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深圳
1.潮州牛肉火锅

飞机准点抵达深圳，搭地铁到了车公庙，却几乎回不成家。国庆深圳湾放焰火，深圳湾畔的几个地铁站全部封闭，大量游客只能在最近的车公庙下车。我在车公庙倒车，淹没于拥挤的人海中，进不能，退亦无路，白白耽搁了一个多小时。

到家近八点。按照 惯，和小雅去木屋烧烤坐一下。到了楼下，却是闭门谢客，这个不常见，也不知何因。转去村口的潮州牛肉店，我已无法抗拒诱惑。
高耸的平安大厦不停地变幻颜色。脚下又是我熟悉的深圳。来了就是深圳人，说得好。

这是一家老牌子的潮州牛肉火锅店，店做得久，全凭回头客，我当然是其中之一。点了一碟牛肉，两碟牛丸，一碟牛杂，一碟牛腩，一碟青菜，一碟冬瓜。牛骨汤放到电热锅上，温度调到最大，不久便冒出沸腾的气泡来。

潮州牛肉讲究一个“鲜”，一定是要新切的牛肉片，像北方那种冷冻肉片，断断不行。鲜牛肉下锅，略一过水，便要捞将出来，时间长，肉会变老变柴，失去口感。新煮的牛肉要蘸上特制的沙茶酱才好，或许潮州牛肉的奥妙也在此。沙茶酱，是马来西亚的外来语，用大蒜、洋葱、花生米、虾米和生抽混合调制而成的辣酱。

火锅里冒着热汽，在逾30度的深圳，不发汗显然不可能。我对面的墙上，关老爷还如从前那样，身居高位。粤菜馆子，多于明处供奉关公，民间拜其为武财神。
我对潮州牛肉火锅最点赞的，是牛肉丸。潮州餐馆做生意，讲诚信。牛肉丸就是牛肉丸，绝不掺假。以前看介绍，说牛肉丸是用锤子一点一点砸出来的。牛肉丸入口，筋道有味，百吃不腻。清清来得晚一些，开口点的也是牛肉丸，足见其不俗不欺。

深圳的夜生活，是九、十点以后才开始的。牛肉店不见人少，却见人多。
和小雅连连碰杯，啤酒也喝了不少。浪荡江湖，到头来总还是家好。这几年感触愈深，认识那么多人，终归流水落花。让人心生温暖的，只有家。年轻时候我是那么地想争脱一切束缚，现在总结，自由是没有的。我是真的疲惫了。
万古长空，水流花开。

2019/10/01

2.甘坑客家小镇

我以前从没听说有这么一个小镇，直到最近它又被列为国家民俗旅游小镇。名气太大，不去看看对不住自己。

客家人是史上从中原历时千年南迁而来的，后来者敌不过土著百越人，只能占些山间边角空地。甘坑客家人亦如此，靠着山。

到甘坑的交通很便利，坐公共汽车看关外的深圳，卧手楼到处都是，基础设施管理也明显落后，经济特区远不是处处流光溢彩。
甫抵甘坑，先入眼帘的是一仿古门楼。这也是大江南北仿古潮的通病了。更要命的是，旁边墙上清一色的篆书说明。这个时代，除了专攻书法的，有多少人能快速识别篆书。为了做古做旧，甘坑下狠招。

进了城门，长沙臭豆腐迎客，浓重的味道弥漫过来。游人如织。放眼望去，仿古建实在是不少。街边的各处宣介提示，华侨城集团投巨资打造出甘坑小镇，也难怪北京颁发的各种名誉，甘坑得了个遍。

甘坑古村落的骨架仍存。小街小巷沿山势逐级向上，参差错落。巷子里开遍了各式店铺，人头涌涌。有店名“后宫”的，也有叫“粉色记忆”的。烤肉的，飘出肉味。炸丸子的，飘出油味。没什么风，街巷里各种味道混杂。

甘坑小镇最高处是一围屋，但重建的痕迹特浓。客家围屋是民居建筑的一朵奇葩，兼具居住与防御双重功能。古时若有强匪来犯，客家人退回围屋内，坚持个把月或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小镇里有个博物馆，摆放了诸多客家人过去使用过的物什。客家女子戴的凉帽是特色。深圳东部大鹏半岛一带的老年女子，至今还习惯戴凉帽。纱摆被风吹动，像小说中的侠女一样。

游人多，甘坑于我便乏善可陈，除了中午那一杯萝卜牛杂汤。汤是老汤，萝卜也入味。坐在人群中大嚼，算是享受。
甘坑小镇八成店铺都是卖吃的，似乎大家除了吃，再干不了什么。客家人崇文重教，小镇里一点儿都反映不出来，至少连家书店都没有。凡商业挂帅的古镇复兴，多半令人扫兴。
我大概是不会第二次踏进甘坑的。

3.顺德鱼火锅

顺德人会吃，是闻名于世的。附近有间顺德鱼庄，晚餐邀请了两个侄女来，一起尝尝鲜。

我们是第一拨客人。店小二向我推荐江团鱼和鲟鱼，我更喜欢大头鱼。一会儿师傅从水箱中捞出一条大个的，过秤是七斤四。五个人吃一条，问题不大，关键是还配了一碟丸子，一碟虾，一碟贝壳，一碟猪肚，一碟豆皮，外加一碟青菜。

顺德鱼火锅和他种火锅不同，先由师傅把所有食材配齐制好，装在一个笸箩样的火锅内端上来，服务员掲去锅上的锡纸，把火锅放在电热炉继续加热，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蘸料是酒馆配制好的。
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客套，大家直奔主题。海贝，虾，猪肚和鱼味道不同，但同锅烹调，相互渗透，相互借味，口感不同凡响。
顺德鱼火锅和东北的德莫利炖鱼相似，但后者口更重，锅里有土豆粉，这可是顺德人不懂如何吃的东西了。

喝了点儿啤酒。仰仗老资格，给侄女们唠叨了几句有关生活的话。年轻孩子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能力提升上去，不要在工资，房子，汽车上面花费太多精力。大方向把握好了，努力工作，该有的早晚都会来，不必过度追求。知识社会，谁本事大，谁获胜的机率就大。要是能多花几年时间读下博士，总是没坏处的。

我年轻时就不大喜欢听别人的话，乐于自以为是，结果免不了多走很多弯路。
鱼太大了，配菜也多，开始吃得还快，过了中场，几乎吃不动。吃得时间一长，佳肴亦寡淡。饥不择食，饿时吃东西最香。一旦饱了，对着再好的东西也无食欲。世事的佳境，都在一个度字上。谁把握得好，谁便拥有更多的幸福感。

2019/10/02

4.再访大芬村

临近中午，深圳又开启蒸笼模式。从地铁站走到大芬村，只有几百米，满满的一身汗。

去年我读过一篇关于大芬村的网文，说一位画工画了几十年的梵高，后来终于决定去梵高的故乡看一看。那篇文字让我泪流满面。谋生维坚。在某一特定的时刻，心灵终会跨越时空交汇。

大芬是名闻天下的油画村。全球油画市场交易量的七五成，就是大芬曾经达到的高度。是香港人黄江于1989年创始了大芬村的油画产业，三十年艰辛奋斗，仅油画一项，大芬年产值己近50亿之巨。

大芬是个不大的村子。十多年前我去大芬游玩时，那里还很破败。巷子里甚至有很多垃圾，而垃圾堆的上方，可能正挂着梵高内心蓬勃的向日葵。画家们赤裸着上身挥笔作画。

大芬村的画家，说白了多半是画工，他们不需要主体创作意识和激情，只要学会临摹梵高、莫奈等名家的名作即可。像星月这样的作品，需大量复制，画工分工协作。几百上千地摹写同一幅画，有的画甚至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梵高的作品来。熟能生巧，或许比梵高本人画得还好了。梵高是后入行的，受过专业训练的巴黎艺术家们没人瞧得上他，他画的是画么？

现在的大芬村干净整洁，农民卧手楼还是那样挤挤巴巴，但每条巷子都相对有序，有些楼房涂上耀眼的色彩，就像加勒比那些张扬的黑人小城。
老外也来大芬村游览。不知当她们看到一幅画作仅需二十个美元便可购得，会不会惊呆。

大芬村的画工作画，和工人制鞋、农民种地都无区别，只是方式不同，同样的流水作业。对画工来说，画画是求生工具，艺术创作的愉悦感是没有的，是消失了的。

午后的村里，人很少，游客也稀稀拉拉。走到尽头，是大芬美术馆。去馆里避避暑，在无数展陈的画作中，我觉得《海边》很合我意，迷离冷淡。过去看看作者介绍，是多年前认识的。我确信，大芬美术馆内的艺术家，我也可能只认识这唯一的一位。好像算是缘分。多年来一直再无联系，祝福他。

有些画室外，和十几年前一样，悬挂着大量的梵高作品。画画是谋生，可能画着画着，有人或会找到梵高的感觉。但是绝大多数人不会，梵高是梵高，自己是自己。

再来大芬一次，我只是想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画得好了，是会让人富起来的。大芬村周围，己全是几十层以上的高楼，它们几乎把大芬村包裹起来，像块飞地。

梵高终其一生，都在穷困潦倒中度过，不为人赏识。画工，还有我们都一样，终其一生也是在平凡无闻中谢幕。
游人来来往往。唯有大芬村永恒。

5.漫步中英街

以前听说有老北京人没去过故宫，这事儿我信。我在深圳住了那么多年，无数次路过沙头角，但也从没去过中英街。总觉得时间大把，机会很多。

离开深圳后，我就觉得这是大遗憾。对于一个读过且熟悉深圳通史的人来说，没去过中英街简直就是犯罪。中英街是国家历史文化名街，其特殊意义无与伦比。

19世纪末，法国人划广州湾为势力范围。己经占领了港岛和九龙的英国人又找到借口，他们和清政府说，为了防止法国人向南进攻香港，得再要一块缓冲地。1898年中英签署的《展拓香港界址专条》便将九龙半岛以北、深圳河以南的大片区域租借给英国，名曰新界（NewTerritory）。
1899年中英划界，沙头角这里便一分为二。今天深圳方一侧的沙栏吓村，据说当初是划归英方的。沙栏吓村民夜里将界桩偷偷南移，村子便重归中方。

中英街是特区中的“特区”，因为要进入街内，需再办理一张沙头角边境特别管理区通行证，大陆居民港澳通行证是不做数的。中英街前，有边防办证大厅，如今惠民，办证免费，且只需刷身份证即可。
上一年国庆假日，我就来了一次中英街，可惜抵达时略迟，办证大厅关掉，吃了闭门羹。又等了一年，终于揭开这条不足半里地远的小街的神秘面纱。

进入中英街前，需过边境安检大厅。大厅楼顶设计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雕塑。去中英街的游人甚夥，队伍不但长，行进也慢。沙头角镇上人有专门通道，免了排队之苦。深圳一侧还居住着近3万人规模的香港跨境学童，他们更是走专用通道。

出了安检大厅，直对中英街。广东省政府在街头立了一块文物保护标牌，游人们抢着在那里留影。有两个老太太，左侧身右侧身前侧身后侧身，照个没完。我说你们快点，得照顾后面来人，这才抢个机会拍张照。

文保标牌边上，正是文献上熟悉的中英界碑，上书“Anglo-Chinese Boundary”（英中边界），字迹漫患。界碑共有八块，位于街中央，当年界碑东侧属中方，西侧属英方管辖。早年修路，中英协调不好，有先有后，于是路中央的分隔线也是明显的。

文 革期间，脑袋膨胀的人们一心要解放全人类，香港左派也发起反英暴动，事件传导至沙头角，曾发生大规模枪战，局势一度紧张。后来中央意识到，改变香港现状对大陆并无好处，纷争便息。改革开放前的逃港潮，也冲击了沙头角，必竟这里闯港更容易，起码不用泅海。

中英街因位置特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正经红火了好一段。那儿买港货最容易，整个沙头角镇全靠那一条小街而繁荣，比如黄金交易，独占全国鳌头。1997年收复香港后，在漫长的深港边界上，前往香港的口岸太多了，去香港太容易了，中英街昔日荣光不再，直到深圳再次开发中英街的旅游业。

旅游业兴，中英街也重生，商贸再次繁华。沿街走下去，港方一侧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深圳方一侧则挂满了红旗，热烈耀目。如今透过铁栅栏望向香港一侧，人烟稀疏，有门可罗雀之感。彼一时，此一时，风水会轮流转的。
走至尽头，左转是中英街历史博物馆，值得一观。我们又去沙栏吓村的天后宫，妈祖是渔民祭祀的保护神。内里香火旺盛，沙头角人不忘神明。

沙头角，取“日出沙头，月悬海角”之意。我们沿海边栈道走上一圈，远眺香港一侧，绿水青山，盐田这面高楼栉比，两山理论倒是套到海那边去了。

20世纪初，英国人为了表明他们的发达，从香港粉岭扯了一条铁路支线到沙头角，然后英方一侧又最早用上了电话和电灯。想想我们连煤油灯都点不起的沙头角人，当年会做何感想。
1978年，时任广东省委书记习 仲 勋同志视察沙头角，他说一条小街，他们那面繁荣，我们这面荒凉，这怎么能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呢？40年之后，深圳人完美地给出了一个答案。这条小街，若是没有大陆人赏光，港方一侧怕早都人去楼空了。

临近傍晚，我们又回到边检大厅。游人们大包小包地买，我们几乎什么都没买，市内的超市商品充盈，人们己不再依赖港货。有人无法向安检官员出示购物凭证，被拦下来，大吵大嚷。多半是蚂蚁搬家的水客。
入了关，回望大厅楼上的红旗，内心有自豪，唯愿国人珍惜来时路，稳走每一步。

2019/10/03

今晚深圳好漂亮。夜色撩人。

粉儿给绿脸后，点击量呈多年未见的局面。

来了，就是深圳人

我看地铁直接可以到“海上世界”，索性就先去蛇口。出了地铁口，正对着明华轮。1984年小平视察深圳，去珠海的前夜，就住在这艘船上。

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成立后，蛇口二次新生。现代建筑拔地而起，基础设施焕然一新。太子港母港吸引了皇家加勒比、嘉年华等越来越多的邮轮公司入驻。蛇口又荣光起来。

十几年前，女娲补天雕塑尚在海边，现在填海填成内陆广场。径直走到海边，是袁庚同志雕塑。小平同志在南海边划了个圈，这只是战略设计。战术操盘工作，则是袁庚拓荒完成的。

袁庚是深圳本土人，他筹建蛇口工业区，是招商银行、平安集团、中集集团等一流企业的创始人。袁庚最早在蛇口打破用人的身份限制，唯材是用，这奠定了深圳后来用人的五湖四海原则。

深圳人不忘袁庚，在人才公园又为其立像，长眺深圳湾。两年前才建成的人才公园，在我看来是最具视觉冲击力的公园。我们午后进园，太阳毒辣得很，游人都躲在阴凉处休息。公园环一内湖，我们逆时针绕湖而行。

人才公园，当然是为昭张深圳的人才政策而建，这在国内也无先例。习 总说，“创新驱动实质上就是人才驱动”。谁吸引了一流人才，谁就掌握了创新发展的金钥匙。在国内各大城市的人才大战中，深圳以最优惠政策又是领跑。据统计，清华毕业生留在国内的，除了北京，深圳是首选地。

40年来，深圳之所以飞速发展，除了政策好是首要外，用人也是关键。在深圳，找工作最忌讳托关系。民企老板要创业，用的是人才，而不是亲缘关系。公共部门是最早实施“凡进必考”的，制度设计上如今基本可以做到摆脱长官说了算，走后门的空间越来越小。

深圳不因地处岭南而垂青广东人，深圳的人才来源四面八方，在深圳华强北或老东门，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方言，粤语只是其一。移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活力，21世纪的深圳，正如20世纪的纽约，移民铸就光荣与梦想。

公园的内湖中，鱼很多，热得漂到水上呼吸。小虾、小蟹、弹涂鱼都不少，清清蹲在水边玩了好长时间。
绕到湖南，远眺湖北，一幅壮丽的现代都市景象浮现眼前。华润集团总部所在的春笋大厦一枝独秀，鹤立鸡群。海信大厦、阿里巴巴大厦、中海油大厦等数十上百座摩天楼参差错落，这里是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是全球最具活力的科技创新中心。辖区在此，年初有网文就笑说，特朗普是在和粤海门街道办事处战斗。

湖东有人才桥，凡是在深圳工作的院士级别人才，皆立柱表彰，为市民示范。作出重大贡献的如万科王石、招商马蔚华等，也入列其中。从入选导向上来看，实干仍旧是第一位的，官员业绩再突出也没有位子。
崇尚英雄才会产生英雄，争做英雄才能英雄辈出，人才公园为这句话作出了注解。

深圳人对小平同志的感情最深。次深的可能就是袁庚了。袁庚逝后，遗嘱要求骨灰撒进深圳湾。此后，他便可以长伴蛇口半岛和其曾工作过的香港。
路过袁庚半身塑像，内心着实充满敬意。这位曾任胡志明顾问，也曾干过驻印尼领事的人物，苦干无闻，敢为人先，正是深圳无数领军创业者的写照和代表。

来了，就是深圳人。伫立于人才公园，内心涌动的仍就是梦想、激情和爱。

2019/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