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某种“中产焦虑”之表现与本质/李野航

昨天，又有一个熟人在微信群里以同样的理由和我断然“绝交”、表示势不两立了。对方为什么和我“绝交”呢？并非有什么现实的利益上的冲突，而是源于对历史事件以及人物的评价问题。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我看见某些人基于某种情结、热衷于转发那种针对现代重大历史事件以及重要人物的、毕福剑式的低水平情绪化攻击与诋毁的时候，我就不免劝对方静下心来认真学一点哲学和历史，至少让自己的攻击不至于显得太缺乏理论的深度。因为，历史以及历史人物的问题是复杂的，可以有多个解读的维度，如果我们对于具体的历史处境缺乏全方位的了解，又缺乏运用思辨的能力去处理自己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上得来的小道“秘闻”的话，我们与其急于表达情绪性意见，不如埋头学习。当然，我的态度又一次激怒了对方，立马表示与我势不两立。那么，对方是不是一个态度严谨、立场死硬的历史学家、以至于其经过长年研究而得出的史学结论不容挑战呢？呵呵，显然不是。而且我发现这类与我立马绝交的“毕福剑”们没有一个对史学真的怀着浓厚而不可动摇的兴趣。

由于我已经多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我不能不考察、思考这种现象在今天的社会普遍多发的原因。出人意料的是，这些对某些历史事件以及某个重要历史人物热衷于采取毕福剑式的低水平情绪化的诋毁的人，很多属于类乎毕福剑那样的在体制里有着某种职位或在社会上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享受着中产以上的生活水平的人，他们并不属于那种在社会急速发展的进程中不幸沦为社会最底层、且忍受着严酷而痛苦的生活现实的人。而后者，却反倒对某些历史事件以及某个重要历史人物采取热烈的拥护态度（当然，也有时候是非理性、情绪化的）。

搞清楚这一奇怪的社会现象背后的道理是怎么回事，是很有必要的。对这一现象加以分析后，我不免会得出这样的看法：它折射是当下的历史时期中某种“中产焦虑”及其符号化的表达方式。也就是说，历史人物以及历史事件引发的“势不两立”的情绪争端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历史学的问题，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心理学/社会学问题。要说清这个问题，不妨打一个比方：

有时候，那些有能力常进高档饭馆的人比起勉强吃得起饭的人过得更有压力，因为能常进高档饭馆的人进饭馆可不只是吃饭，而是在社会以及人际圈中经营他们的“体面”，而经营“体面”，是有着很高的成本的。而穷人没有什么“体面”可言，用不着撑门面，所以省去了很大一笔生活成本。当经济环境良好的时候，那些个“体面人”在他们所经营的人际系统的支撑下自然是过得如鱼得水，而穷人也因水涨船高而享受到了实惠，他们对“体面人”的“反对意见”与“不良情绪”自然就少了很多。当然，整个社会也就一片皆大欢喜。可一旦经济环境不太好，穷人感受到的生存危机，就变得十分的直接和严酷了，而穷人就不免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当有的人越来越受苦，而有的人却越来越“体面”了呢？他们看一切“体面”人的眼睛，就免不了带着敌视的火焰。

其实，那些个中产阶级“体面人”的处境和资产阶级“体面人”的处境是不一样的，前者感受到的，是双倍的压力和恐惧。人一旦有了“面子”，那“面子”就长进了肉里，而喂那“面子”的“饭”是一点不能少的。资产阶级根本不愁“喂养”他们的面子。中产阶级就不一样了。据说当年某地地产崩盘，很多实际上还吃得起饭的中产阶级“体面人”跳楼自杀了。为什么呢，因为“体面人”已经拿不出钱到高档饭馆去养他们在社会上的那个“面子”了，而“面子”又长进了肉里，怎么办？只好自杀。

当经济环境不太好，有面子和没面子的人都感受到了来自生活的压力的时候，他们会为自己的处境找一种象征性的符号来表达情绪。没面子的人的表达方式，就是找一个历史中曾极力强调或推进社会平等的带着强烈的“民粹主义”色彩的历史人物，来作为他们说明自己处境的符号，且释放他们的“民粹主义”情绪，具体的表现就是拥护、歌颂这个作为民粹主义符号的历史人物。

“体面人”则恰恰相反。他们嗅到了来自社会底层的没有面子的人们的强烈的“打土豪分田地”渴望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威胁，于是乎他们选择的情绪化表达方式，就是极力的诋毁、抹黑那个“民粹主义”历史人物，仿佛只要他们对这个“民粹主义”历史人物加以抹黑，就可以巫术般地抵挡住那暗流涌动的来自社会底层的民粹主义情绪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威胁。当然，他们也会高举一两个他们所喜欢的符号来加以热情洋溢的歌颂，诸如“哈耶克”、 以赛亚伯林“”之类。尽管他们中大多数人可能对这两人写的书一个字也不想去读。

当然，对于有面子和没面子两种人而言，他们选择的符号化、情绪化表达方式很有可能是无意识的。也就是说，有面子的人坚持认为，他们所咒骂的那个“民粹主义”历史人物就是十恶不赦的恶魔，没面子的人会坚信他们所拥护的那个“民粹主义”历史人物毫无疑问是伟人。这两种人之间围绕着他们各自所选择的“象征符号”展开的争执于是乎势不两立，而实际上着与其说是对那个实际的历史人物的评价之争，不如说是有着不同经济处境的人们之间的“符号性认同”之争。因为在他们双方的身上很可能都会出现同一个倾向———那个被指涉的真实的历史人物的事迹与思想的实质被选择性的忽视了，他们双方都不愿意对历史的本来面目作深入细致的思考和理解，他们只需要一个足以表达他们立场的“符号”的“能指”，来为他们各自的处境背书就行了。

那么，这种社会上普遍存在的势不两立的符号性争执可不可以被超越呢？比如：有面子的人满可以反思他们在“面子”中的异化，且抽身于他们需要“喂养”的面子，从而降低他们的生活成本。而没有面子的人也可以在表达民粹主义情绪的时候也反思一下泛滥的民粹主义情绪可能带来的社会危害，且致力于理性有序的表达对公平公正的述求。可悲的是，冷静与讲理，似乎不是我们民族的习惯性特长。在我们以往的历史轨迹与今日的现实生活中，我们会常常看到这样一幕：那些主张冷静和讲理的人往往被有面子的人和没面子的情绪高涨的人都视为势不两立的敌人而表示决裂、仅仅因为自己所使用的“符号”并未得到无条件的认同！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那些生活陷于困难的没有“面子”的人们即使不恰当地放纵了他们的民粹主义情绪而对他们追捧的符号进行不恰当的无条件认同的话，又有什么错呢？因为穷人要的，无非是在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中有碗饭吃而已，他们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他们不承担一定要理性而平静地表达意愿因而维护社会和谐的义务。

但那些有“面子”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巫术般地对民粹主义符号的咒骂，就似乎不可原谅了。因为，他们要的，可不仅仅是吃一碗饭，他们还要有更多的钱来“喂养”他们的“面子”。可他们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应当是负有社会责任的中坚分子，他们的言行态度影响着社会的气氛。可他们却坚决排斥哈贝马斯所倡导的那种“交往理性”、拒绝冷静而理性地承认那没有“面子”的人们所高举的“符号”及其公平公正的社会诉求的有效性。却通过巫术般的咒骂方式来表达他们的处境性诉求。且不说这里头有没有被外国势力的地缘政治意图洗脑的可能性，即使作为一个有“面子” 人而言，他们在“符号之争”中常常表现出来的反理性、不讲理、情绪化态度，也很是有失“面子”的。

每当我遇见这类巫术般地、低水平地咒骂某个作为民粹主义符号的历史人物的“毕福剑”们的时候，我就不免苦口婆心直言劝之：体面人一定要学学黑格尔将对立的事物视为同一个发展着的事物的不同环节的哲学，因为，你咒骂的东西，很可能就内在于你自己、就是你的无意识。一定要学学《周易》。《周易》上说：“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体面人难保有一天不会沦为没有面子的穷人，当你有一天沦为了没有面子的穷人，你也难保不生出一种民粹主义的情绪，且必将为那种民粹主义情绪找一个表达的符号。当然，这些“毕福剑”们根本听不进去，且立马与我断然绝交。呜呼，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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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月桂 2019-09-14 14:57:21
这么个长篇大论我写不出来，就当羡慕嫉妒恨反对点吧：
体面人就是有钱人，穷人就是不体面人，这个说法不赞同。如果一个公务员他不贪污腐败的话是不会比一个小生意做得好的人有钱，可是，在我们社交时，往往会高看公务员一眼，而不是那个做小买卖的人。
还有，所谓的体面就是为了能上饭店消费吗？中产阶级会为了经济不景气吃不起饭店没了面子去死？这个可是骇人听闻！
还有最最重要的是，老毕是我老乡是我偶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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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和公务员都属于体面人，谁更体面不是问题的重点。但有体面的人丢不起他们的体面这是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事实。我说的上饭馆是文学化的说法，意思就是在饭桌上维持人际关系的意思。至于中产阶级因为炒房投资失败而跳楼，是真有的事，有相关报道。本文重点是：不同的阶级处境，会有他们各自的符号话语。表面上骂某个历史人物，实际上是处境之别，符号之争。

作者：葡萄牙月桂5Lv 25 时间：2019-09-14 14:5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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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出我是在为毕福剑们开脱吗？他们不是在攻击领袖，实在表达他们的中产焦虑。

@路人98962 2019-09-14 21:21:43
顶顶更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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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发丝飞雪 2019-09-15 09:08:02
优秀文章，论点清晰，有思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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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的点评

提

民粹主义的本质问题，很值得研究

提

@lassieyang2012 2019-09-19 17:57:19
分析的全面，深入骨髓，抽丝剥茧，条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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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syG3S 2019-09-20 10:14:10
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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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lin0468 2019-09-23 19:17:48
毕福剑怎么了？！看着焦虑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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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福剑在文章中是一个符号，并非指某个具体的人。

@小鱼182018 2019-09-24 13:04:01
给你顶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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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两花一世界 2019-09-24 15:54:21
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都在小资产中找到了他们的代言人。不同的是，代言资产阶级的属于被收买，代言无产阶级的属于有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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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的确，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说话不挣钱。

@pangxie1975 2019-09-25 08:53:35
看不上历史上的某个人民公仆，需要精通历史才能表达厌恶之情；看不上当下某个人民公仆，需要精通哪门学问才能表达反感呢？或者，楼主认为，对于人民公仆，大众是不能厌恶和反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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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普通人，有权厌恶一切东西，包括不小心踢着的石头。我要说的是，人之高于动物，在于有理论总结与理性反思的能力。主动放弃这种能力，是朝低级的一端靠。

@1234a88 2019-09-25 21:29:51
我觉得凡事不必定要立意高远，找出一个思想或主义作为其依托。
必竟思想，主义抑止不了人的贪欲，也没有哪家思想，主义是专工贪欲的，因此，还是就事论事来得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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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主义抑止不了人的贪欲，但人们往往用思想，主义来纹饰贪欲。让很多人不明就里。而知识分子的职责，就是分析出来，让人们明白。

@1234a88 2019-09-26 09:28:07
没有一种思想，主义能纹饰贪欲，同样，也没有一种思想，主义能防止贪欲。
因为贪欲是人的本性，它会随着地位，权势，环境而起变化。这是无法依靠‘’自律‘能够防止的。
圣雄甘地只有一位，唯一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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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把颜回、陶渊明给忘了？当然，自律是有限的。不过，认识却可以超越贪欲。如果把很多事情看清楚了，就不想贪了，得不偿失。

@1234a88 2019-09-26 11:56:44
哈哈，颜，陶俱是古人。古人的节操，风骨今人有吗？不要说千年前的古人了，就是7O年前的朱自清，今天还找得出吗？
大面积的集体tanfu，社会道德的luns。能用思想，主义解释吗？
这一切，光靠自己‘想想’（自律）就能杜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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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面积的集体tanfu，社会道德的luns。固然不能用某一种思想，主义解释。但人类的某种思想向度的确是大面积的集体贪腐，社会道德沦丧的共谋。比如，当中世纪后期基督教信仰动摇后，与之伴随的世俗主义思想也就堂而皇之地开始流行了。可参考《十日谈》。光靠自己‘想想’，绝对不能解决社会问题。但自己想透了的话，至少一定程度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比如，如果一个人想透打太极拳练书法实际上彼嫖娼快乐十倍的话，他真的至少可以免于遭遇被扫黄打非。

@1234a88 2019-09-26 13:19:45
对于信仰缺失，确实应予思考。
那么对于这帮罪犯，你开出的药方还是‘想想’，‘想透’吗？这不还是‘自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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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个人在上帝的标准看来都是“罪犯”，这是到这世界来受苦的原因。而我们来到世界上的使命，就是‘想透’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1234a88 2019-09-26 15:35:34
怎么又扯上上帝了？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佛陀？哈哈。
咱们也是老朋友了，随便聊聊，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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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切问题，只有当“上帝”这个维度被纳入思考时，才是有意义的。否则，皆不过自说自话而已。佛，是上帝的另一种说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