中讨饶。他云淡既能以危漠崖侍卫的身份去出手,又能以韩百厚后人的身份死去,两相得益,只要危漠崖愿意承认,他的死便可以平息一切。
而如今,他还活着,而孩子也好好地待在腹中,只有姐姐为了救他们父子二人,武功尽失。
云淡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他终究会找来的。”指的自是危漠崖。
“来便来吧,我认输了,”云风轻无奈道,“曈曚山可以换一个掌门,我不能换一个弟弟。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情义的。”
云淡缓缓揉了揉孕腹,道:“姐姐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是主子的人,此事由我去了结。”
云风轻情难自已,倾身握住云淡的手掌,悲切道:“云淡,你不能死!”
“我能死,”云淡回望向她,“主子要的从来就不是将何人致死,而是要犯下过错之人付出代价。同样地,他从来都不在乎我是谁,只在乎我是谁的。所以,由我去吧。”
云风轻无言以对。云淡目光忽然转向一旁,深眸中隐隐若现一个张狂妖娆的身影,他低声道:“反正,我爱他。大概也只有我爱他,只有我爱的是他了。”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危漠崖安排好了,风月楼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云淡的消息,但整整两个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整个江湖风平浪静得连甄不移也觉得有可疑,似乎有人刻意而为之。危漠崖不害怕消息繁杂缭乱,只是现在全然没有一丝动静。风月楼内所有收集消息的精锐人马都已出动,所有眼线都似繁复的蛛丝般蜿蜒伸出,一触即发,但就是毫无回响。
云淡在躲着自己,危漠崖知道的。他只是不相信,原来自己对云淡的了解程度是那么的浅,以至于在他消失后,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以马上去寻的地方。
离了我,他还能去哪里?
危漠崖内心焦灼,但又不断得到甄不移那边的安慰,说他们相信云淡绝不会做出有损风月楼利益之事来。危漠崖又何尝不知道云淡的一片忠心,只是,究竟对方是何人,会让他紧张得独自带着腹中的孩子偷溜走,还对自己出手?此事与云淡自身有关,这是呼之欲出的了。多年来,老头子几番指责云淡以被俘死士身份成为侍卫,根本就是背信弃义的江湖败德渣滓,他都仍然纹丝不动地立于自己身后,但未得指令便只身贸然去处理此事,这样的行为,云淡是第一次作出。连他一直认为最为沉静,最为可靠的人都沉不住气了,危漠崖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在担忧云淡,担忧孩子,还是担忧他的未报之仇。
更让他心里阴霾骤起的是,云淡竟然认为他会需要这样子不顾一切的复仇。若不是危及性命,为什么要躲起来?无论是危及云淡的性命,抑或是危及他危漠崖的性命,在云淡眼中,复仇于他而言,是这么重要的吗?
可思虑至此,危漠崖又不得不扪心自问,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反复多次,长夜漫漫,无言自省,却毫无结果。
危漠崖知道自己已情根深种,但心里却又仍有一丝顾虑,难道云淡这次真的是叛了他?云淡说谎了?他瞒了自己些什么?若云淡不再是那个寸步不敢离开自己,半句话不敢反驳,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人,他还会爱云淡吗?就算会,那样的云淡,会留在自己身边吗?
危漠崖暗自承认,他怕了。


眼看着风月楼百业渐衰,清儿也日日瞧见危漠崖焦躁愈加,心里更是担心那身怀六甲,沉默寡言的灰发男子。
“楼主,其实云淡离开那一天之前,曾经有曈曚山的人来找过他。”清儿终究仍是坦白道。
危漠崖停下正在研墨的手,垂眸看了眼墨砚。
以往都是云淡替他研墨的。
曈曚山的婆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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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危漠崖只身步入曈曚山,怒发冲冠,眼眸似火,走着云淡曾一步一个血脚印走过的那条路。这一回,无人挡他。
云淡早早跪在空无一人的曈曚山正厅中,满堂已撤空,只他一人呼吸声微有回响,上身挺得笔直,眼光却低垂向着地面,迟夕剑摆放在身侧。
危漠崖步步走近,见他如此跪着,心头一阵抽痛。
两个月不见,这人又瘦了许多……只那腹部隆起愈加,整个人似乎风吹便倒般孱弱。那头如瀑灰发,本来如同凌冽的矿石黑曜,如今却黯淡无光。
危漠崖深深地看了跪着的云淡一眼,开口却是朝着里头的怒吼:“云风轻!给本楼主滚出来!”
“求主子放过云掌门一马!”云淡仍是垂着头跪着,闻言双手一把将迟夕剑举起捧到头顶,一副谢罪模样,“云掌门耗尽毕生功力,以换取属下与腹中主子血脉的平安,求主子以此一命换一命,饶云掌门不死!”
“那她使计欺骗本掌门,让本掌门毁自家镖局于一旦,此事又如何算数?”危漠崖双拳紧捏,至手臂微微发抖,仍是硬着心肠不低头去看向那跪着的人儿。
“云掌门对主子略施计谋,皆为其先人韩百厚名声着想,若主子认为此事有损风月楼颜面,可杀韩百厚一后人,以儆效尤!”云淡仍是低头跪着,声线铿锵。
“韩百厚后人,那不就是她云风轻?”
“不,是我!”云淡蓦然抬头。
危漠崖仍是瞪着里头,只余光瞥见云淡半边脸颊,双眸似是粼光微闪,双目带泪。
不可能的,这人的眼神,该是永远都不会变,仍是那般波澜不惊的,他怎么会哭呢?
云淡继续道:“云掌门身上已再无武功,韩家家传内功已于属下体内,只要属下一死,韩家再无传后之人,而云掌门反是主子孩儿的亲生姑母,曈曚山与风月楼从此修好——”
危漠崖听出了他的打算,狂吼着打断:“云淡!你究竟是谁的人?”
“云淡是主子的人!”云淡用尽毕生力气喊出这一句,“永远都是主子的人!”
危漠崖狠狠一甩手,缎带飞出,将藏在后方屏风之后的云风轻整个拽出,一路拖到厅堂正中。那云风轻身上已无一丝内力,如此猛招,她自是惨叫着被一路拖拽,停下时已满口鲜血。
“主子!主子且慢!”云淡仍是跪着,以膝爬行,凑到危漠崖跟前,拽着他的袍角哀求,已是声嘶力竭,“曈曚山与风月楼从此修好,而属下仍是以风月楼之人的身份来到此处,以韩百厚后人的身份死去。主子不过是要有人替当年之事付出代价,如今云掌门已绝不会再成隐患,反而能以少楼主姑母身份辅助风月楼,她答应了我的!只要我死,只要我死!”
危漠崖的缎带不顾一切地绞紧云风轻的喉咙,她已是无力呼吸。
云淡见形势危急,抽出迟夕剑,却是一把斩断了缎带末端。云风轻躺在地上艰难地咳着血水。云淡将剑刃转向自己,剑柄却朝着危漠崖的方向送出,剑尖抵着自己心口,面上已是布满泪痕,平静道:“求主子赐死……”几字颤抖吐出,叫人心神俱裂。
危漠崖望着那把剑,随着倒映剑面上的微弱流光,向下看去,便是云淡泪水涟涟的脸庞,滴滴泪珠落下打在剑尖。
十年间,除了在床上,他从未见过云淡流泪。
是的,只要他死。
他到死仍是危漠崖的侍卫身份,为替主子报仇才独闯曈曚山,主子赐死一个侍卫本就不是何出奇之事,更何况还为主子前行江湖铺平道路,此乃大忠;他以幼弟身份替长姐赴这黄泉路,拯救血亲一命,保全已逝父母名节,此乃大孝;替主子诞下血脉,还铺就了江湖另一大派的全力支持,提升风月楼威信,博得好名声,扫平未来障碍,此乃大义。只要他死,忠孝义三全。
危漠崖望着云淡,那人泪水仍是不断流淌着,望着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心碎和不舍,却又是那么坚定决绝,往日的波澜不惊与各种纷杂情绪交织环绕。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中仍和往常一样,此刻只有破碎的自己。
危漠崖忽然苦笑一声,伸手取了那递向自己剑,然后是第二声的苦笑,接着笑声如同夏日里的雷雨前兆般震开了满厅。
“哈哈哈哈!云淡啊云淡,原来我一直只安排你做一个侍卫,是多么浪费才华的一件事!哈哈哈哈!”危漠崖疯狂地笑着,笑自己一直以来的无知,也笑眼前跪着的这人,在那短短的一夜间,算透了他风月楼与江湖的天下间所有路子,才算出了这忠孝义三个大字,但仍是算漏了一字。
危漠崖终于笑够了,握着迟夕剑的手掌一松,任由剑身摔到石铺地板上叮咚作响,接着也跪了下去,将那已哭成泪人的云淡搂入怀中,在他耳边轻道了句:“云淡,我想你了。”
算漏了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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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漠崖这番再度将云淡拥入怀中,就未再放开过。
他不再去纠缠曈曚山的人,只是抱走了云淡便一路回了风月楼。云淡是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眼见危漠崖放过了姐姐,本一直强撑着的一颗心瞬间落下,压制着不去多想的内伤后遗这才统统发作起来,脸色是一日比一日煞白下去,也确实是无法靠自己再逞强了,只能乖乖缩在危漠崖怀里日喘夜喘。危漠崖看他一副难受的样子,心里来气,却又舍不得骂,终日脸色也不好看,竟是一路上也一言不发。
回到危府,第一件事便是遣人入王府请了三王妃过来。三王妃是聪明人,来的路上便顺道从太医院请来了两位医师。甄不移自然也是跟着过来瞧瞧。结果入了危府,三王妃一看云淡的脸色便料到又是带伤在身了,和两位医师轮番把脉,围在一起密谈了好一阵时候。
到了这时候云淡才开始知道怕了起来,不安地揪着身下的被褥。危漠崖瞧见了这些小动作,也只是哼了一声,认命地凑过去将云淡又抱进怀里,安慰的话却仍是说不出口。
“危楼主,我与两位御医都认为,孩子是尽快生下来比较好,”三王妃斟酌着开口道,“孩子如今将近足月,即便早些生下来,估摸着也是健康的。反倒是云淡的身子,当初仍未养好便承孕,如今又有内伤在身,生产之事凶险异常,恐会牵动旧伤,孩子的个头越小对他越有利。若是由我与两位御医准备周全,自行催产,有些事尚可在计划之内,风险会小得多。”
危漠崖想也不想便答道:“一切依三王妃吩咐,请王妃务必以对大人伤害最小的法子进行。”
他怀中的云淡闻言愣了,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对上危漠崖双眸。
危漠崖见他面带疑惑,心里无奈,只静静等待满屋子医师下人都四处散去准备,卧房里只剩下他和云淡二人之后,才叹了口气,终是开口道:“别这副样子看着我……我死之前,你不能死,你忘了吗?”
云淡口唇微启,支吾了片刻,仍是只能唤出“主子”二字。
危漠崖只得苦笑,仍是道:“这些话本想等此事办妥之后才同你说的,现下说了也无妨。别再叫我主子了,云淡,你现在已经是我孩子的生身父亲,我对你其实……事到如今,我对你的情意,你还不明白吗?”
此话传入云淡耳中,仿佛梦中传来破冬春雷,隆隆作响却让人振奋。他声线颤抖着道:“属下……不敢渴求……”
“傻,不必渴求,我对你其实一如既往,只是从前我们都认为一切不会改变,都习惯了。你这家伙实在太能藏心事了,从你这一双眼中,我从来看不出任何情绪,这又叫我如何是好呢?”危漠崖将云淡抱得更紧一些,压下心头情绪汹涌,轻吻了吻他额角,“你是我见过最忠诚,最强大的人,所以我才以为,那般将你拴死在我身边,便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云淡埋在他怀里,呼吸声微弱破碎得如同抽泣。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远比我自己想象中和预料中,要害怕失去你得多。”危漠崖再次长叹一口气,“你成了我的软肋了,云淡。我离了你不行。“


不再是一把利剑,一块铠甲。你是我的心头肉,是需要保护起来的致命之处。


“别再溜走了,云淡,我会因你而痛苦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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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主子说了,别再叫他主子。一时之间,云淡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于是连着几日都没有怎么开口。
危漠崖也管不来这么多,眼下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每天要哄着云淡喝药,两个御医定时过来施针,摸腹,还吩咐了危漠崖要提着云淡多下地去溜达溜达,有助生产,他心里其实担心得快要发疯了,但也只能耐着性子一件一件事答应着,自然也不敢在云淡面前发太大脾气。
就这么安顿了三四天,三王妃调整好了药量,一碗催生饮灌下去,药效一发,云淡便只能扯着枕头自己缩在一边喘粗气了。腹部阵阵发痛,比多少刀枪棍棒打在身上都要叫他难以忍受。
危漠崖在一旁看着心疼,边给他揉着后腰,边哄道:“疼了就喊出来,没事的。”
云淡却还是咬着唇角摇头,脸埋在枕头里,看不清神色,只有闷闷的轻哼声。
“都到这地步了,倔什么倔……”危漠崖看不过眼,又伸手给人揉了揉肚子,掌心底下开始一阵一阵地发硬了。那头两位御医替云淡探了探下身,却说没这么快,让他尽量先歇着。危漠崖听了心里更是难受,干脆还是把人整个抱起到怀里,一摸下去却发现云淡发了一身的冷汗。
每次伸手去探宫口,出来时医师手上都沾了不少血,直叫危漠崖看了心里发慌,又见着在自己怀里阵阵瑟缩的云淡,脸色每刻都在比先前更白下去,他却只能看着,也做不了什么。
产程进度慢得很,云淡缩在他怀里一时紧绷一时无力地熬着,下身动静却不大。三王妃眼看着日头过了正午,无奈之下,只好又捧上一碗汤药。第二碗催生饮一下去,云淡是彻底忍不住了,趴在危漠崖肩头整个人痛得瑟瑟发抖,不敢咬危漠崖,只能死死咬着他肩膀上的衣料,硬生生将嘶吼堵在嘴里。
危漠崖紧紧抱着他,感觉他腹内每一次紧绷起来的痉挛,都能清晰地透过皮肤传达到自己身上,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他无序的宫缩而抽痛着,头脑里既着急又不知所措,除了轻吻几下云淡的脸颊以示安慰之外,似乎也不能再做更多了。
痛到极处时,云淡甚至主动握上危漠崖的手腕,控制不住地狠狠使劲,口中只剩一些含糊不清的低吼。危漠崖感觉骨骼剧痛,仿佛要被他捏碎了一般,但心里却是酸软着的,待他稍微松一口气,忙覆上人孕腹轻揉几圈,另一手拂了拂云淡汗湿了的额角,轻声道:“痛得厉害了是不是?撑得住吗?”
云淡双眼微闭,仍是只点了点头,眼前已经开始景象模糊了,只感觉到危漠崖一直抱着自己没有放开过,现在又拿了温凉茶水送到自己口边,便硬撑着喝了一些。眼前稍微恢复点清明,正想对主子说些什么,腹中又是一阵下坠的钝痛,这一次痛楚比方才还要愈加激烈,向下拉拽至极,直疼得到双唇发颤,全身上下内力不由自主地乱窜起来,统统涌向腹中那一团不安分的隆起。
“别!还不能使劲!”危漠崖自是感受到了他经脉里的真气流动,忙按着他双手,掌心相抵,真气温柔地导进去,助他疏通。
云淡眼前看不清楚,只听见危漠崖在他耳边语气有点着急,赶紧强迫自己停下,可腹中阵痛不减,生生忍着腹痛,身上内力流动着无处发泄,体内煎熬难受至极,一时竟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危漠崖从未见过云淡哭成这个样子,他本还强装镇定着,见云淡落泪,也跟着方寸大乱起来,求救似的看向在云淡身下忙活着的三王妃。三王妃又伸手进内探了一探,仍是沾了一手淅淅沥沥的血水,脸色依旧肃穆。危漠崖只觉心头一阵苦楚,眼看着天都要黑了,熬了这么一整天,仍是不知何时才算是到头。他低头看了眼怀里不时因疼痛而抽搐着的云淡,强压鼻酸,寻人唇吻了上去,舌尖温柔搅动,真气顺着口腔缓缓渡入,绕人周身经脉一圈,最后落于腹中,护住胞宫。
虽二人之间的感情之事,话已说了半开,但云淡仍未曾给危漠崖一个确定答复,现下主子显然予出自身内力来护自己康健,云淡承了这份厚礼,内心不可谓是不触动。他抬头对上危漠崖苦涩双眸,喘息着开口:“主子……”
“云淡,我,有句话我想说……”危漠崖却也恰好同时开口,“我本觉得应该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告诉你的,可现在我害怕了,你听我说成吗?”
云淡眸光微闪,想要凝神继续听下去,腹中却忽然又是一番激痛。“呃,我……”他忍不住低吟出声,只觉下体一阵凉意。
“云淡,我……”
“破水了,现在快用力!”眼看着夹杂着血丝的液体从云淡体内漫出了一床,那三王妃及时大喊出声。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云淡被腹内愈发明显向下的拉扯纠缠拽走了所有意识,一时只能顺着剧痛的走势,难以自持地挺动着腰/肢,向下用力娩着。
危漠崖见他五官都痛得扭曲了,身子不住向下滑落,忙又将他抱起一些,细碎亲吻不断落在他脸颊和额角,好声好气地哄着:“快了,快生出来了……我陪着你,很快就好了……”
破水了之后,孩子便下来得很快,云淡便是忍耐力再强,到了此时也是忍无可忍了,拽着危漠崖的手掌,呻/吟声断断续续的,脸庞倒是湿漉漉的花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危漠崖感觉得到他在不断地向下用着力,心里虽着急,但也只能东拉西扯地轻声哄着:“快了,快出来了……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不如跟你姓吧?嗯?”
云淡憋着一口气正努力使着劲,闻言也只能摇摇头,根本答不了话。
好在这孩子尚算听话,云淡练武之人的体格也强健,几番用力下来,胎头已在穴/口隐隐可见,但三王妃看着那随胎儿一同涌出不停的血水,心里略有些慌张。但孩子已快要娩出头部,此时也只能先好生鼓励着,尽快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云淡一听医师们说见到孩子的头了,忙挣扎着坐直些许,又强打起精神,顺着阵痛的节奏向下狠狠挤压了几下,几声难以自持的低/吼都埋进了危漠崖的胸膛里,喘/息声的尾音都是颤抖着的,听得危漠崖心里极是不忍。
折腾了一夜,已渐渐开始听到雄鸡啼叫,在朝阳即将打破漆黑地升起的那一瞬间,云淡最后嘶吼一声,将胎儿挤出了产道。
“是个女儿!”三王妃欣喜的语气没能持续多久,将孩子接下,略微擦拭了一把小脸,云淡下身却依然是血流如注。
“云淡,听见了吗?女儿,出来了……云淡!”危漠崖顾不上去看一眼刚生下来的孩子,却觉得本绷紧在怀里的云淡身子愈加沉重下去,仿佛失掉了力气一般向后倒着,惊恐地看向同样神色严肃的三王妃。她却扯了不少布匹按在了云淡下身,边施针边焦急道:“里头估计是出血了,别让他睡过去!”
云淡此时已听不清周围的声响,只能大概听到主子在一遍一遍地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一切却仿佛是山谷中的回音,忽近忽远,飘忽不定。他强撑着眼皮,抬眼望向抱着自己的危漠崖,清晨日出的万道金光发散在他身后,他的目光很是担忧,似乎是在用力地大吼着,可云淡什么也听不见。
“云淡,别睡!别闭上眼!云淡,撑住!”危漠崖见他神色已开始涣散,着急得紧紧揪着他的双肩,不顾一切地喊叫着,“别睡,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撑着,别走,成吗?云淡,别睡,别丢下我……”
云淡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似乎已飘浮在半空中。他什么也听不见,疼痛也飘远了,仿佛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觉得很累很累,困倦感几乎超过了一切。多么想睡啊……可是……他似乎又看到了什么?主子在哭?他哭了?因为自己吗?那些泪痕反照着朝阳的光线,让他觉得既刺眼,又神圣。
危漠崖见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只觉得耳边轰隆作响,心脏的跳动声像是擂鼓般敲击着胸膛,可双手也随着那人的体温一齐凉下去。“不要……不要睡,别离开我……云淡……”
云淡颤抖地举起一只手,覆上危漠崖的脸颊。危漠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有泪痕,他回握住那只惨白的手掌,凝视着云淡,那人眼内终于不再是一片波澜不惊,而是夹杂了许许多多的情绪,爱与不舍,感激与疲倦,危漠崖觉得自己看不清,读不懂,心里却在尖叫着,这样的一双眼,他永远也看不够。他看见云淡双唇颤抖,似是有话要说,危漠崖任由泪水夺眶,低头吻住云淡的额头,耳边是他微弱的声音。
“漠崖……漠崖……”
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不要……不要这样……云淡……”危漠崖捏着云淡抚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放纵自己哭出了声。
“漠崖……啊……”在云淡一声叫人心碎的痛呼声中,三王妃收了针。
“血止住了……他应该很累了,让他歇会儿吧……”终于等到三王妃的这一句话,危漠崖心里一松,确实已完全控制不住冲动涌出的情绪了,伏在床头,抱着昏迷过去的云淡大哭了起来。
云淡是真的累了,拖着内伤产下个健康的女孩儿,好不容易生下来之后还伴随着出血,自有孕以来一直跟着危漠崖奔波劳累,后期又遇上这么多的烦心事,此刻终于可以忘掉一切地好好睡一场。但陪伴他这一场难得放松的长梦的,仍是一些喃喃细语。那是危漠崖一直伴在他身侧,未曾离去,在他耳边不时地轻声呼唤着。
“云淡,你听着,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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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云淡是被孩子咿咿呀呀的哭喊声叫醒的,一睁眼便看见危漠崖仍是守在床头,管家清儿抱着孩子在床尾哄着,甄不移和亢应哲也在逗着孩子。
只是稍微喘了口气,危漠崖便留意到他醒了,见他着急着想起身,忙先拽过一个软枕垫在自己怀里,再把云淡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云淡顾不上跟他道谢,伸长了两条胳膊只朝着清儿,自是心急着想抱孩子了。
清儿见状,笑着将襁褓送进他怀里,助他抱稳。
孩子一入臂弯,云淡两只眼睛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团粉嫩。很是俊俏的一个小丫头,小脸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虽然出生得早了一些,但看着健硕得很,云淡心里知道,这都该感谢云风轻那一身的工夫。
“看够了没?现在能看看我了吗?”危漠崖抱着怀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凑到云淡耳边轻声哄着,语气中却并无责怪之意。
云淡这才如梦初醒,扭头望向危漠崖,那人眼里满是温柔,还带着守榻多日的些许疲惫,但仍是满足而喜悦的。
“孩子姓蒋,可以吗?”云淡脱口而出。
“……当然可以。”危漠崖未曾料到他的打算,微愣了愣,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头又亲了亲人额角,“这丫头乖得很,这两天其实没怎么哭闹,大概是也知道你生她辛苦了,怕扰到你休息呢。”
云淡“唔”了一声,指尖蹭了蹭女儿娇嫩的脸颊。孩子咯咯笑了一声,云淡不免心头一软,这才忽然有了庆幸之感,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才能够有此天伦之乐。若是不曾有幸见过这般可怜可爱的骨肉,便自顾自地去了地府,那将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思量至此,云淡却又想到了些什么。
危漠崖见他神色飘忽,以为他累了,招呼清儿又把孩子抱了过去。清儿和六王夫夫见此便也不久留,都自觉告辞出了卧房,好让云淡休息。
云淡见他们都出去了,却是拽着危漠崖的衣领,撑起自己身子,与他四目交接,犹豫片刻,低声开口道:“……主子哭了,我看见了。”
危漠崖顿了一顿,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分娩那日。危漠崖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自嘲地笑笑,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当时都快怕死了。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对你……是真心的。”
云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危漠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道:“云淡,相信我,我真的爱你。”
回应他的是云淡微颤的掌心,抬起了又是抚向他的脸颊。
“漠崖……”
生产之痛叫他撕心裂肺,只过去了数日,仍能忆起那般可怖痛楚,但肉体的疼痛终究会淡去。当他看到危漠崖脸上的泪水时,那种不舍的心痛如绞,才是最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本可以放弃一切死去了,但让危漠崖难受,是他云淡此生最不愿做之事,怎么能让他流泪心碎呢?
危漠崖扭头吻了吻云淡的掌心,缓缓道:“十年有余了,你也生下了我的孩子,咱们给彼此一次机会,你放宽心了来爱我,我也会好好爱你,可以吗?只要你心甘情愿,你永远都是我的人,我也想做你的。”
云淡情难自已,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那双多年来都是那么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暴露了所有的爱意,眼中仍是只有危漠崖一人。
“我从来就未曾给过自己别的选择。我只会是你的,我想要的也只有你。”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日子便是看似顺风顺水的过了下来。
危漠崖本就无意纠缠韩百厚及其后人之事了,亲生父母之仇已报,接下来是要好好整顿属于他自己的风月楼,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的。
韩家家传内功已全数用于护着孩子的性命上了,云风轻虽武功尽失,但心诀仍谨记在心,他日等孩子长大成人,开始习武之后,重新捡起来再习也不成问题。曈曚山与风月楼私底下定下了和约,云风轻深得弟子爱戴,便重新带起了面纱,仍是掌门,处理帮派内务,而澄碧等弟子与她多年交情,依旧忠心耿耿,一切似是如常。又有危漠崖力保,谅江湖中人也不敢小瞧这个后台坚硬的危府大姑子。
那卖给白道会的五十年前的账本一事,其实本也已谈妥七八分,只要资金一到位,风月楼镖局便能重开,但危漠崖却是暗中吩咐甄不移,不必着急,因为他还想再让自己偷懒多一段时日。
毕竟多年苦恋,他才和云淡二人稍稍修成正果,又有千金在怀,当然还想再过段轻松日子呀。


眼看着满月酒差不多是时候要办了,姑娘的闺名却还没定下来。
危漠崖和云淡皆非读书人,起名字这种舞文弄墨的事,他们根本耍不来,也就没在这上面花太多心思,想着大名就捡个好意头的,等过几年长大了,再问三王爷和三王妃讨个表字去。
云淡本不觉得自己身体有何大碍了,但偏偏危漠崖紧张得不得了,月子期间一直跟出跟进,事事亲力亲为。云淡心里尚存几分主仆有别的心思,每每被他柔声细语哄得甚是不好意思。
危漠崖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头没底得很。这么多年,他只知道只要凶起来吓唬云淡,他就会乖乖留在自己身边,可这旧法子他如今不愿意用了,便只能事事都极尽温柔地呵护着,可看云淡的反应,似乎又不是那么地奏效。
“孩子的名字,我想了一下,不如就叫蒋韩吧?”把女儿哄去睡了午觉,危漠崖抱着云淡,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毕竟你我二人都未能承家族姓氏,孩子传了我爹的姓,干脆让她也传了你的,这样你喜欢吗?”
“蒋韩……挺好的,不过,”云淡垂头想了想,轻轻拽过危漠崖绕在自己腰上的手掌,指尖轻点,在他掌心写下了一个“寒”字,“……承冬。”
蒋承冬是危漠崖的本名。
危漠崖心头一暖,收紧双臂,将云淡一把抱上石桌,让他坐着,俯身吻了上去,唇齿交缠,直吻得云淡气息不稳,才稍稍退开,道:“再叫一次?”
云淡目光游离,略带羞意地轻微勾了勾嘴角,小声又喊了一遍:“承冬。”
危漠崖愣了愣,神色间忽然带上了点心酸,掌心揉了揉云淡的后脑,将人温柔地按进了自己的怀里,叹口气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笑。”想了想忽然又补充道,“以后就这么叫我吧,只许你这么叫。”
云淡略有些惊讶地扬起脸庞望着他,问道:“在别人跟前,也这么叫?”
危漠崖想了想,又道:“只在我跟前这么叫,在别人跟前,叫楼主,你就是楼主夫人。”
云淡登时面红耳赤,推开危漠崖便想要自己走开。
危漠崖哪里会放他走,仍是紧紧搂着他的腰,嘴里喊着夫人夫人的。


从今以后,在我面前,要让你笑,要让你乐,要让你明白,你永远是我的人,而我也是你的。
波澜仍然不惊,情意已然满溢。






下章上卷就要完结啦哈哈哈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二十三


三年后。
六王府终于传来喜讯,王爷亢应哲有身,王府上下一团喜气。时值夏日,甄不移见天朗气清,便带着亢应哲出了王府,往白道会散心一趟,归来时顺道作客了危府。
小王爷和甄大侠自成婚以来,便一直盼望着孩子,在小王爷的肚子还没动静时,危府的大小姐蒋寒便是他们最大的宠儿。蒋寒年纪虽小,但既淘气又乖巧,两只大眼睛一眨起来,就把小王爷迷得七荤八素的。亢应哲一进危府,也不跟主人打招呼,提着糖葫芦便大声唤道:“寒儿?王爷哥哥来看你了!”
那寒儿一听见亢应哲的声音,蹦蹦跳跳地从内院跑了出来,咯咯直笑的声音,活像是一串铃铛打在了清脆的瓷片上,甚是悦耳。
亢应哲一见到小丫头便心里欢喜,像往常一样伸长了手臂,想要将寒儿抱到怀里。一旁的甄不移却不着痕迹地挤到他身前,抢先将寒儿抱了起来,眼光不留痕迹地扫了眼亢应哲的小腹,嘴上却道:“只知道王爷哥哥,寒儿是不是把不移哥哥给忘了?”
寒儿嘻嘻一笑,答道:“寒儿没有忘,爹爹说不移哥哥和王爷哥哥要生小弟弟了,是真的吗?”
甄不移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或许是小妹妹呢?”
寒儿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又道:“可是寒儿喜欢小弟弟……”
亢应哲把糖葫芦塞到她手里,笑道:“既然喜欢,怎么不叫你爹娘给你再生个小弟弟?”
寒儿却捂着小嘴笑了起来,道:“嘘,我娘亲不浪(让)我叫他娘,他会罚爹爹的。”
甄不移和亢应哲闻言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引出来了云淡和搂着他的危漠崖。寒儿一看见两位爹爹便从甄不移怀里跳下来,蹦到爹爹们面前,晃着一头略有些松散的小秀发,嗲声嗲气地叫嚷着:“辫子又散了,寒儿要辫子!”
云淡和危漠崖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是一模一样的对女儿的宠爱。云淡小声道了句:“上午是我给她梳的,该到你了。”
危漠崖没法子,只好在一旁坐下,将女儿抱到自己腿上,接过云淡递过来的小木梳,聚精会神地给女儿梳起了头发。
甄不移和亢应哲目睹一切,可谓是目瞪口呆。亢应哲啧啧称奇了好一阵子,还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危楼主你也有这么女儿奴的一日!”
那寒儿虽听不懂,但仍是开心地晃着两条小腿,笑得一脸灿烂。
危漠崖白了亢应哲一眼,回道:“本楼主的乖女儿机灵可爱,给女儿干活,我乐意!不过比不上小王爷,连孩子也亲自生。”
“生孩子?所以小弟弟是王爷哥哥生吗?”寒儿人小鬼大,竖起耳朵听着大人们聊天,“清儿姑姑说,寒儿也是娘亲生的,啊——”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寒儿赶紧捂住小嘴,但“娘亲”二字已经溜出了口了。
甄不移和亢应哲同时噗嗤偷笑了一声。
一旁的云淡脸颊微红,手上本捧着给女儿扎辫子的小缎带,闻言微有些尴尬,随手把缎带甩到了危漠崖脸上,转身便打算走。
甄不移和亢应哲又同时噗嗤偷笑了一声。
危漠崖面子挂不住了,冲着云淡的背影喊道:“哎哎哎,六王爷和六王妃还在场呢,这算是什么礼数了?这是对待本楼主的该有的态度吗?”他语气不重,随口说出听起来也只是玩笑意思。
那云淡却忽地站住不动了。
危漠崖心里咯噔一声,忙放柔声线,又道:“我,我开玩笑的……”
“主子有贵客要迎,属下怎么敢打扰呢,今夜便也依主子礼数,不去扰主子休息了。”云淡站在原地,只稍稍偏过半边脸,脸颊上仍有淡淡微红,嘴角却是上翘着的。
危漠崖愣了愣,然后也笑了。


会开玩笑,会微笑,不再字字句句患得患失,那便很好。


云淡说完,继续向里走了。危漠崖忙草草将女儿的小辫梳好,将她整个抱给甄不移,扔下一句“你们先带着一会儿啊”,便追着云淡去了。
寒儿只得委屈地撅着小嘴,嘟囔了一句:“还是没有梳好,下次娘亲生气不帮爹爹了!”


毕竟,谁能抵挡那人淡如清茶却回甘沁人的笑颜呢?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上卷 终




哈哈哈哈啊上卷完结啦~
接下来会开更甄大侠x小王爷的兄弟短篇,有车车有生子,还有危楼主x云淡的高字母番外,期待吗???
会另外开一个贴子,大家可以关注我,明天应该就会发,需要我@ 的也可以留言
短篇更完之后会回来这个帖子继续发下卷,存货已完结,所以大家不用担心跳坑哦~~~

楼主:SaveAsDraft  时间:2019-12-13 15:03:31
甄大侠和小王爷的文看这里!http://tieba.baidu.com/p/6297769663?share=9105&fr=share&unique=3BFDAA3847583A5E0491FC792CDA9F36&st=1571116367&client_type=1&client_version=10.3.11&sfc=copy

楼主:SaveAsDraft

字数:114035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9-09-01 20:08:00

更新时间:2019-12-13 15:03:31

评论数:63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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