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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无悔(兄弟,师徒,耽美)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图非原创,侵删。
古风架空,兄弟梗,师徒梗,相爱相杀梗,受略(可能不是略?)渣,虐身虐心,不喜慎入。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一楼敬度。
虽然说老坑没填完,但我还是想开新坑
不服来打我吖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一)
我跟着林慕阳上了青岐山,他一身紫衣长袍,长发黑亮如瀑,这颜色并不称他,他皮肤雪白,眼眸狭长,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应该穿白或穿黑,穿白则皎皎如仙人,满面生人勿近的气质;穿黑则如杀神,令人不敢逼视。
但他不会是仙人,他就是杀神。
我是他捡回来的。
那时候我正在跟街边的其他小乞丐抢一个发馊的窝窝头,千钧一发之刻,他落后了我一步,我抓起窝头直接塞进嘴里。脸上溅上温热的液体时才愕然回头,便看见林慕阳一手拎着小乞丐,另一只手中,长剑出鞘三寸,雪白锋芒上沾着点点殷红。
切人如切瓜。
他扔下毫无生气的小乞丐,收剑回鞘,抬脚朝我走来。
说来也是我不中用,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连蹭带爬地向后挪。
可他离我越来越近。
我抖抖索索地拿下嘴上叼着的窝头,抖抖索索地递给他。
如同献祭。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雪白的绢子,帮我擦掉脸上沾着的鲜血和污泥。
“跟我回去。”他薄唇微动。
我呆若木鸡,毕竟他切人如切瓜。
“你是我弟弟。”他告诉我。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腹中也适时地发出了一阵咕噜声。事实上,除了刚才那口窝头,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我看着他紫袍上明纹暗纹上用的金丝银线,手中长剑剑柄上镶的蓝色宝石,一定很有钱。
唔,有这样一个有钱的哥哥,也不错。
我鼓起勇气,问:“管饭吗?”
“管。”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如同阳光穿透重重乌云,照耀万物,但笑容很快消失了,恢复至满面冷峻之色,眸中似乎有几分隐痛,他摸摸我蓬乱发臭的头发,感慨道,“让你受苦了。”
他带我去了城里最好的醉仙楼,我年少时不懂事,才踏进去一步,就被人打了出来,险些打断一条腿。
跑堂的看见我的时候,面色仍然不善,但看到林慕阳的时候,又是满脸的谄媚。林慕阳不顾我周身污秽,扶着我的胳膊把我带进了店里。
然而多年来生活得恶劣,肠胃早已经坏透了,荤腥油腻都沾不得。
面对着一桌子鸡鸭鱼肉红烧狮子头,我只觉得胃部隐隐作痛。
林慕阳察觉到我的局促,亲手撕了一条油光水亮的鸡腿,放进我的碗里。
看着美味却不能吃,不啻于酷刑。
“其实,我沾不得荤腥的。”我诚恳道。
林慕阳皱了皱眉,叫小二去煮碗碧梗粥来,又来抓我的手腕,我微微转身,避开了。
“不要怕,”他轻声安慰我,“哥哥能治好你。”
我将手背在身后,褴褛的衣衫并不能完全遮住我的身体,手臂上青紫的淤痕被林慕阳尽收眼底。
那一刻,他眼中的隐痛和怒气,几乎无法掩盖。
但是他把滚烫的粥吹到温热再喂到我嘴里的时候,却是无比温柔。
他一次次告诉我,他是我的哥哥,他会保护我,他再也不会让我受苦。
我把嘴里的粥咽下去,定定地看着他,说:“如果每顿都有粥或者热汤喝,那做你弟弟也无妨。”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还召了几个黑衣人过来,让他们去买些干净的衣裳。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二)
后半段山路,是林慕阳背着我的上去的,只因为我不小心崴了脚。
他紧张地除去我的鞋袜帮我检查推拿,我缩了缩脚,笑道:“从前差点被人打断腿都没这么紧张的。”
他面色立即凝重了起来,语气不善道:“谁敢打断你的腿?”
我感觉我已经听到了他那柄长剑在剑鞘中铮铮作响。
“咳,多大点事,都过去了。”我故作轻松,其实那些事太过苦痛,也是我不愿意回忆的,“快上山吧,我饿了。”
林慕阳帮我重新穿上鞋袜,下一刻,就把我背了起来。
他的背宽阔而温暖,给人莫名的安全感。这么多年来,我风餐露宿,甚少处在这样舒服的环境中,于是,我趴在林慕阳背上睡着了。
林慕阳在山门前停住了,托住我双腿的手紧了紧,有人站成左右两排,恭敬道:“见过庄主。”
于是我被惊醒了,不仅惊醒了,还在林慕阳的背上抖了两抖。
“没事,别怕。”他转过头轻声抚慰我。
随即冷了面孔,对那帮人道:“没见二少爷正在休息吗?”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地跪下了,动作整齐划一。
唯独有一人极为突出,他张肩拔背,正正跪在山门前,不知跪了多久,一身黑色布衣,乌发全部束起,宽肩窄腰,比例极好。
但并不是因为比例好而突出,而是因为他那一张脸已经被打成了猪头,青的红的肿的紫的,铺了满脸,看不出本来面目。
“你不服气?”
跪着的人似乎是在竭力地控制着微微发抖的身体,垂眸道:“不敢。”
片刻后,他又抬头,试探性地看着趴在林慕阳背上的我,犹豫地问道:“阿云他......”
“阿云很好。”林慕阳回答得很快,随即背着我拂袖而去,似乎根本不愿意理他。
林慕阳告诉我,我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我见惯了人情冷暖,也见多了父子成仇兄弟反目,可是他肯对我好,肯管我饭,所以给他做一个乖顺的弟弟,也不错。
等哪天他对我不好了,我就拿他几块金锭就跑,怎么算都不亏。
“房间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一会去沐浴更衣。今日十五,按家中规定,是要祭拜父母的。”
我心中蓦然一惊,这段日子浑浑噩噩的,居然没意识到又是一个十五了。
我对灵位上的那两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只是跟着林慕阳的动作,他跪我便跪,他叩头我便叩头,他敬香我便敬香,表现得极其乖巧。
一切仪式结束之后,林慕阳转身把我扶起来,温柔地摸摸我毛茸茸的脑袋瓜,笑道:“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爹娘见你如此乖巧,也一定很开心。”
他笑得太温暖和善,虚幻得让我怀疑这不是我见过的那个切人如切瓜的林慕阳。
他带着我从祠堂出来,一群丫鬟小厮早已在门外等候,门口庭院正中,跪着一个黑衣男子,正是白日里跪在山门的那一位。
林慕阳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即皱了眉,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黑衣人道:“阿云回来了,我也该去两位长辈面前告罪。”
“你不配。“林慕阳只扔下来冷冷地一句话,就带着我离开了,末了还补了一句,“你想跪就在这里跪到天亮。”
我迟疑地开口:“你.....”
我还是不适应叫他哥哥,但他似乎并不着急。
“不许为他求情。”话很生硬,语气却急转弯一样地缓和了下来。
我并没有想为他求情,一来我跟他没打过几次照面,没什么交情,二来我也怕极了林慕阳,三来我从小到大也没少吃苦受欺负,跪上一晚上着实算不得什么。
“我......我只是想多要几条被子。还有......屋里的冰,能不能搬出去。”我支支吾吾地说完了我的诉求。
“你是嫌床硬,还是不喜欢现在的花样?”林慕阳非常非常温柔地问我。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冰冷地来拉我的手腕,道:“现在可是六月啊。”
六月,应当是最热的时候。
我整个身子一抖,向旁边撤了一步,没让他捏到我的脉搏:“我......以前伤了身体,就格外怕冷,要是......麻烦,就.....就算了。”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冻得我几乎连汗毛都要竖起来,簇拥着我们的丫鬟小厮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我青岐山还不缺这几条被子。你是青岐山的少主,想要什么没有?大好男儿,说话支支吾吾,行事畏畏缩缩,成什么体统?”他难得地教训了我两句,但又立即败下阵来,叹息道,“罢了,都是哥哥的错,今后哥哥慢慢教你。”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三)
林慕阳离山数日,山中杂事众多,他难得地没有陪我一起用晚饭。我细细地吹温了一碗粥,就着清脆爽口的酱菜吃完,送粥的小厮一直低着头站在桌边,不多说一句话。
除了脸色灰败,藏在袖子里的手还微微颤抖。
于是我觉得有些寂寞。
之前做乞丐的那些日子,虽然艰苦了些,也有些与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同吹牛打架抢东西吃,自从跟了林慕阳走了,林慕阳这人自身的威压总压得我说不出话来,山里的丫鬟小厮也没一个敢主动跟我说话。联想起祠堂门前那一声冷笑,我想,林慕阳大概真的很凶神恶煞。
我叹了口气,道:“我明日想吃鱼片粥。”
吓得那小厮直接丢了托盘。
托盘砸在地面,带出一串哐哐啷啷的响声,于是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目瞪口呆。
挥挥手让他收了碗盏下去,他如获大赦。
我跳上床,裹好了被子,却并不能安睡。夏夜并不安静,蝉鸣声声,聒噪得让我睡不着。
我趿拉着鞋子出了门,月华如练,绕在站在院子里的那人身上。
我这才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微薄的嘴唇更显坚毅。即使满脸的青肿,也遮不住他的俊俏。
若说林慕阳凶狠阴鸷,霸气外露。这个人却是完完全全地站在了林慕阳的对立面。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一副隐忍顺从的样子,却不知道,这番隐忍之下,藏了多少杀意。
毕竟,他手上那柄近三尺长的古朴黑刀一定不是用来切瓜的。
山里的人一个个怕林慕阳怕得要死,连带着也怕我怕得要死,可这人见我出门时,眼中无半点波澜,表情无任何变化,反倒让我不知如何自处。
这样静默地站着也不是个法子,何况,他站在屋外,我也断断无法入眠。
正准备抬手打个招呼,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直升到月华笼住的苍白指尖。
糟糕,提前发作了!
我跌坐在地上,想赶紧回到屋子里,却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寒冷、痛苦,由心脏起,挟卷着我的恐惧,流向四肢百骸。
我从来不是个讲究人,尤其在这样痛这样冷的时候,我只能抱紧双臂,在地面上翻滚,扭曲如同蛆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朝我走过来,大概先前是在确认我是真病还是装病。
他两手按在我的肩上,对于几乎冻僵的我,灼烫如同火焰。
他立即皱了眉头,双手按在我的背心,源源不断的真元涌入我的身体。
“不,不要......”我说不出一句整话,抖抖索索地开口,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明白。
我经脉已毁,这寒毒也非内力真元能压制,贸然为我输入真元反而会让我因体内真元震荡无法舒畅而痛苦更甚。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我嘴里流出来的时候,他才停了手,挫败而愧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此番我被他圈在怀里,借着他的体温,我恢复了些许神志,道:“这事儿你别告诉林慕阳......”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好死不死,林慕阳来了。
于是他看到的场景是,我倒在黑衣人怀里,满嘴满襟的血。怎么看都像是他在谋害我。
“你在做什么?”如同炸雷响在我的耳边,吓得我抖得更厉害。
大概他是觉得我同一个男子抱在一块实在太不成体统,于是我抖抖索索地去推他,可这样的举动却令林慕阳暴怒。
他一把把我们两人分开,就去捏我的脉搏,眉头紧皱,眼中聚满杀意。
果然,是瞒不住了。
他把我抱起来,似乎比初见的时候还要温柔,就像捧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生怕它碎了一样。
诚然,我不是翡翠那种金贵玩意儿。
黑衣人跟着站起身,却被林慕阳一脚踹倒。
随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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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梦里是无休无止的鞭打,我拼命地挣扎,想躲、想抓住什么,可是从来都做不到。
被关在只能容纳人蜷着的铁笼里,外头滴水成冰,紧紧地缩成一团也找不到一丝温度。
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有人抓住我的手,一遍遍地在我耳边说:“别怕,我在。”
这个人是林慕阳。
他似乎几日没有梳洗,脸颊上胡茬都冒出来了,束起的发髻也有些散乱,脸色惨白,眼中全是血丝。
“醒了?要先喝水还是先吃药或者喝点小米粥?”他声音极为沙哑。
我摆了摆手,什么都不想吃。我不过发了一场寒毒,而这寒毒发作的时候虽说痛苦异常,但结束了也便结束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我现在觉得身子尚且懒怠着不过是眷恋这温暖又软和的大床罢了。
我看得出,林慕阳的眼中又是欢欣又是担忧,唯独没有审视,于是我打算再瞒一阵子。但又为了让这位二十四孝好哥哥不那么担心,我强撑着坐起,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他抓着我的手给我拿脉,表情并无异样,差点让我觉得林氏家族皆不善医道,竟让我如此瞒天过海。
他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给我吃,外头来了人传话:“那人已经晕过去两次了,可还要继续用刑?”
“拿盐水泼醒,继续。”林慕阳神色冷峻。
饶是我脑袋再不好使,也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那会我尚且不晓得黑衣人与我之间有何关联,他不过站在我的屋外,扰了我的清梦,当然这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精神衰弱,本就浅眠,实在不至于要用刑到晕死两次。
“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发了寒症,你不要怪他。”不得不承认,我心软了。我也曾刑罚加身,一想起来就浑身战栗。
林慕阳将粥碗放在一边,两腿跨坐,两手按在膝上,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寒毒看似严重,却并未侵入奇经八脉。可他贸然为你输送真元,致你体内经脉错乱,行气不畅。若我再晚来一步,只怕你要经脉尽断。阿云,我若再让你受伤,百年之后如何有面目去见父母,去见宗亲?”
“那......既然是他伤了我,能否把他交给我处置?”我大着胆子问道。
林慕阳右掌紧握,眼中升腾起无尽的杀意,沉声道:“我再也不会让他靠近你一步。”
我不由得叹息,真不是我心狠不救人,实在是救不了啊。
于是我非常大方地做出了退让:“既然你不肯放人,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刚......刚来,能不能别打打杀杀的?”
“好吧。”林慕阳叹息道,“阿云,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哥哥,能不能把青岐山当作自己的家?”
我拢了拢被子,道:“我需要时间。”
林慕阳转身走了,我听到一句极轻极沙哑的“对不起”,仿佛浸着无穷无尽的懊悔与痛楚。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五)
我并不需要再休养下去,听着林慕阳的脚步声远了,我就从床上爬起来,伺候的丫鬟小厮有条不紊地帮我穿好衣服。里衬是月白色丝织面料,外头罩青色袍子,从里到外都是最好的面料,但这色彩搭配还是让我忍不住在心里把林慕阳吐槽了无数次。
“关人的地方在哪里?”
丫鬟小厮又跪了一地,却每一个敢说话。
我蹲到跟他们差不多的高度,单手撑在膝上,说:“我又不是皇上又不是太后,你们天天跪个什么?小爷我今年才十五岁,你们多大了?哥哥姐姐们,你们成天跪啊跪啊跪的,也不怕折了小爷的寿啊!”
得,他们干脆齐刷刷给我叩了个头,额头紧贴地面,身体还不住颤抖着。
于是我放下了腿,郑重其事地也给他们磕了一个头:“这才扯平。”
终于有人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小主子您快起来吧,要让主子看见了,奴才们都活不成了。”声音中还带了哭腔,叫人不忍卒听。
“我不起。我是主子,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你们也不听我的,就等林慕阳来收拾这局面。”小爷我打架不行,耍赖还是可以的。
一边的一个淡粉色衫子的小丫头已经抖得像抽羊癫疯了,我起身把点了安神香的香炉拿到她鼻边,用手扇着风把香气送到她的鼻翼两侧,轻声哄道:“小姐姐你别怕,我又不是林慕阳,没他那么凶。你就告诉我,你们这儿刑讯或关押人的地方在哪里?你告诉我,以后有什么好吃的点心我都给你,你要多少金锭子我都去拿给你,好不好呀?”
“在......在西南侧。”她闻了安神香,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红绡!”有个年纪大点的小厮喝止了她,却被我一记眼刀吓得闭了嘴。
“很好,红绡姐姐。”我站起了身,用我到青岐山后从未有过的硬气,道,“我要出去一下。不论我去了哪里,方向是我自己找的,跟你们没有关系。如果谁敢多嘴,就看看林慕阳心里是偏着我还是偏着你们?”
林慕阳给了我一块令牌,说是见牌如见人,我可以在青岐山自由出入,并号令山中他以下的任何人。
好在我是个认路的,一路往西南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处通体漆黑的建筑,压抑至极。直觉告诉我,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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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守门的侍卫虽不认得我,但当我亮出手中令牌的时候,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连忙拱手行礼,随后退出了一条路。
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扑面而来的是冰冷入骨的寒意和厚重沉闷的血腥气,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听到几声惨叫。
我说明了来意,一个看上去身份略高的人小步疾行来迎接我,连忙陪笑,引着我一路往里走。
这应该是青岐山的牢房和刑堂,终日不见阳光,寒意彻骨,我忍不住抱紧了双臂。
引路人回头,恭敬地陪笑:“地牢寒凉,小主子年纪小身子弱,禁不得这个,奴才们的衣服太污浊低劣,怕辱没了小主子。小主子,您还是你别来了。”
“你只管带路,我受得住。”我咬牙道。
穿过一间间狭小的囚室,里面的犯人估计被囚了许久,满身的恶臭和血腥气,直钻进我的鼻腔,刺得我几乎呕吐,也不由得想起以前那段极端痛苦的日子。
“林慕阳,那是林慕阳!”
“林慕阳,我杀了你!”
囚室中光线太暗,他们看不清人的模样,他们将我认成林慕阳大概只是因为我这一身华贵无匹的衣衫。可他们着实糊涂了,我身形瘦弱,一副没发育好的模样,比高大健壮英朗帅气的林慕阳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捂着鼻子,问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引路人答道:“有些是山中的叛徒,有些是主子的仇敌,有些是......”
“是什么?”
他支支吾吾道:“是......是当年,小主子失踪一事的相关人员,包括,在山下见过小主子的人。”
我又在心里把林慕阳骂了一万遍,自己人便罢了,好歹是护主不利,但山下的人何辜,仅仅因为看了我一眼就要被囚禁在这里十年吗?
前头是一间石室,各类刑具挂在墙上,或是整整齐齐地排在长桌上,墙边挂着的火盆里,火烧得正旺,里面的那块烙铁,烫得我眼睛疼。
我忍不住战栗,对这些东西的恐惧,早就烙在了我的魂魄里,溶在了我的血肉里。即便,即便所有人都告诉我,在这里,在整个青岐山上,我才是主子。
我一手扶住了墙,借着力才能勉强站稳,忍住胃中的翻涌和头脑里阵阵嗡鸣,喘息了许久,问道:“到底在哪里?”
“小主子......”他迟疑地开口,仿佛又想劝我回头。
我终于忍不住了,扶着墙吐了一会,也不管那衣裳是否昂贵,用袖子囫囵擦了擦嘴角,艰难道:“你最好,在我晕倒之前带我找到他。否则......林慕阳要做什么,我可管不住。”
他转动桌上石砚,屋角处一块石板轰然大开,他搀着我,颤巍巍地从石阶走下去。
这是一间密室。
那个黑衣人被铁链紧紧缚在刑架上,头发散乱,脑袋低垂,看来是晕了。
引路人帮我点了火,我才看清,他身上由肩至胸口至腿,伤痕累累,脚下已经积了一滩血,时间估计不短,血液已经凝固成了暗沉的黑色。
“放人。”我下了指令。
引路人为难道:“小主子有所不知,此人......此人情况特殊,主子下令不许释放的。”
我掏出林慕阳给我令牌,道:“见此令如见林慕阳,我叫你们放人!”
“这......可否容奴才去禀告主子?小主子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好。”我拉过一条板凳坐下,“你去禀告他,我就在这里等着。”
他连忙跑出去,过一会还有人过来,给我披了两件披风,材质普通还带着阵阵潮气和血腥味,估计是从哪两个倒霉蛋身上现扒下来的。还好,我并不讲究。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看到右上角那个滑稽了吗?点亮它可以收到更新噢~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七)
没有人敢站在我身边,于是我一个人,哦不对,还有晕过去的那人,裹着披风缩在角落里,点着的火盆里的烙铁威压得我即便冷得发抖也不敢多靠近一步。
随后,那些鞭子板子藤条银针都在我眼前晃悠了起来,晃着晃着居然还晃出了重影,晃得我眼前阵阵发晕。血腥和恶臭几乎更加强烈,捂着鼻子也阻挡不住它往我鼻子里钻。
我被激得阵阵呕吐。
大抵是我吐得太惨烈,刑架上的人睁了眼,缓缓抬起头来看我,我扭头看向他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愕然。
“你......”他缓缓开口,声音仿佛是从地下几千丈传来,沉闷而微弱。
“洛离君记性真差,虽然你面貌有所变化,但我还记得你,可洛离君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我擦去嘴角污秽,尽量坐直了身子,直视着他那张惨白的脸,“我早应该认出你,只是前两次见面都是在我神智不清的情况下,碰巧,你又被打成了猪头。”
他皱了眉头,看来是没有认出我,眼中有惊惧却无杀意:“你,你怎么知道?”
“五年前,一饭之恩,我不敢忘。若不是洛离君,我早就死了。”我自幼不在家中,在外也被对待得恶劣,他们打我骂我,逼我跪下磕头叫主子,所以在我脱离那处之后,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旁人说话,更不知该如何对待哥哥,如何对待恩人。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闭上了沾了血的眼睛,似乎在承受着非常大的痛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璇玑阁洛离君的名号在江湖上何其响亮,为何在青岐山任人拿捏?你有什么目的?”我当年被拐走后,做过暗探,做过细作,所以即便我武功奇差,但也有基本的判断力。
“你走吧。”他低叹道,“是我的错。但请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害......主子,但是我的身份,请,请你不要告诉主子。”
“那你到底是谁?”我追问道,“凭洛离君的本事,这点伤痕,这几根铁链,困得住你?”
他低头垂眸,道:“是我做错了事,我甘心承受一切后果。在这里,我是青岐山的罪人,洛离此名,还请小主子不要提了。“
密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舔舔干裂的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林慕阳何等睿智,他到底知不知道此人便是洛离君?青岐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让在江湖上颇有地位的璇玑阁少主束手就缚?
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可好些了?”
“发作过了就没事了。”我淡淡道。
“是我鲁莽,致你伤重。”
头顶石板被再次掀开,引路人这回带来了林慕阳。
我舔了舔嘴唇,有点心慌。
他把怀里抱着的狐皮大氅裹在我身上,道:“你怎的这样任性?你就仗着我宠着你就这样为所欲为么?”
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低头,洛离君好歹于我有恩,此番也是因我而受累,如果我低了头,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
可我没有看到,方才林慕阳给我披上大氅的时候,洛离君眼神黯淡地低下了头。
“你就放了他吧。就算他伤到了我,眼下我已经好全了,你也罚过他了,便消了气吧。”我放缓了语气,排除掉那些在市井上听来的不干不净的话,学着那些大家族里小媳妇哄老爷的语气请求林慕阳。也不知有没有给他臊出一身鸡皮疙瘩。
林慕阳向前走了几步,审视着洛离君,语气阴冷,道:“我说过,不许你靠近阿云半步,你可记得?”
“记得......”
“愿担罪责,甘受责罚,终生不可逃,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我记得。”
“我希望你遵守诺言。”
洛离君抬起了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满是坚定,道:“我跟你一样,是想保护他,不止是因为我想赎我身上的罪孽......”
林慕阳极为狠戾的一巴掌落在他的左颊上,一连串的血丝从他嘴角滑落,阻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不配。”林慕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身上有怎样的纠葛,但林慕阳这样竭力地瞒着我,大概真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八卦。
可我看洛离君那满脸满身血的样子,还是心有不忍,道:“哥.......你就放了他吧。”这声“哥”叫得我极为不适应。
林慕阳蓦然转身,道:“十年了,你第一次叫我哥,就是为了这个叛徒求情么?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他,你不会白白吃十年苦,你会一直在我青岐山,做万人捧在手心里的少主!”
如同天雷轰顶一般,我愣在了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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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八)
我的救人计划被林慕阳击得溃不成军,不仅给洛离君多挣了一份刑罚,还连带着自己被禁足。
胆子最小的红绡日日在我身边伺候,大概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往日做暗探做细作的时候,我也是胆子最小最怂的那个。以至于每次潜伏的地方出现了信任危机,主子开始排查全府上下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被排除掉的,他们总说:“那个小傻子跟人说句话都要抖三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诚然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林慕阳似乎是生气了,好几日都没有来看我,好在厨房药房还是将我放在眼里,并没有在饮食和补药上亏待我。
我闲得无聊,心中又疑惑,往日做细作的时候,师傅教导,要只听不问,所以我心里总像有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般的难受,又怕得不得了一句都不敢问。可现在所有人都告诉我青岐山是我的地盘,我自然就压不住这蓬勃的好奇心了。
于是我偷偷问了红绡。
她摇着头说不知道,我追问了许久,她才说要吃珍珠圆子才告诉我,我便立刻吩咐了厨房去做。
红绡这丫头真是有趣,不仅胆小还八卦还嘴馋,难以想象日后我若不护着她,她得被欺负成什么样。
红绡做贼心虚地环顾了四周,确定无人了,才告诉我她知道的事情。
红绡虽然是在山上长大的,但比我还小两岁。在她的记忆里,那个人就一直在青岐山上,却好像没有名字,也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他,他也一直忍耐着,即便有人打骂他,也从来没有还过手。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做错过什么事。当然,并不排除是被封了口。
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红绡连忙起了身,不敢坐在桌边。我坏笑着调侃她:“你的珍珠圆子到了。”
门被毫不温柔地打开,门口站着的是黑了脸的某杀神,红绡吓得差点晕厥。
我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也不知道是该跪还是怎样,从前总是林慕阳按着我引导我动作,也总是他先开口说话。如今他不开口,我们之间的气氛就异常尴尬。
“是你要的珍珠圆子?”林慕阳踏进来一步,眼神不善,又撇了眼红绡,道,“你先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动怒,只是握了我的手,道:“你肠胃不好,我已经叫人帮你调理,但这些吃食,你暂且还是不要碰。你的手还这么凉,可是寒症又发了?”
寒症每月初一十五子时发作,天明方息。此时此刻,当然不会发作。可我身子底子早就坏透了,即便没有寒毒,若非遇上林慕阳,此番还不晓得有几天活头。
可下一次寒毒发作,就在三日之后。
他见我不说话,只道:“我要去一趟迦禹山,明日动身,特来看看你。”他将一瓶丹药交到我手里:“这是我亲手制的赤炎丹,或者能缓解你的寒症,你要是再发作可以含一颗,但不可贪多,否则只怕要伤及经脉,我会快去快回,你不要到处乱跑。”
他一字一句,都小心谨慎,活像个讨好的小媳妇,生生给我逼出了一身冷汗。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九)
林慕阳离开的第一个晚上,我没能睡好,还真不是因为我思念这个便宜哥哥,而是有一个人站在了我的床前,即便有药香掩盖,那股血腥味还是不住地往我鼻子里钻。
我从来都逃不过这股味道。
借着微淡的月光,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仿佛又瘦了几分,脸颊微凹,嘴唇微微开裂,无半分血色。
“他去了何处?”洛离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句话。
“迦禹山。”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一阵风一样地飘走了。
我何尝不知道,迦禹山只不过是一个为林慕阳精心布置好的局,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蝼蚁而已。
林慕阳走了二十天,我寒毒发作了两次,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除了温床软枕,似乎与之前并无不同。好在,也早就习惯了。
其间,第十三日的时候,我早早裹了被子歇下了,可冷风还是一阵一阵地飕飕地往我脖颈儿里灌。衣柜边上多了个人影,夜里太黑,看不真切。
本能使我翻身滚下了床,扑腾了好几下以后,狼狈不堪地膝行到他的面前,抖抖索索道:“奴才见过圣使。”
“果然是个废/物。”按照惯例,来传话的人一般都会先嘲讽我两句,眼前这位已经是相当积口德了,“不过这次的事情,你办得不错,林慕阳已经被主上围困七日了,他死了,你就是青岐山的主子,以后该怎么做,你心知肚明。”
“是。”我低低应了一声,额头触地,以示从命与谢恩。
一枚小小的药丸落在我身旁,弹了几下,我循着声音爬过去,借着不明朗的月光,在桌下找到了它,伏低身子,用嘴叼起来,吞进肚子里。
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刚吞过药丸的嗓子有些不适,我昂起头问他:“他,还好么?”
他冷笑一声,却没有再骂我,便立刻消失在了沉沉的黑夜里。
我不晓得我这样做是对是错,也许这就叫执念与舍不得,我只是怕他死,仅此而已。
林慕阳是被洛离君背回来的,山门口有人传了信,山上浩浩荡荡一大批人立即抬了软轿去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挪回了自己的房间,上身衣物已经除去,露出胸口一条由肩至腹的伤口,以及左臂上洇了血的白绫。
洛离君站在榻边,手中黑刀不曾放下,眼中蓄着黑沉沉浓滚滚的杀气。
须发皆白的大夫正帮林慕阳包扎伤口,似乎是扯痛了他,修长的睫毛抖了几下,眉头微蹙,口中如同呓语一般地唤道:“阿云......”
我不敢过去,我愧对于他。
他断断续续地喊了几声阿云,又含含糊糊地喊了另一个名字,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唤谁。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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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我很好奇,那种id是贴吧用户-(字母加数字组合)的账号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网络虚拟数据?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十)
好在林慕阳受的不过是皮肉伤,休养了几日便能下地了,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以及左手暂时只能垂在袖子里,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
尤其脾性没有差别。
将我接回来不过两月,我与他居然已经到了相看两生厌的地步。
此刻,我正跪在书桌前抄写孝经,罚跪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尤其膝下还垫着软枕,然而抄书这一遭着实令人头疼,我连字尚且认不全,三日百遍的孝经岂不要了我一条命去?
即便我奋发图强,挑灯夜读,三日之限到时也不过抄了六十七份,再被林慕阳挑挑拣拣错字别字字迹不端,能勉强过关的只有十八份。
林慕阳唰地一下将一沓宣纸放回了原处,指尖在桌上轻点,“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记得,抄不完,一份一板子。”我跪在他脚边,低着头道。我能忍痛,
但并不喜欢挨打。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心甘情愿挨打,除了洛离君那个脑回路清奇的傻瓜。
林慕阳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块檀木板子,点了点一边的书桌,让我趴上去。
我依言照做,并毫不迟疑地按他的指示褪了下/身的衣物,在挨打这一项上,我老早就明白,躲打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所以从不在这一点脸面上纠结。
他用板子将我长长的衣摆撩到背上,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我甚至听到他深吸一口冷气。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身后斑驳累积的新伤旧痕,可林慕阳不也经常把人打得鲜血淋漓的吗?看到这样的伤疤应该习以为常才是。
事实证明是我多想了,因为携风的板子落到了我身后,啪的一声脆响,这种痛感,想都不用想,一板就能给我打肿了,八十板子下去,估摸七八日都坐不下凳子。不过没什么所谓,我早已经习惯挨打了。
他下手很快,却在打了二十板的时候就收了手。我没有出声求饶,是他自己心软了。
“再给你三日,百遍孝经,抄不出还是这样罚过。”说完便拎着板子走了。
我甚至有点想把他叫回来,声嘶力竭地对他喊:“你干脆直接打我一百板好了!”
但是我怂。
桌上只余下一个釉色饱满的瓷瓶,打开瓶口嗅了嗅,玉露膏,止血止痛,消肿化淤,内外兼治,是不可多得的好药,林慕阳也真是舍得。
可惜了,我这副残破的身子糟蹋不起这样的好药。
我脱力地半跪在地板上,艰难地扯上裤子,林慕阳实在是体贴,见我怕冷,就在屋子的所有地方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如今即使跪在地上膝盖也不会疼。
可是为什么我不得不去害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呢?尤其在他对我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我做不到这么无耻卑劣。
掐算了日子,寒症过两日又会发作,我也无心抄书了,他要打便打,最好打断我一条腿,这样,我才能恨他,才能杀了他,才能捡回我这一条烂命,才能护住某个人。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十一)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连提笔尚且做不到。林慕阳学识渊博,兼有一手铁画银钩的书法,自然不把抄书看作是什么大事。可我本就没读多少书,字迹如同狗爬,又因林慕阳逃脱而被殃及,两肩上各被生生钉入一颗寒冰钉。
所谓寒冰钉,是魔教秘术,以至阴内力将水凝成寒冰,打入受罚之人体内,寒气由皮肤入血脉,四处游走,直至受罚之人自行消解掉其中寒毒,或者,冰寒而死。
而我本就身负寒毒,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兼之经脉受损严重,内力不足,怕是要用寻常人两倍的时间才能将其消解。这几日我双臂乏力,一动便如同针刺,屋子里的融融暖意更蜇得我浑身不适。
丫鬟小厮没人敢与我亲近,红绡年纪太轻,男女有别,自然不会来给我上药。我拖着酸疼的肩膀和身后的的伤裹了被子就迷迷瞪瞪睡着了。
到第二天,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一睁眼,却只见得一片漆黑,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阵阵阴风直朝我身上扑,我裹紧被子拉好幔帐都抵不住。冷风掀起幔帐,窗边影影绰绰现出一个人影,直觉告诉我,这不是那帮向我追命要债的所谓圣使。
我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想要抱住他,想要留住他。
可我却只是光着脚下了床,向他奔去。
“别过来!”
他甚少这般疾言厉色,也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如今不知道是怎么了。
“师父......”我轻声唤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一手将我带大的师父,季玄。
“你怎么出来了?他们放过你了?你有没有受伤?”这些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的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可我将话咽了又咽,最终只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我要走了。”他的声音清冷又幽远,像冬日雪地里寻不到的那一枝暗香梅。
我连忙跟上一步:“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我不要留在这里。你转过身,看弟子一眼,好不好?”
我的师父,是谪仙一样的人物,虽然出身于杀手组织,却不染纤尘,干净通透如同美玉细琢。可人无完人,在上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时失手,放过了目标,导致魔教逐月堂遭到猛烈报复,伤亡逾百。
论罪当诛。
不仅当诛,还要连坐。
师父连带着我们师兄弟几个一同被扔进了地牢。逐月堂遭到如此猛烈的报复,必有内鬼。大师兄心疼我们几个小的,替我们担了不少刑罚,不过七日,就由于伤势过重一命呜呼。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刑讯当中有个人说我的面容三分像青岐山主,于是我接受了假扮林慕云的任务,他们告诉我,只要我能成功潜伏在林慕阳身边,给他们带回消息,我的师父和师兄弟就都能得到释放。
而我为了护着师父,遭银针贯体,又因身陷囹圄无法及时医治,以致毁伤经脉,无法做得太过明显,只得暂时蛰伏。可我不能徐徐图之,人命关天,我没得选。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他这才转过身,屋外划过一道闪电,我这才看清,他双眼空洞洞的,流出两道黑血,滑腻腻地粘在惨白的双颊。
“师父!”紧接的那一声惊雷仿佛是在我脑子里炸开一般。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十二)
我猛然睁开眼,屋子里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昏暗,隐约能听到雨声和偶尔炸开的雷声。冷到几乎麻木的双手被人死死地握住,我费力地抬起眼皮去看他。
是林慕阳。
“做噩梦了?别怕,哥在。”他脸上有多着急,语气就有多温柔。
可我没有力气回应他,那种从心底开始冻结血液的寒意是我最熟悉不过的,难道是因为寒冰钉的影响,导致我的寒毒提前发作了?
这寒毒是我自幼便有的,起初是一月发一次,后来成了一月发作两次,上回承受了刑伤之后,发作周期便愈发紊乱。
昨夜见到的那个师父,不是真实的,只是我寒毒发作时的梦魇。而我那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师父,还在等着我去救他。
林慕阳从玉壶中倒出一碗温着的药,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笑道:“还热着,赶紧喝了吧。”
那药带着阵阵血腥气,不喝我都知道是什么,以血为引的补药。
我伸手去翻他的衣袖,大抵是为了护着那碗药,他竟让我得了手,厚厚的白色纱布上还渗着未干的血迹,可见他割得多么深。我的手太凉,激得他温热的手臂上跳出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抬眼盯着他:“我还不清的。”
他哑然失笑道:“亲兄弟之间,无须计较这些。”
我也不多矫情,这碗药无论我喝与不喝,都无法改变他已经为我割肉放血的事实,都无法减轻我对他的亏欠。
他看着我将药一饮而尽,立刻递了帕子过来,我垂头道:“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你救不了我。没必要为我伤着自己,青岐山还需要你来照管,我只是一个废人。”
“不许胡说。若我护不住你,守着这青岐山有什么用?”他缓和了语气,又道,“青岐山的武功走的是阳刚的路子,正好克制你身上的寒毒。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就将功法传授于你,你也就不必喝这么难喝的药了。”
说话间他就整理好了衣袖,起身道:“庄内还有事务要我打理,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人去做。晚些我再来看你。”
他堪堪走到门口时,我强撑着身子坐起,几乎声嘶力竭地吼道:“林慕阳!”
他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我,深色冷峻,牙关紧咬,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林慕阳,如果有一天,你我势同水火,你不要顾念私情。杀我的时候要用力一点。”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轻声道:“别胡说。”
林慕阳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温暖柔和,敛去一身的杀神气质,有那么一瞬间,我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与我三五分相似的眉眼,居然痴心妄想,觉得那真的是我的哥哥。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十三)
可跟在林慕阳身后关闭的房门把我从美好的幻想之中拽了出来,说到底,我不是林慕云,我只是一个赝品,一个潜伏在他身边监视他、谋害他的赝品。
但我更加不能让师父死。
寒毒提前发作,昭示着我的身子越来越不济。
上次那边的人给我带来消息,让我取寒山雪蟾。青岐山的主峰最高之处,为一处雪峰,雪峰之上极寒之时,会出现寒山雪蟾,取之可制天下至阴之毒。眼下虽不是冬日,但林慕阳的药庐里必有存货。
言下之意是,我得去偷。
虽然我十分确定林慕阳现在对我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但若我真的敢打寒毒的心思,只怕他会真的气得要打我一百板子。
逐月堂是魔教下属再下属的一个组织,主要任务是查探消息,对嗜血喜杀戮的魔教而言,一直受到鄙视和排挤。上头的人也是急功近利,我才到青岐山几日,便这么急不可耐地接连给我派任务,似乎生怕林慕阳不知道我是细作。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稳妥起见,我决定先探个路子。
我没有穿夜行衣,而是穿的林慕阳叫人送来的一身花里胡哨的绸缎衣裳。这样万一叫人发现了,我还可以说是夜里无聊出来遛个弯,不对,没有万一,是一定会被发现。
蝉鸣声声,正好掩盖了我因为内力过度耗损而日渐沉重的脚步。
我掌着耳朵细细听着四周的动静,江湖上有两种人最能洞察周围的响动,一种是林慕阳这种武功卓绝五感发达的,另一种就是我这种贪生怕死怂穿地心的。
然而我的运数实在是不大好。
凌厉的剑锋向我袭来时,我只能旋身躲避,躲开了剑气却没能躲开他鹰爪一样的五指。我像一只脆弱无力的小鸡一样,被他轻轻松松地抓住了后颈。
还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便听到林慕阳凌空一声怒喝:“放开他。”
这人被林慕阳压制得死死的,手里还拎着破布袋子一样的我,更显得累赘。林慕阳甚至没有束发,一头乌丝缎子一样地流淌下来,映着刀剑相撞磨出的火花,美得甚至有几分妖异。
最终他为求脱身,一把将我掷了出去,林慕阳长剑脱手,刺穿了他的胸口,又飞身来救我,可惜鞭长莫及。
我落到一个坚硬温暖的怀抱,带着终年化不开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林慕阳慌忙来帮我检查,我武功低微,他俩相斗之时我甚至没有自保能力,左臂上被剑气所伤,鲜血顺着我鸡爪一样细瘦的手指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楼主:云阿轻  时间:2019-04-29 22:30:43
(十四)
房里点了烛火,林慕阳帮我清理了伤口,敷上药,正埋头小心翼翼地往我胳膊上缠白绫。长发不受管束地垂下来,遮住了他平日里过分凌厉冰冷的眉眼,显得既美又媚。
黑衣人站在一边,久久不肯离去。
处理好伤口以后,林慕阳把我塞进了锦被里,冷冷对黑衣人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嫌惹的祸事不够多吗?”
“是我没有处理好,以后不会了。”
“够了,”林慕阳冷冷地打断了他,“你那些污糟事,不必让阿云知道。”
我久不曾动弹的良心忽然狠狠痛了一下。林慕阳事事为我着想,我心里却只想着戕害他,他把我当成亲生的弟弟,我却只把他当成任务的目标。
林慕阳并无意守着我,山中被人肆意进出,他必须去增强固防。
可洛离君去而复返了。
“你不是说身子不适吗?炎暑之时都耐不住寒毒,如今已然入秋,为何深夜独自外出?”他的话很直白,没有任何的客套与余地。
“夜长少眠,不过想出去转转。”我自然不会说实话,即使眼前这个人是救过我性命的洛离君。
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生生捏碎我的骨头:“你遇袭之处离你的卧房足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而你经脉受损,按理说半点轻功也使不出。你特意去那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已经回答过洛离君了,如果洛离君还不相信,那就去告诉林慕阳,让他来处置我。”我自然晓得,我这个青岐山少主当得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我的身份来历都是疑点重重,时至今日,林慕阳是我唯一的保命牌和撒手锏。
他欺身上前,掌中真气涌动,我甚至感觉到,他只要一发力,我便会筋脉尽断而亡。
“我调查过你,”他咬着牙道,“你出身魔教逐月堂,季玄的徒弟,而季玄与灵箫公子简玉珩关系暧昧,以致不容于魔教。你不是林慕云,你的名字,叫楚杉,对不对?”
师傅说过,对于一个细作来说,身份暴露等于死期将至。
可既然已是步步皆在刀上舞,又何妨再赌一把?
“我出身青岐山,我就是林慕云,你若不信,拿出证据来。”我尽量将身体后仰,只待他一发难便拼尽气力躲开,却不躲避他的眼光。
只有撒谎的人才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他眼中忽然怒意滔天,如同黄河水挟卷着泥沙奔腾而下。
他想杀了我,我知道。
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凌厉的掌风就将他掀出了三丈开外,房门轰然打开,林慕阳披散着头发,脸色黑沉地站在门口,袖中掌风激荡,猎猎作响。
“你想干什么?”语气阴冷仿佛黑脸阎罗。
洛离君脸色灰白地呕出一口血,青筋暴起的手紧紧捂住胸口,方才的那一掌,我似乎听到了肋骨折断的声音。
他连气都喘不匀,遑论开口说话。
“你今日救了阿云,我本想谢你。可背地里你却要害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是我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我找了他十年!”他大步上前把烂泥一样的洛离君拎起来,恶狠狠道,“你心里到底怎样想的?你若觉得我苛待与你,便滚下山去,我绝不为难。你若恨我,便向我拔刀,欺侮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洛离君任由林慕阳拎着他的衣领,艰难地咽下一口血,哑声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你如何罚我我都受,只求你给我留一口气在,还有......提防这个人,他会害了你。”
我在恐慌中甚至生出了一丝感动,洛离君是一心向着林慕阳也好,口蜜腹剑也好,总归他的话说得让人难免泪下沾襟。至于他是好是歹,是善是恶,轮不着我来管。林慕阳何其强大,不需要我来为他操心。

楼主:云阿轻

字数:88417

帖子分类:潇湘溪苑

发表时间:2018-11-21 16:56:00

更新时间:2019-04-29 22:3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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