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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小说】谁偷了我的五脏六腑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幸福的青年篇】

幸福源于无知。他就想一张白纸,一张渴望韵律与情愫,梦想成为诗笺的白纸。


(1)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苹果树开花,只是为了要死于苹果之中。留心那个女人,如果有机会,跑!”

这条短信是20:11分发到他手机上的。所幸,托了“东健汽车之家”高强度工作的福,在之后的54分钟里,董礼那份已持续沉醉于甜蜜与美好89天的心境,暂时免于被侵扰。

“哪怕是看上去再懦弱的男人,在心底,都隐藏着一份对力的渴望吧。”

每次看到董礼撑着纤瘦的骨架子,煞有介事的端着高压水枪,用力过猛的朝着客人们爱车喷射时,“东健汽车之家”老板,正经历男人40的陈东健,总会想起宫部美雪小说《理由》里的这句台词。当然,小说里原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SO TM What。他早已过了“还和对错真假较劲儿”的年龄。

高压水枪开到60%,后坐力最多也就相当于5、6块砖头下坠的重量。这点力道,别说对成年小伙儿,就是女孩子,也算不了什么。只需两脚前后相错,前腿绷紧、后膝弯曲,臀部重心后移、微蹲,就能很轻易的卸掉它。可是,这还不到10分钟,董礼就已经伸着舌头像狗似的喘上了。

最近半月,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孩子的身体似乎变坏了好多。

陈东健卸下一辆屁股被摩托强吻的旅游小巴尾灯的空档儿,扭头看到面色苍白董礼。这孩子单薄的身体正随着水枪喷射出的流线做共振运动。陈东健感觉眼睛有些发涩,用力的眨巴了几下。别真有啥毛病吧?他舔了舔泛着白皮的嘴唇。

“喂,17雨季,帮一帮董啦。一会都3支啦,小心抽死你。”陈东健操着发嗲的闽南口音,招呼正蹲在门口街道,边抽烟边摆弄手机的少年。少年顶着个屎色的炸弹头,一副流里流气的欠揍模样。

“机车呀...逼死人了啦...给人留口烟的功夫好不好......”炸弹头少年连珠炮般的发着牢骚,猛地吸几口残烟,用拇指和中指潇洒的将烟屁股弹出。几星火点划过半空,旋即寂灭。

这少年大名叫陈小瑰,他和陈东健都是栖凤镇本地人,两人还是没出五服的老本家。“东健汽车之家”,就位于厦门市思明区东南郊区栖凤镇的主街道上。在陈小瑰他爸偶尔来拜访的时候,陈小瑰还会像小学生应付老师布置的作业般,叫上陈东健一声“阿叔”。对于刚满17岁的他来说,花一般的年华,却被过早的困在了这方寸小牢里,修车洗车、青春虚掷,算是名副其实的“17岁那年的雨季”吧。

这话是在3个月前,徐素菲调戏陈小瑰取乐时,脑门灵光一现,脱口说出来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形容确实贴切有趣,或者说,它在不经意间碰触到了大家心底里的某种情感,这位少年英雄便从此有了“17岁那年的雨季”的诨号。除了陈东健徐素菲以外,其他一些熟客和邻里街坊们,也都依样学样,玩笑着这么称呼他起来。出于称呼简洁明快的需要,考虑时间成本,“17雨季”就渐渐成了夺主的喧宾。就连正经惯了的董礼,在他和徐素菲的二人小世界里,偶尔谈到这孩子,也会不自觉的引用这“诨号”。

“小瑰,麻烦你了。”

“才这么几分钟,就射不动啦。董哥,持久力不行哦。唉,菲菲姐好可怜呦。”

陈小瑰打着怪腔,从董礼手中接过高压水枪,猛地将开关拧到最大,一柱水线激射而出。眼前这辆隔壁街鲜蔬店刘叔进货用的小破面包,像是害怕似的打了个激灵。年青人过剩的精力,总是带着些不可逆的破坏性。

本来陈小瑰是很不屑和董礼逗贫的,用他私下对陈东健的话说,懒得搭理那个没劲的家伙。可自从他的菲菲姐和这没劲的家伙恋爱后,每天不揶揄揶揄、打击打击董礼,他就觉得缺了点什么,一天过得都不痛快。

陈东健撂下手里的活计,朝董礼挥了挥胳膊: “董啊,回去歇着吧。得空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这身体看着越来越虚了。”

“上星期去了,没什么事。”

“那种小医院不行啦,明天我给你放假,去市医院看看吧。”

“谢谢陈叔。真没事,就是最近稍微有点累。”

“累,是喔。——唉。”陈东健夸张的长叹一口气,“跟着我这吸人血的陈扒皮,干得很辛苦吧。”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2)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厦门三四月份的凤凰木,红花楹树,吸引了不少有钱又有闲的旅客。来的人多了,街上开的车也就多了;街上开的车多了;“东健汽车之家”的业务也就多了。基数大了嘛,总有几辆发春的车迫不及待的要搂抱,要接吻,要摩擦摩擦摩擦......。最近个把月,这家小门市都呈现出顾客盈门的红火面貌。

“哈哈哈......”陈东健爽朗的笑起来。

董礼依然着忙的补充道:“我真的不累...放心吧,陈叔...真不累......”

“人家当然不累啦。只不过,是这儿用得太多了。”陈小瑰冷不热的插话进来,胯部同时高频率前后摆动,一副深谙其道的模样儿,“你懂的。”他微微向上蜷缩的舌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蛇信子。

拿着人共通的天性来打击别人取乐,这种心理当真够奇妙的。董礼下意识避开陈东健的视线,他的脸臊得彤红,像是真的犯了啥大错误似的。人能够被人以人共通的天性打击到,这种心理却也当真莫名的很。

“董,回吧,早点歇着。身体的事可不是小事,别不当真,还是尽快去大医院瞧瞧。”陈东健朝董礼摆摆手,扭头看向赖皮赖脸的陈小瑰,挽起油迹斑斑的袖头,朝他走过去。看模样是要和他铆上了。“干你的活,哪里都有你。今天我就在这儿盯死你,啥时候把车洗完,啥时候才准你睡觉。”

陈小瑰睡在门市后面放汽车零部件的库房里。本来董礼也睡在这儿的,可自他和徐素菲确定关系后,顶不住温柔女友香甜舌头的诱惑,犯了享乐主义错误,搬到了她那甜得发腻的一居室小窝开始同居生活。当然,他坚持以后由他来承担房租。



环岛路没了白日的肥腻喧嚣,显得消瘦了不少。董礼失神的坐在路畔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上。

已经是夜里11点了,他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身子像软体动物般颓唐着,眼睛里全然没有光彩,像是对不上焦的破相机。

嗡嗡嗡......。兜里的手机第4次震动起来,他下意识朝衣兜摸了摸,又缓缓把手移开。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苹果树开花,只是为了要死于苹果之中。留心那个女人!如果有机会,跑。”

董礼已看到这条信息,另外还有一张附在信息后面的照片。

照片拍摄时间大约是在黄昏,从角度上看应该是偷拍。一个顶着齐肩淑女头,上身穿着韩式修身款灰色长衫的女人,正从一辆黑色大奔上钻出来。

女人细长圆润的双腿上紧绷着黑色丝绒裤,右脚上跻拉着一只中长款深棕色高跟鞋。这只鞋的鞋袢带好像断了。女人右脚虚踩在地上,屁股重心还留在车座椅上。发旧了的夕阳光芒,毫不吝惜地洒在了这片即将被黑夜湮没的土地上,女人纤瘦白皙的侧颜就像浴在了遥远的记忆里,美极了。

整幅画面里,唯一突兀的是一只手,一只停放在女人左腿大腿肌群处的手。当然,突兀的还有那一双躲在黑暗处,狼一般窥视着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呢?正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他和徐素菲又有什么样的交集呢?这只手的主人又是谁?正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他的手和徐素菲的大腿又有着什么样的缘分?

“这个女人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呦,她眼睛里有江南的烟雨。”

董礼猛然想起在得知他和徐素菲交往时,作为老板兼师傅,陈东健把三角眼瞪得溜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以一副俨然是阅人无数的口吻,文绉绉的吐出这句貌似高深莫测的感慨。当时董礼可是竭力忍耐,才勉强没有笑出来。那时的他是多么得意啊!除了获得了一份美好的爱情,还有一种肯定,来自大家眼里的美女徐素菲的肯定。

徐素菲就像是阅卷的老师,朱笔一挥,在董礼这张试卷上批了高分。他太需要这个高分了,以至被激动吞噬,不能客观的去想上一想、看上一看,这个高分得的是否贴切?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董礼是苹果花孤儿院长大的孤儿。

“你见过苹果花吗?”

“什么花,苹果还有花?”

“那当然了,没有花哪来的果呀。哈哈哈,没见过吧。得空儿带你去瞧瞧,可漂亮了。”

苹果花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们,在每年三四月份,很喜欢带着朋友到孤儿院东头的一小片果林赏苹果花。这甚至都成了他们在老掉牙的请吃饭、看电影之外,和异性活络感情的一种创新型利器。厦门是典型的三季城市,温和的气候环境是结不出苹果的。苹果在成长过程中,需要经历较长一段时间的休眠,南方的暖冬不能满足它这段休眠期所需要的低温。

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中国南方是不该有苹果树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又来得哪门子苹果花?要是真的有,那就多少有点人为因素在里边了。赶上喜欢扣大帽儿的资深愤青,没准还会义愤填膺的呼喝一声,“这是逆天而为!”。

苹果花孤儿院东头4亩多点的空地上,就有一大片“逆天而为”的苹果树,零星还夹杂着桃树和樱树。三四月的厦门,是桃花和樱花闹腾的最厉害的时候,撩拨着纷至沓来的骚客们的春心。可在苹果花孤儿院这一亩三分地,他们就完全沦为陪衬了。主咔当然得是苹果花!这片果林,是在孤儿院建立之初就种下的,距今已有34个年头了。

“大家可不要眨眼呦,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老院长朱得韬挺着圆滚滚的肚皮,磨刀霍霍,朝着放在野餐专用小桌上那篮儿已洗干净的红富士苹果比划着。他的动作很慢,吊足了一些不明就里的孩子们的胃口。苹果花绽放的季节,孤儿院会定期在这片清香四溢的小果林里,组织孩子们举办一些户外活动。作为发起人,朱得韬会特意买上一些品相俱佳的苹果,大家吃着苹果唱着歌,还赏着苹果花,别提多快活惬意了。

一年的时间不短,总会有一些残酷的事儿发生,总会有一些血霉降到倒了血霉的眉头。孤儿院每年都会新添进十几个孩子,为这些孩子表演切苹果的独特方式,是院长朱得韬累年不更的助兴项目。这些孩子的兴致被挑逗了起来,布灵布灵的眨巴着大眼睛。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和知道其中门道的孩子们,有不少也会凑过来,装出好奇的神色,配合着朱得韬的表演。

“来来来,送大家每人一朵苹果花。”

咔擦、咔擦、咔擦,朱得韬一气呵成,把桌面上的苹果一股脑拦腰切开,一朵朵藏在苹果果实里的苹果花,变魔术般的映衬到孩子们好奇的虹膜上。

“哇...太神奇啦...好厉害哦......。”

喝彩声响成一片,其中声音最大的是那些早已知道门道的家伙儿。

朱得韬学着江湖卖艺人的架势抱拳作揖:“多谢捧场,多谢捧场。”

等大家吆喝完毕,朱得涛掩不住勃勃兴致,还会照例唠叨一遍他当初创办苹果花孤儿院的初衷。无非也就是造福什么劳什子苍生、回报什么劳什子社会、希望大家能像苹果花一样长成硕大甜美的果实之类的套话。老辈人以天下为己任的封建糟粕思想,在这儿就不赘述了。

董礼打从记事起,就在孤儿院里了。按照孤儿院论资排辈体系,他属于一出生就被抛弃的“长老”级别。据说,当初还是朱得韬院长亲自把他抱到孤儿院的。想生就生,生完了嫌麻烦,就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董礼只是这被丢掉的众多垃圾里的一件而已!孤儿院向来不缺悲伤,活在悲伤汇成的海洋里,也就不觉得那么难受了。董礼的童年过得还算不错啦,朱得韬院长很照顾他,有时还会找他单独谈谈心。当然了,朱爷爷对其他孩子们也一样。

他是一个好人!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4)

“苹果花”是社会资金牵头建院,设施比较完善,孩子们都能得到基本的照顾。工作人员严格遵守考核选拨制度,相较于政府机构里某些明显不适合服务工作的公务员来说,显然称职多了。能分到苹果花孤儿院的孩子,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幸运了。但孤儿院毕竟是孤儿院,工作人员关怀备至的爱里,多少都带些工作的味儿。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渴望被爱是他们共同的心理状态,这也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一种。

董礼在“东健汽车之家”初见徐素菲,从她对自己那纯粹出于礼貌的微微一笑开始,就被她身上散发的成熟气息吸引了。准确的说,是母性气息。那天是2016年8月22日,董礼到那儿做学徒的第5天。他高考失利,又到了该离开孤儿院的年龄,朱得韬院长就把他介绍到这儿来了。朱院长和老板陈东健是棋友。他经常把一些品格不错的孩子介绍到需要用人的朋友那儿工作。

记得那天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从吃了早饭开始,董礼和陈小瑰就忙活着整理仓库里杂乱的汽车零部件。按陈叔的说法,是让他先熟悉一下汽车的散碎结构,顺便整理下仓库。说是两人,其实就董礼自己。陈小瑰人家有大业在身,正端着手机,带领着他四海八荒的战友们攻城略地呢,一时无暇于俗物。

“小董,出来一下。”

“噢。”

听到陈叔的吆喝,董礼应了一声。斜眼瞥见半躺在铺上的陈小瑰,被这一声吆喝惊得猛一激灵。他心头暗爽一下,胡乱的擦了把汗,小跑着出去。

一辆红色的小排量汽车停在3号车位,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他当时还不认识那枚“系在车头的金领结”。董礼目光循着车身移向1号车位,陈东健正蹲在地上,忙不迭的修理着昨晚送来的那辆保险杠被撞掉的校车。

校车车身贴着的“光明中学”的logo ,在送来前就已经被揭掉了。

陈东健身边站着个穿黑白格子衫搭配修身牛仔裤的年轻女人。女人背影婀娜苗条,留着挽了发髻的淑女头,让董礼想起孤儿院里最温柔漂亮的王琳阿姨。他的心儿扑腾跳了一下。

女人正半蹲着身子和陈东健闲聊。

“这车怎么撞成这样,哪里的车?”

“光明中学的。校车。”

“校车!怎么回事?”

“司机出车前和他老婆拌了几句嘴,带着怒气上路。不幸中的万幸,孩子们都没事。”

“没事就好。车上都是孩子,多危险啊。这司机也够可以的。”

“嘘,小点声。学校送车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往外传。

“保密需要?哈哈哈。”女人捂着嘴笑,声音里透着揶揄。

陈东健也跟着笑了起来:“保密需要。哈哈哈。”

女人音色清脆,有如环佩叮咚、有如流水淙淙,听在耳朵里很舒服。董礼定了定心神,走了过去。

“陈叔。”

陈东健抬眼看到董礼:“小董啊,你把水枪接上,给徐小姐洗一下车。”

董礼脑瓜儿飞速运转,在电光火石间,他已知道,这女人就是陈小瑰嘴里的美人儿徐素菲。这几天,那家伙已嘟囔了她好几次。徐素菲扭头看他,董礼不禁心神一荡。匀称的菱形脸,她的脸型也和王琳阿姨好像啊,不,她比王琳阿姨更好看。

“你好。”徐素菲礼貌的朝董礼微笑,点了一下头。董礼有些窘迫,扭捏的露出几颗还算整齐的小白牙,躲开她的目光,转身去接高压水枪,用忙碌来掩饰刚才的惊慌失措。

“徐小姐,洗的不好您担待着点儿。这是小董第一次洗车。”

“第一次啊,我的荣幸呦。谢谢你哦。”

徐素菲笑意盈盈看向董礼,用左手食指刮了刮浸着细密汗珠的鼻头,还微微拢了拢脖颈处的发丝。董礼感觉脸上热辣辣的,没应声,机械的忙活着。风儿把徐素菲开朗的笑声送到了他耳朵里,董礼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身子僵僵的、脑袋也僵僵的,卖力的冲洗车子。

“咿,瑰呢,又去网吧啦?”

“里面呢。烦他,拿不出手咧。出来影响市容。”

“哈哈哈,别介呀。要是都像您这样,那我们厦门城管同志们不都得失业啊。”

“那这样也算他大功一件了,哈哈哈。”

陈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皮。董礼的血液已恢复流通,从容的做起此间六耳,借变换冲洗方位的便当儿,还似有若无的朝徐素菲瞥上一瞥。

“哎呦,菲姐姐,这两天又想死弟弟了吧?”陈小瑰晃着二皮脸,从仓库出来,开启撩妹模式。

“鼻子真灵,属狗的。”陈东健白了他一声,向着徐素菲嘀咕一声。徐素菲会心笑笑,看向陈小瑰,“是啊,快过来,让姐姐好好稀罕稀罕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儿。”陈小瑰夸张的护住胸部,作自我保护状,“我是不会让你得到我的。”

徐素菲和陈小瑰似乎已经熟到了可以互相暧昧的程度了,听到这里,六耳君董礼心头儿变得酸不拉几的。

“干什么!仓库整理完啦?”陈东健厉声喝问发骚的陈小瑰。

“完了啦。你怎么可以对人家这么凶,人家好怕怕呦。”

“你——。”陈东健扬起扳手做投掷状,陈小瑰侧身躲避。徐素菲被逗得前仰后合,六耳君心头儿却酸得七荤八素。

徐素菲是“东健汽车之家”的熟客。在董礼来这学工的一个多月前,她就开始频繁的来这洗车,还被陈小瑰忽悠着办了会员。她是开微店的,主要卖一种叫“老公听话丸”、“老婆漂漂丸”的巧克力豆。因为急着拓展线下业务,她经常开着爱车,那辆红色小款雪佛兰新赛欧,往返于周边乡镇的大小超市。出于形象考虑,洗车成了她除化妆外最日常性的事物之一。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5)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徐素菲就逐渐取代王琳阿姨,成了董礼梦里的常客儿。她平均三四天来这一次,陈东健总是安排他为她服务。两人慢慢熟络起来,偶尔还会谈上几句闲话。董礼感觉得出来,她和自己说话纯粹是出于礼貌,或者说,是基本的社交需要。徐素菲大多时候都是和陈小瑰互撩,和陈东健谈一些热会热点之类的。有时她还会带些自己做的糕点给大家品尝,督促大家给点改进意见。董礼躲避不过时,也会偶尔恭维一声很好吃。得意过头的时候,徐素菲还会在他肩膀上拍打一下。这一下足以让董礼幸福好几天。

董礼打小就把他自个儿看得很轻,至于是自卑还是有自知之明,自卑多一点吧。他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继续扮演着六耳君的角色,正如在孤儿院时对王琳阿姨卑微的依恋。他从不奢望徐素菲看他的眼神里会蕴含青色,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他实在太普通了!唯有,默默储存着对她的爱恋,暗暗期盼着在梦里和她缠绵,直到有一天,她成为他的过客。等她离开的那天,他会轻轻地对她点一下头,然后忍住心里的落寞,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假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是他自我保护的习惯,躲避变化、以便能够继续待在自己小世界里的习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烙在身上的这种习惯,多少比有父母爱护的孩子深点儿。

焉人出豹子,脓包揍狗熊。像董礼这类习惯压抑自己的人,每日心底都会积攒不少戾气。这些戾气,大多会随着睡眠化去,剩下的,就像炸药包,储存在心底儿秘密弹药房里,默默等待着点燃它的命定之人。

董礼手比较巧,又有耐心,特别是在修理汽车底盘电路方面,才短短三个月,就隐隐有了青出于蓝的架势。陈东健对他很满意,工资给涨了不少,还夸他很有天分,这让他凭空挨了陈小瑰几十计百眼。得到认可,董礼就更卖劲了,屁颠颠钻到车底儿,仰着脖子梳理繁芜的丝丝线线,也不像来时那般拘禁了。

这天他从下午一点就开始忙活,费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把张叔那辆破金杯制动系统的电路理顺了。电线老化,包皮破损严重,需要换新的了。董礼扭动脖子活络血脉,从维修地洞里钻出,回到地面的第一眼,他又看到了那个令他浑身不舒服的眼神。

这半个月以来,那个病恹恹的家伙老是在“东健汽车之家”附近徘徊。

他们这条街并不偏僻,有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并不奇怪,但董礼老是觉得那大爷看他的眼神寒森森的。更奇怪的是,在心底儿,他似乎还对这让他很不舒服的大爷有一丝亲近感。

他是什么人呀?

他看起来像是得了很严重的病?

我以前在哪里见过他吗?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6)

纷杂思絮在董礼脑袋里漫天游荡,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手里的活计。他假装很随意的扫了病大爷一眼,转身进入仓库取替换用的电线。思絮儿更加肆无忌惮,就像小虫般在他脑袋里乱钻。他开始觉得头有点晕,朝脑门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将这些小虫震出去,心头儿才勉强安稳了一些。找到电线后,董礼并不急于出去,他从放衣服杂物的柜子里取出手机。这手机是他用上个月的工资买的,他很小心,害怕揣在身上洗车时会沾上水,干活时就把它放柜子里。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人给他打电话。打开手机,果然没有新电话、没有新短信、没有新微信,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董礼习惯性的点开朋友圈,微信好友大多是在孤儿院一块长大的朋友,他大致扫了一眼他们发的动态。余航航在超市当兼职导购员;陈文浩在顺丰快递跑腿儿;邹飞在厦门客运西站做小红帽;性格最热闹活泼的刘志鹏干了安利......。

大家都在拼命的活着。他们都知道,在他们这个阶层里,要想活命,就得拼命。

“这你们也太不讲理了呦,明明是你们倒车先撞上的。大家说对不对嘛?”

“就是,就是你们先撞上的,我都看到了。操,机车呀,人多就牛逼啊!”

窗外传来乱哄哄的嘈杂声。陈东健和陈小瑰的音色声调董礼耳朵比较熟悉,自然就在这些音频波段里脱颖而出了。董礼急忙将手机放回衣柜,快步走了出去。在他们门市左边的道上,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的面无表情的看;有的欢欢喜喜的看;有的面露悲戚的看;有的指指点点的看;其中还有不少端着手机边拍边看。

董礼拨开人群,七穿八插的进入风眼儿,一辆红色的雪佛兰新赛欧正面亲吻着一辆咖啡色大众的屁股。糟糕!一个不好的念头闪电般在他脑海里掠过。和她的爱车一样,徐素菲还是一副素雅的装扮,可脸上却没了惯常的清淡雅丽。她眼圈微微泛红,瞪着对面4个混混模样的家伙。陈东健和陈小瑰分站两边护着徐素菲,双方阵营鼎足而立,针锋相对。陈小瑰急于英雄护美,吵吵的很凶,陈叔则用力的拉着他。

“我靠!你他妈很拽呀。”其中一个穿着破烂喇叭裤的紫毛,从车后备箱里取出两瓶啤酒,抡在手里浑像俩棒槌,朝着陈小瑰叫嚷。

“怎么,要打我呀?来呀,有种往这儿打,来呀。”陈小瑰毫不示弱,把脑袋瓜子凑上去,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陈东健害怕事态扩大,往后拉了下陈小瑰:“你少吵吵两句。”

“好啊,小子,牛逼啊,你牛逼。”戴着金项链的光头朝陈小瑰竖大拇哥,“我记住你了,你信不信我早晚有一天弄死你丫的?”

“那感情好啊,来呀,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现在就来弄死我呀,我谢谢你。”

“好、好、好,你牛逼...牛逼...牛逼......。”

光头佬喉咙里一个牛逼一个牛逼的往外秃噜,就是不见他动手。陈小瑰虽然也吵吵很厉害,脸上却明显带着惧色。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雷声大雨点小,打不起来。

徐素菲直击要害:“行啦,你们要多少钱?说吧。”

小混混们呆愣片刻,扭头看向其中个头比较高的平头男。像是老大的平头男伸出左手食指。

“1千,好,把卡号给我。”徐素菲想尽快了结此时,咬了咬牙,认下这哑巴亏,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不是1千,是1万。”平头男看中了徐素菲的心思,坐地涨价。

“想钱想疯啦,轻轻擦这么一下,就要1万,哥们你没病吧你。”陈小瑰声援徐素菲。

平头男有恃无恐:“那就等警察来吧。”

从车子相撞的客观角度来看,警察肯定会判徐素菲为主要责任人。这一段路恰好是监视器的盲区。

“5千,行不行?我卡里只有这些钱。”徐素菲语气软下去。

“那好啊,只要你今晚陪哥几个喝一杯的话。”说话的是一直站在后面的那个灌骨很高的家伙。他瘦的出奇,眼神猥琐萎靡,明显是沉溺于声色犬马之流。

光头打趣灌骨男:“哈哈哈。立哥,昨晚你可是双飞呀。咋地,还没玩够啊?”

“是啊,陪哥几个玩玩,这5千就给你免了,没准还哥哥还会给你5千呢。”紫毛手里的“俩棒槌”抡得浑圆。

看到徐素菲屈服了,4个家伙再次灿烂起来,下流胚子的嘴脸纤毫毕现。

“你们这些混——。”

徐素菲气得浑身打颤,挽起袖子,重整旗鼓,准备上前和他们再战一番。这个时候,一道喘急的水线横隔在她前面,扫向这4个流氓。流氓们触不及防,光头、紫毛还被水流冲倒,狼狈极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躲得慢的,身上也都溅了不少水。就像平时洗车那样,董礼煞有介事的端着高压水枪,火力全开,360°无死角清洗。4个家伙站起又倒下、倒下又站起,手舞之、足蹈之,像极了海滩上翻了个四脚朝天的活王八。

徐素菲先是惊讶的看着董礼。突然,她笑了起来,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董礼似乎依然没有和她视线相撞的勇气,胡乱的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全神贯注的执行这场神之洗礼。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7)

直到警车呜哇哇而至,4“圣徒”的受洗典礼才算结束。110是陈东健打的,他注意到苗头不对,害怕事情闹大,就报了警。经民警协调,这场闹剧最终以徐素菲撞车赔偿2000元,董礼恶意人身攻击赔偿1000元结束。徐素菲抢着替董礼给钱,董礼拒绝了。他向陈东健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交上他那份。可能是“洗礼”真的产生了效果,4“圣徒”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地拿钱走人。

夕阳被绿化树切割成散碎金子,柏油路就像得了白癜风一般,黑一片白一片的。董礼、徐素菲等4人静静的走着。陈小瑰本来还骂骂咧咧,见没人搭理他,自觉没趣,也就收了神通。走到一个路口,徐素菲埋着头向陈东健他们告别,细声细气的,完全没了平日的开朗劲儿。她只对陈东健说了声再见,都没有朝董礼、陈小瑰看上一眼,就扭身离开了。等到董礼他们回到“东健汽车之家”,现场除了零星几个坑坑洼洼处外,大部分的水迹都已经被蒸干了。才不过四五个小时,这场闹剧就已经被时间消弭于无形。

徐素菲是事发后第3天上午10点多悄然出现在董礼面前的。她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下身搭配黑色修身长裤,不知是刻意打扮还是无心插柳,现在的她颇有那么点神仙姐姐的意思。“洗礼”事件后,徐素菲的爱车一直停在店里,她是来取车的。

陈东健正忙着给一辆破摩的换承重轴,陈小瑰在一旁打副手。

“噢,菲姐姐,今天好漂亮呦。唉,何必呢,为了吸引我的注意,也真苦了你了。”

“还要不要脸!干你的活,把扳手给我。”

陈小瑰惯常的调戏徐素菲,陈东健惯常的打击陈小瑰。徐素菲惯常的朝他俩笑笑,却没有惯常的走近他俩,而是径直走向3号车位的董礼。

一辆淡绿色的奇瑞qq停在那儿,引擎盖敞开着,就像张着嘴的癞蛤蟆。董礼整个身子都伸了进去,从徐素菲的角度看,最显眼的是他那左右、上下扭动的干瘪屁股。徐素菲提着一个崭新的粉红色便携式保温桶,百灵鸟一般,欢欢喜喜的在董礼周边东瞧西瞅。董礼感觉四周有热气流转,斜眼睥见了徐素菲。他心头一痒,更专注的干起活来。手上的活计是他止痒的一种有效方式!徐素菲似乎看穿了董礼的小计俩,偏偏不让他安生,既然春风化雨不行,那就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唉。”她轻轻地在他腰上拍了一下。

“啊?”他扭头呆愣愣的看她。

“咯咯咯......”她莫名其妙的笑了。

“呵呵呵......”他不知所措的笑了。

她没再搭理他,把他晾在那儿,径直走向陈叔他们。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8)

“陈叔、小瑰,帮帮忙,给点意见呗。”徐素菲扬了扬保温桶,放到一号车位处的柜台上,从手包里取出两个小瓷碗,倒上保温桶内的粥,分别端给他俩。

“哦,谢谢、谢谢。”陈叔胡乱的在油腻的外套上擦了一把手,接过小瓷碗,喝茶一样细细的品着。“真的不错哦。徐小姐,这是什么粥呀?喝起来酸酸甜甜的。”

“红豆薏米粥,我刚学的。”徐素菲看向陈小瑰,“你别光顾着喝,给点意见,味道怎么样?”

陈小瑰一仰脖就喝完一碗,不过瘾,跑到柜台前,一碗接一碗的喝起来。

徐素菲上前护住保温桶:“哎哎哎,你别一人都喝光了。”

“什么嘛,这么小气,不喝光你还想带回去呀。”在美色面前,陈小瑰更倾向美味。

徐素菲没搭理他,扭头招呼董礼:“喂,你喝不喝?再不过来就没了哈。”

董礼被徐素菲晾在那儿,一时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怪难受的,听到她吆喝,就坡下驴,扭捏着走了过来。徐素菲从手包取出第三个小瓷碗,一只印着倒霉熊的粉色小碗,倒满,递给他。

“怎么这么好喝,菲姐姐,你不会是有什么秘诀吧。我看要不我们合伙开个粥铺吧,肯定爆棚了啦。”趁徐素菲不注意,陈小瑰又倒了一碗,美美的喝起来。

“还粥铺呢,那不没开张就都让你给喝光呀。”徐素菲白了他一眼,看向董礼,“怎么样,有没有以前的味道?”

“嗯,真的很好喝。”

“是吧,这粥我可熬了两个多小时呢,再来一碗。——唉,你还喝,你都喝多少了呀。”徐素菲从陈小瑰那儿抢过保温桶,给董礼倒上。

陈东健旁观者清,在徐素菲看向董礼的眼神里,他能看出了一些小儿女的扭捏姿态。他突然想起,在一个月之前,徐素菲带着新做的糕点请他们品鉴,董礼偶尔说起过,他不太喜欢吃糕点,比较喜欢喝粥。在孤儿院时,他最喜欢的就是那里的粥。当然了,陈叔的记忆没错,董礼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但他却没有做到100%的诚实。他没有说,那粥是王琳阿姨做的。

难道?陈东健不知道该不该为董礼高兴。他将徐素菲和董礼同时囊括在视线里,白天鹅正脉脉含情的看着癞蛤蟆,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扎眼,太不搭调了啊。在徐素菲成熟开朗的映衬下,董礼简直就是一张惨兮兮的白纸。陈东健对自己突然想起的这个比喻很满意。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9)

风吹花动,花动花落。不管这天地间又平添落花几许,都是寻常事。喜欢感时伤春的才子们,能从落花里看到无奈与从容,但董礼没这能耐!老天爷没把他种在有功夫和自己扯闲篇的土壤里,单是最基本的生活,就已经弄得他狼狈不堪了。

收到那条短信的第二天,董礼整个上午都在孤儿院旁边的苹果林发呆,踩着遍地苹果花的尸体,漫无目的的瞎转悠。“至少它没有死在苹果之中吧。”董礼拿起地上一枚残败的苹果花喃喃自语。他从百度上查到,苹果果实是由子房和花托等发育而成假果。从这个角度看,苹果花死在苹果之中,倒也贴切。

一阵风吹过,苹果花的清香蓦然灌进口鼻,董礼感觉清醒了不少。从昨晚收到奇怪的短信和照片开始,他就一直处在飘忽的状态,在环岛路旁干坐到凌晨,然后又躺到清晨。在夜里,他的心又绞痛了老大一阵,就着唾沫咽下两粒消心痛,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消心痛片是半个月前,徐素菲死拖活拽把他带到“有成平价医院”,陈德宝医生开给他的。“有成平价医院”称医院有点言过其实,说是大门诊更准确一些。陈德宝医生看模样也就三十几岁,一副社会精英的打扮,这引得董礼一阵老大不痛快。陈德宝反复询问董礼心绞痛的症状,眉头皱成疙瘩。尽管老大不愿意,最终还是拗不过徐素菲,董礼在那儿接受了主要针对心脏方面的磁共振检查。好在价位只有大医院的三分之一,就算破财买个心安吧,董礼在缴费时肉疼的自我安慰。

都半个月啦,检查结果应该出来了吧。董礼被苹果花清香的刺激,这才猛然想起那次的检查。不过,这很快又被他抛到脑后了。在心痛的稀释下,心疼就只是小问题了。

狗尾巴花象征着暗恋,蝴蝶兰代表着初恋,红玫瑰见证着此生不渝的真爱,等到哪天送了你秋牡丹,那意思就是拜拜。好事者根据花儿各异的品相特点,赋予它们截然不同的花语。从这点上来说,苹果花的名声就不太好了。它那5片呈喇叭状张开的花瓣,像极了一个嘴巴歹毒的家伙,又类似西洋花有毒的、正敞着怀抱诱惑馋嘴家伙的果实,所以苹果花被赋予的花语是陷阱。

这些资料也是董礼从度娘那里搜到的。看到短信那一刻起,他那颗快活的心,就被重重疑窦淹没了。他忍住内心的惊颤,循着号码打过去,对方已关机了。无奈,顺手百科了一下号码归属地,是来自四川泸州地段的联通号。

短信是谁发的?

目的是什么?

这和苹果花孤儿院有什么关系?

徐素菲接近自己,是不是真的...真的别有目的?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10)

这其中最让董礼在意的,还是放徐素菲大腿上的那只手。本以为是属于自己的女人,却让别人染指,恐怕世上最具博爱精神的男人也会为此抓狂吧。董礼感觉自己脑袋就像垃圾回收站一般,充斥着各种纷繁杂乱的念头。在凌晨3点多和5点多,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两次。当时董礼差点都忍不住要接了,但是一想到那双手,软下去的心肠又硬了回来。清早八点多钟,坐在去苹果花孤儿院的617路公交车上,董礼给陈东健发了条请假短信。陈东健马上打电话过来,他没接,挂掉了,顺手关机。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陈东健着急的模样,昨晚自己没回家,徐素菲肯定给陈东健打电话要人了。在他接到的7个电话里,有两个是陈东健的,分别是22:35和23:50。


“宝贝......”

在朱得韬院长那只白嫩肥腻的肉手出现在他肩膀上的时候,董礼没有丝毫察觉。他已完全沉湎于自己的忧伤里。

朱院长手上的力度加大:“宝贝,宝贝...董礼,董......”

“啊,朱...朱爷爷。”董礼惊讶的看到朱得韬,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咸鸭蛋。

朱得韬院长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笑起来眼睛就找不到,圆滚滚的五短身材,总让人联想到日本动画片《灌篮高手》里的安西教练。不管比赛多么紧张激烈,安西教练脸上总带着从容又神秘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董礼恍惚间记起,在半年多前,自己因临阵晕场高考失利,朱院长就是这么笑着安慰他的。把他介绍到陈东健那儿时,朱院长也是这么一副么么哒的模样儿。

朱院长眯着眼打趣董礼:“怎么啦这是?宝贝,工作不顺心吗,大陈欺负你了,还是你也累觉不爱啦?哈哈哈。”。

长年从事和孩子打交道的工作,懂得幽默的正确打开方式是朱得韬必备的专业技能之一。董礼的反应完全在他预料之中,他这招比程咬金的三板斧还好使。

安西教练又赢一局!

附和着朱院长的哈哈哈,董礼也跟着哼哼哼笑了两下。朱得韬肉嘟嘟的脸上扭出“宝贝,不想笑就别勉强”的怜爱表情。在这一瞬间,董礼蓦然感觉心底紧绷的那根弦断了。箭头鼻一酸,三白眼一热,嚎啕哭了起来。在亲人面前哭泣原来是这种感觉,董礼心底儿迸发倾述的冲动。

他是多么的委屈;他是多么的可怜;他是多么的悲惨!

咸滋滋的泪珠儿滚到嘴巴里,他顾不上也觉不出,舌头的味觉功能完全被高频率的摆动摩擦掉了。闷骚的人一旦打开话匣子,不是职业听众一般都是受不了的。好在,这对朱得韬院长来说算不得什么,从36岁开始,倾听就逐渐成为他不得不养成的习惯了。

当天晚上9点一刻,董礼回到了他和徐素菲同居的小窝。

对,当事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静观其变,啥也不干。在转动钥匙开门的前一刻,他第21次默念这条朱院长分享给他的人生经验。才一天没回家,他甚至有种重归故里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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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门没锁,客厅内黑乎乎的。董礼打开灯,他颓然的身影映在客厅朝向街道的窗户上。这栋楼是有50年历史的老楼,他们租的是一居室,价格不高,但住起来挺舒服的。

“菲姐......”董礼差点都习惯性的喊出声来了,他下嘴唇倏的一缩,又咽了回去。客厅里乱糟糟的,餐桌上放着小半碗面条,桌面上还洒了不少面汤,油光闪闪的。

“董大夫呦,伦家得了一种叫做吃完饭就必须马上把碗洗干净的病,你能帮帮伦家吗?”董礼记起同居第一天的第一顿晚饭,他最后一口粥还没喝完,徐素菲就咩声咩气拉他洗碗的情形。她爱干净几乎到了洁癖的程度。

董礼看着餐桌上的面汤,脑补出徐素菲木然吃面的画面。一个愣神,面汤溅了出来,她手上肯定也沾了不少。她吃不下去了,随手把碗放下。或许,她哭了一场;或许,没有。董礼被自己的想象力感动了。

“菲姐!”压在嗓子眼里的这俩字还是蹦了出来。卧室的门虚掩着,董礼推门而入。徐素菲正合衣斜躺在床上睡觉,连鞋都没脱,头发乱得像扫把。董礼心头一阵怜惜,上前轻抚她的头发。徐素菲猛然醒了,眼神里带着幽怨,愣愣的看了他好几秒。

“啊,那个,菲姐,我......”果然还是这样,不管怎样下决心要在她面前像个男子汉,临阵总是秒变孩子。董礼嘴唇蠕动,声细如蚊呐,可怜模样就像因贪玩回家晚了在妈妈面前编各种理由的孩子。

“哇......”徐素菲突然一把抱住董礼,嘤嘤哭了起来。董礼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在床边。等到徐素菲哭爽了,手掌开始不自觉的在董礼后背上有节奏的拍打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

“呵呵、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

徐素菲湮去哭腔,试图营造出轻松的气氛:“好伤心啊,你是因为肚子饿才回来的吧?”

“才不是。”

徐素菲纤美细长的睡凤眼依然还是那么迷人,可鼓囊囊的青黛色眼袋显得超突兀,仿若风流倜傥的男人却偏偏挺了个圆滚滚的啤酒肚。她沐浴在泪光中的鸳鸯小脸儿,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当董礼顺着徐素菲的话茬儿说出“才没有”后,他又觉浑身得不舒服起来。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儿下面,是否还隐藏着另外一张面皮?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12)

“我说董二大爷啊,能不能麻烦您稍稍挪动下高贵的屁股,过来帮帮忙呢。”徐素菲在厨房忙活一阵,头从里面扭出来,佯装不快的招呼安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董礼。

董礼这次没有顺她的话茬儿,可要是完全不搭理又于心不忍,他上前帮着把刚炒好的鱿鱼豆腐端了出来,默默呆呆,连个屁也不放。

这个时候的董礼是洗车房里的董礼!

徐素菲用淡绿色托盘端出两碗粥,红豆薏米粥,董礼喜欢喝的粥类的一种。她每天晚上都会换着花样儿给他熬各种品类的粥,把董礼的嘴都养叼了。粥装在一对情侣碗里,徐素菲把画着粉色小母猫的那只碗推向董礼,按她的说法这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董礼埋头吃饭、喝粥,现在的他依然还是洗车房那个闷葫芦。

“该解释一下了吧?”她拖着小巴,饶有韵致的小眼神儿瞄着他。

“什么?”他全程不在线。

“因为我吗?”她语调儿明显低沉下来。

“你怎么啦?”他语调儿有些生嗔,音量却细如蚊呐。昨晚在脑海里演习了几十种质问她的情状,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开始讨厌我了吗?”她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在空中摇摆不定。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昨晚我孤儿院一朋友失恋,陪他去撸串了。本来想打电话给你说的,可喝着喝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今天下午,我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躺在宾馆床上,手机还没电了。”他不想和她继续在言语上纠缠,说出这番早已想好的解释,重新回到自己执拗的小世界里。

徐素菲咂咂嘴,她不想自讨没趣,也没再多说什么。

“咝咝”、“哧溜”......

她品粥、他喝粥。

“滋滋滋滋”、“吧唧吧唧”......

她咀嚼、他鲸吞。

这顿晚饭他俩完全做到了孔圣人所说的“食不言”。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13)

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为了避免事情变得更糟,最好的方法就是静观其变。万一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情呢!感情就像瓷器,一旦产生裂纹,就永远也无法复原了。董礼觉得朱院长这句话在理,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到了潜意识里所渴求的,能够重新面对徐素菲的台阶。没准这个万一,说不定有一万分的可能哩!“没准”、“说不定”“可能”等诸如此类的词组,今天频频在他的小脑瓜里转转悠悠。

自打同居后,和徐素菲一起吃晚饭,是董礼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从开始的细吃慢嚼、讲情谈心,到后来的猛吃海塞、胡说八道,一顿便饭能硬生生被他俩吃上两三个小时。可这次,只用了8分钟,董礼吃完了。

“放那儿吧,过会我刷。看你那半死不活的蔫样儿,昨晚喝酒没睡好吧。人家失恋,你跟着瞎起什么劲,真是的,快去洗洗睡吧。”她竟然相信了他拙劣的理由。

“嗯。”他鼻翼翕动一下。这是个不用张嘴就能说出的字儿。

有时候,闷骚的人,真的很讨厌。

深夜,董礼感觉一股子温热的气息在他的后脖颈处徐徐游走,睡意一下子被祛散的一干二净。他多想回身用力的抱住她,然后狠狠地占有她,可最后还是忍住了,装作睡意已酣。

照片里那只放在她大腿上的手实在太扎眼了。

徐素菲口气里带有茉莉花的清香,这是她喜欢用茉莉花味道漱口水的缘故。淡淡的清香从董礼的耳根飘到鼻头,他想起第一次品尝到这种味道的那天。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14)

那一天,一切如往常,不过又是个重复的昨天而已。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陈小瑰的祈祷,最近店里生意冷清下来。陈东健乐得清闲,坐在账台前看日本的推理小说。作为资深书虫,这已成为他寻找刺激、摆脱庸常的重要手段。陈小瑰嘛,人家已被册封为一字并肩王啦,坐在小马扎上,翘着二郎腿,忙着指挥千军万马略地攻城。董礼不想白白浪费时间,硬逼着自己翻看《汽车故障应急修理120问》,照陈东健的说法,这书是国内汽车修理界的归元秘籍。

董礼边看边记笔记,貌似很认真,不过时不时朝门口瞥上一瞥的小眼神,早已经把他出卖了。

金领结是在下午4点55分来访的,车身脏兮兮的。徐素菲推开车门下来,径直走向2号车位的董礼。

董礼站起身:“菲姐。”

淡绿色长衫软哒哒的趴在徐素菲身上,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细沙,敛去了平日的神采。今天她又累坏了吧,董礼暗暗寻思。自一个月前“4圣徒”洗礼事件以来,徐素菲对董礼亲昵了好多,还不时带上各种名目的粥来麻烦他当小白鼠。刚开始的时候,董礼还挺不习惯,一生二熟三撕逼,后来逐渐和她熟络起来。在给她洗车时,徐素菲慢慢习惯在他耳朵边叽里咕噜叨叨个不停,什么万寿镇那个超市大妈故意不放她的货啦,长青村那个理货员大爷看她眼神怪怪的啦诸如此类的私房话。

可是这次徐素菲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疲倦的笑了笑,朝董礼指了指脏兮兮的车子。董礼会意,接好高压水枪忙活起来。徐素菲颓唐着身子坐在董礼刚才坐的椅子上,懒洋洋的用胳膊肘支撑着脑袋,偶尔还拿起桌面上董礼的笔记本翻上一翻。董礼耳根获得清净,心却痒的难受。没办法,已经习惯了听她说话,却不知道怎么逗引她。算啦,让她歇会吧,今天肯定又跑岛外了。

等车洗好后,徐素菲才慢腾腾站起来,朝董礼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上车。董礼心头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徐素菲半个屁股移到驾驶座上,突然又冷不丁的滑了出来:“董礼,你过会儿有空吗?”

“啊,这个...唉,陈叔,我过会有...还有事吗?”这话打了董礼一个措手不及。他一下子就慌了神,一副没见过世面、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模样。

这个今天,不再是昨天的重复了!

罩着亚麻座套的副驾驶座椅就像有刺儿似的,董礼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本来是想坐后面的,可后座椅上那3箱的“老公听话丸”和1箱的“老婆漂漂丸”,毫不客气的向他宣告了领土所有权。

这辆车他已经洗了33次,还做过11次的全面清洁保养,可自打一坐上来开始,他的新奇、惊慌程度,绝不亚于1885年那个第一次坐上卡尔·本茨发明的马车式三轮汽车体验的幸运蛋儿。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15)

人眼的视域范围在120°左右,她大约处在扇形左侧105°—120°之间,每次斜眼睥她,都要耗费他右眼睛外直肌不少热量。而她却完全没事人似的,平平静静的发动汽车,似乎此刻他心头脑海升腾起的滔天巨浪,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唉,又自作多情了吧。幸亏车内还留着3M清洁剂的橙香味儿,这让他多少镇定了一些。车子缓缓离开“东健汽车之家”,出于自我隐藏的奇妙心理,他的视线在她的反方向游移。

突然,董礼脊背就像通电似的打了一激灵,——他看到车窗外一双充满愤怒、恶狠狠盯着他们的眼睛。

还是那个病老头!

车子很快驶上环岛路,病老头已被甩得老远,可那双因愤怒而扭曲的眼睛,却一直在董礼的脑壳儿里闪着森森寒光、挥之不去。是错觉吧?董礼在心里犯嘀咕。他完全能确信,在自己的生活里,绝不存在和那双眼睛的丝毫交集。他的日子过的实在太单调了,以后还会继续单调下去的。

“到了,就是这儿啦,五楼。”

汽车驶入一个老式小区里,在一棵棕榈树旁边停下。

徐素菲指指棕榈树右侧第3栋楼,又指指后面座上那4箱巧克力,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这儿4箱,后备箱还3箱。董礼啊,你这可帮我大忙了啦。你不知道,我这一整天都在为怎么把这些家伙搬上去发愁哦。”

她快活的模样儿完全看不到一丝发愁的影儿。对董礼来说,徐素菲的笑脸似乎具有某种净化心灵的无上神通,霎时就把那双眼睛从他心底祛除的一干二净。

“不用不用,菲姐,你别动,...我来我来...我来就行...我来就行......。”

到底谁给谁干活啊!董礼就像是满月的弓、去弦的箭,干得可带劲儿了,似乎抱的不是这些硬邦邦的箱子,而是软绵绵的她。

可她,只有一个;而它,却是——7箱!

尽管徐素菲一直在旁边帮衬着,可等到把它们全搬上楼的时候,董礼都快累成一坨泥了,塌着肩膀坐在客厅沙发上。客厅差不多30平左右,墙壁贴着粉色调壁纸,家具陈设普通但归置的整洁干净,最显眼的是西面角落处那架略显陈旧的海星牌钢琴。董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打量客厅,当他眼光扫到钢琴的时候,突感觉得有种不现实感,从他出生到现在,至今还没认识过一个弹钢琴的朋友。菲姐弹钢琴的样子一定很美吧,董礼暗暗寻思,本来他很想走过去抚摸一下钢琴的,但实在是太累了,不经主人允许乱碰东西又不大好,所以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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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其实从搬第4箱开始,他的气力就已经续不上了,要不是凭着一股子对她的爱慕,还有情欲,早就给累趴下了。徐素菲换好淡绿色家居丝绸长裙,从卧室款款走回客厅,宽大的上领口露出乳沟一角,这让董礼本就艰难的呼吸变得更不畅了。

“累坏了吧。尝尝,新鲜的。”

她端上一叠芭乐,剥好一个送到他嘴边。董礼呆了一下,伸手准备接过,可她空着的那只手打了他一下。

“别上手,看它脏的,张嘴。”

她做出投掷的动作。

他乖乖张开篮筐。

中球得分。

“别咽哈,忍住了啦,酸可能解乏呦。”徐素菲饶有趣味的看着几乎被酸出泪珠的董礼,“这才乖嘛,晚饭想吃点啥?”她舒展了一下身子,准备做饭。

董礼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回去吃就行。那...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他站起身,准备告辞。

徐素菲一巴掌把他摁下:“你坐下,真是的,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就不能让我表达一下感谢吗。再说了,要是让你空着肚子回去,以后指不定陈叔会怎么数落我呢,我可不想落人埋怨。既然你不说吃啥,那就客随主便吧。”

“不用...真不用......”

徐素菲单手掐腰,朝董礼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你要无聊就看看电视,一会就好哈。”她指了指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径直进入厨房,叮叮当当忙活起来。董礼顺手拿起遥控器打量着,他甚至连遥控器都不会用。

在孤儿院的时候,晚上7点到9点是电视时间,可遥控器一直牢牢掌控在王琳阿姨手里。有时她中途有点事出去,一些比较活跃的孩子就上前争抢遥控器的控制权。董礼听话惯了,尽管心向往之,却也不敢加入群雄逐鹿,要不怎么还得了个“懂礼貌”的诨号呢!

现在他手里握着遥控器,竟然还有点掌控人生的错觉,打开电视,正在播放的是湖南卫视的《美人心计》。

“肚子饿坏了吧,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淡绿色的她端着淡绿色的托盘款款走来,托盘里放着一叠沙茶鸡丁和一叠花生米。董礼赶紧起身帮忙,徐素菲示意他不要动,下巴朝客厅东墙角那7箱巧克力扬了扬。“你坐着吧,那些大家伙你来,这些小东西就交给我吧。”

这多像是妻子给丈夫说的话啊。

“饿了你就先吃点垫垫,里面还有一条鱼,马上就好哈。”徐素菲将一双印有兰花的木筷递给董礼。

董礼拘谨的接过:“不用麻烦了,这些就够了。”

“好了啦,客随主便嘛。”徐素菲没等董礼再说什么,就急先锋般重回厨房前线。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17)

等迷雾消散、尘埃落定后,董礼每每回想起这天,总能把自己骂成蠢驴。她分明没有出去采购,厨房怎么又有鱼又有肉的,而且听她的语气,存货好像还不止这两样。她一个人生活,又没有为厨师行业添砖加瓦的志向,似乎没必要准备这么多食材吧。再说了,她这楼一层就有个小超市,完全可以随需随买。那天的自己实在太蠢了!不过,也难怪,食色性也嘛。他把太多的心思放在色上,自然分在食上的就少了。那时的他,就像一张白纸,一张渴望韵律与情愫,梦想成为诗笺的白纸。

董礼没有率先动筷子,只是瞪着窗台发呆。星光夹杂着街道上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子射了进来,窗子玻璃上琉璃闪动,真有那么点“玉碗盛来琥珀光”的感觉。又过了半刻钟左右,淡绿色的她拖着淡绿色的托盘再次翩翩而来,托盘里除了一条盛在椭圆形盘子的黄尾鲴外,还有一瓶红酒、两个酒杯。

“抱歉,熬粥时间来不及了。为了表示歉意,姐姐我可把压箱底的存货都拿出来了哦。”

“菲姐,这酒看着挺贵,你收着吧。我随便吃口饭就行。”

徐素菲指指开封的瓶口:“来不及喽。”

“Cheers......”

等一切准备停当,晚宴终于拉开帷幕。徐素菲右手持杯,以逆时针方向旋转。在董礼眼中,现在的她就像电影里的女主角。

“嗯......”

董礼拽不出洋文,甚至连中文干杯都说不出口。

“叮......”

两只酒杯在空中相碰。

徐素菲檀口轻吻杯唇,香舌小鹿舔水般微颤。董礼没喝过红酒,参照徐素菲的模样又觉得怪怪的,索性就当啤酒来喝了。

徐素菲为董礼夹了鱼腹的一块肉:“来,这鱼刚糟的,你尝尝。”

“闻着就好香,...呵呵呵........”

“笑什么呀?”

“突然想起陈叔对你的一句评价。”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背后议论我,到底说啥坏话啦,快老实交代。”

“不是坏话。”

“我看也不是啥好话吧。别磨唧,急死人了啦,快说呀你。”

“呵呵呵...,陈叔说相比你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推销巧克力,还是开个餐厅更合适你。”

“哈哈哈...,陈叔,知音啊。”

几杯红酒下肚,董礼没了刚开始的拘谨,也渐渐学着人模狗样的品起酒了。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随着干红在味蕾晕染发酵,一股子情欲蓦然从董礼心底窜了出来,下体不觉间微微发胀。徐素菲也有些醉意了,眼神朦胧,一缕头发萎靡的斜在鼻头,隐隐透着魅惑的味道。

“吃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董礼习惯性的选择逃避。

“拜托不要败兴好不好,喝完再走嘛。”徐素菲摁住董礼,晃了晃还剩下不到一指深的酒瓶。“来,陪姐再喝一杯。”

“最后一杯了,菲姐,喝完这杯我真的得回去了。”

两只酒杯半空相撞。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18)

徐素菲的酒量浅得很,两眼眼白部分已泛起血丝。现在的她,全没了平日清闲雅致的模样,倒像个大马金刀的汉子。烧刀子应该找她代言才对嘛,什么叫喝酒?喝酒那就是一仰脖的潇洒。和她比起来,只是浅浅一嘬的董礼,倒是有点小家子气了。

“像个爷们好不好?”

一股子浓郁的酒气直愣愣扑上董礼面门,他冷不防的打了个激灵。

“阿嚏...哼...哼......。菲姐,都已经快10点了,你先歇一会,我收拾一下就回去了。”董礼撸着鼻头站起来,从旁边茶几上拿过托盘,将油腻的碗碟逐个放上。

那股子酒气又来了,这次是在后面扑来的。董礼本能的躲避,可还是晚了,一只纤细的手已环上他的腰。

“菲...菲姐......”

“你喜欢我吗?”

“菲姐...你喝醉了......”

“......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真的非要我先说出来吗?......你是在介意我的年龄吗?......”

菲姐今年26岁。这是董礼在“东健汽车之家”会员资料表里看到的。

“不...不...没...没有......”

“请让我做你女朋友吧。”徐素菲移到董礼面前,用红彤彤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董礼肾上腺素暴涨:“菲姐......”他深情的亲吻她,额头、眼睛、脸颊,等他的嘴亲上她的鼻头时,徐素菲躲避的挠了挠。

“痒.....”她嗔怪的抱怨一下。

董礼局促:“对不——”

没等董礼说完,徐素菲就用嘴巴阻止了他。4片嘴唇相接,她嘴腔浓郁的酒气过渡到他嘴腔。

“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你...介意吗?”

“我会百倍千倍的疼你爱你的。”

“啊...轻点......”

“对...对不起......”

“你...你别不动呀......”

“对...对不起......”

“别着急,慢慢来。”

“嗯......”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19)

收到短信后的第3天,董礼照常去“东健汽车之家”上班。14号电话为什么打不通?15号为什么没来上班?这些陈东健都没有问。朱院长应该已经和他谈过了吧。董礼甚至能想象得到,朱院长操着慎重的腔调,像舞台剧演员那样,拍着陈东健肩膀说“孩子的事,就让孩子自己去解决”时的智者模样。

在这之后的半个多月,可把陈小瑰给累得够呛,他这个“17雨季”提前厦门两个月进入梅雨时节。抱怨,准确的说,应该是咒骂董礼成了他继吸烟、打游戏之后最重要的解压方式。因为朱院长打过招呼的关系,陈东健对董礼的工作做了比较灵活的安排,这让他有较充裕的时间去干他的福尔摩斯事业。

今天他又跟踪了徐素菲多半天,仍然一切正常。她真的是去给丁桥镇福龙超市的那个肥太太,送喊出“要么瘦要么死”口号的乐活瘦身中心新推出的减肥打折卡了。

夕阳的土豪金光芒打在白色花瓣上,像是给苹果花罩上了一件美艳高贵的黄色礼服。美丽的外表只不过是让陷阱更具诱惑性吗?苹果花真的像好事者赋予的花语那样吗?在苹果林等待朱院长的时候,董礼对着苹果花发了老大一会呆。

“放心了吧,现在知道是你疑心生暗鬼了吧。”

“可是,那双手......”

“哎呦喂,年青人哦,干嘛非要把事情整得那么明白呢?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明白难得糊涂是真的多么了不得的智慧了。毕竟,人嘛,谁还没有点不得已的小秘密啊。”朱院长时而耸动双肩、时而摊开双手,一举一动都透着浓重的舞台范。他已完全沉浸在扮演哲人的角色里了!

“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我总觉得她最近变得怪怪的,还经常一个人断片似的发呆。”

“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呀,你没问问吗?”

“我......”董礼呆愣的站着,嘴巴咕咕噜噜的,吐不出一个囫囵字儿。

“唉,你说你这孩子,老是把话憋在心里,你以这样的状态进入社会,怎么能让人放心呦。我看你有机会还是好好和她谈谈吧,疙瘩呀,还是尽早解开的好。”

什么嘛,当初说静观其变的是他,现在说要摊牌的也是他。朱院长办公室书柜里摆着一套孟子全集,看来除了装点门面外,他私下确实还下了一番功夫吧。要不怎么能把孟夫子“此一时彼一时”的艺术,如此娴熟的运用于实践呢!

今天,就一次性把事情彻底解决吧!在回家的路上,董礼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非也就是一拍两散从此相忘于江湖嘛。

SO TM What!
楼主:握剑人  时间:2019-10-19 15:28:28

(20)

倒也奇怪,人一旦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原本日以继夜耿耿于胸、夜以继日萦萦在怀的烦恼,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和野餐时“烤鸡不好吃就果断扔掉吧”一样不值得伤脑筋了。

厦门的晚风最舒服了,尤其是环岛这片儿。从海上万里迢迢赶来的凉风,像是知道空手上门未免太过失礼,顺便也就把海的味道带来了。

“迎着风的方向,张开嘴巴,吃饭都可以省下好几斤盐巴呦。”厦门人喜欢这么调侃那些内陆来的旱鸭子们。董礼自小在厦门长大,可当一阵风吹来时,他还是像少见多怪的大陆客那样大大的张开了嘴巴。可能是压抑太久的关系,他需要借这发涩的咸味来稀释一下。


“哎呦,你不知道,今天可把我累坏了。不过呢,收获还是蛮不错的,福龙超市那个,就是那个像猪一样那个朱太太,哈哈哈,总算同意给‘老公听话丸’开专柜了。”

晚上8点左右,徐素菲端着淡绿色托盘从厨房出来,得意洋洋的向董礼汇报一天的战果。托盘上放着的是对盛满粥的情侣碗,她把粉色小母猫那只推给董礼。

董礼朝徐素菲笑笑,也就权作回应了,并没有正面接她的话题,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以一种优越感的腔调讨论那个猪一样的朱太太。他把头低垂到和胸膛呈90°角,连喝了好几口薏米粥。现在的他无暇进入她的世界,他自己的世界正闹腾着呢。回家路上打定的主意,在等待饭菜上桌的空当儿,又动摇了。

说?不说?

说吧?还是不说吧?

这样一直拖着不好吧?可是说了真的合适吗?

董礼陷入犹豫的漩涡里,越犹豫就越犹豫。徐素菲见他没有反应,也很知趣,安静的埋头吃饭。最近的她,也变得安静了好多。

可能是纠结太厉害了吧,董礼感觉胸口那股子熟悉的钝疼又袭了上来。根据经验,钝疼只不过是开胃甜品,接下来难以忍受的绞痛才正餐。他放下碗筷,快步跑到衣架处,从外套口袋里取出硝酸甘油片,猛吞下4粒。这是陈德宝医生新开给他的药。

心绞痛的频发让董礼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身体。上星期三,他想起一个月前那次满不在乎的体检,专门去了趟“有成平价医院”询问结果。看到董礼后,陈医生显得很惊讶,不过马上又恢复成医生标准的面瘫脸。他以最节约面部肌肉能量的方式,向董礼说明,检查结果3个星期前就已经给了徐小姐。没啥大毛病,让他放宽心,最后还给他开了现在这瓶效果更好的硝酸甘油片。董礼觉得当时陈医生不大对劲,眼神有些闪避。医生一般出于在气势上镇住病人的需要,通常都会直直的看着病人。离开那儿之后,他并没有就陈医生的不对劲做更深入的纠结。“是错觉吧,最近我真是看什么都觉得别扭了,唉......”他留下一声叹息,算是给自己的多疑找到一个排泄口。

楼主:握剑人

字数:28811

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9-10-03 05:44:32

更新时间:2019-10-19 15:2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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