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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白山伏龙(盗墓文,1v1,偏剧情向)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回到宾馆,稻子还坐在床上看电视。他也不挑,有什么看什么,连看个广告都津津有味。
见我回来,他伸手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着的盒饭,我会意,点过头拿了盒饭,一打开,里面满满垒着排骨和腊肠。
“煲仔饭啊。”我说。
他“嗯”了一声,盘腿坐到了床上。
我不再多话,掰开筷子开始扒饭,扒到中途吃得太急,不小心呛了一嗓子,红着脸拼命咳嗽。
稻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又给我倒了一杯温水,我顺着他的下巴看过去,能看到一点横贯在他脖子上的疤。
要不就别治了吧,我想。
别给他治病了,反正我俩也不是很熟,把给他治病的钱拿去给我爸买药,兴许还能让我爸多活几天。
我这样想着,扒掉了碗里最后一口饭,走到垃圾桶旁边,打算扔掉包装盒。
垃圾桶里也有一个空饭盒,敞开着口,里面干干净净,一块骨头也没有。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颓然地坐回床上,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
收玉佩的人已经联系好了,就在北京等着取玉,看完玉的成色后由他来物色买家,事成后再从中抽一成中介费。
瘦猴那边的事也解决地差不多了,梁道士用十二根浸过血的铜钉把那无头尸钉在了棺材板上,一把火烧了干净,那只吃死人肉的恶狗也被他们用一块腐肉吊出来,叫了十来个年轻小伙用乱棍活活打死,梁道士在那座山头附近埋下了几捆红线,放出消息让村中人不要靠近,只是那无头尸的脑袋却一直没有找到。
我又给我爸发了条短信,让他明天跟工头请个假,九点过后和我去医院再看一趟,做完这一切后,我把手机一扔,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又觉口渴,接着床头的灯光起身倒了杯水,一杯水喝了一半,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再端起水杯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我放下杯子,揉了揉眉心,刚想往床上一躺,余光却猛地瞄到了一个足球大小的黑影,正定定地趴在门边。
我眉心猛地一突,手已经渐渐摸上了灯的开关,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
我脑中涌出一股莫名的直觉,这东西我不该看,也不该想,这不是我现在能对付的。
正迟疑着,稻子率先睁开了眼,他迅速侧过了身,啪地一下按下了电灯开关。我不由得转头紧盯着那个黑影趴着的地方,就这么一晃神的时间,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已经变成了一顶白色棒球帽。
但我知道那个影子不是棒球帽,不应该是这个大小,“它”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师父说你阴气重,可能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他说话还是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说多了吃力,估计嗓子也不舒服,“有什么事就叫我,我能应付。”
我慢腾腾地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师父”是谁。
说来我外祖父也死了好些年了。
我好奇问道:“外公走的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他回答道,“一直在老家,住在山里。”
我惊愕道:“一直住在山里?”
我们当初都以为他走了,现在他却说他一直住在老家的山林里?
“是,”他讷讷地应了声,“师父说,你二十岁之前不能离开村子,你一离开,就必须有人替你待着。”
“那你怎么不回家?”
“师父说,要骗天,先骗人,我不能让别人发现我不是你。”
我被他这一口一个“师父说”搅得眼前发昏,跟小学生背日常行为准则似的,要这个要那个,这不准那不准。
我面上发沉,心里恨得牙痒,这些狗屁道士整得跟个邪教似的,张口天机闭口时机,妈 了个巴巴的一天到晚净知道糊弄人,生前把人骗来为奴为婢做牛做马这么些年还不消停,死后还要把人整到深山老林里一连好几年不能见人。
我眼前这人也是傻缺,让他干嘛他干嘛,人都死了,亮眼一闭双脚一瞪啥也不知道,他还死守着那几句放屁的话,就算是他跑到天南海北又有谁知道?还怕我外公在午夜梦回时找他不成?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其实我清楚,我打见到他那一刻起,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我气我们全家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气我们家打小就对他非打即骂,我更气我外公毁了他的前程。
外公死了,爸妈离了,我这些年一个人在外边闯,见惯了众叛亲离的事,也见多了两面三刀的人,什么长进也没有,光长了点良心,否则我也不会一见面就决定把拆迁款给他。
我实在是不喜欢别人欠着我点什么。
稻子看我这样,也不吱声,光搁床上坐着,宾馆房间的灯是暖的,昏昏暗暗,把他的神色都埋在了柔光里。
我伸手摸上了床头的烟盒,抽出一支在叼在嘴里猛嘬了两口,嘬吧了两口味道又给放了回去,然后冲他招手道:“过来。”
他也听话地乖乖凑了过来。
我们订的房间小,一个人脚垂下放过道中间,膝盖都能顶着另一张床。他这一过来,整个人就缩在了过道里,手脚都没地方伸展。
我又抬手碰了一下他脖子上的疤,那道疤一直在他脖子上爬着、横着,像一道稻田的田垄,哪里都是平平整整光光洁洁,偏生就这一道凸了起来。
他也没躲,双脚放在地板上,两手搁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
我问他:“我给你的卡你带了没?还有墓里那道士给你的存折。”
他点了一下头,扭身回去翻包里的银行卡和存折。
银行卡里有六万二,至于那狗道士的存折……我接过一看,丫的只有四万多元,果然无论哪个时代的神棍都穷得叮当响,裤裆里有多少个子儿一晃全能听见,幸亏我妈当初不是个好拿捏的,没让我祸祸在我外公手里,否则按我这懒劲儿这会儿早就连饭都吃不上了。
“先借我点,治病,回头还你,成不?”说完我都在心里唾弃我自己,跟哄小孩儿交压岁钱的可恶爹妈一模一样。
他又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他不会说不成,点头点得干脆利落不带半分犹豫,生怕钱烫手巴不得砸我手里似的。
债多不压身,反正老子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也不差这点。
再说这人好忽悠,就算我哪天不下心给车撞了被陨石砸了掉水里淹嗝儿屁了,一辈子不还他的钱,他也不敢向我讨债。
对,是不敢。我估摸着他已经被我外公打出心理阴影了。
每天被揍得头破血流,是个人都得被揍出点什么毛病啊,看他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没毛病才有鬼了。
乖乖,这都什么事儿啊。
“明天你再在这里待一天,无聊了就出门遛弯儿,别走太远,成不?”
他还是点头。
要是我爸真得了癌,肯定抽不出时间来再给他看嗓子,去北京卖完玉还得匆匆赶回来。可把他一个人扔这儿也不是办法,总觉得跟丢小孩似的,无论多大个人也得团巴团巴别裤腰带上栓着走。
“行了,睡吧。”
我关了灯,闭眼躺了下来,脑子里纷纷杂杂,一会儿想到我爸的病,一会儿想到我死去的外公,乱七八糟的事在我脑海里搅成一团,没个头绪。
恍惚之间,稻子忽然说了一句:“祝哥,你别内疚,是我自己要留在那里的,师父没教过我别的,我只会那么点东西,留在那里轻松点。”
我翻了个身,没想搭理他。
放屁!老子到工地搬砖的时候也才十五六岁,谁他 妈教过我别的?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骂完这句后,我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不过半刻便睡了过去。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依言带着我爸去了医院。
按我爸上回检查的那说法,医生只说了肺部有个几平方厘米大的肿瘤,有阴影,可能是癌症。我爸怕治病费钱,没敢再查下去。
虽说是可能,但也只怕八九不离十。
我帮我爸挂了好了号,又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其他的项目都还要预约。于是我们又耽搁了几天,直到我爸做完了一次全面检查,我才带着稻子上北京卖玉。
检查结果要过两天才能出来,我得趁这段空闲的时间把这几块玉脱手。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就秃顶发福满肚子肥膘的胖子,这人早些年和我在一个厂里打过工,手脚不太干净,被人逮住过一次,揍得差点没成脑震荡,还是我给劝住了架,借了辆电瓶把人送到医院这事才罢休。
后来这胖子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年到头没几趟消息,肚子上的膘倒是越来越大,走个路身上的肥肉都抖得不行,地震似的乱颤。
我也是在年前无意得知他现在在碰古董一类的生意,这才想起这么号人来。
我和稻子一出高铁站,就看到他站在一辆白色的大众车面前冲我们挥手。
梳一个二八分的大背头,穿得人模狗样,挤着笑上来冲我伸手:“哟,小祝,来啦。”
他人矮,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几撂粘腻的头发全撇在光亮的头顶上。我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拿过稻子手中的行李,一股脑儿全塞在了他手上,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刘先生,客气。”
刘胖子神色尴尬了几分,讪笑着把行李提上了后备箱,就是面色有些不好看。
我也没管他,直接带稻子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他那拉得比马脸还长得脸,心里不由得嗤笑:刘胖这种人,你就不能给他脸,越给脸越容易蹬鼻子上脸。当初和我在厂里的时候,还不是一口一个“祝哥”叫得欢腾,一发迹就想给我降辈分,典型的儿子不认爹。
刘胖这碎嘴闲不住,脸没拉下两分钟就开始给我掰扯他那光荣事迹,连找过几个妞泡过几次小姐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我也不好总是下人面子,他说两句我夸一句,偶尔贬低一下自己应和几声。
刘胖给我们送到了宾馆,我开好了房,放好了行李,这才掏出我和瘦猴在坟地里撬的玉给他看。
刘胖捧着玉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说道:“小祝啊,不瞒你说,这玉我也看不出成色,不过我之前把你拍的照片都给买主一个一个发过去了,有个大头看上了你这玉,想收,价格面议,你看怎么样?”
我依旧不动声色地眯眼笑道:“好说。”
这刘胖子小学还没毕业,汉语拼音都认不全,干这行也没两年,全凭一嘴忽悠挣个中介费,能看出成色才有鬼了!
“那成,”刘胖也不装深沉了,只笑,笑出一口黄牙,“明早九点,兴竹茶楼,我来这儿接你们啊。”
我自然说好。
一夜无话,天亮再说。
刘胖说的茶楼离我们这儿的宾馆有点远,他六点多钟就打来一通电话把我们从床上喊起来,自己却磨蹭到七点才到。
刘胖来时我嘴里还叼着一个包子,见他西装革履捂得严严实实,抬手挥了挥手里的豆浆冲他打了个招呼:“刘先生,早啊。”
“早。”刘胖来了两分钟就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催我们动身。
我一破打工的也没什么正装,收拾得干净利索点也就差不多得了,带上那八块玉后,我又嘱咐稻子带上还没吃完的豆浆和包子,笑眯眯地对刘胖解释道:“孩子没吃饱。”
稻子也乖得很,一步一个指令,抱着豆浆和包子乖乖上了车,搞得刘胖的车一路上都飘着一股白菜猪肉味儿。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们到那茶楼时只有八点半,那客户已经到了,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穿一身白色的练功服,倒茶的动作倒是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刘胖赶忙迎了上去:“哟,李老到了,路上稍微堵了点车,来晚了点。”
“没有,是我早到了,”李老呷了一口茶,对我们做了个“请”的动作,“坐吧。”
刘胖坐到了李老的左边,我和稻子坐到了对面。和老年人谈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字,不能快,不能性急,不能一来就直切正题。一快就是急躁、飘浮,不给他面子,得跟着他那慢悠悠的节奏来,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摆谱,何况这李老一看就是当了多年的上位人的人,更不喜欢毛毛躁躁的后生小子。
果然,李老在洗了两轮茶后,才悠悠地开口道:“我听小刘说,你姓祝是吧?”
“是。”
“叫什么?”
“白山。”人不一定是想问我名字,就借口搭个话,我也没多作解释。
“谁给取的?”
“我外公。”
“好名字。”
“过奖。”
“我看你唇色发白,气血不足,这些年没少遭罪吧?”
“偶尔吃两帖药,也还成。”
“我这里还有几根人参须,你要不嫌弃,不如就送给你补补身子。”
“不敢,”我推拒道,“身子也能乱补,要能补早补了,也不必拖到这个时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万一这老头看我拿了他的人参须,趁机和我砍价怎么办?
李老掀起眼皮撩了我一眼,话头拐了几个弯终于拐到了正题上:“你那玉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从包里取出一包蓝布,又从布里取出玉,一块块地把玉放在了蓝布上。黄白色的玉被深蓝色的布趁得莹润温暖,很是好看。
李老拿起一块玉捏在手里掂了掂,说道:“你这玉年份倒是有,就是成色不太好看,玉总是要贴这人养着,色泽才会干净剔透。你这玉倒好像是沁了什么东西,怕是来路不当吧?”
“来路当不当您别管,您只说要不要就成。”
李老笑了一声:“你倒是爽快,就不怕来路不当的货我不要?”
我也笑,却不说话。你要不要关我什么事,你不乐意要还不兴我换一家卖?
“成,”李老抛下了手中的玉,说道,“一块玉我给你六万,你看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六万两千五百,您还得再加两千五。”
李老用鼻子哼了一声:“后生,这价钱不错了。这来路不明的玉,可没几个人敢收。”
“李老,您误会了。这玉卖多卖少,我没意见,本来也不指望靠这个升官发财,只是我跟我朋友说好了,这趟怎么也要带上二十万回去给他,所以……您看?”
我在心里都掂量好了,就加个不多不少不齐不整的数,多了就先抹去个零头,一点一点地降,少了那自然最好,没准他还能嫌算得麻烦,把缺的五百也给添上了。
“成,”李老显然不想在这点蝇头小利上跟人多计较,添个一两万估计对他来说不痛不痒,钱事小,面子事大,为了这么点钱跟一个小辈费口舌,难免有失大度,“看在你朋友的份上,我再给你添点,凑个整,你看怎么样?”
“那就多谢李老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谈拢后我们又多聊了两句,刘胖看有他插嘴的机会了,一个劲围着李老拍马屁。
从茶馆出来后,刘胖挺着个大肚腩意气风发地拨了拨脑门上油腻腻的头发,拨完还想用那只沾了发油的猪手拍我肩膀,被我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小祝啊,你今个儿可是发达了啊,往后有这等美事别忘了分你刘哥一杯羹啊!”
“刘先生客气了,能和李老搭上线,还得要靠您的功劳。”
我面上笑得和和气气,心里把能咒他的话都搜刮了个遍。老子累死累活差点没交代在墓里,就分了个二十万,你光凭一张拍马屁扯大炮的嘴就分了十来万,可不给你美的嘛。
骂归骂,可我也知道这回还得谢他,我自己对这行是两眼一抹黑,这次要不是刘胖从中搭桥牵线,这玉还不一定能卖出这个价。
“来来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个本地人没有不请客的道理。”
我说道:“太麻烦刘先生了。”
这胖子翻山越岭从山沟沟里爬出来的,算哪门子的本地人。
“不麻烦不麻烦,跟我刘哥客气什么啊,”他抬手看了一眼表,“这也快到中午了,我就请你们去饭店吃个饭吧。”
“那就多谢刘哥了。”
“诶——打住打住,”刘胖给我比了个手势,笑得更欢了,“再说谢就见外了不是,还拿不拿我刘哥当兄弟了,来,上车,都上车啊。”
于是刘胖便拉我们去了饭店。
一到饭店,刘胖就往靠椅上一瘫,把菜单推到我面前道:“来来来,尽管点,甭跟哥客气。”
“谢谢哥了。”我接过菜单,也不翻,就把前两页的点了个遍,什么贵点什么,边点还边问服务员特色菜,把服务员乐得眉开眼笑。
刘胖可就不怎么自在了,一张油脸差点没憋成猪肝。
我瞧着点得差不多了,这才把菜单还给刘胖:“一不小心点多了,这孩子才从山里出来,没见过什么市面,”我指着稻子说,“想借着刘哥这趟儿张张见识,刘哥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刘胖一面笑着一面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才几个菜啊,服务员,再多加两个。”说着他把菜单翻到最后一页,又添了两个凉菜。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依旧是刘胖子吹牛皮侃大山,我偶尔奉承两句,稻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菜。
刚刚趁刘胖出去放水的间隙,我还特意嘱咐稻子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够吃最好,直接问刘哥让他给你添。
我自己容易胃胀积食,不能多吃,便吃两口就给稻子转桌上的菜,还故意把最好的那两块肉夹他碗里。
稻子听完后自然乖乖点头,奋力埋头苦吃。
一顿饭说说笑笑吃了三个小时,刘胖被我夸得挺美,连结账时脸色都好看不少。
吃完饭,刘胖便不再给我们当司机,推脱有事开车走人,我在附近小超市换了两块钱硬币,和稻子搭了公交回去。
回到宾馆后,我又给刘胖发了个“888”的红包,直言感谢他这回仗义出手,刘胖一面说应该的不敢收,一面点了红包半分钱也没有给我回。
发完红包,我爸的检查结果刚好出来,不出所料,“恶性肿瘤”。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拿到卖玉的钱后,立即转给了瘦猴二十万,紧接着又买了回程的车票。
回去的时候刚好下了大雨,空气湿冷,车厢内的人都很安静,窗外有种压抑的阴沉之感。
车还没有离开北京,手机还有信号,我听着瘦猴在电话里傻笑,把盖腿上的新毛毯往上拉了拉。
瘦猴说:“祝哥,那姓梁的道士还真有两把刷子,前两天我们村头哪那个刘老太,你知道不?就是那个疯子,疯了几十年了,前阵子刚从精神病院给人接了出来,结果她一个人跑到荒坟里去了,半夜跑过去的,第二天傍晚才给人寻回来。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个胆儿,那片坟平日里鬼气森森的,大白天我看着都吓得慌。
“那刘老太给人寻回来之后,当天晚上就不行了,直愣愣地躺在床上,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一摸身上肉都僵了。那户人直说是犯了邪祟,连夜买了棺材,把梁道士请过去驱邪。梁道士去了之后,二话没说,立刻让那户人家把棺材抬到荒坟里烧了干净,然后逗着那家的小孩撒了泡尿,混着土灶上的石灰水给刘老太灌了下去,刘老太登时呕出一口黑水,不过半刻就活了过来。
“为这事,我还专门跑去问梁道士干嘛特意把那棺材烧到荒坟里,梁道士告诉我说是荒坟里的孤魂野鬼死无葬身之地,想要拖刘老太的身给自己谋口棺材,你说这事奇不奇怪?以前我奶奶老跟我讲这些什么鬼啊怪啊,我还不信,结果碰到自己身上,那是一个不信也不行。”
我问他:“那梁道士那么厉害,那他知不知道我们后山那个墓是什么来历?”
瘦猴接着说:“这事吧我也问过那道士,梁道士说,我们那片后山啊,还真就是个埋皇帝的地方,不过不是真皇帝,就是个没名没份的假皇帝,估计是个没权没势的傀儡皇帝,或者皇子之类的。那里头不是一共有两个墓嘛,那个没人的墓就是假皇帝的,那有个女人脑袋的墓才是主墓, 估计是太后什么的,也就是皇帝他老娘。
“不是常听别人说后山叫什么“断龙首”之类的吗?这“断龙”啊,也就说那不是真正的龙,是一条假龙,死龙。那后山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龙脉,是一条死龙脉。你说我们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能出个龙脉那还得了啊?那条龙飞升飞不了,飞了一半,死在了那里,嗝屁儿了,可不久成了死龙了么。死龙那可是大凶啊,也难怪会出那些个怪物玩意儿。
“至于为什么葬了个皇帝又葬了个太后,那梁道士也说不清楚。我估计是那太后想自己当皇帝,埋龙脉里,可又埋不了,这不就拉着个假皇帝给自己陪葬么。女人心海底针啊,那皇帝八成也不是亲生,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也太他娘的恶毒了。”
我说:“你这猜的也说不过去,哪有人想当皇帝还把自己的棺材劈一半,再把自己的脑袋悬棺材上的,你也别费尽心思瞎猜了。对了,那老道那天不是从死人脑袋里挖出了黑珠子嘛,那黑珠子是什么,你问过梁道士没?”
瘦猴说:“问过了问过了,以前人死了口里不是要含些东西嘛,慈禧太后知道不?这老太太死时嘴里就含了颗夜明珠,不过后来被那叫孙什么的军官给扒拉走了。那老道要找的就是这东西,梁道士说啊,这颗珠子能保证人死后尸身不朽,也难怪那死人脑袋千八百年了都不烂。
“那老道梁道士也认得,年轻时喜欢偷奸耍滑,鸡贼得很,后来跟了个道士专学坑蒙拐骗,老了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本书,看完之后就突然觉得自己顿悟了,得道了,一心想不死,专门去那些个死人墓里求什么长生之术。这他妈脑子是有毛病,哪有人能不死的啊。结果找了小半辈子,还真给他找出了点东西来,不过不是不死,是死了之后人不烂,就是把那颗黑珠含嘴里。你说这恶不恶心?那珠子都塞死人嘴里那么些年了,还要掏出来塞自己嘴里,我光想想都掉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你最近书读得挺多的啊,会用这么些文邹邹的词。”
瘦猴说:“这不是那梁道士原话嘛,这些道士讲话都一个臭毛病。你别打断我,不然我待会儿就给忘了要说什么了。
“哦,对了,那老道那天不是给了你一串珠子嘛,那他娘的哪是什么辟邪珠啊,根本就是招邪珠!你知道那珠子里包的是啥吗?包的是那些没满周岁的小孩的牙!那狗屁道士看哪家小孩没过周岁死了,专门跑到人坟地里给撬出来的!哎哟我的个老子娘欸,越说越害怕,不行,我明天得上梁道士那里讨两张辟邪符去,你地址给我一个,我也给你寄两张。”
我笑笑说:“行了,我这儿不用你操心,那什么辟邪符你自己拿着就好,我把你照片挂门上就够了。要没信号了,我就先挂了。”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我挂了电话,又把毯子展开拉到了肩上。稻子还没睡,身前的小挡板放了下来,上面摆着一包橄榄,果核用一个小塑料袋兜着,堆成了一个小山包一样的果核堆。
这些蜜饯我不太爱吃,甜丝丝的发腻,去超市时称了一小包咸话梅,瞥见橄榄也顺带买了一些。
乘务员推着推车走了过来,过道另一边的小孩扯着他爸爸的衣服嚷着要吃奥尔良烤翅,他爸训了他两句,不情不愿掏钱买了下来。
稻子含着橄榄,看了那小孩几眼。我叫住乘务员,也买了一对烤翅,放到了稻子面前的小挡板上,说了声“吃吧”就闭眼睡了过去。
当天下午六点多钟到了深圳,我爸站在车站外头接我。接到我时他手里还拿着水和面包,一见到我就把面包递了过来:“饿了吧?吃点。”
“不用,”我把面包塞进了稻子手里,“你吃吧。”
我爸皱着眉瞧着稻子的脸,只说了“你朋——”两个字,最后一字卡了壳,过了好一会儿才蹦出来。
“你朋友?”
“不是,”我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稻子,你认得吧?小时候跟着外公学东西的。”
我爸当即变了脸色,挤着眼还想再说什么,我又喝了一口水,掐住了他的话头:“不早了,走吧,明天再带你上医院看看。”
我和稻子还是住旅馆,我爸就回工地宿舍住。我已经跟工厂的经理请了太多假,那地中海就早让我收拾东西滚蛋了。我托人把我厂里的东西笼统地收拾一通,先寄到我妈家里,等我在这里找好了房子安定下来后再过去取。
我爸那份工肯定是不能再让他干了,我也得赶快再找一份工。癌这种病说白了就是用钱吊命,多一笔钱多活一天,没钱只能老老实实搁家里等死。
可稻子就有点难办,他又没手艺又没文凭,只能给他找一份不用什么文化的粗活。
隔天我又带我爸去了医院,医生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我也没怎么听懂,就捡了个重点听,知道要住院吃药化疗,反正他建议怎么治就怎么治。
我给我爸备好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买好了折叠床,就叫来了稻子换班。
陪护肯定是请不起,我还要忙着租房和打工,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爸身边,只好叫他来照顾。
嘱咐了稻子一番后,我就离开了医院。在外头看了一天的房,最后租下了一间巴掌大的出租屋,一房一厨一卫都紧紧地凑在一起,不过带了个小冰箱,还能挤出个打地铺的地儿,算是不错了。
我还是干回我的老本行,到修车厂给人修车。厂里生意红火,我也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起来,赶最早的一班公交去上班,往往忙到晚上八点多钟才能回来,偶尔还要值夜班。期间还病倒了两三回,都没舍得去医院,随便找家药店买了两贴感冒药就随便对付了过去。
我爸病情控制得不太好,反复了好几次,又出现了耐药性,药换了几批,一次比一次贵,二十万没过几个月便花了小一半。照这么个花法,没等到过年的时候,十来万就应该去了。
我身边都是些没钱没势的年轻人,花光了这二十万,我又要找谁去借钱?谁还能再给我凑出二十万来?
钱花得急,我心里更急,厂里一有什么加班加点的活儿我都抢着干,一回到家倒头便睡,半句话不想多说。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这天,我照例回到了家,也顾不得身上好不好闻,踢开鞋往床上一瘫就睡了过去。
迷蒙中,有人拿热毛巾擦了擦我的脸。我知道是稻子回来了,可也懒得睁开眼招呼他,干脆翻了个身,贴到了床边的墙上去,算是给他腾了个地方。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我们两个大男人只好挤着睡。
稻子手上没停,又给我脱了外套,然后说:“祝哥,叔的药该换了。”
我一听,心里头不知怎么突然梗得不行:“又要换什么药?”
“克唑替尼,一粒九百,一天两粒。”
“怎么又换?”
稻子没说话,只顾用毛巾擦我手指间的油垢。
“问你话呢?哑巴了是不是?”
“医生说……”
“行了,”我不耐地打断了他,“换就换,你明天自己去付钱就是了。”
稻子转身去洗了毛巾,又换了一块毛巾去擦我搁在床边的双脚:“叔还说……”
我恼得一脚蹬开了他:“又说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趁我睡觉的时候说是不是?!”
“电话你不接。”
“我上班接什么电话?非要看我扣工资?我被偷懒抓个正着你就满意了?”
稻子垂下了眼,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巾,打上肥皂在洗手池旁搓了搓,然后把毛巾挂进了卫生间里。
我抓了一把前额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绪平静不少后才缓着语气开口问道:“我爸说什么?”
然而这次稻子却不再吭声,只半合着眼皮,低头盯着地面。
我心里又开始窝火,不由自主地吼道:“周云河,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跟我住着委屈你了是不是?
“照顾我爸委屈你了是不是?
“我每天起早贪黑地上班,给吃给穿给钱,什么都不求你做,光要你每天做三顿饭,你是不是还觉得很委屈?是我饭里给你的油水添少了,还是我给你钱给少了?你要觉得钱少,我现在就可以把欠你的钱补了,你去找个不委屈你的地儿待着,成吗?”
一通话吼着说完,稻子却没什么动作,还是垂着眼,低着头,定定地站在原地。
吼完我就开始后悔,这通火完全就是这几个月累出来的,自己没本事挣钱,还要拿别人撒气。可我刚发完火,又拉不下脸立马和人道歉,只好面对着墙躺下,不再多话。
稻子站在床边吸了一下鼻子,悉悉索索地脱了外套,转身去卫生间洗澡。
我又翻了个身,恰好看见稻子的外套搭在床头的椅子上,外套胸前的拉链旁粘着一颗发硬的米粒。这外套还是春末时我看店里打折顺手给他捎的,只有一层薄布,现在已经是深秋的,他仍是一天到晚地穿着。
稻子洗澡很快,没几分钟浴室就传来了门把的转动声。他头发还没擦干,湿漉漉地贴在耳边。
屋子里没有吹风筒,我俩头发不过两三分钟就能晾干,也没必要买那个。
“把头发擦干再睡。”
稻子听了话,又呆愣愣地回身去拿卫生间里的毛巾,而后提起椅子上的衣服,边擦头发边轻轻把外套上的米粒揭了下来,然后又叠好放回椅子上,自己就站在旁边擦。
我背过了身,听见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后,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睡到半夜,隐约听见屋子里有些响动。
我以为是稻子起身上厕所,便没有过多理会,一蒙头又想睡过去,可细碎的声响总是不停。我不耐烦地睁开了眼,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厨房那块地方开了盏小灯,稻子正站在砧板旁轻轻地剁着姜丝,身旁的煤气灶燃着小火,锅里熬着米粥,冒着白烟。
稻子通常起得比我早,医院里这儿远,搭公交过去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他得早起做好我们三个人一天的饭,然后赶在早高峰之前去到医院给我爸送饭。
我手脚还很疲乏,可脑子里却精神得很,闭了眼怎么睡也睡不着,干脆一脚蹬开被子打算早点起床,我们工资都是按活儿发的,揽多少活儿得多少工资,早去个几十分钟还能多挣十来块钱。
稻子听到我的动静,一转身说道:“还早呢,多睡会儿吧。”
我看了一眼手机,三点十五分。
“怎么起那么早?”
“有点事,要提前出去。”
他把姜丝撒进粥里熬了一会儿,起锅把粥装进了保温桶里,一个我的,一个我爸的。他拿碗盛了一勺粥,两口喝完便穿上外套,提着保温桶就要出门。
我叫住他,起身到阳台上收下了我另一件厚夹克,递到他面前说:“天冷了,穿上吧。”
“不用,祝哥,”他空着的手往后一缩,“我不冷。”
我上前抓了一把他的手指,立刻被冻得弹开,跟抓冰碴似的。
“还说不冷?给我穿上,生了疮没钱给你治。”
他听见“钱”字,立即乖顺了下来,伸手接过夹克,就要把薄外套脱下来换上去。
“别脱了,”我把他胸前的拉链往上拉了拉,“两件都穿上,今晚没事早点回来,带你去买两件衣服。”
他点了点头,把耳朵也缩到领子里,然后踩着楼道微弱的灯光走下了楼。
我回屋又睡了个回笼觉,五点半准时起床,吃过早饭后就去上班。
今天厂里比较闲,因为记着下了班还要带稻子去买衣服,我也没有接太多活。到了六点半正要下班,突然有个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身一看,一个剔寸头的男人正笑嘻嘻地看着我:“白山,还记得我不?”
我看了一眼他的脸,脱口便道:“郑海荣。”
郑海荣这人,不是什么好鸟。早几年专好惹事生非,把缺德事都干了个遍,结果不小心惹上了人,被他爸一气之下扔到了深山里头,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后来听说在那边当上了护林员,也不知怎么就到深圳来了。
“欸,”郑海荣立马搭上我的肩膀对我说道,“可不就是我吗?哥几个也有好些年不见了,走,陪我去喝两杯?”
“不了,我这还有事,改天吧。”
“改天什么改天,有什么事能比我们兄弟重聚还重要?走走走,喝酒去。”
我推下了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我真有事。”
“你这就不给面子了啊,几年不见还不兴我请你喝上两盅?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这样,八点,就陪我吃个饭,到八点总成了吧?”
郑海荣虽是缺德,可对朋友也还算仗义,早些年帮了我不少忙,我再推脱也说不过去,只好跟着他上了车。
郑海荣他爸在老家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他妈是做生意的,倒腾红木家具,他家里也算有钱,他爸给他扔到深山里头,不过就是为了让他避避风头,长长记性,不知怎么一去就去了两年。
问起他,他就说:“哎,可不还是我爸给我闹的嘛,本来待了不到半月就要回去,可一会去就压着我要我相亲。相亲就相亲嘛,这婚早结晚结还不是结。
“相了两个月,好不容易从那堆歪瓜裂枣里挑出一个好看的来,谈了快三个月,戒指都买好了,结果那娘们儿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在外面找公主,直接冲到包厢来抓人,我当时还跟人谈生意呢,这母老虎直接抡起包就往我脸上招呼,完事后还搁我爸面前哭哭咧咧。妈 的 臭娘们,也不知道我爸中了什么邪,非要我娶她,这他妈谁敢娶啊,我就忍不住在我爸面前骂了那女人两句,结果我爸倒好,当场一拍桌子又把我押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还放话说我什么时候愿意娶她就什么时候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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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给老子这通气啊,谁他妈愿意娶谁回去,反正老子宁愿烂在山头也不愿娶她。”
我笑道:“那怎么又回来了,愿意娶人了?”
“放屁,那女的早他妈嫁人了,当初要嫁过来还不是看上了老子的钱,非他妈跟老子讲什么爱来爱去要死要活的。”郑海荣把手搭在了身旁的椅子上,仰头吸了一口烟,“不过啊,我家那老头子还真不是因为这个把我叫回来的,原本我爸还放我在山里头多住一阵长长记性。”
原来,郑海荣看护的那片林子位于重庆东北部,稍稍往北方一望,就能望见神农架延伸至重庆的郁郁苍苍的原始森林。他们那个林场一共有五个管辖站,人均看护八千多亩森林,最远的管辖站至今路、电不通,条件相当艰苦。
他们那片林场共有十五位护林员,属郑海荣年纪最小,其他的都是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每天早上,吃过早饭之后,郑海荣就扛着一袋干粮,别着一把护林刀,和他的搭档胡大志开始巡山。
胡大志今年五十有三,是那片林场经验最为老辣的护林员,派他和郑海荣一组,也算是对郑海荣这个小年青的照顾。
这天,他们照常进山巡林,胡大志远远地听到有人嚎哭,以为是又有人进山盗猎盗伐,便提着刀和郑海荣一起猫着腰悄悄朝声音的源头探去。
不多时,便看见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背对着他们直愣愣地杵在树林里,他身前还有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都披麻戴孝,趴在一个土坡前嚎哭。
胡大志觉得怪异,这深山老林的,怎么还有人到这儿来埋人?
可他也顾不得其他,上前就要找人说理。他们每天要走上几十里山路,晚上他老婆还等着他回家吃饭,可不能在这里耽搁。
这么想着,他快步上前拍了拍那老头的肩膀,问道:“同志,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慢腾腾地转身过来,双眼无神,阴森可怕,肉都塌在了骨头上,皮肤不光皱,还僵,硬得好像一点水分也没有,上面更是遍布着青黑发紫的老人斑。
不仅是郑海荣,连胡大志这个活了四五十年的人也吓了好一跳。
郑海荣怕归怕,可胆识还是有的,他附和着胡大志说道:“大爷,这里是国家自然保护区,是不让埋人的……”
一般遇上这些盗采盗伐的,他们都是以劝说为主,实在劝不了了才喊专门的人来处理。饶是这么客气,他们每年还是要被那些个盗伐的喊人来闹上好几轮。
可这次郑海荣还没说完,胡大志就赶忙往后拉了他一把,使劲儿挤眉弄眼让他不要再说。
郑海荣还没明白胡大志的意思,就听见那老头扯着那破风箱般的嗓子慢悠悠地说:“你们,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到哪里去啊?”
那老头讲话声呼啦呼啦的,口齿也不甚清楚,像是嗓子里含了一口浓痰。郑海荣勉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刚要张嘴回答,又被胡大志捂住了嘴。
这三番五次的,郑海荣也有点火气上头,甩开胡大志的手冲他喊了一句:“胡叔,干嘛呀?!”
胡大志也不说话,只用眼神盯住那老头身后的三个女人。
郑海荣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三个披麻戴孝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来,也不再哭号,光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看。
郑海荣偷眼望了一下,好家伙,那三个女人皆是一样的神色,眼珠子黑漆漆森森然,鬼里鬼气,说盯着他们看,也像也不像,不知到底在盯什么。再仔细看时,才发现她们不光穿着打扮、体型神色一样,连长相也一模一样,只是方才匆匆一瞥,光看见了她们脸上的浓妆,黛黑眉朱红嘴,两坨腮红圆圆粉粉,活像两个猴屁股,大脸盘子也是圆圆白白,跟个瓷盆底儿似的;现场细瞧了,才发现她们三儿站一起简直跟照镜子似的,三胞胎都没有这么像的。
郑海荣这回也不咋咋呼呼地跟人背什么条例法规了,老老实实缩在胡大志后边听他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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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就听见那老头又幽幽开口道:“你们,身上可有银两?”
一听这话,胡大志心里就咯噔一下:这是遇上鬼索财了啊!而郑海荣却还傻了吧唧的站在那儿想:这破老头子说的什么狗屁话,当拍电视剧呢!
胡大志也不回话,他们老家那边迷信:跟鬼说话就是跟鬼搭上道儿了!甭管你是活人是牲口,搭上鬼道通通别想活命。
那老头又催了一遍,郑海荣看清了胡大志有些忌惮这老头,便也没有轻举妄动,乖乖待在一旁扮哑巴。胡大志听这类鬼怪故事听得多,可这真遇上了,也不知道怎么对付,往常村里人发个疯中个邪,都是请那些个先生来作法,哪里轮得到他呀!
两人定定地杵着,连气儿都不敢大了出,而那老头也不说别的,光拉长这音调说那一句话:“你们——身上可有银两?”胡大志正憋得脸色通红,忽然急中生智,悄悄把手摸进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再暗暗捏成一个送死人的元宝状,送到老头面前。
那老头得了元宝,顿时欢天喜地,嘴巴向两腮咧来,露出一排猿猴般的尖牙,发出一阵阵“哦——哦——”的叫声,笑着笑着,眼珠子竟掉了出来,脸上的烂肉也跟着一块一块往下掉。
郑海荣看得心惊胆战,强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这时天空忽然劈下一道闪电,雨滴哗啦啦就落了下来,那三个女人不知为何埋下头便一味叽里呱啦地喊叫。
胡大志见那老头得了钱财,也不再管他们,登时拉起郑海荣的手就要逃跑。可他刚一转身,一个“跑”字还卡在喉咙里,那似是坟包的小土堆突然随着一声炸雷“哗啦”自中部劈裂,一个两头一身的连体婴儿就这么打坟包里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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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见那连体婴,当场昏厥,不省人事。
郑海荣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县里的医院上了。
他也是后来才听他的同事说,胡大志的妻子见他男人深夜不归,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连忙喊人去找。
他们一伙人打着手电按郑海荣和胡大志巡山的路线找人,走了没多久便远远闻到一股恶臭,腥膻扑鼻,刺鼻难忍。其中年纪最大的老谢一闻这味儿忽然觉得不对,忙带了两三个人朝那气味的源头寻去,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郑海荣和胡大志齐双双躺在地上,面色青紫,口吐白沫,脖子上还带着一圈青紫的掐痕。
在他们不远处倒着一只死去的老猿猴,猿猴身上还不知裹了一层什么皮,皮上全是紫黑的斑。有人隐隐猜出了那皮的材质,可也不敢和人多嘴,只安慰自己是老糊涂看花了眼。
除了那只猿猴,他们还瞧见了三个用鸡笼和白纸扎起来的纸人,不过都被雨淋烂了一半,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
郑海荣从医院醒来后,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他爸。他爸妈一听,忙搭飞机转大巴,夫妻二人亲自跑到县里把他连夜接走。
郑海荣原本还想劝胡大志和他一起走,毕竟胡大志这一年来对他照顾颇多,危难时刻也没丢下他自己跑路。
可胡大志哪里肯?他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要他走岂不是要他离了他的根?郑海荣也就是好心劝劝,也不强求,收拾了点东西便跟爸妈回了家。
郑海荣说完,又仰头狠狠吸了一口烟,像是要把那半截烟生生嚼烂了咽下去:“你还别说,活在那林子还真他 妈清心寡欲,老子连个小姑娘的手都摸不着,出来看见头母猪都赛嫦娥。”
我调侃道:“猪厂里母猪多得是,你买一百头来挨个亲嘴都成。”
“诶你小子——”郑海荣捻碎了烟头,又从香烟盒里抽出来一根,“嘴巴还是那么欠,来根儿?”
我摆手拒绝了。
“你他 妈还真是,成天这不吃那不喝,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郑海荣把烟塞了回去,又往嘴里夹了两口菜。
我一看时间,七点五十,便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你还真走啊?”郑海荣抬表一看,“这才几点?你这什么作息,妻管严?”
“跟人有约。”
“得得得,”郑海荣不耐烦得招来服务员,“结账。”
一出饭店,凉风就把我吹得打了个哆嗦,郑海荣把车开过来问我要不要他捎上一程。我拉开门直接让他把我送到了公交车站,自己再搭公交回出租屋。
稻子还坐在出租屋里等我吃完饭,屋里没有桌子,两碗饭和一碟菜都摆在椅子上,他自己坐在床边,听着电视。
电视还在放广告,屏幕上的彩色人物一帧一帧地跳。我过去关了电视,把饭菜都收到了冰箱里:“等久了吧?走,今晚我们出去吃。”
稻子把摆在床边的椅子放回原地,换上鞋和我出去了。
我们直接去了附近一个卖衣服的小店,给他挑了两件深色的羽绒服,穿得都很合身。
“就这样吧,”我拍了拍他身上的衣服,“就这两件。”
售货员又夸了两句,接过羽绒服转身去叠好装袋。
我把稻子原本的衣服递给了他,顺手还给他揭了一粒白米粒:“这么大人了,吃个饭米还掉得到处都是。”
稻子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嘴角收得很快,笑完便立即别过了头。
我只当他是面皮薄,没怎么在意,付完衣服的钱就领着他上一家小饭馆吃饭去了。
因为已经和郑海荣吃过了饭,我便只点了稻子那份饭,自己坐到对面开了罐啤酒慢慢喝。
十多岁那会儿,穷得连裤衩都穿不起,一伙人上工地打零工,其他人渴了都是直接去买瓶矿泉水,就我一个天天带个空瓶子装自来水喝。后来有一次厂里有人结婚,几个兄弟伙商量着吃顿饭庆贺一下,于是便炒了几个小菜,买来了几捆老雪花干啤,我一听四块钱一瓶,当即一口气干掉了三瓶半,结果整顿饭的时间都蹲在树下呕吐。
我一想到那时要钱不要命的狼狈样,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见稻子菜还剩得挺多,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怎么还挑上食了,菜都没动几口。今天不给你打包,吃完再给我回去。”
稻子点了一下头,开始夹了一堆菜猛吃。我怕他吃太快呛着,便给他倒了一杯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我爸的事。
“上次你跟我说我爸想要我干什么?”
“叔说想要你去看看他。”
说起来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看我爸了。最近我爸不需要陪床,稻子能经常回来,我也不再需要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本来想把他接回出租屋里,让他睡床,我和稻子打地铺,等到化疗时再住院,好省一笔住院费。但他一到出租屋就拼命咳嗽,我们没办法,只好送他继续到医院住着。
“行,明天下午我到医院一趟。”反正明天是周日,我再加半天的班,加完就去看看我爸,也顺便给自己放个假。
我说着给稻子倒了半杯啤酒,推到他面前问:“喝过没?”
他摇了摇头。
“喝点?”
稻子点头,拿起杯子一口闷了下去,结果一下被呛个正着。
我笑道:“酒都不会喝,回去让侯鹏旭那小子给你练练,省得出去丢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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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到医院的时候,稻子正在给我爸喂饭,他舀起一勺粥送到我爸嘴边,我爸含着粥嘟嘟哝哝地咂吧了几口,突然一下子把粥喷到了稻子的脸上。稻子抽了张纸随便一抹,又若无其事地舀起了第二勺粥。
我心头一愣,连忙快步走上前去问了声:“爸?”
我爸吧咂着嘴转过头回答道:“来了啊。”
稻子也跟着侧过了身,领口和胸前都粘着星星点点的白米,衣服被米粒上带着的水晕出几点深色的水渍。
我伸手接过稻子手里的碗,看了几眼他身上的饭粒,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卫生间洗一下吧,这里我来就好。”
稻子还没来得及应声,我爸就赶忙挥手说道:“不用不用不用,他来喂就好,你陪我聊会儿天。”
我推了稻子一把,没理会我爸:“去吧,我来喂。”
稻子转身一走,我爸就开始不乐意起来:“我这还没死呢!我说的话就不管用了?”
这几个月他脾气一天比一天大,我也不好顶撞他,只能顺着他说话:“没人说不管用,他也累了,我跟他换个班。”
我爸还是气得锤床:“你这么久不来,我想跟你说个话,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这也没人说你不是啊,我喂着饭不是也一样能说话?”我把勺子再次送到了他嘴边,“张嘴,快吃吧,待会儿就要凉了。”
不料我爸却偏过了头:“我不吃这个,你给我拿点那什么药片吃。”
“什么药片?先把饭吃了。”
“就那个,”我爸伸手往床头柜处一指,“就那柜子底下的。”
我打开床头柜一看,里面堆满了一堆保健品,人参皂苷片、阿胶、灵芝孢子粉,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我深吸一口气,憋着火道:“你哪来的这么多保健品?”
“什么哪来的,用钱买的。”说着又努嘴示意道,“你把那个人参片拿来。”
“哪来的钱?谁给买的?”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你吃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医生让你吃了吗,你就吃?”
“我吃点东西怎么了?!”他突然怒气冲冲地拍了一下床,“我病了,不舒服了,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老子吃儿子点东西怎么了!”
我又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你也知道我是你儿子。你也知道现在我是你儿子。你们当初离婚的时候,可没人这么说。”
他挠了挠脖子,别开眼,黑着脸俯下身,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隔壁床的也是这毛病,人儿子天天给他买,怎么他就能吃,我就不能吃。”
我心底莫名有些发冷,抱着手看他摸出两片药片,脖子一缩、一伸,干巴巴地把药吞了下去。吃完之后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抱怨些什么。
这时稻子刚好整理好衣服回来:“祝哥,你先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班,这里我来照顾就好。”
我把他叫到走廊里说:“你以后别乱花钱。”
稻子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你别看我爸要买什么就给什么,你当他的话是放屁,别听就好了。医生要买什么你才买,让吃什么你才给他吃,其他的你别管。他要是撒起泼来,你打电话找我就是了。
“还有,我爸病了那么久,身上不舒服,脾气难免有些臭,你多担待着点,回头想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买。”
稻子答应后又说:“祝哥,我没乱花钱。”
我只当他买补品的钱是从医药费里抠的,也不愿和他争辩,敷衍两声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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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时,我爸的病情突然恶化,熬了几天后,还是没能挺过年底,在除夕夜那晚去了。
当时他正躺在急救室里,我和稻子坐在外边的椅子上,一人一只耳机听春晚,节目里的主持人说了声:“新年好。”我转过头去,对稻子说了声:“新年好。”
紧接着,急救室的灯啪地一下暗了下来。
我爸走了。
我忽然感觉松了一口气。
我神情恍惚地送走了我爸的尸骨,直到他变成我手中这一小盒骨灰,才勉强从恍惚之中拾出了点悲伤的情绪来。
可现实也不容许我悲伤多久,我们得赶快带着我爸的骨灰回老家安葬。我们那儿讲究落叶归根,听老一辈的人说人死了之后要是在头七之前回不到祖坟,那这辈子都要在外面流离飘荡,做个孤魂野鬼,不得安生。
收拾东西时,我从我们那堆未洗净的衣物里翻出了两件清洁工的工作服。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沉默着反手把它们塞了回去。
春运时期买票是难上加难,我和稻子只抢到了两张站票,只好一路站着回去。
车厢里开了暖气,既闷又热,周围都是人的气味,湿的、咸的、沾着烟味泥味和劣质香水味的,各色的衣服像是肮脏的水彩混在一起,交驳不堪。我一路抱着我爸的骨灰,晃荡得身心俱疲,稻子就站在我的身后,紧挨着我。我转过了身,他垂着的头没刹住车,一个瞌睡撞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抽出手往他的脑袋上撸了一把,说:“睡吧。”
他似乎很累,挨着我,没一会儿就静静地睡了过去。
他头发又长长了些,有些乱,没来得及剪,发间还带着一股干涩的肥皂水味。我把骨灰盒移到身侧,揽住他的腰往怀里搂了搂,莫名就生出了点漂泊无依的感觉。
有可能我在这世上就剩下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我爸的丧礼是瘦猴他爹妈帮忙办的,本来我不清楚婚丧嫁娶那套风俗,也不准备大操大办,只打算刨个坑埋了完事儿。更何况那旧房子虽是没拆,可也根本住不了人,要办也是没个场地,有心无力。可瘦猴的爸妈坚决不同意,说背后别人指不定怎么戳着我的脊梁骨骂,非要给我置办酒水宴席,还请来了人敲铜锣吹唢呐,嘀嘀嗒嗒整了老半天。
守完一夜的灵,就可以出殡了。我们这儿丧礼的风俗还算简单,入了坟磕个头,就算送死人上了黄泉路了,之后只等来年清明时再来拜一拜,祭个祖,就算尽到孝心了。不过这孝心向来只尽给活人看,死人能不能看到还真说不准。
瘦猴在镇上的中学旁开了家粉店,专挣那些被学校食堂折腾得脸绿的小毛头们的钱。我们这儿的米粉不同于北方的面食,由大米制成,有圆扁之分,炒烫都很方便,绵软细长,一咬即断,开锅即吃,不能久放,放久了虽不会像面食那样坨在一起,可也会更加软糯,影响口感。
瘦猴见我脱了孝服,便邀我去他店里逛逛,尝尝他的手艺。我虽不知道就一个站在门口就能望到厨房的小破店有什么好逛的,可空在他家里坐着也是无聊,只好带上稻子坐了他的车往镇上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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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猴的店里还放了个冰淇淋机,门口摆着一个小柜厨卖香烟饮料扑克,柜厨上放着一盒腌泡好的鸭掌。瘦猴捞了一小碟鸭掌,又拿了两罐冰啤,坐凳子上和我聊着天。现在不是饭点,学生都还没放学,生意也比较冷清,偶尔有一两个翻墙逃课的毛头小子来这里买上两包香烟,然后偷偷躲在树下吹逼逞能,被烟味呛个半死。
我拿着脆皮筒给稻子盛了一个牛奶味的冰淇淋,可他好像不大爱吃外面那层脆皮,我干脆拿个塑料杯子又给他盛了一个蓝莓味的,让他拿个小勺挖着吃。
说着说着,又聊到了郑海荣的事。听瘦猴说,郑海荣因为过年,也从外面回来了,前两天还说成天做噩梦,睡不好觉,来梁道士那里讨了两道符,那符还是他给话的。
前面忘了说了,梁道士因为膝下无儿无女,所以在收服了无头尸之后,索性收了瘦猴为徒,让自家的学问不至于失传。
我打趣道:“你还给人画符,怕是那符越贴人越睡不安稳。”
瘦猴不服气道:“瞧不起谁啊这是,那小子拿了我的符,睡得比死 猪还安稳。”
正说着,郑海荣就打门口走来了:“你个鳖 孙说谁是猪呢?”
“嘿,”瘦猴侧身过去跟他说道,“大老板舍得来小店落脚了?”
“少嘴欠,”郑海荣一把拉起瘦猴道,“走,给我妹看病去。”
“你妹病了上医院啊,找我干嘛?”
“要上医院早上了,还轮得到你?是你师父让我来找你的。”
“那老头让你来找我?”瘦猴往后一缩,“那我可不去,指不定遇见些什么呢。”
瘦猴胆儿哪那么小,就是想敲他一笔。
郑海荣显然也看出来了:“三千,三千行了吧?再多我可就找别人去了。”
“成成成,”瘦猴忙揽上他的肩膀,“哎走走走,咱们这就看你那妹子去。”
郑海肉不屑地推开了他:“见钱眼开的玩意儿。”
我看稻子的冰淇淋还剩一半,便起身给他接满,让他带到车上去吃。
郑海荣一瞥后视镜,对我说:“介绍介绍?”
我回道:“周云河,我弟。”
郑海荣也不多问,转而跟瘦猴说起了他妹妹的事。
郑海荣有一个妹妹叫郑梦琪,芳龄十八,正在读高中。平日里也没什么太大的爱好,每天上学放学,三点一线,可有一天这郑梦琪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学校老师赶忙给人送到了医院,医生解释说是过度劳累外加低血糖引起的休克,让人好好休息。
郑梦琪的爸妈把她接回家后,也没怎么在意,让人请了两天假就送回去读书了。可在这之后,郑梦琪一而再再而三地休克昏迷,夜里还乱说胡话,叽里呱啦一通乱叫,还时常会犯梦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鬼压床”。一连送了好几个大医院,也瞧不出什么,都说是心理原因。后来又送去看了心理医生,可也没多大用处。迫不得已只好让她休学在家,一休休了好几个月,这病居然渐渐好了。
她爸妈也信了那套过度劳累的说法,叮嘱她几番之后,打算让她重回校园,继续念书,可谁知道这病居然在最近又犯了起来。求医无门,求药无路,郑家夫妇为此是焦头烂额,就难免在朋友面前抱怨了几句,谁知朋友一语惊醒梦中人,要他们赶快带郑梦琪到有能耐的先生那儿看看,郑家夫妇这才茅塞顿开,赶忙让郑海荣去请了梁道士来。
但梁道士自从收了瘦猴这个徒弟之后,是轻易不出手,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交给瘦猴处理,自个儿就成天拿个大蒲扇坐门口听大戏,只等瘦猴三天两头地拿东西去孝敬。
瘦猴痛骂了两声梁道士黑心后,又详细问起郑梦琪的情况来。
郑海荣的家离得不远,两三分钟就到了。我们随他下了车上了楼,走到家门口时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不得已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正是郑梦琪,她面容清秀,看着也很机灵,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都懒懒的,说话细声细气,不太精神。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瘦猴一看见漂亮的小姑娘就挪不开腿,连忙围着她打转。
郑梦琪甜甜地向我们各位问了声好,然后就把瘦猴带到了她房间,郑海荣也跟了进去。我和稻子两个大男人,又不是什么像瘦猴那样的算命先生,不方便进人小姑娘的房间,只好坐在客厅里等。
瘦猴进去不久后便挠着头出来了,边挠还边围着这间房子转悠:“奇怪,格局方正,阳气充足,阴阳有别,门不相对,应该是平安富裕,无病无灾的格局啊,怎么就这么犯邪呢。”
郑梦琪端着茶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哥,你才回来,就别操心我的事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多休息两天就好了。”
郑海荣挺不客气地说:“没事,他收了钱的,你让他去查,查不出来我一分钱也不给他。”
瘦猴立马反驳道:“妹子,你别听你哥瞎说,就是没有这钱,你旭哥我也会帮你查到底,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爱讲义气。”
“那就谢谢旭哥了,”说完郑梦琪就向我端了杯茶,“祝哥,你喝杯茶,这茶是我爸藏橱柜里的,一般客人来了我爸都舍不得拿出来。”
我也不好不接,只得接了茶说道:“那就谢谢妹子了。”
郑梦琪耳根一红,不好意思般缩到了她哥身后。
郑海荣笑着对他妹妹说:“你还真是胆子肥了,也不怕爸回来发现他茶少了揍你。”
郑梦琪一挑眉道:“怕什么?大不了告诉爸是你让我拿的,再说了……”说到这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要是他们能治好我的病,招待点茶叶也是应该的。”
瘦猴在一旁苦不堪言:“妹子,我才是来给你看病的啊,他们那两个都是顺带的!”
我看着瘦猴那模样,心下也有些好笑,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时,稻子忽然在一边扯了扯我的袖子。
“嗯?怎么了?”我转过头去看他。
只听他俯在我耳边说:“祸由外起,不由内生。”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临走前梁道士还帮我们弄了点糯米和鸡血,又画了两道平安符和驱邪符,让我们贴身收着,临了还在瘦猴身上挂了把桃木剑。
烈士陵园建得有些偏远,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们这冬天时常阴雨,还易起雾,现在才下午三点半,天色就快要被那黑压压的乌云抹得接近傍晚了。
长时间看着挡风玻璃上时不时刮过的雨刷,我不禁有些困觉,慢慢就矮下身陷在座位里睡了过去。再醒来时,雨还是未停,雾也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遮得远处的山峰只剩下了一个矮矮的底座,郑海荣停下车熄了火,抽了一根烟。
稻子被烟味呛得轻轻咳了一下,我直起身摇下车窗,让烟味渐渐散去,细细的雨丝冰冰凉凉地扑在了我的脸上,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我看车内气氛有些凝重,便开口问道:“怎么,到了?”
“不是,”郑海荣答道,“我们出不去了。”
“迷路了?”
郑海荣摇摇头,指着山坡上栽着的一排速生桉说:“你看那片林子,我们已经经过三次了。”
“经过三次?”这笔挺挺的一条道,又没个岔路拐弯,怎么会经过三次?
“不信你看。”说着郑海荣又发动了汽车,汽车缓缓向前驶去,穿过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后,眼前又出现了那片树林。
我也诧异了起来,活了这么多年,这类似“鬼打墙”的事还是头一回见。
瘦猴气得锤了一下车身:“他 奶奶 娘 /的,管他外面是什么东西,小爷我去收拾了再说!”
我也同意道:“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左右不过是个迷魂阵,想困住我们的无论是人是妖是鬼,我们都得去会会。”
现在已是傍晚五点整,冬天白日短,到六点时天就已经全黑了,越晚对我们越不利,我们得赶快趁天黑之前想办法从这鬼地方走出去。
下车沿马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忽看见前面有几处星星点点的亮光,远远的,在浓雾之中现出了一抹村庄的轮廓。
总算是看到人烟了!我们不由得高兴了起来,沿着小路向村庄走去,一路都静悄悄的,连虫鸣和狗吠都没有。
原本我们打算找人带路,好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不济借宿一晚,等天亮了再走也行,可逛遍了整个村子,别说一个人了,连半条狗都找不出来,那些我们走来时见着的灯光此刻也已经熄灭了。现在还不到六点钟,村子里就已经没有了人员活动,我们不禁面面相觑,任谁都觉得这个村子古怪得很!
但是就这么回去我们也不甘心,回去就是坐以待毙,留在这儿说不定还能找出点什么线索来,也甭管这是人村是鬼村了,先待着再说吧。
这么想着,我们便随意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那户人没有上锁,连房门都是老式的双开木门,后面凿了两个把儿用来闩门。屋内虽然只有几张椅子和一张木床,却收拾得干净利落,也没有太多落灰,不像是没人住的样。我们四处转了一圈后,确定屋子里头的确是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放心用一根扁木棒往那门把儿上一插,牢牢闩住了门。
屋里没有电灯,只找到了一盏旧式的灯台。我们点了灯之后便围到了一起,郑海荣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那栏还是空的,一格也没有。
瘦猴低声骂道:“什么破村连格信号都没有!”
我说:“不止没信号,还没电没自来水,有个灯台你就知足吧。”
瘦猴又嘀咕道:“这他娘的也太古怪了,穷得跟山沟里似的。”
的确,方才在村中转悠的时候,这村子里没一户人家起了水泥房,都还是破旧的土砖房,按理说他们这个村子直通马路,经济算是好发展的了,不应该穷成这个样。
而且这一路走来也未免太过安静了些,难不成往日里那些在草丛里扑腾得欢快的虫子都冬眠了死绝了吗?
但此刻我们也顾不了那么多,天色已经晚了,我们便商量着今晚先在这屋子里歇一宿,等到明天再出去看看。
然而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三声“砰砰砰”的敲门声,那木门随声震了三震,连门上的灰都震得灌进了我的鼻腔,我们松懈的神经又一下子绷了起来。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稻子已经率先摸到了门边,正当我们要拉开门闩时,一柄亮锃锃的尖头杀猪刀就从门缝里插了进来!
正猫在门边的我不由得倒退一步,只听外面有人声如洪钟般喊道:“日 你奶奶娘的,谁他 妈在老子家里偷东西?!还不快给老 子滚出来,看我不宰了你!”
我一愣,稻子却趁此时把门闩一拉,紧接着握住那只拿刀的手腕,一招擒拿手便掐着来人的脖子把他压在了身下。可那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死命挣扎起来,扭着身子想要把稻子反压在地。
我们三人忙扑上前去,抓胳膊的抓胳膊,压腿的压腿,忙活了好一阵才让那大汉泄力趴在了地上。
那大汉喘着粗气说:“你们这几个小子是哪个村的?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敢到你姑爷爷这里来偷东西,我看你们是成心不想活了吧!”
我解释道:“大哥,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不小心迷了路,想要来这村子里找个人打听打听,这才到了你家来。”
大汉哼了一声说:“打听?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上哪找人打听?还打听得把我家的门闩上了?!”
我又道:“大哥你这就冤枉我们了,我们是找不到人,想要在你家里暂住一晚,这才把门闩拉上的。”
大汉思索了一阵说:“老子就暂且信你们一回,你们这几个小 崽 子先他娘 的把放了!”
我们彼此对视一眼,一齐放开了那大汉。那大汉也言而有信,起身之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并没有为难我们。
他自称姓张,是这村中的屠户,今天恰好去镇上卖肉,直到现在才回来,还问我们吃饭了没,要不要和他一起吃。
我们一来因被困在这里而没什么胃口,二来也不敢随意吃人家东西,便纷纷都推拒了。
张屠户也不再跟我们客气,自个儿走到后厨下面吃。
待他离开之后,我才在手机上打起字来:“你们觉不觉得这杀猪的有些奇怪?”
瘦猴心眼倒是挺大,直言道:“有什么奇怪的,这人不是挺好的嘛,还请我们吃饭来着。”
稻子抽过瘦猴手里的手机打道:“衣服。”
郑海荣也同意:“这衣服看起来不是现今的款式。”
瘦猴说:“你管他娘的他穿什么衣服的,赶紧问问他怎么从这里出去。”
正说着,张屠户就端出一碗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趁机打听道:“张大哥,这村里的人都去哪儿了?我怎么一个人也瞧不见。”
张屠户似乎有意搪塞:“我他 娘怎么知道,大晚上不都关起门来睡觉了吗?!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关 老子 屁 事。”

楼主:寒蝉归  时间:2020-04-05 12:25:47
百度和谐太严重了,我发图吧,不容易被吞

楼主:寒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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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主攻

发表时间:2019-11-12 08:43:00

更新时间:2020-04-05 12:2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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