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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白山伏龙(盗墓文,1v1,偏剧情向)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暗暗腹诽道:一个道士去请和尚开光,这玩意儿居然还信得跟什么似的,怕不是真是个二百五。
因着前阵子修路的缘故,后山这里也被整顿了一番,因此路不算难走。
我的老家地处西南,位于边境,多山多岭,只是多半不高。我和瘦猴这回所去的后山,正是一大片不怎么高的连绵的小山,第一座小山面相北边,却像是被人切掉了一半。老一辈的人管这一代叫伏龙尸,又叫断龙首,什么“尸“啊“断“啊的,反正不是什么好名。
这边刚动工的时候还挖出来过许多铜钱,不过早被人捡光了。瘦猴也捡过两块,昨天刚给我看过,和电视上的圆形方孔钱一样,我一个初中毕业的半文盲,自然看不出来什么名堂。
我和瘦猴转了一圈,除了折断几根挡路的树枝外什么也没干。我和瘦猴都是临时起意,半路出家,对于发死人财的事那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虽说以前总听说过那么一两个钻地洞的故事,可真要自己钻起来,怎么钻、往哪钻都是个问题,这后山这么大,总不能每个地儿都试一试,那得钻到猴年马月?况且自从这里挖出了点东西之后,哪哪儿的人都盯得紧,一有些风吹草动,保不齐就得到牢里蹲几年。看来,就算这有块大饼,也不是单我和瘦猴就能吞得下的,还得找个有门道的人和我们一起分。
和瘦猴说出我的打算之后,他略一思索也同意了。正当我们准备下山时,那枝桠杂草掩映的小路上忽然走出来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正是稻子。
我和瘦猴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疑惑。他来这里干嘛?这荒山野岭的,可没有竹笋和红薯让他挖。
我和瘦猴对视过后,稻子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不动了。
我从小到大最烦他这双眼睛,乌漆溜黑的,一点褐色都看不到。我们大概也明白他来着干什么了,原先我和瘦猴肆无忌惮地在他屋檐下谈话,是因为我们不怕他会把话讲出去,他本来就是个哑巴,还消失了那么多年,讲出去的话恐怕没几个人信。就算有些人起疑,我和瘦猴随便编个理由也就过去了。这大伙儿背地里心知肚明的事,没必要摆到台面上来戳破,可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跟过来。
瘦猴抢先一步,哥俩儿好地走过去搂上他的肩膀说:“稻子,怎么有空到这来啊?散心呢?“
说完又绕到他另一侧,搓搓手接着道:“白山多久没回来了,我领他到这里来看一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兄弟你是想跟我们合伙还是单干,要是合伙的话我们就各拿三成,还有一成,我们就捐给希望小学,算是为底下的这位大爷积积德,你看怎么样?“
瘦猴说完又瞟了我一眼,东西他怎么分我没意见,只是我可不信他在盗了人家的祖坟后还会有心思给人积德。
稻子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山上,掏出他的小笔记本写了起来。
我们只当他不答应,哪知凑过头去一看,本子上的话把我们吓了一跳。
他写着:“墓不在地底,在山里,我带你们上去。“
我和瘦猴都古怪地对视了一眼。我暗道,难不成是他早就盯上了这块地,才早早回到这里来蹲点?
要真是这样,那我的六万二可就白送了。那时候的我觉得地底下随便带个东西出来,都不只这个数。
我问他:“你是懂门道的?“
他点了点头。
我说:“行吧,你带我们上去。“
瘦猴急忙拉了我一下,贴在我耳边说道:“你就不怕他害你?“
我抬头看了一眼,稻子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路了,于是就拍拍瘦猴的肩安抚道:“没事,我们不跟他下去,就没什么大问题。“
我和瘦猴,稻子三人来到了山脚下,正当我们抬头往上望时,瘦猴忽然往旁边一栽,直直地倒了下去。
瘦猴下意识的攥紧了我的袖子,我也跟着倒了下去。两人滚作一团,直往一个窄坑里掉,没一会儿就掉到了底。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坑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唯一一点上头的
光也被挡住了。我一看,是稻子正手脚并用地撑在洞口处,然后刷地一下跳了下来。
瘦猴惊魂未定地说:“妈 的!刚才有人拉着老子的脚!“
我说:“别瞎说!“
“我没瞎说,是真的有人拉了我的脚!“瘦猴反驳道,“靠,我看这洞里说不定有古怪。”
这地洞既湿又寒,又小又窄,扑面而来的阴寒气让我浑身的骨头都在刺痛。瘦猴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咯噔一下,感觉不妙。
我连忙道:“打火机呢?点个火。”
正说着,耳边忽然炸出“嘿嘿“一声冷笑,声音混浊苍老,像有口浓痰卡在了喉咙里。我后颈上立即冒出了一大片鸡皮疙瘩:“谁在那里?!”
稻子接过瘦猴手中的打火机,呲嗒一下点起了火,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蜡烛,把蜡烛也点上了。
烛火在湿寒的空气中微微晃动,烛光漫及的地方,一个枯枝般的身影正藏在角落,半明半暗、不人不鬼。
稻子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我身侧。那个黑影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发出卡着痰一般的笑声。
我看清了那个影子,是个胡子稀长、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老头。还没等我说话,他就把花白的胡子一捋,抢险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
瘦猴问道:“老头,是你把老 子拉进来的?”
“‘老 子’?“那老头又把胡子一捋,“怕是你太爷爷来到我跟前,也要掂量掂量他在我面前够不够格称‘老 子’!”
我这才注意到,这老头裹的是一件脏兮兮的道袍,脚上还踩了双黑布鞋,是我的外祖父曾经招摇撞骗时的那身打扮。
瘦猴还想跟那老头呛下去,那老头却不再理他了,转而走到我身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想不到姓祝的去了那么多年,连孙子也这么大了。只可惜他生前机关算尽,险些泄露天机,用十年阳寿卜出来的卦象竟无一人相信。呵,可笑,可悲啊。”
我问道:“您认识我外公?”
老头没搭理我的话,只顾在我身边转悠:“男生女相,阴寒蚀骨,三十一到,必死无疑。”
瘦猴一听立刻炸了:“妈 的,死 老头,你咒谁早死!”
老头接着说到:“半条踏进阴间的命,居然还想来发死人的财,小子,你命不大,胆子不小啊。”
发死人财?也是,不是同行,谁会跑到荒郊野岭来挖这么一个洞?
我面上不显,只客套道:“还望前辈指教。”
吃我祖父这行饭的,大多喜欢人文绉绉地恭维两句,想必这老头也不会例外。
那老头又把胡子一捋,浑浊的眼珠一定,忽嘿声笑道:“这死人的财,你若想发,又何必跑那么老远,你身边不就又一个吗?”
我一听他这话,蓦地一惊,头皮都差点炸了起来。不过这也只是荒山野岭,不是什么乱尸坟地,闹鬼也不至于闹到这里来。于是我很快冷静下来,想看看这老头究竟想卖什么名堂。
我问他:“前辈这话怎么说?”
那老头又是一笑,眼神里处处透露着狡诈阴险,也是个混了多年的滑皮老狐狸。
只听他悠悠说道:“你仔细想想,当年你外祖父是在哪里捡到的人?可不就是在稻山的坟地里上。坟地那个地方,除了死人,又哪里来的活人呢?”
瘦猴略带惊讶地望向稻子,我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稻子的脸模糊在烛光之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说话不能说十成,信人不能十分信。这老道说十句话,我只信了半句,那半句正好是他说他与我外祖父是旧识的那一句。
那老道八成也知道我们不信,捋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子轻蔑地哼笑一声:“小子,我知道你不信,可天命难违,就你这一身薄命骨,还妄想与天争命,逆天而行?你本来就是一个半死之人,还和一个死人混在一起,到时候一命呜呼了,可莫怪本道没提醒你!”
“妈 的。“瘦猴说着就要往那老道身上踹去,被我及时摁了下来。
“你这死 老头今早吃的什么,嘴巴这么不干净?你再咒别人一次试试?”
瘦猴初中时学人收保护费,拜过好几个大哥,身上总归是带点混的,尊老爱幼这一美德放在他身上可能不太适用。
我劝他道:“行了,少说两句,我们先上去吧。”
我奇怪的是听着这老道这一通胡说,是个人都难免有些不耐,可稻子竟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知道这绝不是因为他怯懦。他对我露怯,可不代表对别人也犯怂。我小时候就见多了他被除我们家外的人揪着打的模样,眼神都带着刀,狠得跟狼崽子一样。
我只当他是定力太好,没多想,抬头望向我们掉进来的那个洞口。
那洞口本来藏得十分隐蔽,要不是那老道钻上去拉了瘦猴一脚,我们也不会跌进这个洞来。
既然那老道一把佝偻的身子骨都能爬上去把瘦猴拉下来,我们三个自然没有道理上不去,只是这老道费尽心思把我们拉下来,总不可能就为了对着我掐指头胡诌一顿。
我看向那老道,那老道也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说:“你们这几个小子,本道看你们在外头转得辛苦,好心好意拉你们到这里来,给你们指了条近路,你们竟不知感激,一心只想着出去。“
瘦猴立即呛了回去:“半条腿迈进棺材里的人,谁知道指的是什么鬼路。”
“行了,“我拉住瘦猴,“消停会儿,先上去再说吧。”
那老道的脸半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总归不会是好脸色。稻子背对着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一时犹豫,打不定他是什么主意,直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才抬脚踩在了他背上。
这个洞并不是很深,我一踩到稻子的背上就几乎可以把头伸出洞外,而且那老道把这洞挖得大肚细颈的,估计也是为了方便爬出去。
只是不知道那老道是瞅准了我们三个才拉,还是随便找个人来给他当垫背的。
我踩了一瞬就借着力把脚插进了洞壁上的土坑中,稻子看着骨架大,但太瘦,一弯腰那根脊骨就透过薄薄的春衫一节一节立出来,我怕一不小心脊梁就给我踩断了,还好我也挺瘦,不然恐怕下半辈子都得背上一个要债的。
正当我双腿支着洞壁,打算把头往外伸的时候,洞口处突然窜出来一张凶恶的狗脸,吐着舌头呵着热气,就在离我的脸几厘米处。
我惊得两手一松,正要直直地往后仰,稻子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来搀起了我的腰,我双脚一个趔趄,总算没有让头着地。
在我快要摔到地上的时候,那只狗也一下子蹿入了洞中。
那是一只土狗。毛色油黑,牙齿尖利,还止不住地往外流口,它的脑门上顶着一个又大又丑的肉瘤,那个瘤子几乎垂到了脖子上,却一点也不见绵软,硬梆梆的好似可以反光一样。
那狗冲我们龇了龇牙,稻子一看到那狗的模样,几乎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翻出腰间圈在钥匙扣上的小刀紧紧攥在手里,拦在我和瘦猴身前一动不动地和那只狗对峙着。
那老道摸着那没几根的胡子,笑眯眯地道:“小子,想不到你也还是懂那么一点门道的嘛。”
这话我没太听懂,大概是这狗有些什么蹊跷,那老道和稻子都知道,但我和瘦猴是完全两眼一抓瞎的。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那狗一跳下来就转到了老道身边,说不是他养的也没人信了。
那老道矮下身拍了拍狗背,对着稻子说:“一只畜 牲而已,犯不着太紧张。”
我也拍了拍稻子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点。只是他仍然紧绷着身子,一刻也不肯松懈。
老道从腰间挂着的大布口袋里摸出一根狗绳,套在了那狗的脖子上,又掏出了一块未熟的猪肝,放到狗 的嘴边。
那狗先是对着猪肝嗅了嗅,犹豫了半刻之后,不情不愿地吞下去了。
老道又拍了拍那只狗的背,然后抬头对我们说:“怎么样,我这条狗可是找东西的一把好手,现在你们还要不要跟我走?”
说是“我们”,其实他只是对着稻子一个人说的。
稻子犹豫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指着我和瘦猴,用一种嘶哑到几乎扯破声带的声音说:“我,跟你们走。他们,出去。”
瘦猴立即咋咋呼呼地道:“我 操,稻子,你会说话呀?”
我也跟着惊了一下,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他说过一回话。
稻子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下去,似乎不太愿意开口。
我也没在乎这些,往前拉了一下他的手说:“你跟我们回去,我们吃完中饭晚些再过来。”
我话是对稻子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贼眉鼠眼的老道。
虽然不知道那老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和瘦猴明显是被稻子护着的,更何况那老道也不知这行饭吃了几年了,跟着这么一根老油条走准没好事。
果然,我话音刚落,那老道就冷哼一声道:“小子,别不识好歹,我这是看在你祖父的面上才放你一马,要是我想拦,你们仨一个也别想从这出去! ”
瘦猴立马跳了起来:“我呸!日 你奶奶 个腿的,你说把谁困在这里?你个老 不死的挖这么大一个洞,是给自己掘坟呢吧?!你赶快求爷爷两句爷爷还能给你把土填上,顺道立块碑让别人来这儿时别踩您坟头上,晦气!”
那老道的眸子立即阴冷了下来,站他旁边的那条狗也龇起了牙,喉咙间滚出像沸水一样的咕噜声。
稻子拦在了我的身前,死死地盯着那只恶犬,一人一狗就这么对峙着,不肯退让一步。那狗已经不再像狗了,体型硕大,毛发黑亮,怕是连狼群中的头狼都没那么大的体格,更何况它泛黄的犬齿外露,尖利强硬,真要扑上来一口,恐怕连骨头都能一把咬碎。
人的脑子虽然聪明,可一没刀枪炮弹,二没尖牙利爪,就这么赤手空拳的,那什么去跟畜 牲拼?
但稻子依旧浑身紧绷,手中死命攥这那把不足十厘米长的小刀,只怕那狗一动,就能扛着这副肉体凡胎冲上去和那畜 牲厮杀。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还是不懂得在外人面前示弱。当初谁都知道是外祖父指使的他偷东西,也明白他可怜的身世,村中人大多不坏,只要他服服软,讨个饶,多半会看在他还是小孩的份上放过他。
只是他好似天生就脾气死倔,像是从来都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别人打他骂他,他也跟着踢踹回去,实在疼得不行了才会叫出声,叫的时候还不忘拿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瞪着别人,狠不能从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他长的又不讨喜,光瞧着样貌就觉得狠辣阴沉,是个死记仇的人,这么一来二去,那点微薄的同情也早就被耗光了。
我倒是不明白,这么一个狠角色,怎么一对上我们家的人就成了个猫嫌狗厌的小可怜?
我上前拉住他的我手,把他稍微往后带了一带,对那老道说:“小辈不懂事,冒犯了您老人家,还望您高抬贵手,放晚辈们一马。”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老道捋了一捋花白的胡须,装模作样地沉思了良久才出声道:“今日运势不佳,不宜见血,恐引来些无妄之灾。既然你们也认了错,那老夫就此放你们一马,只是他——”老道指了指稻子,“要留下。”
我抢在稻子点头之前说道:“我们仨儿是一起进来的,没有兄弟在前面拼命,自己却缩在后头的理。不过我这位兄弟家中还有两位长辈要照顾,实在不能有什么闪失。“我指着瘦猴说,“这样吧,
老前辈,您让我的这位兄弟回家,我自己和稻子跟着您下墓,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事成之后我三你七,您看如何?”
瘦猴自然不会满意这样的安排,立刻梗着脖子说道:“凭什么光让我走?!我不走,你们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老道嗤笑一声说:“想不到你们这些小子挺讲点义气,既然都不想走,那就都随我来吧,一个也别想落下。”
话一说完,他身边的狗就冲着我们低吠了两声。
老道从宽大的道服中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又点了一根蜡烛。
瘦猴手中的蜡烛还没熄,四人就着这两点火光在这幽暗的洞里摸索。
这石洞狭长湿冷,洞壁都在渗着水,旁边说不定会有暗河,也不知道那老道是怎么找的地方,一铲子就挖到了这里来。
越往里走,湿寒的气息越重,老道和那条狗在前边开路,紧着着就是稻子,瘦猴留着末尾断后,我则是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
忽然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地方,四周漆黑空旷,烛光照不到边。我的双膝蓦地就是一疼,差点没一把跪下去,稻子回过头来搀住了我,我道了声谢,眼睛往侧边一瞟,立刻被吓得不敢出声。
瘦猴显然也看到了那玩意儿,也难为他没有咋咋呼呼地叫出声来。
稻子熄了蜡烛,俯在我耳边解释道:“别怕,是蝙蝠。”
瘦猴咕哝道:“他奶奶的,哪有这么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道一记刀眼割过来禁了声。
我心中也觉蹊跷。那些蝙蝠一只只都几乎有足月的婴儿大小,毛色血亮,泛着油光,吊在洞壁之中活像一个个饱胀的血袋,也不知道究竟是吃了什么才长成这个样子。
老道放轻脚步,单手笼住烛光,借着几丝光线悄然往里走着。
那点光亮我和瘦猴都看不见,两个人抓瞎一样朝前走着,还好稻子及时拉住了我的手,我们就这么一个带一个地跟在那老道身后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前路由宽变窄时,我们才松了一大口气。
瘦猴把打火机一压,正要点上蜡烛,就忽然莫名惊声一叫。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见一张两掌大猪脸倒吊下来,目露凶光,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原来那是只张了双翼的蝙蝠,不过比旁的蝙蝠还要大上好几轮,已有三四岁孩童般的大小。
它身旁的蝙蝠已然被惊动,纷纷张开了肉翅向我们扑来,一时间洞穴中满是嗞嗞的刺耳响声。
突然间有人把我往前推了一把,我立即从怔愣中抽出神来,扭头拉起瘦猴就是一阵狂奔。
那老道早在听见瘦猴惊叫时就转身跑了,一人一狗撒丫子跑得飞快,我们勉勉强强缀在他后面,这条路七拐八扭不知有多少条岔路,亏得我死盯着那老道转弯的方向才没有迷路。
那阵刺耳的叫声渐渐远了,我放慢了脚步,扶住墙壁慢慢停了下来,胸腔里一阵痒麻,紧接着就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瘦猴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瘫在地上喘得跟条死狗一样。
反观那老道倒比我们好上许多,虽也跑得狼狈,可却不咳不喘,气定神闲,依旧维持着他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看看老道再看看瘦猴,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后面空留下了一片乌漆漆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似乎能把所有光线都吞没。
我踹了瘦猴一脚,问他道:“稻子呢?”
瘦猴捂着胸口说:“冲上去怼那群飞老鼠去了,没跟上来。”
我暗骂了一声,又顺了两口气,觉得差不多了,便打算起身往回走。
瘦猴连忙拦住了我:“你干嘛去?”
“还能干嘛去?”我说,“我回去找他去。”
“你去能干什么?!“瘦猴急道。
那老道也是阴冷一笑:“这小子说得没错,祝小子,你外爷爷打小就带着那家伙走南闯北,下过的土坑摸过的坟皮不知凡几,光是掀过的棺材就比你睡过的床板还多,就这几只小小的飞老鼠,恐怕还难不倒他。”
我心下疑惑,难道我外祖父当年出去闯荡,不是去招摇撞骗,而是去挖人家祖坟去啦?
可都说坟底下挖出来的东西值钱,外祖父既然刨了这么多年的土,怎么仍旧家徒四壁,连半个铜板也没留下?
那老道又说道:“祝小子,我知你不信,但看在你外爷爷的面子上,我劝你一句,做了这趟之后你就趁早收手,以后别再沾惹这些地里头的东西。你外爷爷已是违逆了天命,落得个穷困潦倒、郁郁终生的下场,你若是再走了他的老路,怕是你们祝家一脉,就要就此断在你的手上!”
我一时间分不清这老头是好是坏,说他好,可又偏偏把我们三个都拉下墓来,说他坏,可却又屡次劝我收手,只能说他人虽恶,但还顾念着和外祖父的那一点旧情,良心未泯罢了。
我道了谢说:“前辈说的是。”
那老道甩了甩袖子,说道:“留个记号,我们接着往前走。”
“若是要走,“我拒绝道,“还请前辈先走一步,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再等一等。”
“你要是在这里等着,恐怕只能等死。“老道不屑地说,“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地不利人不和,只等一个天时,你若是还在这里待着,过了今夜午时,便是失了天时,血月现、恶鬼出,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当初是这老道想放我和瘦猴走,只要稻子一个人留下,现在稻子还在后头,他反而不等,倒要我和瘦猴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跟着他。
我打不定他是什么主意,便没有出声,装作一副思忖的模样。
瘦猴打身侧推了推我,说道:“先跟着他走吧,稻子是自己冲进那堆蝙蝠里的,他心里应该有数。我们先跟着这老头儿走,等他拿完了东西,我们就尽快回家去。“
我看了瘦猴一眼,点头同意了。说到底我也是个心狠的人,我能等不代表瘦猴就能等,他家中还有两个长辈要照看,他不能有什么差错。
于是我们便跟着老道继续往前走。没走一会儿,通道又渐渐窄了起来,双手平抬伸展就可以碰到两边的石壁,瘦猴拨拉着打火机,嗑哒嗑哒的声响在寂静的甬道中显得格外清晰。
借着那一点点火光,我观察着石壁上朱红的壁画。画上画了一大一小两条无角的龙,有爪无角的幼龙应为虬,至于那另外一条大的,应为蟠螭。这两条龙正被一帮人抬着送往山中,一虬一螭,想必就是这山中埋着的墓主人了,只是这螭龙不知是因年久染漆剥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看起来竟像是生生被拦腰斩断了一半。
凡是敢把这龙画在墙上的,大都是名字里沾着“皇“字的人。但这恶山恶水的地界,怎么还会埋了个皇帝?莫非是个在乱世中匆匆下葬的穷皇帝?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正想着,老道旁边那狗忽然兴奋地一阵吼叫,粘稠的口水从喘着粗气的嘴巴里一路挂下来,两只爪子不住刨划着地上的土,一面刨一面还围在老道身边追着尾巴打转。
老道似是轻蔑地看了我们一眼,嘴角带着幽幽的冷笑,然后往那只狗的背上拍了一拍。那只狗得了会意,立刻嗖地一下冲了出去,不过片刻的时间便不见了踪影,紧接着甬道深处便传来了咚咚咚的撞击声,声音一下比一下沉闷。
我听得心里发紧,想要加快脚步赶快去看看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又怕再跳出个像之前那只大蝙蝠一样的怪物。
瘦猴面上虽不显山不露水,可我知道他心里也是怕的,没看到他步子都乱了,抬一脚就要趔趄一下吗?
我看着他那样不禁有些好笑,就他那个胆儿也学别人去刨土?这行本就是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亏得他也是财迷心窍一时兴起,否则按照他这胆量,入了行不出三天就要转行上街跟人要饭去了。
那老道自然是不在怕的,仍是不慌不忙的悠悠地走着。
愈往里走,那沉闷的声响就愈加清晰,还夹杂着动物粗声的喘息,不知走倒了何处时,我往前一看,两颗幽绿的点忽地就闪了过来,闪了一瞬却突然又消失不见,只有那声响还回荡在洞穴之中。
洞穴虽大,里面却尽是烛台,烛火经年不灭,烛旁还烧着依依袅袅的佛香,白雾缭绕,烛光摇曳,衬得洞内既昏暗又亮堂,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我一抬头,才发现里头不仅放着数余盏烛台,洞壁之上更是绕着一圈黑压压的悬棺,正头顶画着百来个色彩斑斓的恶僧,无一不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四周边还环绕着烫金的梵文。
洞穴深处传来“嘭咚“一声,我和瘦猴又警惕地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觉原来之前看到的绿点是老道那只狗的眼睛。那狗此刻正用自己脑门上的肉瘤撞着搁在离地不远处的一副棺材,方才听到的“咚咚“声响正是由这里发出。
我和瘦猴在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面面相觑:这狗撞棺材干什么?
还没等我们想明白,那棺材板就“哗啦“一声碎掉了,那狗立即把头伸了进去,叼出一具半腐的尸体,然后扑上前去,对着那尸体的腹部啃咬起来。我和瘦猴都在片刻之间变了脸色。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在洞穴之中弥漫开来,那狗仍把嘴伸进尸体的肚子里啃咬着,狗脸上沾满了乌黑的血,旁边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
我心里既觉得骇人又觉得恶心,喉咙发紧蹲在地上不断干呕。瘦猴虽没有我那么严重,可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老道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是特意让我们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里,我额上忽然冒出了一片冷汗,不会泄密的都是死人,这老道八成是打定了主意让我和瘦猴有来无回。
一只手搀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我以为是瘦猴,一抬眼却看见了稻子的脸,他半边身子印着条条血痕,衣服都被撕了个稀巴烂。我不想追究他到底是怎么从那群成精了的蝙蝠洞里出来的,只强忍着恶心道了声谢,在他旁边站住了。
瘦猴此时也缓过劲儿来了,指着那老道的鼻子张嘴就骂:“你 他 妈 个死老头养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我皱着眉对瘦猴说:“猴子,少说两句。“
那老道把手一甩,冷声哼道:“鼠目寸光。“
稻子在我旁边悄声说了句:“防起尸。“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这才反应过来,盗墓最大的忌讳就是起尸,那老道养着这条吃死人肉的狗,一下到墓里只要闻着那具尸体不腐不化,就立即扑上去撕咬,死人没了全尸,自然就再没有起尸这一说。
那狗渐渐把肠子啃光了,又摇着尾巴回到了老道身边。我和瘦猴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那满脸黑血的狗更觉恶心。
老道自是不以为意,他任狗在他身旁打转几圈后又领着我们向前走去。
模糊之中,似是有个黑影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不自觉向那黑影所在的地方看去。先前我们进来时,只顾着往前面看去,没注意左右两边,我这一看才发现我左边的我石壁上竟嵌着一口璀璨夺目的金棺,而金棺之上,正盘坐着一副金身。
和尚圆寂时大都会坐化,那金棺之上也是一副坐化的和尚的尸骨,说是“金身“还真不是美称,只因那具尸骨全身上下除了面部全被镀上了黄金,看上去自然是流光溢彩,金光璀璨。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瘦猴的腰侧,示意他朝那具金身看去。瘦猴转头一看,嘴里立即飙出了一句脏话:“他 奶奶 的,现在一个死和尚都能比我有钱了。”
我再仔细看去,那金身的脸上似是糊了一层黑红的颜料,嘴角还微微地翘着,却并不显得慈眉善目,反而有一种阴恻恻的感觉。它身下的金棺上也是刻着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梵文。
我越看,越觉得那金身的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我们四人都凑了上去,想要再细致地观察一番这尊金身,此时我在左、瘦猴在右,我和他隔了约摸一米的距离。看着看着,我终于觉察出了哪里不对:原来这和尚脑后还有稀拉拉的半头黑发,虽然又稀又少,可也垂到了腰间,难怪让人瞧着怪异。
莫非这是个还俗的和尚?不然怎么带着那么长的头发?可和尚还了俗,就建不了让人给他镀上金身的大功绩了,难不成还是带发修行?
还没等我想明白,瘦猴就说道:“白山,你说我们把他脑袋割下来,应该值多少钱?”
我说:“你割他的脑袋干什么?要带也该带上身子啊。”
瘦猴说:“身子就免了,那玩意扛着还重。他后脑勺上镶着那么多珠宝,估计比金子还贵些,还能从上面刮下几克黄金来,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我怔愣道:“你说什么?哪里有珠宝?”
瘦猴说:“就在那和尚的后脑勺上啊,白山,你别是近视了看不见吧?”
我往瘦猴身边走了一步,从他的角度看去时,果然看见了一个镶满红绿珠宝的金脑袋,我骇然暗道:难不成这和尚还有两个脑袋?!
正想着,那和尚的另一个脑袋忽然从肩上退了一小段距离,兀自浮在了半空之中,又缓缓地转了过来,竟是一张溢满黑血的女人的脸!
那张脸对我凄然一笑,整个脑袋都向我飞了过来。我不由得惊叫一声,正要转身往后跑去时,忽发觉有人死死扣住了我的左手。
我顺着抓着我的那只手向上看去,就看到了那离我仅有半米远的那张女人的脸。那张脸还是那样
凄凄地笑着,笑中又带着一股狡诈和精明,看得我心中惊骇,又挣脱不开,一时生了胆量,弯腰摸起一块石头就往那脑袋上砸去。
我下了死手,才砸了一下就把面前的脑袋砸出了血,正要下手砸第二下时,右手突然也被人死死钳住,耳边随之传来了瘦猴的喊叫:“白山,你干什么?!”
我一愣,眼前忽地一片模糊,片刻过后又清晰了起来,那张女人脸已变成了稻子的脸。
我看着他脑袋上流下的血痕,两手尴尬得不知道要往哪里放,瘦猴也是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只好稍微擦了擦他额头上的血渍,说了声:“抱歉。”
稻子摇摇头,他头上的血流得猛,面上却让人看不出有多疼,似乎非常能忍,不是刀捅进心窝里,绝对吭不出一声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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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猴把我拖到了一边,挠着头对我说:“不是,祝哥,你怎么抄起石头就往人脑袋上砸呀?这也不比小时候那些小打小闹,虽说是一家人也不能这样啊,家暴嘛这不是?”
我偷眼瞥了稻子一下,苦笑道:“我哪儿是想打他啊,刚刚我看到的是一张女人的鬼脸,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贴在我面前,你说我打还是不打?”
瘦猴也惊讶道:“我说白山,你这不是中邪了吧?看见这么不干净的东西。“说着从腰包里翻出了他的宝贝符箓,嘟嘟哝哝地念叨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善哉善哉佛祖保佑,我们兄弟俩到这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发点小财,求各路济世救人的菩萨高抬贵手,能让我们回去吃顿好饭。”边说还边把符箓贴到了我手上。
我拦住他那道二百五的宝贝金符,好笑道:“别人求观音送子保福大慈大悲,偏你求观音让你掘人祖坟发财活命,要不你也求观音送你个小鬼,抱回去当大胖小子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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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猴连呸两声,一脚踹上了墙面上支着棺材的一根柱子,正说着“谁要那儿腌臜玩意儿……”,头顶的金身便直挺挺地向我们栽来,一下落到脚边,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我和瘦猴在那金身栽下来时往后跳了一步,没被砸到,倒是那老道养的狗因此受了惊,呜嗷呜嗷地喊了好几声。
老道从进墓到现在,脸色终于变了一回,只听他说道:“金身不朽不灭,无故不碎,一旦破碎,必有大祸。”
瘦猴没顾得上他在说什么,只蹲下了身盯着那堆七零八落的骨头看,估计是在盘算着能从这副骨架子上刮下几两黄金来。别看他又是“阿弥陀佛“又是请人画符开光,他心底里对这些鬼怪之说也是不信的,否则他就该回到自家火神灶上烧香拜佛,而不是到这里来摸别人的棺材了。
我正弯腰也想凑上前去细看时,却被稻子伸手拦住了,抬眼去瞧他,发现他额上的血还在流,便抬手帮他压了一下。
他也倚在我耳边悄声说:“这里的东西别碰,不干净。”
我点了一下头,随后一脚踹上了瘦猴的屁股:“ 你小子有没有什么止血的东西?光顾着盯把骨头看,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瘦猴白了我们一眼,酸溜溜地说:“自己人,自己疼,拜把子的兄弟没人疼。才拍了人一板砖,现在又开始你侬我侬地捂起伤口来了,自己撕片衣裳扯巴扯巴还不行,非要管我要什么止血药止疼药,哪里用得着什么药啊,情哥哥啵儿两口就不疼了。”
我没忍住又给了他一脚:“嘴欠呢你,你也往脑门上磕个大口子,磕完哥哥准疼你。”
稻子的衣服都快被蝙蝠扯成条儿了,能蔽体已是不错,包扎伤口自是别想了。我用小刀裁了两片自己的衣裳,让稻子凑过来,给他围了两圈。
他低下头,垂着眼,倒还真有点低眉顺目的味道。
我们在这个地方耽误了许久,接下来不得不加快脚程。
自那老道说了那句不明不白的话后,就变成了稻子打头阵,老道和他的狗紧随其后,我和瘦猴都不放心让老道走在身后,就坠在队伍的最末端跟着他们。
一路上的石壁都被人挖了大洞,洞中陈放着乌黑发亮的一口口大缸,缸中都是和尚未朽的尸骨。
这么多和尚的尸骨,经年不化,想必也是哪一方的得道高僧。只是这和尚不摆在寺庙
里供人敬拜,怎么偏偏要放到坟墓里来,难道还能是为了镇妖不成?
我们四人方才都从石壁中各拿了一根蜡烛,映得两侧的石壁格外明亮,回廊一时间只有脚步声,石壁上交织这我们黑黢黢的影子。
我的胳膊忽被人蹭了一下,像是拿指甲刮的,不痛不痒,估计只挠出了一道轻痕。我当时以为是瘦猴抓的我,也就没在意,继续往前走着。走了没两步,瘦猴又捅了捅我的胳膊,我有些不耐烦道:“做什么?”
他立即把食指放到唇上,示意我静声,随即面临惧色地指了指石壁上的影子。
我往石壁上粗略一看,上面还是亮堂堂的一片石头上映着五个人影,没什么特别。但瘦猴执意要我去看,我就只好再仔细瞧上了两眼。
这再一瞧,才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通共就四个人,一条狗,哪来的第五个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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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时,却见那影子不似寻常一般,像是凭空矮了一截。石壁凹凸不平,连带着影子也扭曲起来,我看不真切,也不再看,只想回过头去瞧瞧跟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当这时,老道的狗突然低吠了一声,原来是找到了棺桲。
我被这么一分神,还未来得及回头,石壁上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我和瘦猴对视一眼,瞧见对方面上都是说不出的古怪,可一齐回过头去的时候,后方洞道内皆是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
我只好暂时把这事压下,转头去看那口棺桲。
停放棺桲的石洞狭小简陋,四周都没有什么陪葬品,那口棺桲倒是华丽,金丝楠木黄丝面,雕龙刻凤嵌玉金,换作我和瘦猴等鼠流之辈,怕是卖八辈子的命都打不起这样一副棺材。
我们四人走近了查看,我和瘦猴都是门外汉,除了看着堂皇富贵,也瞧不出什么门道,几人合力把棺板推开,探头一看,里面空无一物,却有数百块光泽圆滑的美玉镶嵌其中。
古时王公贵族死后会着金缕玉衣,以求尸身不朽,长生永寿,这金缕玉棺八成也是为了求个魂不飞魄不散,只是这一无尸水二无腐肉,这棺材里的尸体究竟去哪儿了?
瘦猴是不管这些的,对他来说,尸体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不耽误他发财,跑到他祖坟里去都没有关系,他没准还能认个干爷爷隔三差五烧个纸钱。他解下别在腰间的钥匙串,拨开上面的小刀,插进棺材里撬下了两块玉石。
我伸手接过了一块,玉已沁色,发暗发黄,上有纹络,内镌小字,也不知道带出去能换多少钱。
瘦猴一连撬了七八块玉石,随后双手合十朝那棺材拜了一拜,嘴里念到:“阿弥陀佛大慈大悲,不管当初这儿埋的是什么人,只要您能保佑我出到外面去发了大财,清明十五准给您供香烧纸,包您在下边衣食无忧。”
老道对这些不为所动,只弓下身摸着他的狗,右手四指不断掐算,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把玉石收好,忽听得石壁另一边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其他三人也听见了,都支起耳朵朝着那一面石壁凑过去。
老道贴在墙上敲敲打打,又摸索着往墙上一块石头按下去,看似严丝合缝的石墙竟缓缓地翻了个面。
我眼前一阵恍惚,又隐约听见了一阵梵音,由远及近,面前的石洞一下子浮现出几十个身披红黄袈裟的和尚及一众身着锦缎的侍从抬着一架轿辇,辇上的女人珠翠满头,金玉满身,脸上像抹了一层厚厚的面粉,只留着一点红唇和两道炭黑的弯眉,活像日本画上的大脸盘子女人。
她侧坐着从我面前被抬过,隔得又远,我只能看到她如纸般的半张脸,就连着那半张脸也好似被迷迷蒙蒙地笼着,总是看不真切。
我发梦一般盯着那女人看,那女人也定定地僵着上半身,扭动了脖子那,缓缓地转过头来。
她这一转,我立刻被吓了一个激灵:这正是我先前看到的那张女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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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我事物又在片刻间烟消云散,一切都还保持着刚从石墙另一面翻过来的我样子。
老道和瘦猴都没发现我的异样,只有稻子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过来把我端着的蜡烛吹灭了,换上一开始我们带进来的白烛。
老道在看到稻子的举动时双眼明显地眯了眯,却什么也没说。
眼前的石洞显然比刚才的那个更大,也更空旷,洞内的墙壁都没有修葺石砖,看起来仅仅是凿出了个大洞,四面的岩石还突兀地裸露着,四周都点着长明灯,
狗鼻子自然比什么都灵敏,才翻过来没一会儿那老道的狗就开始冲前上方狂吠。老道拍了拍它的头示意它安静,前上方随之传来了嘀嗒——嘀嗒——的响声,前一声和后一声的间隔得很长。
我们举起蜡烛向上看去,单单瞧了一眼就觉得无比惊疑:原来前上方悬着一口青铜断棺,那青铜棺自中部截成两半,只用两一根巨大的锁链牢牢栓在石壁上,棺材两边各吊了一个干瘪的人头,人头之下又各放了一盏烛台,烛台燃着腕粗的白烛,暗幽幽的火光灼烤着那两个干瘪得只剩一层皮的人头,人头上被烘出的尸油时不时滴到地面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
老道解开身上背着的布包,掏出一对三爪钩,又让稻子把钩子上连着的麻绳捆在腰上,绕了几圈之后,稻子把钩子往岩壁上一甩,翻身飞似的窜了上去,又晃晃悠悠地绞在锁链之间,两腿夹着链子倒吊着推开了半副悬棺。
这半副棺材内空空如也,稻子摇了摇头,老道又示意他去开另外半副棺材。
稻子弓身往上一翻,收回挂在岩壁上的三角钩,又甩到了另一根链子上。这次还没等他的手碰到棺材,我的心中便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在他将手伸出棺材后得到了应验。
那是一个人头。一个女人的头。
樱桃朱红嘴,黛黑柳叶眉,白面蒲子一样的脸阴沉沉地挂在乌漆的头发上,耳鬓垂下两络细碎的发丝,耳上还吊着两枚金镶白玉耳坠,仿佛刚刚割下来的一样。
那正是我三番五次见到的那个女人。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又不得不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去看那张死人脸。
瘦猴发现我脸色不对,却也没说什么。他兴趣缺缺地看了那个人头几眼,便径自走到角落里划拉那堆碎成片儿的陶器瓷器等陪葬品。
反倒是一直气定神闲的老道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两眼微微泛起了精光,气息也开始不稳,还没等稻子跳到地上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三步,伸手对稻子说:“拿过来。”
稻子没有立刻给他,那老道便也识趣地从他那破布包里掏出了一本存折:“小子,这可是本道半生的积蓄,都在这儿了。”
瘦猴见那堆破瓷片里捞不到什么好东西,也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两人身上:“嘿你这死老头,你一个破算命的还有存折?也是,隔壁县山上的道士还会找人搓麻将来着。”
稻子撇了一眼那本存折,面上没什么触动,将那人头一抛抛给了老道。
老道一把掐住那人头的两颊,将两指伸进死人口中不住抠挖,那人头突然活过来了一般,面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了一阵,又迅速地干瘪了下去,黑血立即从口眼耳鼻出溢出,正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副模样。
老道赶忙把那人头往地上一甩,那狗闻着了死人肉的味儿立即扑上前去,张嘴把人头嚼了个稀烂。
咔吧咔吧的碎骨声回荡在整个石洞之中,掩过了某些东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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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见老道神色激动地端详着他从死人嘴里掏出来的那颗黑珠,似是欣喜若狂又像是感慨万千地连说了三个“好”字:“本道寻觅半生,没想到竟在这处找到了,不可不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祝小子,你过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叫的人是我,直到他喊了第二遍,我才把目光转向了他。
老道把黑珠层层包好放进了布口袋里,又从中摸出了一串檀木手珠,然后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祝小子,你过来。”
我只好走上前去,老道不由分说地把珠子往我手上一套,抚须道:“这手珠是你外祖父在当年分别时交给我的,它曾帮我挡了三次灾,如今交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摩挲了一把那串手珠,果然发现了其中三颗珠子都有了裂痕。
站我旁边的瘦猴也凑过脸来摸了一把那串珠子:“行啊白山,没想到你还有传家之宝。”
稻子却疑惑地皱了一下眉,他抓起我的手碰了碰那裂开的三颗珠子,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当即面色一变,拽断那串珠子甩了出去。
可惜已经晚了,一双冰凉凉的手已经掐在了我脖子上。它尖尖长长的指甲划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总算记起了“它”是什么:
“它”是那第五个人影。
稻子立即握住那双横插在我脖子两侧的手,反手一拧,硬生生把那两只手掰了开来。我赶紧猫腰一蹲,从底下钻了出来。
这时我回头一看,不由得惊骇万分。本来我也觉得掐住我的就是个僵尸,撒上几把糯米再抹点黑狗血就完事儿了。可这一看这他妈哪儿是尸啊,连头带脖子都没了,赤身裸体,浑身冒着紫毛,也就看四肢能辨出是个人样。
瘦猴显然也没见过这个玩意儿,傻傻地愣在一旁。我赶忙踹了他一脚,他这才打了一个激灵,咋咋呼呼地想要冲上前去帮忙。
可稻子和僵尸打得难舍难分,他这打架只会抡板砖的人上去反而要帮倒忙。
我以为老道和他的狗早就溜得没影了,谁知眼神往出口处一瞥,却发现那老道正伏在石壁上摸索。
他要关上这扇门!
狗 娘 养的!
我一面冲上前去一面暗骂自己傻//逼:以我外祖父那偷**狗的德行能交上什么朋友?净是些獐头鼠目的奸恶之徒!
那老道边上的狗也不是为了摆着好看的,一见我有所动作,立即压下身子向我猛扑过来。
我在慌乱之中胡乱向前一蹬,被那狗扭身一闪躲了过去,眼看正要扑到我时,稻子当即放弃了和那无头僵尸的纠缠,瞬间冲到我面前把那狗挡了回去,却被狗生生撕下一块肉。
那具无头尸也在片刻之间追了过来,铁钳般的双手横愣愣往前一扫,就要插上我们。稻子搂着我飞快一滚,往旁边避了过去。
无头尸只顾觉察着活人的动静,噔噔噔往前跳去。先是靠近了那狗,那狗警觉敏锐,一下子溜得没影,又找上了老道,左右不过一瞬间的事。
老道不躲不闪,不动声色地从布袋中抓了一把米向无头尸撒去,又用米在它身边围成了一个圈。
无头尸定了两定,忽然站住不动,还没等我惊讶,那无头尸便在猝然间抬起了刚放下的双手,把老道捅了个对穿!
我瞬间心胆巨震,稻子正躺在我脚边冷汗淋漓,显然是一动也不能动了,那具僵尸的力道又不似常人,我现在手无寸铁,拿什么去和它拼?
无头尸在捅穿老道后不久便转身朝我们这边扑了过来,正当我打算豁出命去和它拼个你死我活时,那无头尸忽然往前跳了两步又定住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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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它又像方才捅穿老道前那样卡了壳,结果瘦猴就从一边钻了出来。他边拍胸脯边道:“诶哟我的老子 娘啊,可吓死我了!”说着伸手往尸身上拍了一道符箓:“得亏这符有用,否则小爷我今天就栽在这里了,改天可得给那道长烧柱高香。”
我过去一看,原来是无头尸的前后两面都给瘦猴贴上了他那花二百五收来的符箓。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可现下的情况容不得我们耽搁。
我回到稻子身边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伤在手臂,整条胳膊都一片青紫,伤口处更是血肉模糊,还不知为何已经隐隐开始腐烂。
我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别开了脸,忙和瘦猴一人架这稻子的一只胳膊,把他抬了起来。
我们怕那二百五的便宜符箓失了效果,更怕稻子没等我们走出这个山洞就会支撑不住。
我和瘦猴刚走出石室两三步就感觉一个东西从我们脚边掠了过去。我回头一看,正是老道养的那条狗。那狗此时正趴在他死去的主人身上,大口啃食着主人的尸体。
我和瘦猴都顾不上恶心,一心只想快点出去。
等到我们从来时的洞口出去时,天色已经晚了,月明星稀,还有夜风呼啸于山中。
我们都累得直喘,心中还残存着劫后余生的感觉。
瘦猴找了一辆面包车,连夜把稻子送进了县里的医院。直到稻子从急救室被推出来,我们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时正是清晨,我和瘦猴到医院周边的早餐店里各点了两大碗粉,又各加了两个卤蛋,几口热气腾腾的汤汁浇下肚去,人才总算活了过来。
我和瘦猴都顾不上说话,埋头捧着碗呼噜噜地捞着粉吃,吃饱过后两人都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在街边倒头就睡。
我让瘦猴打了一辆黑车回家,自己强打着精神回到了医院,稻子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我把给他带的白粥放在了床头,又掀起床单看了看他的伤口。
这一看方觉不对,他手臂上原本被剔去了腐肉,现在却仍然一片乌青。我心下一紧,刚想把护士叫来,旁边病床上的老头却开口道:“别叫了,这儿的医生治不了这病。”
我转头看向他,只听他接着说道:“你这朋友,得用糯米、艾草、黑驴皮放在砂锅里熬三天三夜,期间糯米和艾草一熬化就就加,直到把驴皮熬烂这药才算完。这熬药的水也不要别的水,而要存了十年以上的蛇酒,药熬好了之后,每天一杯,都在正午喝,喝上七天之后,这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那老头说着咳了一口痰,又继续吃他的包子。
自那老道之后,我对这种神神叨叨的老头子仍然心有余悸,可谁知那老头在唠叨完这一通之后,话锋一转,却说:“现在的青年小伙子呐,社会国家那么好,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去刨那什么劳什子土。”说完又咳了一口痰。
我脑海中炸起一声闷雷,我面上平静地道了谢,又问清了用药计量,问好之后忙照着那老头说的给稻子去了消息,让他按短信中那样寻好了药材,煮好后每天中午从家里送药过来。
稻子通共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我作为陪床也跟着住了半个月。稻子的伤势恢复较快,他左手也灵活,吃喝洗漱全部都能自理,我自然落得清闲。倒是瘦猴要趁中午来回送药,医院家里两头跑,更为辛苦了一些。
出院那天瘦猴特意找他表哥借了辆小车来接我们,又绕到菜市场买好酒菜,打算直接上他家去搓一顿。
瘦猴家门口的墙缝里插上了新折的艾蒿,我和稻子打算跨进门里,却被他一把拦住,只见他忽从身后变出了一个火盆,又摸出一把艾蒿,生了火之后抓着那束艾蒿边扫边喊:“跨一跨,扫一扫,没灾没病,平平安安了哈!”
我笑道:“行了行了,出个院给你整得跟封建迷信似的。”
“什么封建什么迷信,”瘦猴说道,“这保平安的事能叫迷信吗?这叫传统,传统。”
我轻推了稻子一把,对他说:“快去吧。”然后自己跟在他边上绕过了那个火盆。本来就是给他去晦的,我要是再跨也不知道会不会分了他的福气。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诶,好好好,这就没病没灾了,没病没灾了啊。”瘦猴把那把艾草扔进火盆里,吆喝得像模像样。
稻子脸上显出讷讷的神情,然后又像是礼貌地飞快地笑了一下。
我和瘦猴提着菜走进厨房,稻子手不能沾水,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干脆让他在客厅等着。
瘦猴是个不太会做菜的,平时凑合吃没问题,就是滋味一般。他这些天又凑药材又要熬药送药,的确是有些辛苦,我便只让他在一旁打下手。
我早些年在饭店里当过二厨,菜品和味道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教我的师傅还有意让我顶替他的位置,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掂不了大勺,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瘦猴切好了菜,又翻出一袋自家晒的花生米,面前摆个小蝶兜着,拨两粒往嘴里抛三粒,边抛边跟我说:“白山,这东西卖了之后你还回厂子里?”
“嗯。”我应了一声。这次瘦猴总共从墓里头带出来了八块玉石,都是成色比较好的,我打算带到北京问问懂门路的熟人脱手,“顺便给稻子看病。”
瘦猴一顿,花生米直愣愣地从右脸上滚了下去:“看啥病啊?这病还没好?我去他个庸医鳖 孙……”
“不是手上的伤。”我切了半截姜丝撒进烫里,“我问了医生,稻子小时候喉咙上被人割了一道,伤了声带,说话费劲,医生说带到大医院里做手术说不定能治好。”
“哦……”瘦猴懒懒地应了一声,捏了个勺子舀起一勺鸡汤飞快地嘬了一口。他砸吧着嘴说道“味道不错,比我在外头吃的好多了。”
我没好气地劈手夺下他的勺子:“给你吃了吗?让你吃了吗?花生剥好了吗你就吃?”
瘦猴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像个小老太太似的嘀嘀咕咕地退了回去,抬手把一整盘花生米全都翻进了油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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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通共炒了四盘菜:梅菜扣肉、鱼香茄子、糖醋排骨和粉条拌肉,外加炖给稻子的一盅清炖鸡汤。瘦猴还拌了拍黄瓜,又炒了一盘鸭舌和花生米作下酒菜。
瘦猴嫌和喝啤酒“嘴巴都能淡出鸟来”,于是搞来了一瓶烧酒,我倒了三杯摆在桌上,端起来呷了一口,喉咙间立即翻出了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
瘦猴这人喝酒上脸又上头,酒量差酒品还不好,喝个两三部就喜欢跟人称兄道弟扯大炮,搂着稻子的肩膀连连灌了好几杯酒,呛得他满脸通红。
我拨开他搭在稻子肩膀上的手,笑骂道:“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啊你,你要是在这里醉倒就趴桌上睡一晚吧。”
“你懂什么?”瘦猴甩开了,又一把扒到稻子身上醉醺醺地说:“现在的这帮女人,不守……妇德……呃!不守……妇道!勾三搭四嫌贫爱富,不就是一个卖猪……呃!卖猪肉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现在老 子也有钱了,老 子也是有钱人了,老 子明天就去娶他个十个八个的老婆,我 操 你……你大 爷 的!”
稻子的脸上维持着一点点无辜的不知所措的神色,这几乎不露痕迹的一点点无措从他微微下撇的眼角透露了出来。他的种种表现似乎有些矛盾,有些时候显得成熟又稳重,有些时候又会流露出一种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拥有的天真。
瘦猴还在一面仰头灌酒一面对他被戴绿帽子的破事儿骂骂咧咧,骂着骂着就抱着酒瓶哭了起来:“我他 妈……供她吃,供她穿,我对不起她什么了我!我从小学就开始追她!他 妈 的臭 娘们儿,我 他 妈十多年,十多年都过去了!就为了个破戒指跟个杀猪的跑了!我妈的金戒指金手镯全给了她,祖传的金手镯金戒指,就这么他 妈 的跑了!”
我看着吃得差不多了,就把碗筷都收了起来,也没管瘦猴,任他抱个空酒瓶子趴在桌子上干嚎。
稻子陪我一起收拾好了碗筷,正要走回家去,就被我叫住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他好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回去,却仍是点了下头。我们一起走到了老屋,推开门,里面还是一股潮湿的霉味儿,四处飘扬着从房梁上抖落的灰尘。
他站在了门口,回头对我说:“好了,谢谢。”
我有些好笑地从他背后推了他一把:“去收拾个东西,我们这几天上瘦猴家里住,过几天再去北京。”
他略带疑惑地转过了身,我凑上前往上抬了抬他的下巴,我比他稍矮了一点,正好可以看见他喉间狰狞的疤。
我突然有些好奇他当初为什么会被人在脖子上割了一道,但好奇也没用,他对于来我家之前的事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记得,他的记忆始于我外祖父从坟地里拾到他带走他的那一刻。
我伸出食指摸了一下他喉间的疤,他右肩略微往后一缩,又迅速挨了上来。
我收回手,问他:“说话费不费劲?”
他点了点头。
我说:“等去北京治好了就不费劲了,收拾东西去吧。”
他转身进了屋,收了十来分钟,只收出了一个背包那么大点的东西。他背着背包走出了门,又回头望了望,看样子并不像不舍,反而更像是落些了什么东西。
我问:“有东西没拿?”
他摇了摇头。
晚上我们就在瘦猴家歇了下来。瘦猴喝断了片儿,自个儿搁沙发上躺着了,我也没力气去搬他,拿了块毛毯往他头上一蒙就算完事,然后带着稻子溜进瘦猴卧室里鸠占鹊巢。
瘦猴卧室里摆的还是他几年前结婚时买的双人床,床头一个褪色的红双喜还蔫了吧唧要掉不掉地粘在那里。
我闭着眼翻了个身,稻子在我身侧直挺挺地躺着,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们一家都和外祖父不亲,自打外祖父外出游荡后更是杳无音讯,连外祖父的死讯都是村长打电话告诉我们的,赶回去时家里就只剩下了一口薄棺——棺材是村长替我们备下的,再不入棺尸身就要发臭了。
现在回想起小时的事,却依稀记得外祖父对我很不错,长得也算和蔼,不像是专做坑蒙拐骗之事的奸恶之徒,我还吃过他很多块饴糖。
我们这些和他流淌着同样的血液的骨肉至亲,却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反而是他成日打骂的这个小徒弟,陪他翻山淌河,直到他凄然地老死在那间破屋里。
稻子虽长得高个子骨窜得快,可实打实比我小上两三岁。老一辈的人有些会摸骨,稻子的岁数就是我外祖父摸骨摸出来的。外祖父走的那一年,他也才十一二岁,连个半大小子都算不上,换作现在还只是个呜哇哇吵着要打游戏不喝牛奶的小孩子。
也没上过一天学,也没读过一天书,脑子里除了外祖父教的什么术算推演之类的玩意儿什么都没有。外祖父已经是个和社会脱节的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还要拉着另一个鲜活的生命给他送葬。
我想着这一团乱七八糟的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隔天一大早起来瘦猴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完一个劲儿抱怨我有新欢忘旧爱,就这么狠心把他扔在沙发上不管。
我被他念叨烦了,只好说道:“昨天你哭的那阵我都录了视频,要不要我发到朋友圈里给你这旧爱露露脸?”
他立马就不吱声了。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吃过稀饭,我们便出了门。
我们虽然逃了出来,可后山上的东西总让人感觉不安生。这走两步就能到的距离,换谁谁都睡不安稳。
我和瘦猴打算去找画了那两道符的道士,让他去看一看究竟怎么镇住那个东西。
那道士就住在隔壁村村尾,我和瘦猴骑上摩托车十来分钟就能赶到。说来那道士也不像是道士,二十来岁就娶了老婆,膝下并无儿女,取了个道号叫“空因山人”,也跟平常人一样喝酒吃肉,划了几亩地种着。
那道士如今六十多岁,看着也和平时穿大汗背心摇大蒲扇的老头没什么区别,偶尔给人画两道符补贴一下家用。只不过如今信这些的人少了,有什么病痛灾害不孕不育之类的都上大医院求医,没几个人来找他,只有婚丧嫁娶施工动土时才稍微请他算一算日子,也偶尔有些病入膏肓走投无路的人来他这里要一道符,求个安稳。
这老头想来也是没什么节操,甭管什么三教九流,求他办的什么事画的什么符,只要钱能给到位,照办不误。
我和瘦猴到的时候,那道士正穿个大裤衩子,捧着满满一大缸饭,蹲在自家的墙沿上吃着,身旁半导体收音机刺刺剌剌地唱着曲。
瘦猴上前打了个招呼道:“梁叔吃着呢。”
那姓梁的道士也赶紧招呼道:“吃着呢吃着呢,来来来,进屋让你梁婶给你们端几碗饭吃。”
“不了不了,我们都吃过了,就不麻烦婶子了。”说着掏出了个红包往梁道士的身上塞。
梁道士掂了掂那红包的分量,推拒了几下后顺手拐到自己口袋里,客套道:“哎呀你这是做什么,我哪一样不是明码标价,公公正正的,还搞这些小动作。”
“知道,知道,”瘦猴赔笑道,“我们都知道规矩,这点钱就当我们的一点心意,给婶子买个枣吃,事成之后自然是按照道上的价钱算。”
梁道士囫囵吃完了饭,正了正身子叼了根牙签剔起牙来:“说吧,这回是什么事啊?”
瘦猴半真半假地掺着水把事情说了,瞒下了我们从墓里偷了玉和稻子的事,只说我跟他和那老道进了墓中,遇到了那浑身是毛的无头僵尸,还有老道那只食人狗的事。
梁道士听完皱着眉两手一拍,气急败坏道:“你们这是惹上大麻烦了呀!你们这些后生,做什么不好,偏要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梁道士解释说,人死后怨气不散,或者因外界原因尸身不腐,便会化为僵尸。这僵尸也有等级之说,从低到高依次分为荫尸、行尸、跳尸、飞尸和旱魃。
荫尸也叫活尸,即为半人半尸之物,人死后尸身不腐,眼瞳由黑变白,即是化为了荫尸,荫尸不能走动,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荫尸之上即为行尸,行尸有白僵和黑僵两种,荫尸先化为白僵,浑身白毛,行动迟缓,惧怕阳光、水火、活人及鸡狗。白僵吸食牛羊精血,数年后褪去白毛,长出黑毛,化为黑僵。黑僵已不畏鸡狗,却仍怕烈火阳光。
行尸过后便为跳尸,跳尸只畏阳光,其余一概不惧,行动以跳为主。跳尸也分绿毛尸和紫毛尸,紫毛在绿毛之上。
跳尸之后尸便成煞,为尸煞,亦称飞尸。可贴地而行,纵跳若飞,亦可夜行万里,杀人喋血于百步之外,所到之处方圆百里滴水不落,颗粒无收。
煞已成魃,便有通天晓月之能,相貌狰狞可怖宛若啖人罗刹,成魃前方圆千里滴雨不落,旱灾连连,成魃时还需祭上十万人的性命方可成功,故道:旱魃出世,赤地千里!
瘦猴呸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吹你 妈 的牛 逼。”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梁道士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懂个什么!当年我收服尸煞的时候,你还躺在你 妈怀里吃奶呢!”
我劝道:“梁叔消消气,他不太会说话,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可毕竟那东西都出来了,也不能就这么不管,您看这事怎么办?”
我们这次遇到的便是紫毛尸,要不是这姓梁的道士还算有点职业操守,画了两道比较厉害的符,我们仨估计这会儿早就玩完儿了。
说起来也算是救了我们一命。
梁道士吩咐我们给他准备两斤糯米、两大碗黑狗血、两捆十米长的红绳和数十根蘸过公鸡血的铜钉。
说完还特地嘱咐道,别到镇上第三家米铺那儿买,那儿的糯米有些掺了假,别人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还说不久前就有个作道士打扮的老头上了当。
末了还特意叮嘱道:“记得加钱啊!”
我回道:“一定一定。”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瘦猴和梁道士进山捉鬼那天我并没有去。
那时我和稻子正在忙着准备去深圳,我妈生二胎,高龄产妇,娘家人都死绝了,只好把我叫过去。
我妈年轻时生得好,细高个儿,挑凤眼,面皮白净,性子泼辣,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描成黑的。来了深圳以后又学会了穿衣打扮,烫了个时髦的小波浪卷,凭着一嘴俏生生的牙口和一张娇滴滴的脸蛋儿,羞答答地和自己皮革厂里那丧妻的老板搞在了一起。
她一直觉得我爸性子懦弱,人又窝囊,不太能看他上眼。来了大城市之后又接触到了许多诱惑,
见惯了纸醉金迷尝试过灯红酒绿,自然不再甘心做一个民工的老婆,有一个初中文凭的儿子。
只是那皮革厂好些年前就倒闭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一个大男人过去也帮不了什么忙,无非就是要钱,买补品、买药片。她直接一个电话甩过来,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接受,钱不够我就去挣,去借,犯不着这样折腾,非得见上一面打感情牌。
也有可能是她老了,总是喜欢念旧,总想着多见孩子一面。膝下虽儿女双全,但总归不是亲生的,总觉得隔了点什么。
我和稻子买了去深圳的高铁,这儿里深圳比较近,坐高铁只要四个多小时,只是要从这小山村去到省城要坐三个多小时的大巴,有些麻烦。
我和稻子天还没亮就走了,各自提溜着大包小包,由瘦猴开车送往村口去坐大巴。
说是各自提溜着东西,其实提溜的都是我的东西,稻子只带了一个背包。瘦猴他妈得知我要走,立即搬来一箱箱土产,说什么也要让我带上。
好在我在深圳还有一些朋友,带过去正好让他们分了吃。
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了稻子的名字,这段时间他没主动说,我们也记不起来问。订票时想让他报身份证号码,又念及他说话不方便,干脆拿了身份证一个一个对着输,自然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周云河。是我外祖父给起的。
我问他为什么不跟着我外祖父姓祝,他回答这是外祖父算出来的,不能随便改。
一到深圳,我们就找了家小旅馆放了东西,然后自己一个人去了我妈那里。她现在住在一片老式居民楼里,这种七八层的小楼没有电梯,过道狭窄,隔音不好,再加上旁边就是菜市场,一天到晚吵吵嚷嚷,没个消停。
她偶尔打来电话抱怨楼下两口子深更半夜争吵不休,顺带回忆一下自己年轻时住的小洋房有多么高档气派(那洋房已经被他们变卖了抵了债),转头又说起楼下菜市场哪家哪家摊贩欠了她几头蒜。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去到时她正挺着个大肚子在客厅拖地,给我开了门倒了水后又继续拖,我喝完了两杯凉水,她才抓了把瓜子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皮革厂老板的一儿一女都正在上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她却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孕,惹得一双儿女和她吵得不可开交。
电视里正在放十多年前的台湾偶像剧,她伸脚把垃圾桶往身旁勾了勾,挨在沙发上一边吐瓜子壳一边拿着遥控器换台。
“要看什么自己选。”她把遥控器往我身旁一扔。
“不了,”我推拒道,“我还有事,一会儿就回去了。”
她沉默了一阵之后开始翻起了我带来的土产:“这鸭蛋腌得不错啊,瘦猴妈给你的?”
我回了声是。
她又问:“拆迁款拨下来了没有啊?”
我答说:“拨下来了,六万二,我现在只能给你三万。”
这三万中有一万还是我问朋友借的。
她也没问我另外那三万拿去做了什么,拿了钱之后继续倚在沙发上磕瓜子。想了想,又把一万块转到了我卡上,跟我说:“你爸回来了。”
于是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去看我爸。
我爸在我妈跟皮革厂老板走后不久,也跟人结了婚。
女方是厂里的朋友介绍认识的,是个本地人,寡妇,裂唇,带着个小孩儿。但人好,心善,也会持家,我十多岁时花钱没个限度,工资发到手里不到半月就花光了。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很快,每当手里没钱又想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到我爸家里蹭饭吃,每次都是她给我下的面条,我一碗,她的小孩儿一碗,每回她都会装汤用的海碗给我盛,怕我不好意思再添,一碗就是大半锅,还在碗底给我多卧两个鸡蛋。
我爸和她结婚后不久就用自己的积蓄买了辆装货卡车,当起了货车司机。他跑得勤,跑得远,一趟下来能挣不少钱。
只是他染上了赌,挥霍无度,他们先是从平房搬到出租屋,再从出租屋搬到厂房,女方失业后,连厂房也不能住了,他们只好搬进了工地的大棚里。
赌债还完,又惹上了高利贷。追高利贷的人自有他的手段,无孔不入,好好的一个家被整得七零八乱,连小孩儿也不得不从早早辍学挣钱补贴家用。
我爸被追高利贷的人打怕了,没办法,只得逃,拖家带口地跑,颠簸流离了好几年,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们也不敢给熟人打电话,高利贷的人早把他们的关系摸得门清了,绝对打一个逮一个,一逮一个准。
我也曾被追高利贷的隔三差五骚扰过几次,也替我爸还过几回钱,后来换了号码,追债的就找不着我了。
我按照我妈给我的地址一路找过去,下了公交,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摸到我爸现在住的地方。
他几天前刚从甘肃回来,现在正在一个工地上砌水泥。这些年债务越滚越多,他自是没能力还清,只是放贷的那帮人被抓了,他这才敢从外地跑了回来。
他老婆前年和他离了婚,躲到了乡下老家住,孩子归了老婆。他这趟回来,是孤家寡人一个,又生了病,缺钱救命,否则也不会觍着脸火急火燎地向我妈求助。
我去到那时他还没下班,我就在他们工地的大棚外等了一会儿。
到了饭点,工人们都散了工。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贴身背心的人朝我小跑而来,身影有些佝偻。他跑到了我面前,摘下安全帽,对我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
我几乎都要认不出他来了,他比我想象中还要老了十多岁。
我喊了声“爸”,这个字像跟刺一样蹦到嘴边又跳回喉咙里,卡得不上不下,最后勉勉强强发了出来。
他应了一声,别过身去,抬手在脸上飞快地抹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擦泪。
我们像个不太熟悉的朋友那样寒暄了几句,他就开始催着我回去,我问他生了什么病,他也不肯说,只是一再重复着:“要不是真没办法,爸也不会求你。”
我没办法,只好把我妈转给我的那一万块又给了我爸。
回去的路上,我翻着手机,被“钱”这个词折腾得身心俱疲。不怕穷,就怕病,按照我爸这个瞒法,指定不会是什么小病。
我照着通讯录里的名单一个一个发去消息,零零散散又凑了将近一万块,然后又转到了我爸的账户里,打算明天带他去看病。
结果刚把钱拨过去,他就打来了电话:“不用那么多,一万就够了,剩下的你拿回去。”
我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明天请个假,我带你再上医院检查一下。”
他推脱道:“不用再检查了吧,就一个小手术,动个刀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反驳道:“多少病是拖出来的?今天不检查明天不检查,等小病成了大病再上医院?”
他顿了一阵,嗫嗫嚅嚅地悄声道:“真不用了,这病再看没用,动个手术就好,其他的治不了。”
我立即拔搞声音说道:“怎么就治不了了?!”公交车内的人纷纷侧目。
“真治不了,”他电话那头有一群人的讲话声,还有机器嗡嗡嗡的运作声,混在一起尤为嘈杂,“是癌。”
我确切地听出了那两个字并且愣了三秒:“你说什么?”
“是癌。”
他又重复了一遍。
“好,那好,”我应道,“我挂了。”
于是我们结束了通话。

楼主:寒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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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11-12 08:43:00

更新时间:2020-04-05 12:2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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