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舞文弄墨 >  《燃烧的大江》一段解放战争时期故事,1949年4月20日,长篇小说。

《燃烧的大江》一段解放战争时期故事,1949年4月20日,长篇小说。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长江,是中国的第一大江,波澜壮阔气势滂沱,自西向东横贯大陆中部,历来被兵家视为天堑。下游江面宽达2至10余公里,水位在每年四五月间开始上涨,特别是五月汛期,不仅水位猛涨,而且风大浪高,影响航渡。沿江广阔地域为水网稻田地,河流湖泊辐辏网展,不利大兵团行动。长江沿线特别是江南地区更是成为世所瞩目的财赋重镇,加之天堑浩荡,古往今来南渡小朝廷和偏安本地的割据政权费尽心机想要以长江为限分割南北。
时值1949年之春,而此刻的中国解放战争在辽沈大决战完全胜利之后和淮海平津两大决战即将完全胜利之际,整个中国的历史也即将翻开新的一页。是年,辽沈战役解放了东北全境,淮海战役解放了华东大部胜利在即,华北地区除北平天津几座孤城外均已解放,东北华北包括西北一部和长江中下游以北广大地区也已解放,各解放区连成一片。解放区内经过清匪反霸与土地改革运动的解放区,人民生产支前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工农业生产迅速恢复与发展,交通运输日益畅通,财政经济有了大幅度增长,社会秩序安定不紊,市场贸易活跃稳定,光大人民群众热情支援前线参军作战,为自己的祖国献力献心士气高昂,此时的人民解放军总兵力也发展到400万人,装备得到进一步改善,大兵团作战的经验更加丰富,经过三大战役决战后直逼长江北岸,与另一边的国民反动政府对峙长江。星转斗移,荏苒代谢,当历史的滚滚鸿轮来到1949年春之时,这场为时两年多的解放战争又将何去何从?至此也需要得到一个最终的解答。
对此,在1949年元旦来临之时,新华社发表新年献词,提出“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响亮口号。人民解放军在粉碎国民党军“和平攻势”的同时,即作好在长江下游渡江作战的战略部署。毛泽东1949年元旦在为新华社撰写的新年献词中,就发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号召,宣布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完成解放全中国的历史任务。
另一边,蒋介石在军事上受到致命打击的同时,面临着国民党内桂系以“和谈”进行的“逼宫”,为了维持自己的反动统治,于1949年元旦发表《新年文告》,抢过“和谈”旗号,声称他愿意在保存伪宪法和伪法统和反动军队等条件下,同中国共产党“商讨停止战争、恢复和平的具体方法”。而事实上,国名党一方面要求与中共和谈,另一方面却在加紧布防沿江,全力整编新军,企图在美国的帮助下,阻止人民解放军过江,使之回到古往今来的南北朝老路上去,然而,历史将不再会重演。
就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中共中央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将全力解放中国为之带来新生。反观另一边,国民党军精锐被消灭殆尽,还在妄想着以这天堑背水一战负隅依阻,努力维持它的黑暗统治。在三场战役结束后,国军方面只剩下71个军227个师的正规军番号约115万人,加上特种兵、机关、学校和地方部队,总兵力204万人,其中能用于作战的部队只有146万人。这些部队多是新建或被歼后甚至多次被歼后重建的,且分布在从新疆到台湾的广大地区,在战略上已无法组织有效防御。
在经济上国统区内也面临着奔溃的绝境,距统计在1948年8月19日的法币发行量就相当于1945年8月抗战胜利时的1085倍和1937年6月抗战爆发前的428824倍。法币发行速度简直是一泻千里,连印钞机都赶不上印刷。1948年轻重工业比起抗战前分别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与百分之七十,农村土地荒芜面积大百分之四十以上,财源枯竭物价飞涨,财政赤字高大900万亿,而财政收入仅及其出的百分之五左右。
农村经济受到的打击更为严重,农村经济濒于破产。1946年各地饿死的人数即达1千万人。1947年,各地饥民达1亿人以上,占国统区总人口的1/3。国民党政府实行征实、征购、征借“三征”政策,迫使农民收受一天天在贬值的法币,却不许农民用法币来缴税,缴税必须交纳实物,使农民遭受更惨重的压榨,生活更加悲惨。为了挽救这一濒于崩溃的财政危机,国民党政府中央银行所存黄金和证券作保证,发行金圆券以代替法币,采取政治力量来收兑或收存全国人民所持有的金银与外币,实行管制经济。但是金圆券未能挽救国统区崩溃的经济,步上法币的后尘。如果以1948年9月金圆券刚发行时的购买力指数为1,12月就跌至到0.0603,1949年5月更跌至0.0000002,相当于1948年9月的1/500。这样,金圆券发行仅短短的9个月,就形成废纸,宣告彻底崩溃,成为世界金融史上寿命最短的货币之一。国统区恶性通货膨胀和物价飞涨,标志着国民党政府统治在经济上即将全面崩溃,而经济的总崩溃又将促进了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最后灭亡。
饱经战火灾厄的中国,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都早已深陷绝境之中,所有人都在渴盼着一个新中国的诞生,无尽渴求着无限希望着,正如那新年贺词中之言,是将革命进行到底呢,还是使革命半途而废呢?如果要使革命进行到底,那就是用革命的方法,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不动摇地坚持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打倒官僚资本主义,在全国范围内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而这一切也是该到来的时刻。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内容提要:一段解放战争时期故事,五位革命战士在江南国统区与党组织脱离联系的寻家之路。一段艰难坎坷的旅途,从他们的眼中也清晰地认识到倥偬岁月的当年,在广大黑暗国统区里千千万万民族同胞身陷水深火热之中的真实生活写景。时值国内战争的最后一段时期,也就是一条大江将整个中国化为了南北两个地方。江南是江南,江北是江北,黑暗与光明的两个不同世界,一场关系到整个华夏神州命运的战争将何去何从?风云变幻时局诡谲,一场发生在东方古老土地上的战争,在当时也牵动了整个世界的格局。1949年春季,身处其中的方方面面又有谁知道这场战争的最终结局会如何,是一个南北朝的新开始?还是全面解放这片古老而辉煌的土地,为千千万万世世代代以来饱经贫困历经艰辛的中华儿女带来一场新生?只是在当时那个年代里还无人知晓。五个身处异域天隅中的革命战士,他们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是何去何从。一条大江分隔的两个世界,他们还想着突破那道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沿江防线,去往江北的光明世界中。时间最终选定在1949年4月20日,一场北渡之战就在那条分割了整个中国的大江之畔,饱经沧桑困苦的五位游击队战士,他们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全文共564518字)

自我评价:本文所描述的战争及时局背景为当时中国的真实写照,所有经描述的情节及数据都来自各地党史及市志地志,故事中几位主角除外。关于对中国近代史上,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的小说杂志,作者曾有过了解。并没有其他作家曾写过,尤其是对于解放战争后期整个江南国统区人民群众的生活有过描述。岌岌可危的时局,濒渊咫尺的末日,白色恐怖网密不暇无休无止之下的江南国统区是怎样的一副惨景?作者在其他小说家的笔下并没有看见过。且作者撰写此文时也有过远虑,故事中所描述的,也就是一段神乎其神的奇异之旅,在当时特定的时局之下,五个人的喜怒哀乐也代表了另外那些与之一样的江南地区地下工作者。艰辛困苦的一段旅程,也并非他们五个人而已,管窥蠡测牖洞天下,原意在写此文时就想起他们的视角来看整个广大国统区内是什么样的一副惨景。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苍茫的垠际,浩浩荡荡的江水,阴云密布的广袤天穹,不时还会飘下几片霏雪。水汽氤氲的江面上,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飘渺失真,云山雾阁焕瞀蜃景一样。从望远镜中可以看见那掩映一色的水天一线,横峰突兀棱嶒砥立,危崖峭壁千峰万仞,雪覆冰盖之中宛如一个晶化的世界。茫茫濡濡的林盖冰挂,远山近水混为一色,仿若一副斑驳陆离深陷纹理的图帙。影绰朦胧中可见到沿江岸边行驶的船只,不时又是一架铁甲舰艇划波逐浪而去。涔水棱轧砺石遍布的江岸边,还有许多正在劳作的民工,一口口白气杂淆混迹中是另一个仙境异世,蜂合蛬趋一般人群来往忙碌于江岸边。
曲折交错确荦纵横的江畔小道上,也是一支支人流迁徙的蚁群一般来往络绎。有翻腾在冰洼潦水中的美式吉普车在江畔巡弋,一路颠簸着魆风暴雨中的渊海轻棹一般。有许多荷枪实弹全神戒备的警戒人员与国军战士在江岸巡行,一路碾冰栉雪喷着白气,穿梭在数以牛毛苇林的民工群中。
漆彩斑斓的双筒望远镜在远眺近览江边的情况,瞭过了远端淼淼无际的江水,又扫过了江畔那炽如焰山般的人流,最后还是放了下来。连着两口白气,递到了身边人手上。
“怀天,看起来好像不大妙,国军正在布置建设江岸防线。”
“嗯,不过以此看来,想必我们党组织已经在江北打赢了那场战役。这……这或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好事!当然好事,但这样下去我们又怎么样去江北?查的这么严,连出门一步都是危机重重,想渡江北上真可谓是难比登天。”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啊!”
一辆双轮板车就停在江岸边不远的艾草荆棘中,一队衣色垢敝褴褛的民工正在监视下朝这边过来。钻在林薮荒草地中的两个人急忙回到了冰侵雪覆的江畔小道上,收好了望远镜,拂去了身上的落雪,理过了衣襟,四周远眺着哈出了一口白气,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怀天,走吧!这里人太多,我们另换个地方。”
板车被两个人拖了回来,迎面擦过一队国军士兵推过这碨磊荒陌。领前的国军士兵手擢肩扛的步枪佩带,毫不着意的打量了两人一眼。两人垂首一躬身,板车在涔水坑洼中颠簸了一下,碾破了斑花的冰层向人群中穿了过去。就是这踵接肩骈的一顺之际,那个名叫怀天的人还不忘审量了这队国军士兵一眼。土黄色的棉袄军装,背负美式步枪,帽檐压的极低,一个个赤馘曲项僵直了手脚,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一般,跻跻跄跄穿行在凫聚骛雥的茫茫人流中。
就是他们负责这一段的江防,牛毛苇林沙数横河状,来来去去的民工都是从周边附近市镇上征召来的。就为了这道江岸防线,还是凛寒飘雪的冬日晨间,烟波浩渺的江岸边就聚起来这么多人加紧建造防御工事。
“看起来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江北的战争我军又喜传捷报破敌已毕。怎么样?我们现在还去哪?”
“这时候他们就开始了,去哪都是一样?”
说话的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粗眉细眼广颚方颊,面皮白净有微髭。身材不高,四肢也颀长清秀,看起来一副清癯文弱之气。一面推车还不时去扶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
身边的那位叫怀天的人年纪比他大上几岁,黧黑肤色尖颚削腮,身体比他较显健硕,下颚处连腮一部青髯,眼神平静且深邃。两个人这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侦查江岸边情况。此间还是晨曦初起时分,冉现东方的一片苍茫偏染了大地,逐寸逐尺驱走无垠的黑暗。叆叇沉积的天穹,滴墨般的黯淡深邃,不时有碎散雪花鬖髿落下,在凛虐寒风中凌空飘旋又迟迟落地。
江岸边津渚滩涘上碎石偏布,槁艾荆莽丛簇,一片白雪坚冰无边无际笼罩凡尘,穷目无尽,仙凡之敻的江水就在那里,可身在江南岸这两个孤魂野鬼却另有所思。
要算起来,此时还是1949年的2月4日,农历新年后的第六天。而这片古老沧桑正在黑暗统治下的土地,就是位于江南岸距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城不远的皖南地区,与南京城也就是七八十公里之遥的安徽省南部地区当涂县。而此刻的大江北岸,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全面结束了三场大战役,全面解放了江北岸乃至华北东北广袤无垠大片国土。正欲磨刀砥砺饮马江淮,一路挺军南下,将这饱受苦难灾恶的国家全部解放。而此时的广大南方地区还不知道,这些深陷国统区黑暗中的千万中华儿女还不了解这些。黑暗与光明的两个世界,就以这条滚滚东逝的江水为界,其中就包括这两个如浮萍流水形似孤魂野鬼的游击队战士。
戴眼镜的那位名叫顾文澜,与身边的楚怀天也是新相识不久。真要算起来,两人之间正式接触也就是两个多月左右的时间。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更早一些,但相互之间没什么联系。直到年前在南京城中一场动乱,两人才因此走到了一起。就是那个风寒枭唳,霏霏细雪飘洒的幽夜。一场大变故后,两人才从南京一路逃亡到这里。当然也不止是这两人,同行的还有另外三名游击队战士。
12月初左右来到了当涂,在此地一待两个多月。直到年后,此刻的他们还在考虑着如何渡江北上,去寻找党组织大部队重归家门。却不想就是这么一段时间的耽搁,局势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在江北地区的军事失利,国军正着力抢建这江岸防区,还痴心妄想着重聚实力整军备武负隅依阻,与中共中央所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划江而治。以目前的情式上来看,他们又如何阻挡身负神圣使命,迟来却从不曾缺席的正义之师。只是有些人还不知道,在大江南岸犹如异域天陬的黑暗国统区中还有人不了解当时的局势,而其中就包括两位极度渴盼着能够重回组织怀抱的人。
顾文澜是福建宁德人,他能来到此处涉水江畔也是一路栉霜顶雪多舛多难历经了风险磨难。实际上他是从1948年夏季,就走上了这条神圣且危机四伏的未知之路。一直辗转至今日,还苦困于江畔,为这最后的一步之遥煞费心思。
年纪看起来不大,其实是位老党员,忠贞不屈的革命战士,自少在家乡就接触到这神圣伟大的革命事业。当那时在县立四中读书时,就被当地地下工作组发展成为一名忠贞于党于国的共产党员。那是他的老师范祥玉,当时他就在学校里就早早许下了心愿,将自己的一生无怨无悔投进中国共产党,斧钺加身汤镬如饴,将倾尽全部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而就在那之后,他就离开了校园,参加了当时正在进行的抗日战争。一路走到今日,说起来他的这几年遭遇也可谓是历经磨难艰险,九死一生之下才努力撑到今日。
但可惜的是,他所在的宁德游击分队,却未曾挺过时艰。最终在1947年9月,福建宁德掌扇山古坪岭喜家庄一带,一场国军围剿中惨遭重创支离瓦解。就是那场战斗,他因伤修养了三个月之久,之后的几个月,曾努力想与组织上建立联系,却始终不寻门路难以为续。不得已之下他只有北上去南京,寻找他的老师范祥玉先生。就是那位将他领进这神圣使命大门的人。
“在考虑什么?”
前路是茫茫无际的苍霭,冰天雪地中惨淡清阳,还是上午时分却有股如行永夜一般的感受。还是楚怀天的一句话将顾文澜从迷梦中惊醒,一口白气哈出,伸手拭过眼镜上的白霜,说道:“没什么,我是在考虑我们该怎么渡江?就差那么一段时间,若是没办法……没办法……。”
“不止是耽搁那一段时间。””楚怀天一口气叹出,说道。
两个人又推着车,迎面擦肩而过一群扛锹持锄的民工。从刚才起,一路沿江边走了几百米。入眼的处处都是这副景象。缘由江北的战事不利,国军正在大举征召民工修筑江岸防线。来往的人群中,榖交蹄劘轰轰阗阗,还有许多牛马驼车也是一路颠颠荡荡碾冰轧雪,运送石料木材来到江岸。
楚怀天有一双灼灼鹰目,有时候会硕硕生火亮的怕人。推着车还在江畔雪覆小道上前行。楚怀天欠着身子弓着腰,一路走一双鹰目雷火急转,还在审量身侧江边的工地。
“这么多人,恐怕不需要几天,江岸处就能建起一道铜墙铁壁。以目前情况看起来,想渡江还需要另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就是那岛上应该也有驻军。刚才在江边,没看到那些来往的船。”顾文澜所说的岛,就是那个与当涂县城仅一水之隔。南接中国著名米乡芜湖,北连六朝古都南京,巉崖崄巇,砥流中柱江水的采石矶。历史悠久名胜众多,素有千古一秀之名的长江三矶之首。顾文澜心里知道,但每次说起来还改不了口。
“采石矶上肯定有驻军,不过我所担心的不是这个。”楚怀天还在扫量江畔的防线工地,抑着嗓子,一口一个白气在耳边低语。“我是在考虑江北岸的情况,那里有没有国军的队伍?我党的大部队又打到了哪里?从南京出来两个多月。还不清楚北岸那边打成了什么结果,消息全断了。”
“那怎么办?不行就去县城里走一趟,到那里应该能打探到消息。”
两人所说的是爆发在皖北淮河流域的那场淮海战役,实际上当时这场战役早在1月10日就已结束,三大战役中牺牲最重,歼敌数量最多,政治影响最大,战争样式最复杂的一场战役。也是因为此战,令这饱经苦难折磨的古老土地也见到了一分黎明前的曙光。只是两人还身处不啻异域天陬的江南岸,至今还没得到那场战役的确切消息。
新年前残败的国军队伍南撤,占据江畔诸多县镇机关。一月底又是农历新年日,以至于这20多天来两人还未能去往周边的县城,打探到最新的情况。身在江南岸国统区的他们,也在为此战心绪煎熬着静侯佳音。
“不过,去县城……。”顾文澜还在蹙眉沉忖着,半晌,才开口说道:“恐怕这时候去还是一无所获。新年期间,就是那边的市集店肆堂馆工厂作坊都在停业中。县城里除了特务机关警保人员与当地驻防军什么也没有,要想去县城估计还需要再等等。”
“等等,那就再等等吧。不过县城去不了,其他地方还是能去的。但……我们这就走吧,在这里转太久也招人怀疑。”楚怀天说道。
板车离开了江畔,驶向了东面的圩田里,清纭的雪幕中。楚怀天还在频频回顾江边人若川流的江畔,直到双眸之中那团火熄了,才从肺腑中透出了一口冷气。远离了这喧嚣熙攘的荒泽地带。
楚怀天是个什么人,顾文澜了解的不多,因为他什么都不肯说。唯一知晓的就是他也是一名党员,一位忠贞不渝的革命战士,一个断线飞鸢随波浮萍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游击队战士。他也是从南方而来,嘈了一嘴南方口音,与顾文澜有些相似。但对于其他的顾文澜就不太了解,唯一可看出的就是他眼中那团激火。深邃难探其底的渊薮中一闪而逝的飞火流星一般。他是个有故事的人,顾文澜可以看出来,也能料想到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那幽幽鬼火的双眸,在刚才与那队国军士兵擦肩而过时。蓦然间一阵激闪,吮血野兽般狰狞的面目,下意识去摸靴囊中那柄匕首。他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就是那柄匕首就不应该带出来。两个来自异地之人在陌生的土地上,随时会因此带来麻烦。
连畴接陇的圩田,畛畛畇畇一目无际,依着水流地势而分布四周,直达天际处也不见首尾。这是江南地区特色,畎畦错落,水道网展。一目之下无穷无尽纵横交错的沟渠田垄,崎岖不平的覆雪板结阡陌,都是江南地区的殷盛沃土。从这里一路西行,距两人落脚的大青山西麓有30华里之敻。两人这还是天未亮就出发,一路赶了近三个小时才来到这江岸边,就想早一些避开那些巡逻盘查的明哨暗岗。
还是因为江北的战事不利,南撤回来的国军残部又是军统中统及各路特勤队警备队保安团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不知有多少。行动不便危机四伏,无疑让北渡去寻找党组织的计划又明显艰巨几分。两人推着板车上有一些从县城里采购来的生活用品,也是以此为掩护四处来往去搜寻情报。而当时的国统区也因为货币贬值,经济崩溃而深陷绝境,苦不堪言的广大人民群众依然挣扎在贫困病痛之中。两人以此为掩护,倒也是太平安稳的通行各处,迄今为止没遇过什么危险。
“看到江面上往来的军舰了吗?”
一路走过了一座涉水荒村,再回顾身后江岸时早已消失在苍茫的垠际中。村里几十座砖木建筑,痺颓破败潮腐不堪,唯有那乾南的一座灰墙白瓦垩迹斑驳的皖南风格建筑尤为醒目,高耸的马头墙飞檐挂角,村里男女老少百十口人都围在那香烟缭绕的大门前。是间祠堂,却不知道当地什么风俗,今天又是什么活动。
楚怀天将板车一纵,拐上村前另一条曲陌绕过了这里。顾文澜扶着眼镜说道:“有不少,这里估计应该是江防重地。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换个地方?”
“嗯,采石矶那边有驻军,当地民船都被国军征走了,我们如何过渡江?从这里是不可能的。”楚怀天这一路走得飞快,身材略高,一身臃肿灰土布棉衣几个杂色补丁。看起来比顾文澜还瘦了一圈,手上的力气倒不小。
过了这座荒村,还是一路向西南,那是回青山的路。顾文澜说道:“那要去哪里?县城那边是个大渡口,但码头都在当地国军的控制之下。”
“我倒不是说去县城,想渡江就要找个好地方。我们一共五个人,一叶轻棹就能到江北。但是……。”楚怀天目不斜视,又是一口长气吐出,紧锁着眉头,双目烁烁火闪亮的怕人。他的意思顾文澜当然明白。国军已经封锁了江岸,从哪里才能寻到突破口?就说那一叶轻艑。在眼下的时局下又去哪里寻找这渡江的工具?前路是茫茫未知而且艰难的,只是两个热血翻涌澎湃的革命战士还未曾放弃希望,过了江就是回到党组织的怀抱,那是心中无限渴求盼望的。
一路走,纷纷扬扬的细雪还在继续。顾文澜不时伸袖拭过水气朦朦的眼镜,透过这朦胧烟化的雪幕。广袤无垠的苍茫之下,落雪莎莎,碾冰潺潺,林木飒飒,车声辚辚,杳寂阒若无人的天籁之中不禁一阵心神恍惚,天旋地转神回往昔的苦痛中。
那是从福建北上,去南京寻师的时候,一路的艰辛自不多说。等来到南京时已经是1948年的秋爽之时,而这时他的老师范祥玉先生已经奉命被调来南京进行地下工作两年之久。当时的南京什么情况,不啻虎穴狼啮地狱渊薮之中。在抗日战争结束后,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当时城里90万余人口,仅各级机关人员就占了11万之众。其中来自军统中统与国防部两厅的特务人员就有万人之多,当时的南京地下工作主持者是1946年才调来的地委书记陈修良。
早在她来之前,南京的地下工作者在1929年蒋介石发动的清党行动至今,已经连续遭受毁灭性打击达八次。多位地下市委书记英勇牺牲慷慨就义,其中最短的一任为市委书记孙津川,才任职七个月就不幸牺牲。整个党组织被连根拔起毁于重创。至最后一直到陈修良来后才重新建起南京的地下工作。
这届市委采取了高度统一的分工负责结合的活动形式,将党的上下级组织公开工作与秘密工作严格分开。陆续成立了学委、工委、文委、公务员工作委员会等组织。隐蔽精干、长期埋伏、集聚力量、等待时机,16个字为组织方针,上下之间完全失去实现单线联系。地下市委组织必须严密,市委不设机关干部职业化社会化立足于群众之中,党组织不发生横向关系。正是如此,这才将南京的地下工作继续发展起来。
而那时,顾文澜想找的就是他的导师范祥玉先生。范祥玉在两年前被调至南京进行地下工作,他对南京当前的局势非常了解。顾文澜想做的是北上去寻找党组织与大部队汇合,范祥玉也没有强留他,他也不想让自己这位血气方刚的学生来南京工作。在福建山区里已经苦苦奋斗了许多年,他也应付不了当地的险恶情势。
虽是如此,但顾文澜还是在范祥玉那里待了三个月之久,原因就是江北华北与东北当时的战局。那时候正是国共双方在正面战场上调集全力进行殊死绝杀之时,范祥玉的意思让他再等一等,等消息明朗之后在想办法与党组织取得联系,让他重归家门。但不想这一等竟成了无期之茫茫,落入眼下的局面。至此两个多月的时间已过,但对于当时的情况顾文澜还始终记忆犹新,时时在寤寐之际回念起。
那也是一个雪夜,时值1948年11月月底,南京的地下工作出了些意外。是因为不幸被捕而变节的一位地下工作者。还记得那天晚上,范祥玉先生那惨淡惊惶的脸色。披上了一件中式长马褂,一把驳壳枪揣在怀中,压低了帽檐行在风雪康衢的大街上对他所说的。
“组织里发生了意外,这里不能再待下去,我要去中华门一趟,把消息尽快送出去,让组织上早做准备。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等一下要立即转移。”
顾文澜那时候还不知道南京的地下工作出了什么意外,但那天晚上范祥玉先生走得很匆忙。难得他那么一大把年纪,略显佝偻的腰背,凌风猥磔的花白须发,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在漫天雪幕中遁去了身影。也是在那一晚,顾文澜才认识了楚怀天与那三位游击队战士。
当晚范祥玉从中华门回来的时候,就被军统的特务盯上。四面网展辐辏的通衢广陌中春潮拂过的虫豸惊蛰而起一般,一个个潜伏在幽暗中的邪恶也都现出了原型。压低的帽檐之下,是一双幽幽闪动的腥红血眼。天降地涌的噩梦凶鬼一般从四面八方围堵上来。范祥玉先一步开了枪,他是一位忠贞不屈的革命战士,宁死也不肯落入这些人手中。而当时的顾文澜还不清楚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那昏晦如渊底的大街上双方展开了一场激战。
杀声四起硝烟弥漫,一只沾满血迹颤颤巍巍的手伸了过来,这位无惧无畏的革命先烈最终还是倒下了。人生之中最凄惨不过的景象,那是顾文澜不曾忘却也永生永世无法忘却的,就在那椎骨透髓飞雪凛寒的一个冬夜。
“本来……本来……我还想替你联系好,在送你北上。只可惜……只可惜没机会了,你……好好照顾……。”范祥玉的身体在顾文澜怀中渐渐变冷,花白的须发上斑斑血迹。一只手按到了顾文澜的肩膀上,从未有过的大力,颤抖着口唇气若游丝。只可惜那只放进怀中的手还未能掏出来。消息是及时送了出去,这位不屈不饶无畏无惧为革命事业倾尽所有,甘愿付出一切的英烈也可以瞑目而去,或许他还有一件未完之事。楚怀天就是那时候赶到的,将正在漫天雪幕中悲恸不已的顾文澜救了出来。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顾文澜的记忆有些模糊,他还久久未能从范祥玉先生离世的哀痛中走出。楚怀天就这样带着他一路拒敌一路出逃,最后与另外三位小游击队战士会了面,甩掉了敌人。当年的南京城情势紧迫,就形似那魆风雪雨中的偃草,一场蓄势已久的白色恐怖行动幸而在范祥玉的献身就义后被化解。当夜有多少人被捕,又是牵连波及了多少人,对党组织造成了多大的创伤?顾文澜不知道,只是事后才迟迟听到一些消息,国军的特务人员又是白忙了一场。
当夜甩掉那些敌特人员后,五个人就会面商议了接下来的事。至此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四位也是与他一样的情况,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掉队或因为各种情况暂时脱离了党组织,来南京城也是希望与党组织重新取得联系的。当夜的情况危急,缘由叛徒的变节,整个南京城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五个人当时面临的问题就是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范祥玉先生当时就负责这项工作,是当时许多敌后行动的安排和联系人,而当时的南京地下组织为应付险恶时局都以单线联系为主,许多工作负责人相互之间也不发生什么横向联系。他这么突然离世,五个人又似前时境遇,断线的纸鸢浮萍漂草一般,与党组织再一次失去了联系。
但城里是不能继续待下去的,敌特机关的搜捕如此严密,况且其中还有两个负伤在身。必须要尽快出城躲避。但要说起来,出城又该何去何从?想北上去找大部队那是不可能的,那个时期,淮海战役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各地各处的盘查搜索都很紧。铁路公路,渡口桥梁,各处都是多如牛毛的敌特人员把守封禁,五个无根无基的孤魂野鬼其中还有两个伤员,他们还能上哪去?
于是也就是这样,他们一路出了南京城,盲无目的的走到了江畔处。而在那冰天雪地的郊野,他们幸而遇上的那个天降救星。是秀英,是她将他们一路带到了当地,与南京城相距不足百公里的皖南当涂县。
“不管怎么说,想渡江也必须要加紧一些想办法。留给我们的时间可真的不多了。”
一路还浑浑噩噩神驰久远中不知不觉间已穿过了连天蔽野的江岸畎畦,回到距当涂县城八公里左右的青山脚下。过了河一截上坡路,又是覆雪冰盖碨磊曲折极为难行。楚怀天撸起袖子沉下一口气,一咬牙一句话,已将顾文澜从半梦半醒中惊醒。望着这墨染渺幻的大地,临风飘旋飞毳凫羽般的雪花,也是一口也是一颓哀之气透出。
“国军正在江岸建防线,他们有海军舰队……。”两人攒着一口气推车上坡,楚怀天还一边说道:“让他们将防线建起来,我们在想渡江就难了?”
顾文澜点头说道:“那需要去其他地方看看,这长江防线有多少里路?总能找到突破口,几天才过新年,县城里还不能去,但其他地方可以去看看。”
“突破点!”楚怀天双眸之中那团阴郁在越集越深,漆面一样的脸色,瞭了一眼顶头的晦暗天穹,一句品不出滋味的话夹着雪花凛风入耳。“未必啊未必!你没听他们说?这是过不去的大江,任谁也是过不去的。”
这句话是乡里下来的保安团人员口中所说,淮海战役刚刚结束,此刻的人民解放军也终于能饮马长江水,俯视江南岸,将下一个目标指向了广寰富煴的江南地区。而此刻的江南地区也开展了大规模的清剿行动,就是在黎明前的黑暗期,大江两岸都是一场炽若激火的战争在蓄势待发中。
“玉梅,这就是你的侄子?”
柳荫塘村,位于当涂大青山西簏的山坳处,不足二三十户的山区小村,设保隶属永宁乡。依青森葱茏之怀,有一条晶结冰覆的湫湄,居高蝹蜿而下,在村中穿过。村口朝南一做巉峰,当地吕氏家族祠堂建于其上。山村三面环山,秀林川石翊立四面,居中对峙之间有菜圃上百亩。村中地势坦缓正建于一处山坳中,深林悠悠天光水色嵯岈瑰丽,一片雪幕中的桃源良景,好一处环山抱水的峍屼气象。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问话的人就是当地乡公所保安团的队长袁三顺,他这一行是来此地依历巡查并检索当地的情况。缘由隔江之畔人民解放军大举压境,当地各级政府机关连同南撤回来的国防部特勤,军统中统两路人马与各地保安团警备队,经南京中央政府指令在江畔地区展开了各项清剿搜捕行动。才是新年后的第五天,袁三顺就带着人一路巡视到这里,重点要查的当然就是当地党组织在四处发起了地下活动,其次还要摊派县里发下来的捐税与丁员指标,包括审查当地的情况逐个审清各地的流亡人口等。这位乡保安团队长袁三顺,原为芜湖县人,能来到咫尺之遥的当涂县当上乡公所保安队长,本身也是有原因的。
这是个年近五旬的恶棍巨慝,身材魁拔魋悍,肩背宽厚四肢粗壮。一张广额阔口的大脸上微微内陷一双犹如鹰隼的凶光狭眼。留有两绺八字须,勾鼻鬓角之侧几道淡淡斜纹。身着一件流水一清团花图案的织锦马褂。微带罗圈腿向前腆着肚子,还在审量着村口那间坯墙草顶屋门前所站着两个人。
袁三顺身边还有一人,蜂目豺行尖颚消腮,班花稀疏的头顶,连约四五十岁。手按腰畔革囊里的驳壳枪。一边朝着室内窥望,也一边随他审量着正门前两人。他是这乡保安团股长,也是袁三顺最信赖的心腹手下,名叫马宝贞。除此之外,这一行了还来了二三十人当地军警。一样的藏青色圆襟长马褂在身,或背或挂长枪短枪人人皆全,随着袁三顺马宝贞两人身后,都是乡保安人员,也是追随这汉奸恶霸袁三顺多年之久。
“玉梅,玉梅……。”
眼前这座院屋与相邻那间院墙上开的门,袁三顺刚才问的那一声没人答话。马宝贞两步一踔已来到相邻的那家门前,眯着眼朝着黑蜮蜮的室内窥。就见到火光袅袅油烟四溢,一片升腾热气朦胧了眼前什么人影也没看见,里边还在生火做饭,一片杂声没人听见外面有动静。
“玉梅,玉梅,袁三爷说的话没听见?”马宝贞勾头撅腚的就向屋内拱,一步还没进门,反迎出了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江南人家常见的玉脂肌肤,螓额细眉,一张红唇皓齿欲启未启。留着一部巴巴鬏团发,妍姿姽婳风韵楚楚,倒似一位落尘凡间的瑶池仙子。一个才15六岁的乡下姑娘,听见门外有人在召唤。慌忙从灶前迎了出来。差点与进门的马宝贞撞在了一起。慌忙避到了门边扯着衣角,垂眉侧颐羞红了脸。
当地柳荫塘村本属永宁乡辖,村里二三十户人家。缘于一乡之邻,袁三顺马宝贞两人都认识。一见面也是认出了她。袁三顺腆着肚子也从那边走了过来。说道:“这不是秀英吗?吕根才家里那个。才多久不见,长这么大了。”
“是啊!三爷,就是秀英。他爹年前不是在马鞍山渡口那边作乱被人打死了吗?”马宝贞说道。
这位颜姿婑媠曼妙的乡下秀玉就是秀英,要说起来,她也是另有一番故事。袁三顺这趟来村里巡视。见到的那两个生人。就是与顾文澜楚怀天一行逃出南京城后,来到此地落脚的三位小游击队战士其中之二。也是因为得到她的掩护,一直蛰居暗藏村中。袁三顺与马宝贞口中所说的玉梅。正是一墙之隔那座人家的主人。五位游击队战士也一直在她家里留居。玉梅与秀英家是邻居也是有亲在身。要算起来秀英要称她为婶婶。两个人年纪都相差不大。还不到30岁的玉梅正在灶前生火,听见外面一阵轰轰杂杂的乱,这才起身在围裆布上拭了手迎出了门。
“秀英,我问你啊!这两个人是玉梅家的侄子?”马宝贞问道。
“是……是我侄子。”可怜这从未见过世面,生性淳朴良善的乡下姑娘,一开口就出了错。玉梅这才出门,从身后暗中推了她一把。
“是我……表哥,是……玉梅婶子她家侄子。”
他们口中所说的两个人,就是那两个游击队战士马锁柱与罗广利。当时来这里落脚时就商议过,在国统区敌特人员的眼皮底下,万事都需小心谨慎。五个人一起露面是不可能的,幸好有秀英玉梅两人掩护他们,但也不能让她们惹上麻烦,所以在村里也明说了是玉梅外地来投的亲戚。就他们两人平时在外露面,其他三个人还是小心翼翼,昼伏夜出活动在村里村外。
玉梅是秀英婶子,也是个不到30岁的乡下姑娘,家里也没有别的亲人。丈夫是被征丁而去,死在了抗日战场上。一个人就这样寡居了多年之后,为避嫌让出了自己所住的地方,搬到了秀英家里。而此时才遭人世惨祸的秀英也是孤身一人,也是因此五位游击队员都住进了玉梅家中。
“三爷,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才几号,年还没出,你们这左一趟右一趟来的。”
“谁想啊?这也是没办法,上头有交代。”
袁三顺倒没开口,马宝贞先一口接了过去,眼前的玉梅也是个贫苦出生的乡下姑娘。成婚没几年,丈夫就丧生在杀场上。不着粉黛的面目还有那么几分姿色。只是常年的身于困厄之中。神色举止之间都另带了一份沧桑瘏悴。皲裂干枯的手脚,风鬟雾鬓中一双莹如秋波的明睐。比起青雉雏嫩的秀英身线上还显丰腴成熟几分。顶着一步椎连盘髻,倒不似秀英那么青涩腼腆。说话间,一双黑黰黰的秀眉大眼灵动动也是不怕人,伸手揽过了避在门前面带羞涩的秀英,挺身迎到了门外。
“玉梅,这两个人是你侄子?”
“是,就是我侄子。”
“那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村里什么时候进的生人?”
“年前来的,不就是因为秀英她爹……。”
玉梅有意避开了两步,马宝贞一双贼眼还在两个姑娘身上仔仔细细瞟来瞟去。袁三顺先一步走回了相毗的那间草屋门前,两家门院土坯墙相连,也就是几步路之遥。袁三顺还在审量村里来的两个生人,玉梅随在了身后又回顾一眼风雪迷茫中,秀英那楚楚怜人的身影,说道:“年前,因为秀英她爹一场祸,我们不是去了马鞍山那一趟吗?那情况不说你也知道。可惜秀英她爹这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就让警备队给打死了?”
所说的还是去年底那场动乱,就是因为国军在战场上的失利,各地武装组织纷纷南撤准备组建江岸防线。当时就开始了收缴大江南北两岸的渔船渡船。秀英父亲吕根才当时因为冬歇去做帮工,正好遇见这件事。渡船的掌柜也是他一门远亲。在大江北岸就被南撤的败逃部队将船拉到了马鞍山当地的渡口,全面封锁了江面。而对于沿江一带那些生养于江畔,以此来讨生活的众多渔家,无疑是一场灾难性的打击。国民政府的黑暗统治,此举也不知将影响多少深陷于水火贫困中的人民群众。也就是那几天,一场动乱在马鞍山渡口处爆发,县自卫团出人去镇压,一场混乱后死了二三十人,其中就有秀英的父亲吕根才。也正是因此,这位淳朴良善良玉不瑑还从未出过远门的乡下姑娘才与她婶子一路寻到了马鞍山县城,去为他父亲收敛残骸。一场人间惨祸骤起窒至,来的这么突然,而父亲的不瞑人世撒手人寰,也就留下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女孩一个人苦撑度日。记得那也是一个雪夜,凄迷的风雪中悲恸欲恒的秀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这一路。幸好还有玉梅在身边一直陪着她,另外还有路上所遇见的五位好心人。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对这位自幼生养在深山里的少女是无比陌生的,只能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雪夜,看不到一丝光明,痛苦绝望如形地狱。
“他们家也是因此遭了祸,船都被收了,这让人怎么活?当时我们正要送秀英的爹回来入土,所以这两个娘家人也就一路跟着来。日子也就这样,也没什么办法可想,两个人这也才葬了父母,就先留在我这里住,再寻其他地方。”
“行了,玉梅,你也别说了。”袁三顺在门前背着手审量了两个游击队员一遍,又迈步进了门,黑灯瞎火中一阵乱张顾。
马宝贞随后跟了进去,一进门迎面就是一股浓重的油漆味,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止住。阴沉晦暗的雪天,屋里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袁三顺几步兜过又出门,向玉梅问道:“这屋里哪来的这么大味?这熏的人还能住吗?”
“没办法,不是为张罗秀英老爹的丧事吗?”
答非所问,牛头马嘴全无相干,玉梅也是老实巴交一个人,根本也没想好怎么扯谎。实际上那油漆味是为遮盖屋里的血腥气,五位游击队员其中有两名受了伤,来当地先养了两个多月。幸而袁三顺这一问也是无心,只是摇了摇头,在院里驻足鹄立,瞭过一眼头顶风雪凄迷的黯淡天穹。
“三爷,这……。”马宝贞也跟到了门外,漫天飞霙中还在频频回顾门前两个人。袁三顺狰狞着面目,冷眼瞥过一眼门前的两个人,迈步又出了这里。
他这个人心里自有一杆秤,看人也别有一分眼光。两个生人住进了这里。一个身材敦实粗壮,手脚有力肤色黕黑,看起来就是一个奔波操劳惯了的乡野蛮夯,唯一可疑之处就那一双东躲西藏的贼眼不敢接人目光显得有些贼异。而另一个呢?牛高马壮龙精虎猛,一块门板似的矗在那里,满面异同寻常的痴愣相。你看他他也毫不示弱的回瞪过来,双眼挤巴的跟牛蛋子一样,凶是凶了点,但这架势看起来心里没鬼。那股呆气像是胎里带的,骨子里生的,应该不会是共党的奸细。
“没事,我心里清楚。”在院门前,袁三顺还回顾了一眼远站在院墙边的玉梅,说道:“村里来了生人你们也要注意。这两个是你侄子,那也算了,但是……。”
“袁队长,这还在年中,三番五次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袁三顺一句话还没完,却被村口处一人接了过去。柳荫塘村居山而建,三面临峰为穷目无垠的林海所绕。村里二三十户农家宅地,也是沿地势四散而开旗布星峙。一道狭仄山蹊西面上来,村南村北各有数间窑头土坯房。靠秀英家这里,一连四间瓦舍轩屋,紧靠山径的那间就是当地的保公所。斑驳的窗砖垩墙。左一道右一道糊满了历年来下发的各项文告与缉捕令。随风而起一鼓一翕,在凛冽寒风中起荡来去。一道独门草屋。棚顶墙隈花毛裂痕遍布。门前几块山岩石。一截残圮倾隤的断垣前正蹲着一个人。黄铜所铸的烟杆上忽明忽暗,一直举在唇边,一阵烟雾弥天中一个蒿发艾眉身材尪羸干瘪的身影蹲在那里。袁三顺一回身就认出了那人,柳荫塘当地的保长吕秀才,也是这村里吕氏家族族长。柳荫城村里二三十户人家多半是吕氏家族中人,家族所建的那间祠堂就建在南面那座巇峰上。
“吕保长,还能有什么?没听见外面消息。这一场雪下过,那些共党的残余分子还没死。又露出头了。”
“这场雪就能灭了那些共党,袁团长这是跟我在开玩笑吧!”一截干枯柴木般的手,接过马宝珍递过来的一摞文告。吕秀才也随之叩了叩烟灰,起身在村口那瓦舍门外。问道:“这又是什么?”
“县里发下来的,缴租缴税各项钱款还有丁员,都是重中之重。”袁三顺说道:“这些本来不是我的事,我也是顺路带过来。但这是你的事,乡里有交代……。”
“行了,行了。乡里还惦记着山中的一亩薄地?”
雪幕纷纷洒洒悠悠荡荡还在继续,吕秀才一口一口点着烟袋,晦斑密布皱波堆叠的面目也辩不出什么颜色,干瘦颀长一副身架不胜凄寒的抖落在凛风中,烟化在缥缈蜃景中的神仙一般。说道:“村里还有什么?人是都被抓去参军了,家里地里有的,左一趟右一趟来也快干净了。乡里还这么收,是想将人都逼上死路吗?”
“这个别问我,吕保长你知道,我可不管这个。”袁三顺负手腆肚,就在雪幕里驻下了脚步。眯矇了眼缝远眺近览村前村后炊烟袅袅的几户人家。说道:“你也知道我这是来干什么?你这里我要过问的就是那些共党残余分子。这些人就活动在眼皮底下,你要当心了。”
“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我还有心去顾那些,就这手里的我要怎么应付?”吕秀才一手擎着烟枪,一手将那叠文告摆在了地上。
他们口中所说的就是在抗日战争结束后,国统区对于江南个地区横征暴敛裒聚搜刮。缘由当时国党一心想发动内战,以至于经济崩溃枯竭,百业凋敝萧条,社会动荡不安,政府腐败至极。当时的税收也包括征兵,全由上级政府向下进行摊派。各地的摊派额度指标由各地想办法征收进国民政府。其中不止是各项农业商业苛捐杂税,就是当地的军政上也应用了这项摊派方案。为补充兵源将之投入万恶的对内战争,国民政府在发动一切力量将这一切都强压在国统区广大人民群众头上。
而当时的经济已陷入崩溃之中,千千万万身陷贫困中的民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暨日已是全面内战的第三个年头,多年的战火灾厄人祸,饱经苦难折磨的江南国统区也是已堕入万劫不复的毁灭边缘,只是当时还无人能知,这一切又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吕保长,你说的那个我们不管,但共党的事岂能儿戏。县里是有交代的,不看我们这左一趟右一趟的来。”
“宝贞,这也别说了。吕保长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这不关我们的事,要交差的人是他。”
从村口处驻足片刻,随行的警保人员已牵马过来,袁三顺接过了马缰翻身上马,领头带人离开了这里。风雪飘洒之中还远远丢过来一句。“吕保长,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自己心里清楚,可千万不能大意,那些可恨的共党分子就在眼皮底下作乱啊!”
当涂大青山,朝西北八公里左右,一路径直而去就是当涂县城。西向最近15公里可到江畔,袁三顺的家就住在青山河西不过两公里之处的太白镇附近,一路西行过了青山河却没有回家。暮色昏冥中径直驰向了江岸处。凄冷的寒风扑面,毳羽凌悬的雪花一层又一层铺落人间。一望无际的畎陇平畴,难见的依绰林木遮阻视线。这里就是自古以来的财薮囊櫜之地,这里就是整个中国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米川财市,而这里也是他半生来颠簸起荡历经苦难有饱尝富贵荣华之处。
袁三顺此人也算是当地一届头面人物,所谓汉奸败类正指的此人。他是自年少起就恶事做尽。纠结当地乡间奸宄恶棍另成了当地一霸。涉赌放债欺行霸市,一混十多年,也是因此多次深陷囹圄又侥幸逃脱。而就在那时爆发在中国广袤大地上的战火又给了他可趁之机。浑浑噩噩过了30多年的他,还正考虑着怎样出人头地,享尽尘世荣华富贵,那机会就突然从天而降来到了眼前。
那是抗日战争爆发后的1937年12月9日,日军18军团一部占领了芜湖南部的丝竹巷,却迟迟不敢对当时并无驻军守备的芜湖县城进行侵犯。而此时的袁三顺却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个投敌卖国的好机会,就这样,连夜制作了膏药旗,并纠结了万昌强马宝贞一伙地痞无赖上百人。于十日上午,一路摇着膏药旗来到了丝竹巷,反倒把那些人头兽鸣行同狗彘的日本侵略者惊的寒蝉僵鸟呆若木鸡。
在信誓旦旦保证芜湖县城内没有抵抗力量后,日军领队指挥归神入窍许久,才半信半疑之下做出决定,扣押了随行人众。由袁三顺马宝贞万昌强三人一路摇着膏药旗,领头进占了芜湖县城。至此,这位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汉奸走狗也是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引狼入室的袁三顺当时被委任为芜湖维持会会长,其后又在日伪政府中也当上了警备司令部便衣队队长。
只是后来因抗日战争胜利,日本侵略者被击败而无条件投降,他这梦寐难求的富贵生活才算走到了头。抗日战争结束后,感觉末日来临的他也只能选择逃亡于外。以后的两年内,他也是想尽了办法,为自己另寻生路。事后又回到了家乡坐了当地乡自卫团队长。那也是得力于另一位当地汉奸败类的大力协助。两年来的逃亡生活也将他半世所积的财富散之七八。而此时正蓄谟着东山再起他,又敏锐察觉到了近在唾手的机会。三年的内战渐近尾声,或许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人生于世怎能安于穷困,生不当五鼎死亦五鼎,成败存亡或许就看这次的机会是否能抓住手。
“三爷,我们不回去,来这里干什么?”
眼前就是那条浩荡无垠的大江,飞雪连天又是暮色茫茫,朦朦胧胧一片水气氤氲在眼前飘渺迷幻真假难辨,不啻异域海澨瞀幻蜃景一般。袁三顺负手腆肚,已在江岸边站了许久,迷失了目光神驰天外。额颈肩头覆了一层薄雪。可那份炽烈激荡的心血还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骇中潮汐翻涌着。
马宝贞在身边一句话将他惊醒,怔惘着,癔迷着,跼蹐着,缓缓收魂归窍。久久才一句开口:“宝贞,你看这共党能不能打过江来?”
“三爷,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问问,共党能渡过这江吗?他们要是过了江,我们又该怎么办?”
“三爷,那你的意思是指……我们要去投降共党?那我们这就去制共党的旗子,摇着过去吧。”
“投降共党?”袁三顺迷一般的目光,哄孩子安睡的慈母般,呓语轻柔喃喃道:“宝贞,说你蠢你还是真是蠢。你以为共党跟日本人一样会留我们?可别忘了,那时候共党是怎么样追杀我们的?”
他说的是指抗日战争年间,对这位恶贯满盈的巨慝国蠹。当地革命武装力量是早有计划要收拾他,国军也在打他的主意,不过更可怕的是共党这边。锄奸队成立了一个又一个,目标就直指这个丧尽天良的元凶首恶。袁三顺心里清楚,如果是情势反过来,异地而论,制国党的旗帜一路摇着过江是有可能的,不说其他至少能保住这条命。但那边是共党,他们可不和你认这个。
“宝贞,你还不明白,我们是不可能让共党过来的,他们过来我们就完了。”
“三爷,那我们怎么办?向共党投降?他们难道也不肯?”马宝贞问道。
“他们不会干的,他们只会认死理不会变通。满口喷的都是正义道德。要杀我们都是神圣使命。”袁三顺说着,一口来自心底的寒气吐出,全身是冰渊侵袭一般冷了下来。
“县里说的情况你还不明白?现在国军是完了,一败涂地。江北那边的东西全被共党给夺了,就差这么一步就能过江。”
“那我们怎么办?投降也不行那只有跑路。”
“跑?还能往哪跑?”袁三顺一个颓丧苦笑永凝嘴边。叹道:“跑不了的,如果这条大江都拦不住共党,那就没什么可以拦住共党的。更何况就为当年的事,千万家财都散了出去,要不是王家老四替我摆平了这些事,至今我俩还不知藏身何处啊!”
“那……那共党……能过得了这条大江吗?”马宝贞,一个尖颚消腮的脑袋,两绺中分水光如涤还薄覆着一层积雪,缩脖夹腚战栗在寒风中。两眼瞪的,警惕到危险来临的绿头苍蝇一般。说道:“那……王老五那边,我还听说他想谟个县长来干干。要这么说,共党一打过来那不就什么都完了。三爷,没这么回事吧?哪有这么严重?共党就真能打过来?”
“王老五!他就是个傻子,胎生骨长的无药可治。要不是他两个哥哥替他挣下了万贯家财他能算个什么?他以前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话都说不清楚的一个人,一开口都顺着嘴角掉粪渣。他还想弄个县长干干?他那是命好,有钱撑的。”
两人口中所说的王老五就是当涂县的另一霸,也是那所谓的泯灭人性丧尽天良汉奸败类。不过那倒不是他本人,是他的二哥。要说起来他这一家到算是当涂地区一届头号人物,家中老四混进了国党中,任少将级参谋长。家中老二却在日伪政府中任职当地县长。裒天敛地的搜刮民脂民膏,几年时间不知集聚了多少家财家私。抗日战争结束后,王家老二的叛国罪就这么消无声息的湮灭无踪,还是多亏他家那位神通广大的老四,也就是袁三顺当时流亡南京城中广寻门路,也是找上了他才得以脱险。王老五是两人的幼弟,生就一分傻子像,但其人就是命好。两位长兄在解放战争时期,被发往北方参与正面战场,全被神圣正义的人民解放军毙敌于杀阵,结束了那罪恶滔天的一生。
但两人存放在老家的无数家财家私就这样落入了其弟王老五手中,同是当涂地区两大恶霸,对此两位长兄袁三顺还是无比敬服的。但对于那个说着话都能满嘴掉粪渣的王老五,确是发自心骨之中的厌憎不藐之意。
“这时候还想着当县长!就凭这傻子也能当县长?”袁三顺连连摇头,眼见着夜幕垂降天色已晚,踅身从江岸回行,接过了随从递来的马缰。说道:“宝贞,在县里没听寥文化说嘛?共党已经打下了江北全境,就这大江是最后一道防线啊!”
“三爷,那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跟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马宝贞也随着他牵上了马,两人领头自江岸边回行。
“怎么干?没听到寥司令说吗?共党要是过江我们都跑不了。新帐老账一起算,杀十次头也还不清。”
所谓寥司令就是此刻时任安徽省保安部副司令寥文化,袁三顺一介顶头上司,也是一号汉奸人物,与袁三顺王家老二一样,皖江南部三大恶霸,只是不出在当涂县内。
“大江是必须守住,守不住我们全玩,就这么简单。”袁三岁迟迟还未上马,夜幕中的江畔细雪迷离,风声寒冽,看不到人迹人踪,入目处一片窅窅翳翳中恍若异世的宁谧阒寂,连那些民工也早已收工回家。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宝贞,万昌强呢?我让你去找他,你去了没有?”
“去了,去了。”马宝珍说道:“他这两年逃了出去,就前几个月才回来,还带着那伙人躲在外面。我去了信跟他说了这里的事。以前的一切都已经摆平了,我们现在算是国民政府的人,让他早点回来。”
“嗯!让他回来是最好的,何况他那里还带了不少老兄弟,是时候回来了,就趁这个机会大干一场。不是生就是死,要么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尽享,要么……。”说着,袁三顺狰狞了面目,双目鬼火幽幽闪现在黑暗中,一张鬼魅横行的脸无比可怖,连身边的心腹马宝贞都不自禁的一个战栗。
那所谓的万昌强,就是袁三顺另一个心腹手下。当年一起摇着膏药旗,领日寇进占芜湖县城的奸邪之一。他原是流匪出身,为人最重义气,在袁三顺马宝贞逃亡上海南京等地时,还带着当年那些手下恶党不肯遗弃。只是这人也是昏心昧智恶棍满盈,只懂得那些江湖义气,却不明国家民族大节大义大是大非。
“三爷,那你看这共党能不能打过来?”
是该走了,霏霏小雪飘到现在还没有停过。袁三顺长透了一口气,又对着夜幕下的江水远眺了许久,才上马飞驰而去。“不能,他们过不来。不管怎么样,无论用什么方法,也不能让他们过来,这是条过不了的大江。”
1949年一月,就在新华社新年贺词“将革命进行到底之后”。1月4日。新华社又是一通对时局的声明“评战犯求和”。而此刻的国民党内部也是被一片凄怆的恐慌所笼罩,在三大战役尚未结束时,国党内部就有许多人不禁生出了末日之感。这混乱灾厄鬼魅横行的世界也终要结束。正面战事上不利,其后又失去了美国的支持。
其中也包括当时的美国政府,已经放弃了对蒋家王朝的支持。当时的国际情况又是如何?中国民国政府已经与美国签订了诸项中美商务条约,美国需要中国这个有发展潜力的市场。为其过剩的战后资源寻找买家。从战略布局上来说,美国也需要一块在东亚可立足的战略要地并可以遏制苏联的同盟。但这场战争出现的情势却远非预料可想,正面战场全面崩溃一败涂地不说,国统区内部也因为极度的腐败使经济市场与社会稳定陷入了混乱不堪万劫不复之中。时任的美国国务卿马歇尔早就有意在国党中挑选另外能代替蒋介石的人选来重建局面,年底,华盛顿方面又通过各种渠道向国民政府驻美大使顾维钧透露,白宫方面与对外政策有关的人士认为委员长应该让位给其他人,只要他在一天,美国就不会对中国作任何事。美国国务院也一再放出风声,只要蒋在位,不可能指望再增加援助。从国际形式上来说,美国需要中国这块战略要地与经济市场,但又无意去参与一场必败的战争。更何况此时的美国政府也对于国民政府的极度腐败充满了不满。
就连时任的美国总统杜鲁门也表示过南京政府从美国所给予的战略援助38多亿美元中偷走七点五亿。而就在1948年年末这段时期。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还向蒋介石发出了最后通碟,如果其还在国民政府总统之位上,美国将停止一切对华的战略援助。
其后又是桂系要员时任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通电要求及下野。河南省 张轸,湖南省政府 兼长沙绥靖区公署主任程潜及湘、鄂、豫、桂四省参议会也紧随其后发表了对时事的声明。就在这样的内忧外困之下,时任国民政府总统之职的蒋介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选择退位下野,由时任副总统之职的桂系要员李宗仁继位,来接手面临的一切烂摊子。
在1949年春的时间里,当整个国民党内部犹如寒霜过后的秋虫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他们又是怎么考虑的?蒋介石是下野不错。但他还是以国民党总裁位置以党代政。在他的老家宁波溪口主掌军事大局。而代总统李宗仁呢?这位被推上前台的傀儡,也只不过是国党内部一招惑人眼目之计。
在李宗仁在位期间,他当然明白此时的战争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或许只有和谈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是对于共党方面,他们会同意吗?任谁都能窥破其中之秘,这只不过是国党内部的一招缓军之计,所思所考的一切还是想以这道划分全国的江水来分边而治,重整局面整军备武在寻决战时机。和谈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为危在旦夕的国民政府续上一口活命的机会。那个虽然已经退位但仍掌大权的国党总裁还在不遗余力的加紧征军重建以图重镇声势,寻求死撑下去的机会。李宗仁的上台也是肩负着特殊使命,是否能为濒渊咫尺浩劫难逃的国党在续一口气,能否让对国民政府丧失信心的美国政府再次发动大力援助,这些都是无比至关重要的。
在1949年春,蒋介石退位下野之后,国党内部就曾多次召开高层会议,寻求对内战解决方案。至此生死存亡危难之际,实际上所有人心中也早就有了答案。以目前内忧外困腐败沉沦的时局之下。以国党目前的力量根本就无法抵抗江北共军的雷霆一击。而唯一或可依赖的也只有那条滚滚东逝水。可以在危难之际撑一下局面。不过国民党内部对于这条天堑。又是怎么看的?时任国防部次长秦德纯曾说过:“诸位不必过虑,长江自古天堑,曹操、苻坚都渡不过去,何况连兵舰都没有的共产党呢,除非他是天兵天将。”3月底,李宗仁在总统府召集南京附近部队的师长开会,会上军令部长徐永昌也在吹嘘长江防线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我们现在有这样强大的海空军力量,有这样的长江天险,如果共产党军队还能渡过,那真是天意了。”
但那位端坐在总统之位上,如泥塑纸糊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代总统李宗仁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就是包括他的桂系军内部。也曾商讨过此事。为今之计单凭国军的战力能阻挡共军的渡江南下吗?无非是痴人说梦而已。如果想要在这危难时局之下获已自救。所能期望的也无非是两件事而已。其一,当然还是那条千百年来被无数兵家视为天堑的那条大江,共党是没有海军建制的,就包括在年初兵败南撤之时。南撤回来的败逃部队与沿江驻防军就开始了封锁江面,收缴当地渔船渡船。江防是必要的且无比关键,若是能撑到五月份之后呢?四月底至五月,就是长江汛期到来之时,届时水位上涨江面扩宽,如果在那时共党渡不了江,那也只有等到十月份之后。
届时,国民政府将会是什么情况?半年多的时间能够重新组建四百个师200万大军来稳固江防,至少能与共党划江而治。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在这种时刻还有什么希望可寄托的,那也无非是美国政府那边。他们又是以什么态度来看待这场战争?就在1948年10月美国政府开始在国党内部物色蒋介石的接班人时。蒋还曾命令时任国防部次长兼保密局局长的郑介民前往美国商洽美援。最后再魏泰克的帮助下争取到十个师的美式军备援助。美国政府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他们不想参与一场必败的战争。但又不想放弃中国这块战略要地与新型市场。二战后的美国经济过剩,就是那些军备军械他们还想找一个可以消化的买家。以时局的情况来看,若能将这近于垂危的国党政府在重建起来,唯一可想的办法也只有这两条。而一切可依托的也只有长江这条天堑防线。只要能坚守到下半年十月份之后。或许时局就能得到转变。美国政府的介入重建百万雄师的目标,所有的一切都将即靠这条天堑才可实现。或许也是国党内部所有人心中的共识与共鸣。当然了,谁都清楚这条大江对于这场战争将意味着什么,也是全中国上上下下千千万万民族同胞所无限关注的。这真是一条过不去的大江吗?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二章 什么时候北渡

昨夜,顾文澜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幽夜。连天亘野无边无际的火山焰海出现在眼前,千仞峰峦般擎天而起。大地在颤抖,天穹在咆哮,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了天际远远传来。彩霞万丈的夜髹,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盘踞在云层中一般。仿佛广袤深邃的夜空也被着火光点燃了,那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似幻似真的景象到底是什么?看不真切却无比渴望,能听见浩淼滚逝的流水声,有无数个人影在夜幕下的幽暝中来往奔行,喧阗沸天的嘈杂,火光煌煌中一张张扭曲变形的面目。眼前的那片烟化飘渺是海市蜃景吗?那滚滚无尽的东逝水代表了什么,芦荻飘扬荆莽飒飒。江面上赤火燎天,仿佛绚烂璀璨的云海星空。千万点激火在眼前爆开。流星飞逝又憾天动地。整个幽窈昏暝都在为之颤抖。那究竟是什么?梦中的景象是代表了什么意思?顾文澜还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条燃烧中的大江。
晨起时,浑浑噩噩一团迷顿中,怔了半晌还没清醒,挣扎着起身拥衾而坐,对着那陋牖墙罅处透过的几道光缝在出神。直到楚怀天在外收拾好东西推门而入,才将其憬悟过来。
“走,今天还去江边看看,有锁柱与广利在那边,就看能不能找一个地方让我们过江。”
披上了寒魄入心坚若磐石的蒙纱棉袄,一步一趔趄出了里屋,顾文澜迟迟还没能从昨夜的诡异梦寐中走出。屋内一片黢黑,晃晃荡荡两步走,一把推开了门,迎面就是一股钻心侵肺的寒息。外面一片清白光影,涤过的天穹空气澄净透彻。那冰挂,那积雪,那潦水凝晶,屋门之外一片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映出了光白耀眼目刺眼。
坯土院墙上几株蔫萎不堪的偃草在寒风中不胜凄寒地抖缩着,屋檐下一排玲珑剔透犹如淬金的冰挂,炘炘炫炫万状光纹光斑铺地。半截院墙外就是村中的田亩。近门处一株魁瘣蒰褶歪脖槐树正在凛风中飒飒而动。雪是已经停了,但滴水成冰的天气还在继续。在南方地区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寒冬,顾文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迷人雪景。
这间屋隔壁就是秀英她们家,一根烟柱袅袅直上,为阴晦黯淡的天际又注入一股浓郁暗流。油烟缭绕的屋门外,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食香。天时还早,正是冬歇期的农户人家不是因为他们要出门也不会这时候起来。
“走了?先用些东西。”清脆婉丽的江南口音,宁谧至臻之际随风而来,绕谷天籁不啻阆苑神阙中传来的广钧之乐。
是秀英,一身素色棉衣,还在守孝期间。两只纤纤玉手在腰间围裆布上一拭,扯着衣角就迎出了门。就那刚过人顶的一墙之隔,茫茫雪景中一株异卉仙葩,晨曦曙光中的广寒仙子凌尘一般。
顾文澜看的有些痴,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一口一个白气一个笑颐,秀英是起来为他们做早餐。楚怀天先一步起身,将那板车推出了院门,在村口那株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下等他。
顾文澜过了院门,随着秀英进了那边院里伙房。秀英还是刚从丧亲之痛中走出。顾文澜至今还清晰记得当初见到她时是什么样凄凉景象。就是那么一个雪夜,刚逃出南京城的顾文澜楚怀天一行五人,在江岸渡口处见到这个正伏尸悲恸的淳朴少女。当晚的雪下的很大,漫天芦花飞羽一般,近似隔幕。一个倾脆在寒风凝冰中的女孩,正陪伴着一位惨遭不幸的贫苦民众,那是一副连泥人都能掉泪的场景。是谁造就了这一切?就是那么一场动乱,一个无辜者就这样抛下了一切,不瞑而逝,可那个最伤痛的人又会是谁?这个女孩还太过年幼,却在污朽不堪的乱世中尝尽了人生疾苦。天人永隔的苦痛,或许就差那么一步也将她带走。哀涕不已的声音或许将天地都感化了,不然当夜的雪又为何下的如此之大。
难以想象,就是如此一个娇弱稚嫩的女孩又怎能在暗无天日的世界中强撑下去,她自幼时起就是由单亲父亲带大。幼时丧母,此刻又是相依为命多年的父亲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一个茕茕无依的女孩在世。她的未来又是怎样?顾文澜不敢想象,因为那时候的中国,还不知道有多少像秀英这样身遭惨祸的贫苦,就是这样濒渊咫尺的世界所造成的。

“看你脸色不太好,昨夜没睡好吗?”
“嗯,是有些。”
秀英是个细心体贴的女孩,一双灵动动的大眼能洞烛一切,她也在时刻关注着顾文澜。
顾文澜说道:“在南方可见不到这样的大雪啊!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家乡那里,就是冬天也不下雪,有时候也和春秋时节差不多。”
“这雪……冬天里天天都有,有什么稀奇的?你说你家那里冬天见不到雪,那才是最奇怪的。”
灶里还压着火,锅里是一锅面汤,配上各种腌菜山蔌,一碗下去全身都蕴出火来。今天他起的晚,其他人都已经用过了早饭出了门。秀英就坐在火灶边,窗外的光透不进太深。星星熎熎的灶中阴火到半掩半现的映出一张瑶池仙子的秀妍面容。与顾文澜的目光一对,慌忙又扯着衣角偏过了头。
“那里是南方啊!天热,一年四季都这样。你是没有见过,要是有机会,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真是与这江边还另有一番天地。”顾文澜笑道。
“嗯。”秀英的话连自己都听不见,一个腼腆青涩女孩,也不知为这句话想起了什么。红着脸满面娇羞,还心不在焉继续向灶里添火。一把湿柴才扔进去,一股青烟流云般喷薄而出,两个人又咳又喘,慌忙站了起来。
“这……这火都熄了,我怎么还添柴?”
秀英又忙着去扒拉灶里的火,顾文澜几口用过早饭,放下碗箸就此起身出了门。说道:“秀英,难为你了,每天一大早起给我们做吃的,我这就走了。”
秀英在干什么,顾文澜也没在意,楚怀天已经在外面等了他一会。还是年后几天,前天才从江畔那边侦查了一遍回来,今天还是要去江边看看,就希望能找个地方能渡江北上。板车就停在村口处,顾文澜走的时候,还不忘回顾了一眼室内。秀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门前,一片苍茫中的白玉石像一般,静静目送他们出了村。等他们俩推车下了山路,在林荫曲径中消失了身影,还久久没有回身。
秀英还是刚从悲痛中走出,她父亲的遗骨也是由顾文澜楚怀天这一行人给送回来的。真是难以想象,就那么一个冰侵雪饕的凛冽冬夜,她与玉梅两个女人要怎样将亡父的尸骨拉回来安葬。当夜秀英哭的快不省人事,玉梅见过这个,她是个寡妇,但那时连哄秀英的力气也被那酷寒之息折磨光了。也是因为这样,顾文澜楚怀天连三个小游击队战士,五个孤魂野鬼,才会从南京城外一路来到这里,养伤蛰伏打探消息,一待也是两个月之久,两个伤员身上的伤创刚刚才好。

今天起的倒晚,也是因为另有原因。是因为袁三顺那天来村里巡视,却不知为什么,就这么挑中了两个年轻的游击队战士。当晚几个人还在一起商议了一下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最后决定不管如何,这件事还是先应下来。或许就能借此探到一些情报。
“你们在看什么?让我也看看。”
“去去去,你不去忙你的事,在这捣什么乱,别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我就看一眼,我就看看你们在看什么。”
一路走又是近30华里的路到江边,这次倒好,两个游击队战士马锁柱罗广利都在江岸工地上,被征为民工修建这条沿江防线。顾文澜楚怀天两人才刚将板车藏好。寻一处长青灌木榛莽蹲下身,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们,马锁柱反是先找来了。他就是那个被袁三顺认定心中没鬼,决不会是共党奸细的游击队员。长的倒是人高马大,一副犷猤魋悍的样子。但那股呆气也是胎生骨长出来的。直着脖子张手叉腿的,比常人都高出了一头半,膀阔腰圆一门山似的矗在那里。
顾文澜举着望远镜瞅了半晌,哪里都是一团黑,还以为是望远镜坏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沿江工地就在身前不远处,再过去就是那滔滔不绝一条江水。
“就让我看一眼,我就想看看你们在看什么。”马锁柱还在闹着,一副稚气未脱的孩子态,伴着满脸招人厌憎的傻笑。
“你这个人还是真傻还是假傻?来这闹什么?”楚怀天一口气叹出,与身侧顾文澜对视了一眼。一片杂草灌木到生的稠密,入了冬被雪覆冰盖之下,还丛簇勃生着一派春景。两人藏的刚好,江边来往络绎云烟汇聚,蚁群迁徙般的人流都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可是这马锁柱一来,半截高的灌木立即就暴露了。一片藤桠绿叶,扇蒲火灼,伞撑网挂的森蔚沁绿中还冒出了一个人头,远远就能看到林丛里出现的异状。
“你在胡闹什么?先蹲下来。”楚怀天攫手一把扯过他,瞄着林罅四面窥望一眼,还好没被其他人发现。
“以这个速度下去,这条防线不过多久就能建好。”望远镜还是给了马锁柱,对着这浩浩荡荡的大江也没什么好看的,顾文澜蹙着眉头与楚怀天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那股颓丧与无奈。
“他们建这条防线什么意思?”楚怀天咬唇思忖着,说道:“结合我们年前听到的消息,想必也是江北那边我军打赢了那场仗。没见到这年前年后一段时间,有多少人从北岸撤回来吗?”
“那你的意思是……。”顾文澜说道。
“我是在考虑,我们的部队很可能就在对岸。”
“对岸?”顾文澜心中一凛,不禁又念起昨天那场梦。梦里的景象是什么?那天将暴雨般的炮火,大地为之震撼的江畔,那场梦境难道另外还有什么意思?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发现了什么没有?”是另一位游击队员罗广利也找来了,伸手揽开了那片垂藤展枝的灌木,一阵纷纷扬扬弥天盖地的落雪,差点将三人都埋了。
“你怎么也来了?没看见那些人就在那边监视着。”楚怀天所说的,是在江岸工地上来往巡迾的国军巡逻队,今天在江岸来的人更多。年前起建的江防重地,正从周边各处征发民工来这里。真是以此情况来看,那江北岸还真是如他所说的情况,国军正在修建这条防线,想以此抵御共军的攻势。
“你们都回去,记得自己小心,这可是在敌人眼皮底下。”楚怀天拧着眉头,从灌木丛中推出了两人。远近前后一眼瞭过,还不忘小心叮嘱了一句:“在这里做工,心里也有点底。都睁大了眼竖起耳朵,最好能搜寻一些可用的情报。”
“是,我们知道。”罗广利这人还好,比那马锁柱机灵的多。两个小游击队员都是20岁上下的年纪,另外还有个与他们一起的叫蔡定均。年前从南京城逃出来的,就那蔡定均负伤最严重。一颗子弹直穿胸臆,削掉肩胛骨上一片皮肉碎骨,卧床养了两个多月才逐步痊愈。
他们这五个人还来自三个地方,三个年轻人都是江苏这边的,也在南京地区跑动。顾文澜是福建那边的,只有眼前的这位目光深邃阴郁。不喜言谈的楚怀天不知道原先在哪里,听口音也像是从南方过来。五个人五个孤魂野鬼,都是与党组织断了联系形似随波浮萍深陷困境的游击队战士。也是五个灼热心怀一心想寻家门,孤苦无依漫无目的,游荡在广袤无际的黑暗笼罩中,正力求能重见那片光明。

而那时的情况就是如此,解放战争已经进行了两年多,加上之前的抗日战争。近十年左右的战争,全国上下又有多少像他们这样深陷困境不寻家门的忠贞英勇。只可惜,那时的中国也正是如此,因为各种原因掉队与党组织脱离关系的革命战士,四处流亡难寻那条归家之路。十年的时间,他们想尽了办法。穷极了全力。但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就似那眼前在寒潮中战栗的艾草,始终不得依靠,胡生乱长在外。十年的艰辛,多少人又是抱着这无尽遗憾不瞑而逝。
对此,顾文澜是最清楚不过的,那是早在抗日战争结束后,中共中央就有公告传达下来。要警惕江南国统区将变为黑暗世界的可能,要警惕国民政府在积极努力发动一切力量展开内战。各地武装组织做好一切准备加紧防备,将有更残酷的战争一触即发。那时候的顾文澜在干什么?作为游击分队的指导员,他还向队伍传达了中共中央下来的文件与警告。这饱经战创多灾多难的国家。又一次迎来了灭顶之灾。那时候,抗日战争才结束不久。这片古老土地上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才刚刚见到一丝所期待的光明。却没想到,又是一场魆风暴雨排山倒海而来。两年多的解放战争又是一场事关生死存亡殊死绝杀。清剿,戡乱,国军一次次在江南国统区的围剿行动。整个江南岸都被一片腥风血雨笼罩,又是多少无辜者生于水深火热中不得解脱?两年的时间,江北岸是正面战场,双方正打的如火如荼之时。江南国统区内部又是一次又一次清剿行动连续不断。

波涛滚滚的大江就在眼前,就是它阻挡了自己去寻找党组织的步伐。依稀还记得去年那时北上的事,如若那时没有在南京城里停留,直接北上去寻党组织大部队,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党组织大部队就在江北岸,那里是光明与正义笼罩的世界。可惜啊!就这么一步之错,一直受困在这江边无法继续前进,如果当时不做停留直接北上,早一日找到党组织就好了,那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困境。浮萍漂流在这江南岸,前路茫茫未知。
“天门中断楚山开,千里碧水至此还。两岸青山相对出,一叶扁舟天际来。”
迷茫中恍惚中,那天水一色交相辉映的江水又在眼前模糊朦胧起来。是楚怀天在吟诗,这里就是江南岸的天门山,今天他们没去采石矶那边。两个游击队员被拉到这里修建江防,所以他们俩今天也赶到了这里。
“怎么办?这里也封上了,我们还能去哪里?”顾文澜拭着身上飘洒的积雪,去看身侧的楚怀天。入眼的是两只深不见底,有如一潭不波古井的深邃眼瞳。蹙紧了眉头,不知在思忖什么。
“主要还是没有渡船,不然可以去县城里想想办法。”楚怀天迷失了目光,在辽阔的江面上。有巡弋的舰艇在划波逐浪而过。除此之外,一片凄凄茫茫银装素裹直达穷目处。说道:“去县城好一些,那边也能打探到党组织的消息。唯有的渡口也被国军控制起来,现在查的非常紧。”
“想从县城那边北渡恐怕不太可能,那边的特务特勤又是军警保安,牛毛充江数不胜数,以我们这样也不可能过去。”顾文澜苦叹道。一口外地音,五个孤魂野鬼,也太招人眼目。以眼下的紧迫情况,恐怕连县城都进不去。
“去县城应该没问题,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楚怀天半伏在灌木丛中,还在眺望这周边赤火燎天的江岸工地,说道:“不去县城是不可能的。从我们年前12月份来这里,什么消息都断了。江北岸如今打成了什么样?我们的大部队现在又进行到了哪里?以眼前这情况判断,江北的战争我们是应该赢下来,但具体的情况还不知道,必须要去县城里打探一下。”
“那……那你说,这……。”听他提起这个,顾文澜不免又翻涌起那一腔迷之思绪,回忆起昨夜那场梦境。一遍又一遍的转着心念,那迷幻失真的景象至今还清晰在目不曾忘却。“你以为呢?怀天,你以为我们大部队会不会打过大江来,解放全中国。”
“不知道……,没有消息啊!是不是也太快了?”楚怀天在迟疑,苦苦踌躇,这件事是他根本不敢想的。解放战争至此,也有两年多的时间。双方一路鏖战至今,还是刚见那黎明前的曙光迟迟来到。

1948年9月才开始的辽沈战役,时隔两个月又在淮海地区发动了规模更大,无与伦比的淮海战役。华北地区呢!平津战役打响的时候,他们当时还在南京城内苦等着江北迟迟未到的捷报。就是因为那场变故,五个人又一次与党组织脱离了关系,一路来到陌生而不啻天陬海隅的江边地。从去年的三大战役开始算起,至今也只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党组织的大部队究竟在哪里?大部队真的已经全部平复了江北的广袤大地吗?
楚怀天不知道也不敢过于奢望,才四个多月的时间。那时候对于这场战争的预测谁又能料想到,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国军腐朽,在短短一瞬之际就深陷威难危在旦夕之间,毕竟这也来得太快了。
腐败至极的国军在正面战场上一败涂地一泻万里已见颓势一际而发,至此已是苟延残喘垂死挣扎大局已定,但当时的江南国统区对另一边的情况却始终不得确切的消息。
“或许也有这种可能,记得我们在年前就听见过消息。江北的战事,我们大部队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正一步步平复各地。但现在就提过江是不是太快了?”楚怀天一句暗叹,令顾文澜不禁忆起了前两天的事。落寞的背影,远远的一口吁叹:“这个是过不去的大江。”
楚怀天以前是干什么的?他也一定有自己的故事,可认识他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不像那三个年轻人,深邃的眼眸,一团化不开的阴郁,对自己之前的事,他是什么也不愿意说。
“那就去县城看看,我们这些货也要补一些,主要还是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消息?”顾文澜说道:“年前我们在县城不是听说了吗?横山那边有当地的游击队。如果能与当地游击队联系上就好了,他们那里肯定有情报。”
“难,那里是山区,你我都曾在游击队里干过,对这情况难道不了解?找不到他们的。就是想找当地的游击队,也只能去县城与周边找,他们在那里也肯定有联系网。”
昏暝的天穹阴云压顶,天气还是那般酷寒难耐。两个人一路商议着又这么一路赶回程。江畔的情况也就是这样。想必此刻的大江南岸处处可见这样的形象。想北渡!是应该为此好好商议一下。
宁谧祥和的山中小村,居身期间到有股走出凡世的感觉。当初还真是幸运,能找到这种地方来。就在万分紧急之中,从南京城逃出。还不知前路何处之时。不料就遇见了秀英,从而来到了这里。当时的情况很糟,五个人中负伤了两个,那三名小游击队员与他们也不是一路。在苏南地区一次国军清剿中,也是因为与当地组织失去了联系而找进了南京城。淳朴真诚的三个年轻人,范祥玉先生当时在南京地下工作时,也没有少为此操过心。他当时主管四方联系这一块,也在暗中建起了一张隐秘的联系网,可就是因为江北岸如火正炽的战局,所以才一直耽搁到今日。没将几个人及时送出去。
范祥玉是位忠贞不渝的革命战士,也是为正直磊落徇徇尔雅的谦和长者。他当时也在考虑如何送这几个如断线飞鸢的人回到党组织的怀抱。需要花费些心思,将他们送到一个好地方去。这些人在南方的艰苦条件下奋斗迄今,他们需要回到党组织这个温暖的大怀抱中去。但那个局面不是时候,就在整个北方战成一团乱的时候,他还想再等等,等消息明确。却没料到就是一段时间的耽搁,才让他们又一次与党组织上断了联系。南京城里有党的地下组织,但范祥玉为了保密起见,根本就没带他们去认,直到他光荣就义之前还一直没考虑好将他们送到哪里去。
“年前我们出南京城时,江北岸打的正酣,就我们到当地时,还去县城里打探过消息。我军大部队应该是平复了江北地区的战事,赢下了这场战争。”
是楚怀天在召集几个人商议接下来的事,这里是村南那座崄巇岩峰的半山腰处,一座飞檐挂角,白垣灰瓦的砖木建筑就建在那里。柳荫塘当地吕氏家族的宗庙,由当地族长指派了一个族中的残疾在维护家族的祠堂。
过了正厅那座神龛与灵位,后进还有几间堆放杂物的小屋,隔窗就能瞭到下面入村的那条山道。五个人在当地已经躲了一段时间,对当地的情况也有些了解,平时是住在玉梅家里,但必须要入夜才敢过去。尤其是现在非常时期,来来去去不知多少路人马,常常会到这里巡查。守祠堂的哑巴就在门外,不知是不是胎里带的病根,五六十岁的人还是一股孩子心智。这个人倒不需警惕,接了秀英给的一根玉米棒子,呲着牙蹲在庙门前,瞅着面前覆雪山径,乐悠悠的忙着手上的吃食。
此刻天还未黑,秀英已做了晚餐,连锅端进了祠堂后院。顾文澜一直从山下陪着她上来,冰盖雪覆的山蹊不过两百米的路,道不是很好走。前一次就因为一跤坐到积雪中,手中的汤锅不知抛到了何处,而哭的像个孩子。秀英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对五个人的真实身份,村里上下二三十户人家,也就是她与玉梅知道。不能瞒着她们,她们需要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中。
“你们先吃,再等等就可以下去了。”秀英怯生生的嘤叮细语,进门就被四双灼灼如火的目光射的抬不起头,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藏。搁了汤锅在桌上,就一步步退到墙隈下的阴影中。到了晚上五个游击队员都在。顾文澜楚怀天前一步回来,马锁柱罗广利也就歇工回家了。另一位是正在养伤的蔡定均,九死一生之下还是硬挺了回来。
内陷的消腮,一双狭眼都爆了出来。身材五短清瘦,面貌五官到显白静清癯,久伤初愈之下不见血色。一件灰布棉袄深埋之下,牧场里钻出土的冤魂一般。
马锁柱头一个起身,一手揭过了锅盖。一股食香扑鼻而来充溢室内久久不散。又是一锅面糊汤。腌菜莼羹笋衣蒜菹。几滴青椒麻油拌过的小菜摆在桌上,汤水混沌中还下了面片在内。桌上一盏麤璺碟盏中一个悠悠火苗在跳窜,一阵热气升腾中,四个人都坐到了桌边。
马锁柱眯着一双浑噩愣眼,对着锅里一勺一勺舀着面片,粗生粗气还一直在咕哝:“怎么又是这个?这个也能吃得饱?唉……,这玩意也只能糊屁股。”
“别废话,就你娇情多。”身边是罗广利,与他一起来去江岸的那个年轻人。
秀英这一来,室内的会议也就此停了下来。各自沿桌坐下用餐。蔡定均也挣扎着起身,一步一瘸来到了桌边。当时的国统区人民生活情况也就是这样,土地荒芜人员流散逃亡,缘由这场内战,已将多灾多难的古老大地折磨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无处不在的夜幕正在垂将,而深陷苦难的凡世,也似不见天日的幽冥一样。
“你也去吃,今天在外面又跑了一天。”
“嗯,也没干什么,外面现在查得很严。”
“那你自己当心,他们……。”
“我明白,我能照顾了自己。”
秀英还是个不谙事故的雏娈女孩,善言咛叮中深透一股惓惓至忱的心声。不知为什么,五个游击队员中她就与顾文澜关系不错。一个未见世面的乡下姑娘,跟谁说话都是一红脸垂首鹄立在那里,跟个纸人似的。清亮滢漾的眼眸中似乎另含着其他的东西,顾文澜能察觉到。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桌边四个人已用起了晚餐,就见马锁柱横岔竖舞的一个人占了半张桌,挤的那三个人缩手缩脚没处去。煌煌灯火下,一直等五个人都用了晚餐,秀英才上来收拾了锅碟先下山去。
楚怀天伸袖拭过了嘴角,又提热水过来替四人都斟了一杯,才坐下来商议正事。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定下来日后的去处。所以今天叫大家来,就是为北渡之事,在江南岸深山里一躲两个多月,你们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那还用说什么?不去找党组织,我们就这样流落在外?”先开口的是蔡定均,五个人中最年轻的那位。久伤初愈之下一张不见血色的脸,伸手将桌上的油灯推到了中间处。说道:“走肯定是要走的,之前我们都在各地的游击队里干,江南岸什么情势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次与党组织断了联系,就是远离了家门孤身飘落在外啊!我们的大部队在哪?就在那一江之隔的北岸,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去找到他们,需要想办法过江去找党组织归队。”
“嗯,对于这点我与楚怀天同志也谈过,所讨论的不是这个。”顾文澜扶着眼镜,续后又接过的话。五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是楚怀天,一副深谙事故,久历沧桑之态。其后就是他,原先在福建宁德游击分队任指战员就干过三年。三个年轻人都是20左右的年纪,另两个不说,也就是最年幼的蔡定均还显事故成熟些,他们的情况这两个月来也有所了解。
三个人来自一路,原苏南地区游击分队的战士,也是1948年夏季一场反围剿中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当地的情报站交通站被摧毁,一些与游击队有联系的当地民众也因此受难。清剿团在那场白色恐怖中,连续封锁了多处山区。对当地一些农户也抓捕了许多人,划定的匪区不发身份证与门牌,严禁当地的食、油、盐、布等供给。对当地进行烧山移户,并村连乡,五人联保,违规连坐等一系列制策。为此当地的革命武装受创巨大,不得不进行分散转移,筹措着潜伏蓄势伺机再起的打算。
与福建当地并无不同,一场连一场围剿行动祸从天降,不知多少人因此而受难,深陷灾厄之中。
“主要还是考虑怎么北渡,江边的情况你们也应该有些了解,我们所面临的也就是这个难题。归队去找党组织,这是必须的,可这一路又如何过去。”楚怀天深邃双眸中难得一见的一丝波澜。五人之间经过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也都有了解。可就是这个人,却一直不愿开口谈自己的事,在他身上一定有他人不曾想的故事,却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就那一条江,游都能游过去,这有什么可愁的。”
“你说的是你自己,其他人怎么办?都能和你一样?”
是马锁柱、罗广利两人,当初来山里这座山村时就曾商议过。五个生人在这里住,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时的考虑就是让他俩人谎称是玉梅的亲戚因故来投,其他三个人自寻地方安置。
之前游击队的生活不说,两个年轻人都是一副乡下贫苦不经事故的样子,这就是最天然的掩护。粗眉横眼身板敦实,说话行事与常人并无不同,也难怪那老汉奸袁三顺都看走了眼,认定这两人不是共党派来的奸细。
“游过去?就这天堑能游过江去。”顾文澜恍然一惊,不禁失声问道。
“能。怎么不能?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不信我就游给你看。”
一说话就急眼,扯着嗓子就吼的是马锁柱,顾文澜一笑了之,也不想与他多争执什么。楚怀天摇头一叹,说道:“游是不可能的,真要是游也不可能在这种天下水,我们当前所考虑的还是要怎么渡江。你们俩这次出门,一路上没见到当地的情况,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当地警保与特务人员啊!”
“他们是从北岸回来的,照这个情况看,是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我们当的大部队已经平复了江北地区的战事。”顾文澜说着,与身侧楚怀天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所思一样,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整个全中国的父老同胞们来说必定算是一间好事,但对于他们呢,这场战争未免结束的也太快了。
“是有不少国军从北岸撤回来,那……这对我们来说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问话的是罗广利,纯朴挚诚的年轻人,粗手大脚一副率性憨态。
“不知道。”楚怀天凝神有威,蹙眉一声长叹,又在桌上交叠了双手,啮齿说道:“就是这里最让人头疼,我们这一路来这里两个多月过去了,江北岸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啊!”
“年前不是有消息,我军已经打赢了这场仗吗?为什么至今还不见明确的动静。”蔡定均问道。
所指的年前,那还是一月份的事。淮海战役早在1月10号就已经结束,消息错综复杂,各处纷淆而至,具体什么情况,此地位于天陬海隅的僻坰处也一直得不真切。年前一阵忙,月底又是农历新年,为此又是前前后后耽搁至今。顾文澜楚怀天两人还商议着要去县城打探消息,但此时还没有动身。
“从各方面来看江北的战事已经结束,我军大胜一场。要算起来,北方还未平定的也就是平津那片地区。”楚怀天说道。
“那有什么啊!国军还能守住那最后一块地?迟早也要打到这边来的。”
“打到这边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况且这大江……。”
三大战役中发动最迟的是平津战役,五人从南京城出来时还是年前11月底,对那边的消息千山万水之隔,现在就更不了解。马锁柱一句话打断了楚怀天。楚怀天迟疑着,终是一句话没完。
他俩这一句话,自己什么心思不说,却无意中又激荡了顾文澜久久未熄的心火。令他不禁又忆起昨夜的那场梦境,燃烧的大江,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我想来,我军大部队会不会打到这里来?是不是有可能?那……那我们是不是不用着急着北渡去寻找党组织。”
对顾文澜的话,迟迟没得到回应。室内一阵死寂,各显异态各忖心思的五个人围坐一处,桌上灯火煌煌闪烁,映出了一张张阴晴不定的脸来,最后还是楚怀天开口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压抑气氛。
“打到这里来?打过这大江?”楚天天迷离着目光,也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一句喃喃呓语后又憬悟过来,摇头说道:“能有那么快?那国军这边又是什么情况?他们还有多少部队?美国人会不会过来帮他们?江北岸那边又是什么情况?我们的大部队现在又到了哪里?”
他问的也无人能回答,这就是当年时局之下最另人难解的问题。身处战局之中的国共两方都在深思这个问题,他们五人沦落异地的孤魂野鬼又怎能知道这些。
又是一阵沉默,还是蔡定均开了口。说道:“现在那……没有什么情报,那我们能不能去联系当地的游击队?年前不就有消息?他们在山区那边活动。国军又去清剿了他们吗?
去找他们。”
楚怀天与顾文澜对视了一眼,紧蹙眉头迟迟开口说道:“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都在游击队里待过许多年,对此难道不了解情况?况且这时候他们还不知在哪里,想必也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横山地区在当涂县的东部,还远离了大江。消息是年前在县城里听见的。驻防国军与当地警保正计划着要去清剿那里。人马未动,消息反先走露出去,弄得城里城外乡里村遥嚚童昏叟路人皆知。这也是当时可谓是惊天的时局,也难怪当时的国民党国防部与参谋部的一场联席会议上。顾祝同还曾大惑不解的向陈诚问道:“怎么搞的?延安那边掌握我军的番号人数,为何比我们的还要翔实。”
“当地肯定有游击队,我们那时在苏南活动,时常能听到这边有动乱的消息。抢米、抗租,闹运动,这些不和我们在苏南那边干的一样吗?”蔡定均还算是心思清明,一句话也提醒了两个身处局中,兀自不警的人。
楚怀天沉吟着,默默点头。顾文澜说道:“那也需要去找到他们。依我看来,眼下时局日紧,尤其是这大江之畔,他们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是找到了他们又能怎样?留在当地还是让他们送我们渡江?两者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啊!”
“还留游击队?之前不是说好了要去寻党组织大部队吗?那不行,我是厌倦了在游击队里天天东躲西藏的活着。不管你们几个怎么想,我是坚决不愿意留下来。”
“没人想留下来,这不是在商议着前路何去吗?”顾文澜向对桌罗广利叹道。
罗广利所说的,就是这五人从南京城出来后的打算。都是多年的游击队生活,在他们看来江南国统区与江北解放区那可真谓是不啻云霓霄壤之别。所有人都厌倦了以往有日无日东躲西藏的生活,上战场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就是那股无依无靠失去家人的感觉。需要去找党组织,需要重新回到那个家门里,只有那里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现在谈这些还早,等蔡定均身上的伤好了再说吧。”
“我没事,别担心我,我知道是我拖累了大家。不是这两个月时间的耽误,你们早就该过江去了。”
烁烁灯火下,一张惨白近纸的脸。蔡定均的伤势差不多痊愈了,就眼前身体气色看起来,还需修养一段时间。那天晚上从南京城逃出时,也就是他与楚怀天负伤在身。他伤的最重,不是因为他也不会耽搁到今天,才考虑着去往江北岸寻找党组织。
“自己兄弟,说这些干什么?还是刚才那句话,需要去县城里走一趟。”楚怀天说道:“想找当地游击队,也只有从那里入手。最主要的还是情报,江北岸现今是什么情况,这里是最重要的。”
“那我们呢?”罗广利侧瞥一眼身侧昏昏欲睡的马锁柱问道:“还留在江岸那边?”
“嗯。你们就待在那里,毕竟……。”楚怀天蹙眉沉忖着接下来的事,迟疑踌躇了一下,又说道 :“江岸是已经封锁了,你们留在那里做工也可以顺便打探一下情报。有什么事,驻防国军应该清楚。安心在那里等,等我与顾文澜去县城之后再说。想走想渡江,恐怕这也不是时候。等天在暖一些,我们要提前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去县城?那就近几天去。”见楚怀天扶桌起身欲走,顾文澜也随之来到了门前。回顾了一眼黭黮幽暗的室内。一句翻腾在胸臆久郁不抒的话还是不禁脱口而出。“怀天,就你看……我军大部队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他们会不会有打过将来的打算?”
“打过这大江!”楚怀天的身影未做停留,一路碾冰轧雪而去,过了祠堂正厅,出门就是下山的路。夜幕笼罩下的山村宁谧至极,点点烛火透罅而出,漫漫林海,蔼蔼积雪,颬颬凛风,一片天地一色环绕之中,近似一副雾岚封岫的画中世界。
顾文澜没见到他的表情,出门瞭一眼顶头的朗月繁星,一路径直朝山村去。夹着寒风远远丢来一句。“是不是太快了?况且,这条大江真的过得来吗?”
柳荫塘村,就是距江畔十多公里山麓处的一座荒村。多年的战火也曾波及到这里,一切无穷无尽的捐税征召也从没忘了这里。山陬海澨处的一座山村建在一处山洼里,一条曲折山蹊蝹蜿而下,不足一公里就能出了这片山区。青山地区的山势也不高,从那巉崖险峰上远眺,一畴千里畎畦无尽的良田沃土也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村中有二三十户人家,都是当地吕氏家族中人,以村中上百亩菜圃斫耕为生。古朴且纯然,难得的世外桃源之处。
山村中建筑格局成弯月状,山道上下来正对的就是村里上百亩湫湄间错穿插的菜圃地。沿边三五错落旗布星峙,几十间瓦房草舍轩楼茅屋,都围着中部这片贫瘠地四散而开分居各处。玉梅、秀英她们家就在村南口这边,一排四间坯砖瓦舍。除了两人的家与保公所,也就是当地的保长吕秀才住在这边,门前一株皴皵尪伛老槐树就是他家。
村中其他住户到与这里有些距离,田间畎陇中自有小道穿山林可去山下。这也是他们五人在当地一躲两个多月至今,还未引起他人注意的原因。
翌日晨起,顾文澜与楚怀天就推车出门,去往当涂县城。手上一辆板车与之上的东西,就是他们用来掩护身份所用。年前来当地时就考虑到这点,在县城里采购了一些皂香针线,布盐油网之类的物品,为将来行动作打算。要说起来,采购这些日用所需的钱还是从范祥玉先生手中拿的。当晚南京城中出事之后,范祥玉先生就没打算回去。临终前一句话未完,伸在怀囊中那只手也没掏出来,那是几份党内重要文件,一些钱与他手中的驳壳枪。这些也是他唯一所留的遗物,也是幸好有的这些钱财,五个人才有办法在当地长居下来。当涂县距着青山谪仙埋骨之所有七八公里的路程,两人还是年后第一次来。
那时与现在不同,贫瘠的郊坰县城,不是什么繁华富裕之处。整个县城老街道成方形或井字型分布。古城区东起新村门。西至城江门近有1、5公里。南侧湖孰门,北侧清源门之间略长,两公里左右。城里有九街18巷。狭窄陈旧年久失修的道路,饱经战火摧残。民国时期老街道还没有人行道,由于水路运输发展,九成商业区一度集中在上下浮桥口,由东西街延伸至南寺巷至竹丝巷口处。一至五巷多数地主豪绅住宅区,提署街人烟稀少。
民国26年,日军入城,烧毁炸坍民房近三分之一。一场战火波及无数,提署街更是化为一片废墟瓦砾。民国23年时修复城区,由救济总署披拨大量面粉以工代赈,翻修东西大街南寺巷与提署街,路面均为泥结石子路。城里早在1922年就已通电,民办耀西电气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在大成坊建立小型火力发电厂,为全县用电照明之始。县城路灯主要沿东西街与南寺街布设,在木杆上安装马路弯灯,路灯费用摊在各电灯用户头上。
两人这次来县城,明显能感觉到当地气氛与之前不一样。堙天堑山星斗阑干,各路国党特务与警保人员如春潮催发的虫豸一般,充阗了整个县城内外。源于迫在眉睫的危机,鱼蛇混杂的当地也不知有多少路人马齐聚于此。国军正在尽力打造那条沿江防线,当地的驻军,县城警保,北撤的军统中统机关,多路人马在城内各寻地方安置。
两人一路来县城,还没到城外就见到城外辐辏网展的大大小小田埂泥泞中,四处警戒的各路人马。各式服装各显异态,来往络绎时时不绝,一身军装或便衣,手扶腰畔枪柄。一只压低的帽檐下鬼火幽幽的双眸,警惕着周边往来人。没料到县城这边的警戒力度这么大,还是农历新年后几天,多数村镇市集上还不见多少当地耕稼陶渔。反是这些牛毛凫毳般的军警人员占满了城内城外。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两人各怀心思对视一眼。遥望那晨曦斑驳中的古旧城墙,还是一路颠簸,推着车径直过去。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有军警在各条路口盘索,还好此刻人多。周边乡村地方还是有不少人迫于生计,来县城中通贸交易各取所需。两人是来县城侦寻情报的,但不知道一个陌生的地域处迷途陌巷中又该去哪里探听情报?
狭仄的古城旧道,颓壁垝垣连埒毗闾,稠密的建筑群中多数都是生于水火陷于贫困的当地居民。这时候正是内战爆发后的最后一段黑暗时期。由于国民政府的污卑腐败,经济凋敝衰败,横征暴敛歇力剥削之下。广大国统区内不知多少人陷于困境无以维生。续法币恶意通胀后,刚刚才发行的金圆券又极速贬值步其后尘。广大国统区内一阵遍野哀鸿,民不聊生的江南地区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受害。就是三年不到的时间,经济上急剧恶化。连地处殷丰富裕的江畔小城,也难寻之前原有的气象。
“不行啊,城里人都因此遭了劫,你们不信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这也叫钱?所有人只要一拿到这个立马就花了出去。不管什么可用不用的,能买到东西就是好。”
“那要能买到才行啊!还说城里?哪里用的了这个?我从城里带东西回去,别人要给我这玩意,我可是不收的,就这玩意,跟张废纸有什么区别。”
“现今都在以金银私下里交易,有外汇当然最好。但那些东西都岂是简简单单能弄到手的?况且上上下下都在查这个,谁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些?”
县城里的民族工业也是陷于崩溃中,还在开张营业的工厂作坊还剩几家?1948年,上海那边就有个统计,城内合共3000多家大工厂,还在生产经营的也不过两成左右。国民政府当时以金圆券取代法币,大肆搜刮广大人民手中财物,也为此明令严制经济通贸市场。禁止以金银或外汇在外流通,一经查处立即没收。而鉴于金圆券在短时间内的极速贬值贱价,令时下惨败经济上又横遭一劫。现在的情况是,市场上还是以黑市交易为主,或以最简单的以物易物来进行通懋买卖。
金圆券在刚发行时就形成了恐慌,当时有许多人也在担心金圆券是不是会走法币的老路。一旦手上拿到,就立即在市场上流通出去。不管是有用无用是否所需,只要能购买到的商品,全部换为实物在手。这一举措也加重了金圆券迅速崩析之势。至最后这段时期经济市场上一片混乱,黑市交易泛滥猖狂渐要摆上明面,还是以金银或外汇在市场上私下流通为主。
这里是城北一家工厂门前,顾文澜楚怀天两人在城内漫无目的兜着圈,一路绕到了午时才找到了这处歇脚。还在惨淡经营中的火柴厂门前泥浆碎石路旁,聚集了一群与他们一样的行脚商。二月的晚冬气象,栗栗寒风中,拢手缩颈,口吐白气的十来个人,都避到了街边陋屋房檐下。馘面蒿发,皲裂干枯的手脚,都是来自这周边乡镇的行商,口中所说的自然也是时下的经济情况。
“唉!眼下的情况也就这样,一切都要完了。现在搞得这什么金圆券,就跟那废纸差不多,根本就花不出去,哪里有人收?知道吗,安庆那边一张澡票一天之内就从2万涨到了36000。我说的是用法币那会,可现在呢?这金圆券跟之前的那个法币不也一样。出门在外来往交易,一口价下去,当时没答应下来,立马又能提上两成,钱掉价的速度比什么都快。”
“谁说不是?这边县城还小了点,你们去芜湖安庆那边看看。各家商铺门前就有牌子在挂,说是当日店内商货所订之价,也只当日之期,所有商贸来往交易买卖只得面议,每次所议也只管每次通交往来。这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价就得往上涨。”
“不行啊!我看这日子也活不下去了,看眼前的光景就要完。况且,江北岸战事还在继续,这苦不堪言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工厂就开了一扇侧门,不时有人进去拉货出来。这些都是平常生活的必需品,时下的局势如此恶劣,但一些日常所用还是必须的。县城的情况也是一样颓靡惨淡,仍在苦苦支撑了几家工厂也就半死不活努力维持着。对他们所说的时下经济局势,顾文澜楚怀天两人倒是兴趣不高。等那边几个人一番言论转到了江北战事上,两人面面相觑,一个眼色默默传递着,不着行迹一副常人之态朝那边靠了过去。
“哎,老兄,你们说的这个……。”
几个粗布棉衣的行脚商贩,个个缩着脖子,伛偻着肩背,一团团臃肿棉花堆一般,挤在街边屋檐下的避风处。早前来的人正排着队一个个拉车赶马进工厂,这几个都是后来的,还迟迟等在门外。年纪有老有少,破毡帽下一张张饱经沧桑的面目。有人在抽着烟袋,迷离着目光,泥人木偶般缩在那里。就紧盯着街边隳残墙头上,与自己命运相当的一根偃草在寒风中折腰战栗。都是深陷困境中的本地人,早已被时下世情折磨的不生不死垂危挣扎中,这就是当时国统区黑暗世界中的现状。
“你们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两人还在思忖着怎么找人问话,一开口反倒是先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叩着烟灰的一个半老男性转过了目光,一句问,连同身边几个人也停下了口中所说,一起侧头过来。
“我们是从南方过来的,福建那边。”楚怀天久经世故,简简单单随口一句先把话叉开。叹道:”那边的日子过不下去,所以来这江南处讨生活。谁知道全国各地一个样,都是一般的光景啊!”
“南边?福建?”有人在喃喃嘀咕着,也不知道他去过没有,一双迷茫目光却朝向了西北方。
“哪里不是一样?都是这国民政府害的。”其中还是有知晓内情的,一个面目瘦削身材颀长的中年人,穿的到单薄,也是一张推车靠墙而摆,是名走乡窜户的行商。“我说的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就这金圆券,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身边一人说道:“还有什么?不就是为法币换个名目吗?看看刚开始,一兑300万。现在呢?与法币有什么区别?根本没人要。”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是这国民政府收缴下面的金银外汇的事。说这个,估计你们还不知道吧。”久经苦难折磨的面色,故作神秘的一笑。一位年在四五十岁左右的行商,看起来他比其他人了解世情,也一定跑过不少地方。面向屋檐下挤做一团的众人说道:“那还是我去南京城里听到的消息,眼下的时局为什么成这样,还是因为在江北那场仗造成的。国民政府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已经将江北的土地全部沦落敌手。国民政府想干什么?古人有谚,无粮不聚兵。就是这条大江,以现在的情况看也未必能守得住。”
“那江北又是什么情况?国军已经全部退下来了?”这就是两人想听到的消息,看来今天这趟县城还不白来,真的让他们打探到了一些情报。楚怀天与顾文澜一个眼色交换过,谁知道那边几个人就根本不接他的话,还兀自说着自己的事。
“国民政府收这些金银是要干什么?全送给共党,让他们不打了,双方言和吗?”
“送给共党?你这话也真敢说啊!而且就在这时候,在这江边上。”
“有什么不能说的?实情如此嘛。没见着江北逃回来多少国军残败。这些人还叫人?进了城跟土匪没两样,到处占人家房子,看见哪好直着眼一伸手,就叫军警上去赶人出来,自己人模狗样的进门挂块牌子,就是当地驻军重地。进城没见那些身无片瓦流离失所的人还在外面游荡,以眼下的天时,撑不到几日就成一具冻骨。”
说的是那些游荡城外的贫困,时局之下的江北岸不知多少国军残兵败将,一路逃到南岸才歇脚。当地驻军以及县府都在安置这些人,一座小小县城内也不知聚了多少路人马,当时的局势就是这样,也不止当涂一个地方。
“那……,那真是要把钱都送给共党?这仗还能不能不打了?收了钱,双方言和不行吗?不都是自家兄弟嘛?打来打去这么多年害苦了谁啊?”还真有不明情况的,痴心妄想着共党能收钱了事。
“不是那样的,你可别想错了。”说到这里,那颓垣下所蹲的中年人叩了叩烟灰,也接入了闲话中,老成谨重的神色,迟迟开口说道:“要想结束这一切是必须要再打下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打仗害苦了谁?还不是我们贫困潦倒的黎民百姓。要打就打出个结果,不能就此停手,真有一天,等到全国都统一了,我们这苦日子才算熬到了头。”
“就是,要说起来,我还是看好那些共产党,而且……。”说话的还是那身材健硕的男性,他跑过的地方多,对世情也比其他人了解的多。“江对岸,皖西霍山霍邱那里的解放区你们去过没有?要说起来,我那时去的早了,那边早就开始了土地改革,打跑了地主恶霸,给广大贫困穷苦分发了土地。
那是皖西地区,之前的中原解放区。1946年中原突围后不过多久,又被活跃在当地的游击队建起了解放区。一个省内一江之隔,却不啻仙凡极乐的霄壤云泥之别。他们在那里自说自话,倒急坏了这边的顾文澜楚怀天两人。眼见着街上来往络绎的警保人员,凫聚骛趋一般还未停过,就想向他们问问江北的情况,奈何他们就是不接话。
“要说起来,我也是希望他们能打过江来,统一了全中国。”说话的是那个一腔愤恚之情充溢于表驱之不散的矮个。眼见面前大街上,一路溅着泥浆碾冰而过的军警巡逻人员远去。自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团纸笺,递到了众人面前,说道:“看看吧!共党发下来的传单,他们就要打过来了,他们就要解放全中国了。”
“传单?这东西你还敢留?这东西你还敢揣在怀里,不要命了吗?”有善心人提醒他,一把拂落了那人手中之物,在地上两圈一滚,掉进门檐下的一摊泥水中荡荡而旋。
“怎么啦?怕什么?共党发下来的,看看不行吗?”
“当然不行。被那些人知道,你还有命吗?有这东西在身上你能说清楚,你不是共党的人。”
传单!那边几个人还在耳目交接的窃窃私语着。顾文澜眼中一亮,不禁心起狂潮,有股春风扑面丽日融身之感。扶了把鼻梁上磨花眼睛,正想去看身侧的楚怀天。却不料他一个虎踔过去,又把那团纸笺捡了回来,背对着街面垂在腰间摊开,迅速的扫过一遍。
“别动那个,那是招祸的东西。你要想看,等共党收了国军的钱,停战言和后也不迟。”还是那个善心人在提醒,楚怀天一目十行极速览过。眼见顾文澜伸手来要,却没给,远远的甩进街上一滩涔水中。
“是党中央大部队的消息,好消息,好消息啊!”楚怀天神色不动,一句话暗暗递来,就是没说是什么好消息。
“那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国民政府搜刮下面的金银财物是为什么?”
一阵乱刚结束,又是一对警保人员过来。那团纸笺被一排脚步碾过,已是污浊碎散成一团泥浆。是人群外一个叼烟袋的老翁在问,挤在一起的众人目光都转到了那中年人身上。中年人一笑,迟迟开口说道:“是为美国人,我在南京那边听到的消息很多。最多的一个,就是在说美国人会不会来直接参与这场战争。国民政府不给美国人好处他们会来?如果是美国人来了,这场内战什么结局就不好说了。”
“美国人来?”那老翁一口烟吐出,僵羸尫癯的身影在寒风中颤巍巍起身,是工厂铁栅门那边有人在叫,前面的人都已经拉货走了,就剩这边几个人还在等。
“要是美国人来,那这场内战就不好说了。看起来这苦日子还没完没了,不把人全折磨死,不甘心啊!”随着老翁远去时一句黯叹,这边的众人也沉寂下去,静伫在寒风中默忖着心思,一个个颓态尽显形姿凄迷。顾文澜楚怀天也在默默对视,为此心惊神昏。要说起来,刚才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这不啻惊雷的一句又将两人似霜打的秋草一般蔫萎下去。一阵死寂中,唯有那不解内情的人还在左顾右盼哓哓不休:“这是什么意思?是共党不收钱,美国人收钱吗?为什么我们自己家的事,还需要外面的人来插手?这共党也真是的,把钱收下双方握手言和不就行了吗?”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三章 江南国统区黑暗世界


一座粉墙黛瓦雕梁画栋大宅院,三道门院一片高楼轩屋典雅有致依水而建。蠖曲螭盘飞檐翘角,照壁上龙蟠虎踞,图景鲜明精湛,一副龙凤呈祥花案叠砌考究雕饰精美。天井后院处又是一片匠心独运美轮美奂的建筑,丹楹刻桷雄壮非凡。那黛瓦白墙,那高耸马头,那磨砌平整青砖铺就的天井花囿,又是亭台水榭星罗错布掩映成姿,难得这乡下小镇旁的荒村中,还有如此的气派古朴建筑。
此处就是当涂县太白镇西南角的一处僻村遥坰,而这座典雅恢弘的中式古建筑,也就是当地一霸袁三顺的家。暮色茫茫,一片银清昏暝将要笼罩大地。庭院正厅也中早早点起了灯烛,一片酽青光影水银泻地般将那墙隈边隅内内外外照得通明透亮。还是年后几天,前几日落的雪还未融,毡毯草茵一般铺天盖地无限延展。屋檐下的冰挂,珠帘一般在滴着水。一阵凛体夜风也不感隆冬时的寒冽,垣下囿间勃发的茂草,春亦不敻之远。
袁三顺一声织锦棉衣,外套墨绿色万福花案宁绸背心马甲,正背着手腆着肚,借屋内烛影去往大门外的冰挂。身后厅中一左一右伫着两人,一人是他的心腹手下马宝贞,而另一人是刚刚才找回来的奸宄恶棍万昌强。事隔两年后,三位当年摇着膏药旗,前引着那些日本侵略军侵占芜湖城的汉奸头目,此刻又终于聚头一处。
“共党要共产共妻?那这……这不是好事吗?”
与马宝贞尖颚消腮形姿猥琐不同,这万昌强当年就是匪帮出生,胎生的一副凶蛮之态。身材高大四肢粗壮,形姿犷猤彪悍,却是一副不敏浑沌之心肝。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对末日来临的噩耗还面带喜色,转头去望身侧的马宝贞。却不想他也是一副猥琐妖异笑颐,勾头撅腚双眼充血欲出,与他各怀鬼胎的对了一眼。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他俩还能想到什么上去。
“还好事?那就是你们男人想的。什么共产共妻!我就头一个站出来反对。”说话的是袁三顺的三房姨太香芝,正站在厅中内侧红漆木描金大桌前,扭着腰身半隐在灯影里。她也是自贫苦出身,只是在十多年前,因人事无常命运多舛家中贫苦而被卖进了芜湖县城里的一家妓院中。后来被身任日伪政府中,芜湖警备队队长的袁三顺看中,半买半抢的就这么做了他的三房姨太。
天生丽质国色无双,螓额秀眉肤若凝脂,一副娉婷妖媚的诱人身段,套着一件流云花案高襟蜀绣旗袍。一头油亮乌丝盘髻于顶,还挂满了环玭璒玿玮宝缀饰。常年的污秽生活也养就了她一副妖媚之态。就这样的天,还一把湘妃竹扇时不离手,不徐不疾忽悠忽悠在面前摇着。长的倒是娇嫩可人楚楚风韵,但是一张嘴,污秽溲恶腐臭腤臜遗溷齐吐喷薄,着实令人不堪耳目。
“就那些乡下泥腿子吗?那也算是个人?就是那给的钱上都是一股牛骚马粪味。一晚上折腾来折腾去,上上下下的弄,前前后后的弄。也不顾人死人活,整夜整夜折腾个没完。我那会在翠红院做头牌的时候,就怕见到这种人。共产党要共产共妻,那还让不让人活了?不管其他人怎么样,反正我是头一个站起来反对。”
“行了行了,你那也叫嘴。这里没有你的事,自己找地方去吧!”袁三顺踅身回来,蹙眉挥手,在赶这股令人窒息的污秽。那香芝到没走,一撇嘴别过了头,那把小扇还在手中慢摇着,她根本也不怕他。
“昌强,这两年也辛苦你了。”袁三顺拧着眉头在轩敞厅内闲步慢踱着,这才对万昌强开口说道。
“三爷,有什么辛苦的,这不是大家又聚头了吗?”
说的就是抗日战争结束后的事,三个汉奸头目是国民政府指名要抓的。袁三顺带着马宝贞去了上海避风头,最后又在王家老四的运作下,才洗脱了罪名又辗转回乡。那万昌强本就是匪帮出身,自有一分江湖义气。当时也就他没跟着两人一起走。带着手下人,一路龙荒蛮甸雾雨障烟钻进南方山区中躲了两年,而今这次还是刚接到消息从南方赶回来。
“聚头是聚头了,可是下面的路又该怎么走?”袁三顺步回了厅中,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在烛火下另显一份狰狞之色。一口气出的倒是颓丧至极,说道:“外面的消息你也听说,完了完了,当初我花了多少钱,才将国民政府这边的事摆平。而今呢?共党又要打过来了。现在该怎么办?我真是忧心如焚不遑寝食啊!”
“三爷,你说的这个有那么严重吗?”万昌强问道。
袁三顺自觉末日来临深以为忧,面前两个心智不敏之人,还如行梦寐兀自浑沌迷糊中。万昌强也是一副浑沌心肠,脑中所思所想的到与他那魁拔形姿不符。
“那共党就那么可怕?之前我们在日本人手下干,没少和他们打交道。一个个土里钻的水中游的。他们真能打到这里来?”马宝贞也是这个心思,没警觉到末日审判的来临。
“能,怎么不能?还真有这种可能。”袁三顺为之一声哀叹,马宝贞接过了话说道:“三爷,前次你不是说了吗?他们过不了这条大江。那我们现在又怕什么呢?就这么在国民政府里混着,他们难道还能飞过来把我们都屠了?”
“屠了?他们办不到。”万昌强一声狞笑,说道:“与他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就是打过来又何须怕?难道没有后路可走?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
“那是之前啊!”袁三顺一双虎目,左右顾盼两人说道:“昌强,还有什么后路可走,你不是也和马宝贞想的一样吧?制两面共党的旗帜,一路摇过去,他们就能饶了我们。实话告诉你,这根本就不可能。他们是什么人?我们难道不清楚?”
“那……给钱行吗?跟对国民政府一样。”
“不可能,共党什么人能要你这个?你们两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实话告诉你,这次真是末日临头无处求生。”袁三顺一口颓气吐出,满心焦灼的绕室徘徊起来。两个心腹手下浑浑噩噩心思不敏,可他不一样,他能感觉到末日已然来临,这次不比之前,在劫难逃濒渊咫尺万劫不复回天无术。
马宝贞与万昌强面面相觑,均被一股挥散不去的怨气刺的浑身一个寒战。门外又透进一股寒风,将桌上灯烛都压折了腰。轩敞闳深广寰的厅内一阵死寂,倒是香芝先开了口,她一张嘴又一股无形无色臭气弥漫室内,令人掩面欲呕。
“哎呦呦,看把你们吓成这样,不就是那些共党吗?有什么可怕的?还说他们得人心,就那什么共产共妻的谁能受得了?也就是你们男人整天想这个,都像那些乡下粗莽一样,整夜整夜折腾个没完。上上下下的弄,前前后后的弄,还管不管人死活?我就不信那共党能打过将来,就那什么共产共妻的根本就没人愿意。哪天等我去一趟翠红院,对我那些老姐妹说一下,保证没一个同意。也不用说,就我们一群老姐妹过去就能把共党挡在江那边。”
“行了行了,张口闭口就是这个,还天天翠红园当头牌。你那也叫嘴?简直比腚眼还臭。”
“那不是大爷你自己喜欢吗?”香芝可一点都不惧他,一撇脸就赖在那里不走。她是之前在院子里婊子生活惯了,至今还改不了口,说话管人叫大爷不叫老爷。
“三爷,那我们这又怎么办?走投无路难道还在这里等死?”万昌强与马宝贞一个眼色交换过,一个垂头丧气,霜扫的秋虫一般失魂落魄不见生气煞白了脸。另一个却尽显彪悍本色,一张横肉纵横的脸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一颤一颤抽搐着。
袁三顺踱步徘徊了两圈又忽然停下,幽暗烛火下一张鬼魅横行的脸,魃魈一般狰狞可怖。双目一阵阴闪,冷笑道:“等死!那也不必,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就是真到那一步,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作戢手待毙。我说这个也就是让你们死了那条心,我们与共党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也无路可走。当年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鱼肉乡邻有错吗?欺男霸女有错吗?我丧尽天良恶贯满盈又怎么了?值得他们就这么一次次成立什么锄奸队,指名道姓要我们三人项上人头吗?那时候的事也不是我们有心的,不就是为了帮日本人做事吗?哪里招惹到他们了?”
“三爷说的对,这共党怎么就这么招人厌憎?还不如那些日本人好。”马宝贞摇头晃脑,满脸不屑说道:“要说起来,也不是我们要招惹他们,那时候日本人搞扫荡,我们都无意和他们打,死的不都是日本人吗?我们也是为顾及这同胞情分。双方一见面枪一响,我们撒腿就跑,偶有失手打死他们几个人,那他们杀我们的人不是更多吗?我也是不明白了,大家乡里相亲的,都是为了讨生活,至于这么下死手来找我们吗?多少次派人来暗杀我们,为什么就不放过我们,非要紧追我们不放呢?”
“他们就是那些那么一群人,不通时务啊!当初我就有心与他们讲和,那是他们自己不愿意。现在也不必须提那个,还是考虑我们一下我们自己的出路吧!”袁三顺晃晃脑袋一声叹,就势在桌边坐下。烛影悠悠,轻飔徐徐的厅内,香芝还闷着脸伫在那里。搔额弄姿颦眉偏颡还别有一番风韵,袁三顺一眼瞥过,暂压了心底的惆怅凄惘,将思路转到正事上来。
他当然了解现下的时局,一条大江的对岸,人民解放军的百万雄师仅一步之遥就能打到这里来。到时候又该如何,不但着万贯家财怀中娇羞保不住,就自己这条老命,届时也无人会放过他。回想此前半生过来,真是如同一场梦境。在乡里村郊胡羼鬼混了许多年,不意之中就抓住了那么一个机会,摇身一变混成了今日的模样。期间也有坎坷挫折,但都一路顶风栉雪披荆斩棘走了过来。老主子日本人是被打跑了,也因此不得不在外奔波流离避难了两年,今次是好不容易才买通了国民政府那边重回故里,谁料到此时又是一场危机排山倒海骤发窒至。

要算起来,自己这一生也不妄来人世走一遭,什么锦衣富贵国色天香也都尝了个遍。但这么还不算完,这个万恶的世界还是有许多美好的,可以让人留恋的。真是不能就这么戢手坐待,需要再去强撑一口气。或许呢?这难道不是另一个机遇,将来的事又有谁能说的清。就眼前的局势之下,难道就没有什么可想之处。焉知这场战火不是一个天赐良机,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轻易放弃了?什么都不去想?
“三爷,我们如今还有什么出路?”万昌强一开口,打破了这阵死寂。眼瞅着袁三顺在桌边暗忖心思中,不知不觉间魍魉了面目,在那灯影里咬牙啮齿沉思默想。他先自耐不住心中的焦躁,开口说道:“你是我们的爷,我们这半生来都一路跟你干到现在,就是至死,我也没什么可怨可叹的。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什么人三爷你也清楚,又有什么不妨直说吧!我们这条命,都是交在你手上,一路跟你走到底。”
“好。”袁三顺深吐了一口气,一改气色又不禁翻涌了一股雄心壮志。刚才那阵暗思暗想,还真令他搜刮出了什么,啖舌啮齿一笑,开口说道:“这件事我早就想好了,我们至此也根本不提有什么出路。也只有一路走下去,看看到最后是谁死谁活。共党!哼哼,他们是真能过得了这条大江吗?焉知这场战事不是件好事,想想我们当年是怎么发家的?”说着,一个鬼魅横行的狞笑又起身,面颊上一道道横肉连着两绺打理整齐的髭须一颤一颤。虎兕了肩背鹰目鸷顾,又在桌前踱步兜了一圈,说道:“我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吗?共党想要什么?他们不见我项上人头是不会死心的。汉奸!我就是汉奸怎么样?生不当五鼎,死亦斧钺烫濩又何妨。看看这金珰大畹丹墀翚飞,看看这锦衣玉食玉露琼浆,看看这怀中娇嫩人间国色……。”
“讨厌,这不是大爷你自己喜欢吗?还天天嫌人家嘴巴臭。”
“你们说我能放弃吗?我能就这样戢手坐毙吗?让共党来取了我人头去。”
“三爷,这还用说,你就直说我们该怎么干?就照以前一样,我们全听你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等袁三顺止步回身与两人觌面而对,幽幽烛火下是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目,生似地里钻出的一只只魑魅魍魉,魃魈魁鬿一般。个个啮齿吮血诡行诡态,魆地一阵锥心透骨寒气莫名而来,瞬间充溢的厅内令人不寒而栗。
“大爷,依我说,就把这共党的事都抖落出去,就看哪个女人愿意?我就不说我在翠红院那些老姐妹……。”
“去去去,这有你什么事?你就不能自己去找些事做?”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香芝还是走了,端着莲步娉婷袅娜而行转入了内室,临行前还留了一股无形臭气。袁三顺也魙孽了面目,等她远远出了门,才转回头开口说道:“当年我们就是一举赌对了啊,将全家性命,一世之名都押进去,才换到了半世荣华富贵。而今呢?这难道不是另一个机会?
马宝贞问道:“三爷,你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
“还有什么意思?与之前一样,全押进来赌一把。不过这次不同,我们根本没得选,也只能站在国军这边。”袁三顺狞笑道:“要是能赌赢呢?那就什么都有了。但要是赌输了,哼……哼。”
“那我们又能干些什么?那边有多少共党?10万?20万?就我们这几个能挡住他们?那时候日本人在这边多凶,还不是被他们打跑了?”万昌强说道。
“10万!20万!那边可有上百万。你是这两年在荒山恶水里钻山掘洞,脑子都蹲傻了。”袁三顺恶声恶气冷言冷语,一瞥眼又回桌边坐下。朝着跟上来了两人继续说道:“我们能干的也只有帮国军打好这场仗,这条大江就不能让共党过来。国党不是在战场上打输了吗?那这时候岂不是正缺人?是我们的机会啊!”说着,蹙眉一声慨叹,想拏桌上的香茗却是冷的。此刻,心火燎原之下,也顾不了那许多。一口长龙吸水落杯在桌。继续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用管,就是帮国军守好这大江,让共党过不来就行了。你才刚回来,或许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我这次又被国军用了,换了个主子,也算翻身了。”
袁三顺所说的还有另一个意思,他是年前就回到了家乡在地方上重新任职。当时的当涂地方上行政划分与今时不同,始自民国时期起就一直变动不断。因为保甲制度实施,当地划分的乡保也一直未有定数。常年来都是30多乡,400左右的保。而到了1949年春,因为江防的需要,当地又进行了一次划分,将全境28乡从划为几个联防区。如此一来,各地的警保又趁势增长起来,与国民政府一样以军代政,地方上门警备保安因为战局而成长起来。袁三顺他本人就是这乡里的保安团队长,这一次手握重权之后,也确实能干出些什么事呢。
“前几天县里开会,寥司令就和我说了,要做好地方上的警保工作。共党他们没有船,没有空军海军,正面渡江他们是过不来的,怕就怕后院失火啊!”袁三顺说道:“所以说这次就是个机会,如果我们能一把押赢了,那不就什么都有了?要做的也就是如何守好这大江。……昌强。”
“三爷,什么事?”
“你带的那些兄弟呢?这时候就是正用他们的时候。县里是让我们广招人马配合当地驻军建起当地的防务,我现在有心干大事,没人怎么行?”
万昌强说道:“都在,这两年也有那不顾义气外出投敌的。不过大部分人都好,我一直领着他们远去了南方,这一次接到你的信,又把它们带了回来。”
这里所说的就是当年随他们三人引外寇侵芜人,抗日战争一结束,深感大祸临头的他们都随着万昌强远去了南方。陟山钻林磴巅入壑,过着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一直至今。就以国土之幅原辽广,却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至民族国家大节大义不顾,还口口声声念及到那些江湖义气,这些人纵死千万遍亦无妨。

“好!那就把他们全召集起来,这次我们是追随国军干,一定要干出些什么。下半生的荣华富贵生死存亡,也就要看这个。”
“我明白,三爷,200多铁铮铮的汉子就随你一道风去雨来走刀过火绝无怨言。”万昌强朗声道。
“嗯,那就这样。你也是刚回来,先下去休息一下,明天就随我去县里一趟见见寥司令。这年也过了,该是动手的时候啊!”
眼前的灯影在入室寒风中闪悠着,袁三顺一句话说完,菩萨低眉老僧入定般背靠在椅背上,迷失了目光在墙隈阴暗处。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时候。二月初,新年刚过,要想做什么的话时间还是有的,也必须要去做些什么,决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

院门外是熙攘喧嚣的大街,农历新年也过去几天了,冬寒来到时沉睡至今的县城还在逐步苏醒中。墨染的天穹,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降雪,年后一场小雪至今还未消融,天气倒是一步步在转暖,有股早春的意思,每日午时清光焕曜丽日融身中那股春潮来到的感觉已经有了。
院里停着几辆美式吉普,门檐两侧两面青天白日旗在飒飒冷风中招展的形似一张纸板。三层的白墙平顶式西洋建筑,那是早在清末时期由西洋传教士带来的。连埒毗垣飞檐鳞瓦的中式古建筑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也着实引人注目。这里就是芜湖县政府驻营所在,晨起时分,袁三顺就一路带着马宝贞万昌强两人出门来了这里,参加了县里召开的一场会议。

人稠物穰行迹繁淆的通衢广陌,眼见那背篓挑担,榖交蹄劘的大街往来行人。袁三顺就此一步伫定在门前,神思迷顿至飘渺中。一个个潦倒的身影,褴褛垢敝的衣着,荡动在寒风中的发须,枯蒿偃草一般。瘏悴至极羸弱尫癯又是病痛瘠瘁恫瘝不堪,一个个饱经风霜沧桑的身影还在为生计苦苦挣扎。泥浆遍地牛涔车棱,污浊不堪的仄闾阨阎中都是窳败庳颓的古朴建筑,斑花的墙面,清清冷冷的商铺店肆,也不见多少通商往来之客。
皓首苍髯耄耋老者,满脸尘土泥污瘦弱废病的髫龀嚚童,又是许许多多蓬头垢面衣着破旧的妇女汲水挽篮进出。一股令人掩面的溲恶腐臭酸楚浓郁至极,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贫苦穷困比比皆是难见首尾。曾经煊赫辉煌的中华神州又何以至此地狱惨景,实在是令人不忍目睹为之唏嘘。

但那迷离目光,暗忖心思的袁三顺倒没在意这些,他自有所要考虑的事。今日来县城,就为了要见一见当地的省警保副司令寥文化。要说起来这个寥文化,实际上也是位罪恶弥天的汉奸败类。袁三顺与他认识,还是当年在芜湖日伪政府时。这位比他还小十多岁的人民败类巨慝奸蠹,当时也就从芜湖当地的教会学院圣雅阁中学出身。寥文化读书时是在芜湖当地,但其出生却不是当地人,原安徽也不特产这些汉奸败类。
实际上在当时,那所教会学校还出了不少革命先贤。就在那里,寥文化也与李克农宫乔岩等人相识过,但自古正邪不同路,这条路也是他自己所选择的。
“三爷,怎么样?寥司令和你说了些什么?”马宝贞万昌强两人还跟在袁三顺身后,在县府大院门前大街上伫立了许久。袁三顺这才从远思遐冥之中憬悟,不着神色侧了侧颐说道:“还能有什么?就是让我召集人马,对流窜在当地的共党奸细进行抓捕。看看吧!又是这么多缉捕令。”
袁三顺的人是在门前杵着,在那心思早不知飞向了何处。他与寥文化是旧识,早在芜湖当年的日伪政府当汉奸时就彼此相熟相识。这才几年一过,从日本人那里又不着行迹的转到国民政府中,混到现在的位置。人生在世,际遇这种事还真是飘渺迷幻难以琢磨。
“是共党潜伏在这里的人员,他们现在成立了什么沿江工委。就为迎接那百万共军渡江啊!”
“又是孙明那些人?这些人还真是土生水长的,怎么打就打不死啊?”万昌强说道:“那时候国军就那么天天围剿他们,又是日本人时不时去扫荡。可是……。”
“共产党就是这样,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们特别能蛊惑人心,当年那些事我至今还记得。这些人莫非都是刚浇铁铸的,怎么就打不死?杀不绝呢?”
马宝贞万昌强一左一右随伺在身边,说着话还相视了一眼,马宝贞说道:“那时候的事我都不想提,对共产党这些人我也实在后悔,当年我对我们对他们可算是仁之义尽,哪次随日本人去扫荡出过真力气?前面枪一响,我们都没命的往回跑,喊都喊不住,最后死的还不是那些日本人吗?我们这么做不就是为了顾及同胞之义吗?丢给他们的都是日本人,有什么账也应该去找日本人算,拿我们撒气算什么?要真是当年我们随日本人一起上,他们还能挡得下来。”
“哎呀,就不提那个了。老说那些当年当年的干什么?”袁三顺蹙着眉头,一口叹,说道:“现在就是那帮人在下面作乱,先前是什么皖南地委,现在又搞什么沿江工委,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活动。寥司令说了,江防是不用愁的。我们有飞机战舰,共党没船,他们能过来?最怕的还是那些活动在眼皮底下的奸细,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些什么?皖南游击队那些人你们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在的时候我们打过多少年交道。要算起来那皖南事变还不是日本人干的,顾祝同、上官云相,以及那三战区中多人干的。不过我们现在也改了主子,国军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啊!”
“那三爷,寥司令还说了什么没有?”马宝贞问道。
“还有不少事。”袁三顺正说着,就见县府大院里又走了几个人。金银丝线挑就的团花之织锦衣着,做工考究精湛细致典雅,一双牛皮油靴锃光透亮,就这么一路坑坑洼洼趟水而过。硕大的汉玉扳指,手上还摇着一把香木古扇。油亮的背髻,纤尘不染光可鉴人,身材也显清瘦利落面皮白净。要说起来也就是那跌跌撞撞的内八字,外露龅牙,浑浑噩噩的目光有些败像。发情的公鸡一般,形姿上说不出的格外昂首挺胸痴痴愣愣。
正走到门前,从后面驰过一辆军用三轮摩托。“吱吱吱”两道泥浆溅起,顿时将那领头之人笼罩。一头一脸迷糊了面目,坑洼里钻出的泥人一般僵怔在那里,一双眨巴眨巴的狭缝小眼。一路目送那军用摩托离开,才迟迟挤出了一句话:“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啊,怎么比那共党还招人厌憎呢?”
“三爷,是王老五,他正在谋求那县长之位呢。”马宝贞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同乡之谊的另一位元枭奸蠹。
“嗯,我知道。这人是个傻子,没必要搭理他,别管他,我们这就回去。”
此人就是当涂县另一个恶霸,也负汉奸之名了乡绅王老五。不过算起来这汉奸败类之人还是他二哥,袁三顺之前与他也是相识相熟。他也是命好,生就一副胎里带的痴愣之态,乡里村郊闻名遐迩的王家傻子。也就是他两个哥哥有出息,身丧之后还是给他留下了万贯家私。
袁三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那摩托上西装革履,帽檐压的极低之人他刚刚才见过。据寥文化介绍,来自军统的要员,少将级情报科长,当地军统机关负责人。看起来小小的县城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或许这也是将来的自己,只要这场豪赌能够押对。
也是当下沿江地带的特情,太多路人马齐聚的沿江防线,所有人也都在为这场攸关生死存亡之战各显神通各尽其力。江防军驻防军当地警保,又是军统特务机关来此驻留。千万大军严守死防背水一战的江防,怎么也不能让北岸的共军渡过江来。

“那些人就在大山里活动,泾县南陵宁国,到皖南偏远山区都是他们的人。国军那时候去围剿多次,可就是找不到他们,一个个茹毛饮血的野兽一般,都不穿衣服,光着身子在山上跑……。”
“呸,这些共产党也没人喜欢他们。就这样还得人心?我就不说别的,就我们翠红院那些老姐妹们,没一个喜欢这样的。”
马宝贞一句话还未完,就被桌前香芝接过去。微颦了两道秀眉,竖直了一双妙睐,那皓齿红唇中确是一股溲恶污秽喷出。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香芝还是走了,端着莲步娉婷袅娜而行转入了内室,临行前还留了一股无形臭气。袁三顺也魙孽了面目,等她远远出了门,才转回头开口说道:“当年我们就是一举赌对了啊,将全家性命,一世之名都押进去,才换到了半世荣华富贵。而今呢?这难道不是另一个机会?
马宝贞问道:“三爷,你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
“还有什么意思?与之前一样,全押进来赌一把。不过这次不同,我们根本没得选,也只能站在国军这边。”袁三顺狞笑道:“要是能赌赢呢?那就什么都有了。但要是赌输了,哼……哼。”
“那我们又能干些什么?那边有多少共党?10万?20万?就我们这几个能挡住他们?那时候日本人在这边多凶,还不是被他们打跑了?”万昌强说道。
“10万!20万!那边可有上百万。你是这两年在荒山恶水里钻山掘洞,脑子都蹲傻了。”袁三顺恶声恶气冷言冷语,一瞥眼又回桌边坐下。朝着跟上来了两人继续说道:“我们能干的也只有帮国军打好这场仗,这条大江就不能让共党过来。国党不是在战场上打输了吗?那这时候岂不是正缺人?是我们的机会啊!”说着,蹙眉一声慨叹,想拏桌上的香茗却是冷的。此刻,心火燎原之下,也顾不了那许多。一口长龙吸水落杯在桌。继续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用管,就是帮国军守好这大江,让共党过不来就行了。你才刚回来,或许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我这次又被国军用了,换了个主子,也算翻身了。”
袁三顺所说的还有另一个意思,他是年前就回到了家乡在地方上重新任职。当时的当涂地方上行政划分与今时不同,始自民国时期起就一直变动不断。因为保甲制度实施,当地划分的乡保也一直未有定数。常年来都是30多乡,400左右的保。而到了1949年春,因为江防的需要,当地又进行了一次划分,将全境28乡从划为几个联防区。如此一来,各地的警保又趁势增长起来,与国民政府一样以军代政,地方上门警备保安因为战局而成长起来。袁三顺他本人就是这乡里的保安团队长,这一次手握重权之后,也确实能干出些什么事呢。
“前几天县里开会,寥司令就和我说了,要做好地方上的警保工作。共党他们没有船,没有空军海军,正面渡江他们是过不来的,怕就怕后院失火啊!”袁三顺说道:“所以说这次就是个机会,如果我们能一把押赢了,那不就什么都有了?要做的也就是如何守好这大江。……昌强。”
“三爷,什么事?”
“你带的那些兄弟呢?这时候就是正用他们的时候。县里是让我们广招人马配合当地驻军建起当地的防务,我现在有心干大事,没人怎么行?”
万昌强说道:“都在,这两年也有那不顾义气外出投敌的。不过大部分人都好,我一直领着他们远去了南方,这一次接到你的信,又把它们带了回来。”
这里所说的就是当年随他们三人引外寇侵芜人,抗日战争一结束,深感大祸临头的他们都随着万昌强远去了南方。陟山钻林磴巅入壑,过着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一直至今。就以国土之幅原辽广,却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至民族国家大节大义不顾,还口口声声念及到那些江湖义气,这些人纵死千万遍亦无妨。

“好!那就把他们全召集起来,这次我们是追随国军干,一定要干出些什么。下半生的荣华富贵生死存亡,也就要看这个。”
“我明白,三爷,200多铁铮铮的汉子就随你一道风去雨来走刀过火绝无怨言。”万昌强朗声道。
“嗯,那就这样。你也是刚回来,先下去休息一下,明天就随我去县里一趟见见寥司令。这年也过了,该是动手的时候啊!”
眼前的灯影在入室寒风中闪悠着,袁三顺一句话说完,菩萨低眉老僧入定般背靠在椅背上,迷失了目光在墙隈阴暗处。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时候。二月初,新年刚过,要想做什么的话时间还是有的,也必须要去做些什么,决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

院门外是熙攘喧嚣的大街,农历新年也过去几天了,冬寒来到时沉睡至今的县城还在逐步苏醒中。墨染的天穹,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降雪,年后一场小雪至今还未消融,天气倒是一步步在转暖,有股早春的意思,每日午时清光焕曜丽日融身中那股春潮来到的感觉已经有了。
院里停着几辆美式吉普,门檐两侧两面青天白日旗在飒飒冷风中招展的形似一张纸板。三层的白墙平顶式西洋建筑,那是早在清末时期由西洋传教士带来的。连埒毗垣飞檐鳞瓦的中式古建筑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也着实引人注目。这里就是芜湖县政府驻营所在,晨起时分,袁三顺就一路带着马宝贞万昌强两人出门来了这里,参加了县里召开的一场会议。

人稠物穰行迹繁淆的通衢广陌,眼见那背篓挑担,榖交蹄劘的大街往来行人。袁三顺就此一步伫定在门前,神思迷顿至飘渺中。一个个潦倒的身影,褴褛垢敝的衣着,荡动在寒风中的发须,枯蒿偃草一般。瘏悴至极羸弱尫癯又是病痛瘠瘁恫瘝不堪,一个个饱经风霜沧桑的身影还在为生计苦苦挣扎。泥浆遍地牛涔车棱,污浊不堪的仄闾阨阎中都是窳败庳颓的古朴建筑,斑花的墙面,清清冷冷的商铺店肆,也不见多少通商往来之客。
皓首苍髯耄耋老者,满脸尘土泥污瘦弱废病的髫龀嚚童,又是许许多多蓬头垢面衣着破旧的妇女汲水挽篮进出。一股令人掩面的溲恶腐臭酸楚浓郁至极,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贫苦穷困比比皆是难见首尾。曾经煊赫辉煌的中华神州又何以至此地狱惨景,实在是令人不忍目睹为之唏嘘。

但那迷离目光,暗忖心思的袁三顺倒没在意这些,他自有所要考虑的事。今日来县城,就为了要见一见当地的省警保副司令寥文化。要说起来这个寥文化,实际上也是位罪恶弥天的汉奸败类。袁三顺与他认识,还是当年在芜湖日伪政府时。这位比他还小十多岁的人民败类巨慝奸蠹,当时也就从芜湖当地的教会学院圣雅阁中学出身。寥文化读书时是在芜湖当地,但其出生却不是当地人,原安徽也不特产这些汉奸败类。
实际上在当时,那所教会学校还出了不少革命先贤。就在那里,寥文化也与李克农宫乔岩等人相识过,但自古正邪不同路,这条路也是他自己所选择的。
“三爷,怎么样?寥司令和你说了些什么?”马宝贞万昌强两人还跟在袁三顺身后,在县府大院门前大街上伫立了许久。袁三顺这才从远思遐冥之中憬悟,不着神色侧了侧颐说道:“还能有什么?就是让我召集人马,对流窜在当地的共党奸细进行抓捕。看看吧!又是这么多缉捕令。”
袁三顺的人是在门前杵着,在那心思早不知飞向了何处。他与寥文化是旧识,早在芜湖当年的日伪政府当汉奸时就彼此相熟相识。这才几年一过,从日本人那里又不着行迹的转到国民政府中,混到现在的位置。人生在世,际遇这种事还真是飘渺迷幻难以琢磨。
“是共党潜伏在这里的人员,他们现在成立了什么沿江工委。就为迎接那百万共军渡江啊!”
“又是孙明那些人?这些人还真是土生水长的,怎么打就打不死啊?”万昌强说道:“那时候国军就那么天天围剿他们,又是日本人时不时去扫荡。可是……。”
“共产党就是这样,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们特别能蛊惑人心,当年那些事我至今还记得。这些人莫非都是刚浇铁铸的,怎么就打不死?杀不绝呢?”
马宝贞万昌强一左一右随伺在身边,说着话还相视了一眼,马宝贞说道:“那时候的事我都不想提,对共产党这些人我也实在后悔,当年我对我们对他们可算是仁之义尽,哪次随日本人去扫荡出过真力气?前面枪一响,我们都没命的往回跑,喊都喊不住,最后死的还不是那些日本人吗?我们这么做不就是为了顾及同胞之义吗?丢给他们的都是日本人,有什么账也应该去找日本人算,拿我们撒气算什么?要真是当年我们随日本人一起上,他们还能挡得下来。”
“哎呀,就不提那个了。老说那些当年当年的干什么?”袁三顺蹙着眉头,一口叹,说道:“现在就是那帮人在下面作乱,先前是什么皖南地委,现在又搞什么沿江工委,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活动。寥司令说了,江防是不用愁的。我们有飞机战舰,共党没船,他们能过来?最怕的还是那些活动在眼皮底下的奸细,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些什么?皖南游击队那些人你们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在的时候我们打过多少年交道。要算起来那皖南事变还不是日本人干的,顾祝同、上官云相,以及那三战区中多人干的。不过我们现在也改了主子,国军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啊!”
“那三爷,寥司令还说了什么没有?”马宝贞问道。
“还有不少事。”袁三顺正说着,就见县府大院里又走了几个人。金银丝线挑就的团花之织锦衣着,做工考究精湛细致典雅,一双牛皮油靴锃光透亮,就这么一路坑坑洼洼趟水而过。硕大的汉玉扳指,手上还摇着一把香木古扇。油亮的背髻,纤尘不染光可鉴人,身材也显清瘦利落面皮白净。要说起来也就是那跌跌撞撞的内八字,外露龅牙,浑浑噩噩的目光有些败像。发情的公鸡一般,形姿上说不出的格外昂首挺胸痴痴愣愣。
正走到门前,从后面驰过一辆军用三轮摩托。“吱吱吱”两道泥浆溅起,顿时将那领头之人笼罩。一头一脸迷糊了面目,坑洼里钻出的泥人一般僵怔在那里,一双眨巴眨巴的狭缝小眼。一路目送那军用摩托离开,才迟迟挤出了一句话:“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啊,怎么比那共党还招人厌憎呢?”
“三爷,是王老五,他正在谋求那县长之位呢。”马宝贞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同乡之谊的另一位元枭奸蠹。
“嗯,我知道。这人是个傻子,没必要搭理他,别管他,我们这就回去。”
此人就是当涂县另一个恶霸,也负汉奸之名了乡绅王老五。不过算起来这汉奸败类之人还是他二哥,袁三顺之前与他也是相识相熟。他也是命好,生就一副胎里带的痴愣之态,乡里村郊闻名遐迩的王家傻子。也就是他两个哥哥有出息,身丧之后还是给他留下了万贯家私。
袁三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那摩托上西装革履,帽檐压的极低之人他刚刚才见过。据寥文化介绍,来自军统的要员,少将级情报科长,当地军统机关负责人。看起来小小的县城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或许这也是将来的自己,只要这场豪赌能够押对。
也是当下沿江地带的特情,太多路人马齐聚的沿江防线,所有人也都在为这场攸关生死存亡之战各显神通各尽其力。江防军驻防军当地警保,又是军统特务机关来此驻留。千万大军严守死防背水一战的江防,怎么也不能让北岸的共军渡过江来。

“那些人就在大山里活动,泾县南陵宁国,到皖南偏远山区都是他们的人。国军那时候去围剿多次,可就是找不到他们,一个个茹毛饮血的野兽一般,都不穿衣服,光着身子在山上跑……。”
“呸,这些共产党也没人喜欢他们。就这样还得人心?我就不说别的,就我们翠红院那些老姐妹们,没一个喜欢这样的。”
马宝贞一句话还未完,就被桌前香芝接过去。微颦了两道秀眉,竖直了一双妙睐,那皓齿红唇中确是一股溲恶污秽喷出。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马宝贞所说的,是1942年皖南游击队最困难的一段时期,那是反共头子上官云相,原国民党三战区顾祝同的中将联络参谋、五十二师参谋长陈淡如,及其偻罗江端、王延寿之流在抗日战争中国共合作时,对当地游击队发动的一场大规模持续多时围剿行动。搜山梭剿长期住剿,在配合军事清剿,进行经济封锁,对所有居民按“身份证”配售食油、盐布等生活必须品,以断绝游击队的生活供给,企图困死饿死游击队,用外部打击和内部瓦解相结合的办法对付游击队及其家属,对当地与游击队接触的人民群众也采取高压和自首政策,宣布凡是通匪资匪窝匪知匪不报者杀无赦斩立决。所有自首过的人要组成情报网暗岗明哨,在特务人员的强迫下为他们服务。他们还运用残酷手段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运用移民并村烧山歇塘五户联保十户联防等手段无尽残害当地人民群众,着力打击游击队。在敌人的严密封锁和重重围困之下,游击队各处组织互相失去了联络和音讯,断绝了粮油盐布等生活所需。山上可以吃的野菜山蔌竹笋瓜果都被找来当粮食吃了。不止是缺盐缺油缺衣少食,那是当地游击队最艰苦的一段时期,缘由反动派对当地长期封锁,在各项物资匮缺之下有的同志甚至光着身子走路。没有鞋就用山上的葛藤麻叶打草鞋穿,没有袜子就用粽毛裹脚,身染病痛就挖山上的草药吃。为回避敌人的清剿,游击队经常由这个山头转到另一个山头,住在深山密林谷幽雾岫隐蔽难寻的山棚里,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一个个人瘦毛长垢敝枵腹。敌人还四处散布谣言“毛泽东不要你们了,你们变成土匪了,” “新四军军部都被消灭了,你们这几个人还能成什么大事?”“你们被围困在山上,变鸟也飞不掉!”“你们是冬笋,永远出不了头!”(冬笋出不了地面,长不成竹子)“你们不要和匪首一道受苦,把他们打死来自首,政府(国民党政府)会奖励你们,不然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面对这种情况有人动摇有人害怕,也有人离开了。大浪淘沙之后,游击队员一下减少到三十六人。但那段艰难困苦时期现已过去,焕然重生的皖南游击队又在抗日战争结束前再次蓬勃发展起来。几年的时间一过,这支由千千万万奋勇不懈热血澎湃革命新生者所熔铸的滚滚洪流已成为一股无可抗御堙天堑谷无往不能的雄浑力量,就在这时候,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场将改变全中国世世代代以来千千万万民族同胞命运的战争中,他们也走上了自己的路,肩负起自己神圣使命。
香芝这一打岔,把马宝贞万昌强两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燕颈莲步,盈盈腰身似流水浮萍不尽魅丽,一把湘妃小扇慢悠悠的在那纤纤玉手中乱摇着,翠红院当年的头牌还真是有一分惑人姿色。
“去去去,你怎么又在这里?这里有你的事吗?”
香芝是一点不畏他,袁三顺垂眉吐气,无奈之下自己从桌边起身,来到了外面的天井处。踅身向跟过来的两人说道:“寥司令让我们抓这些共党奸细,我们所在的采石联防区是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江防重地,这点可不能有半点马虎之处。共党成立了沿江工委,他们就在打着沿江防线的主意。”
“那……三爷,江岸防线这么长,有没有消息他们会从哪里渡江?”马宝贞万昌强两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刚清扫过的天井内院,屋檐下还滴着水。顶头一块四方天,倒是那庭院花囿丛篁中一些茂草先感到了春意,昂挺勃发而出。还是下午,阴沉晦暗天穹,有股风雨欲来的气象。袁三顺在院里打磨平整的青砖地上踱着步子,说道:“有谁知道?不过从南京那边来了消息,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所在的皖江地区。北边是马鞍山,向南一路过去,芜湖繁昌铜陵安庆,就我们这里可能性最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江越往东江面越宽,水流也急也杂。各处河汊沟渠不计其数,有时还有海水倒灌过来。南京上海那里有重兵防御,那边倒是不用愁,所忧之处也就是我们这一带。就那个采石矶,古往今来多少代南渡的军阀挑中了那里。而现今呢?那地方就归我们所管。”
“那这么说起来,我们此次的事还挺大。”马宝贞说着与身侧万昌强对视了一眼,略停了几步又急忙跟了上去。
“当然,没见寥司令就让我们几个人去开会吗?也是为看中我,也是有那么一份往日之情。”两个老汉奸之间的情分,也有人说的这么正大堂皇昭昭辉辉。
袁三顺说道:“这次是场危机,但也是个机遇,所以我考虑好了,就把全部身家连同一条老命都押进去。共党是不会放过我的,就包括寥司令他也是这么说的,就我们这几个人是共党点名死要见尸的。”
“寥司令他那么大的官,共党肯定在意。”万昌强笑道:“我说这话也不是别的意思。就是在想,三爷你什么时候也弄个省级警备司令干干,让我们几个也沾沾光。”
“会的会的,那也要先挡住了共党,别让他们过江,才能谈起以后的事。知道吗?南京那边传消息来,国民政府还在向美国寻求援助。那边已经放出话了,江防就守半年就可以了。”袁三顺说道:“大江这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过了谷雨之后就是水汛,五月的浪比七八月的还大,共党又没有船,江北岸的船全让国军收走了。所以我们这里最紧要的也就是这两个月,等到了五月,就是一条江水什么也不要,共军的百万雄狮也过不来。”
当时的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那时的人民解放军还没有空军海军建制,需要用什么方法来渡江就是双方都在考虑的事。
袁三顺说道:“江上有炮艇,天上有飞机,他们想正面渡江肯定是过不来的。所以,最令人担心的就是共党潜伏在当地的奸细。就前几天芜湖那边还闹了一场,传单都发到县城里了。什么时候共党都跑进眼皮底下还不知道,为此寥司令还一场雷霆大发,点了几个人出来问责。今天我去的时候,还见了一位军统特派员。为什么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这些事都将安排在我们头上。三爷,寥司令有说过让我们干什么?”
“干什么?还不是为那些共党奸细。”袁三顺背着手一路走,敛着眼芒,边思忖着边说道:“他们这段时间闹得很凶,江防是最重要的,他们就在那打江防的主意,今天来的那位军统特派员为的就是这件事。也就是我们当涂与芜湖繁昌这段,几天来一直有听到他们的秘密电台,当然还有传单,那是抓一个杀一个绝不手软。看看共党干了些什么,他们现在不只是鼓动那些平民百姓出来闹事,还在打我们这边各路人马的注意啊!什么五不方针,既往不咎。哼!这也能骗得了谁?”
那是沿江工委前段时间商定并下发的文件,说是这样说,袁三顺心里明白,其他人或许还有另一条路走,可自己是根本没有什么回头路的。就是为当年那些事,共党也有100个理由要杀他。寥文化自然也与他说了这些,现在这两人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眼见就是一场埋天灭地的冬潮将至,想自救也根本无法可想。
“昌强,你带回来的那些兄弟要让他们准备好,我正准备着大干一场,没有人马怎么行?”
“三爷,我明白。回来的路上,大家心里也都有了数,这是翻身的大好机会,根本不用说其他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啊!”袁三顺叹道。
下午回来时,万昌强就带着那些人来见过。当年日伪政府下的一群民族败类,200多个穷凶极恶丧尽天良之徒,都是先前匪帮刀会出身。这些人随万昌强回来,袁三顺自然也颇为看中这些老兄弟。
轩敞透亮的天井里,一路兜着圈一边回忆着上午在县城里见寥文化的事。敞牖光影下一张扭曲变形的脸,生似饿鬼附身狰狞可怖,口吐阵阵阴风邪气,在那空寂无人的会议厅中,回音袅袅久久不散。其实也根本不用他说,袁三顺自己难道不知道,这次是大祸临头走投无路,不得不以死搏命反戈一击一口气撑起,将来要面临什么下场不言而喻可想而知,眼下最关键之处还是北岸的大军是否能渡江,但对于此,又能依靠谁求助谁呢!
“大爷,呦呦呦。你这失魂落魄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被那些乡下泥腿土狗唬的吗?也亏你是个男人,身上也自带了抢。就那些共党能把你怕成这样?还不如一个婊子。看看我们翠红院老姐妹,什么男人没见过……?”
“去去去,你有完没完,一腚眼的废话喷到现在。”正在神惘智昏时,袁三顺不知不觉中又浑浑噩噩走进了前厅,桌边的香芝还没走。挑眉使眼酽霜敷面一个不藐神色。一只柔荑玉手还悠哉悠哉摇着那把湘妃竹扇。
袁三顺一句话临到嘴边,又一个激灵从迷怔中憬悟过来。是啊!正如这女人所言,既然已经是无路可走,那就不如破釜沉舟放手一搏,鹿死谁手现在还犹未可知,自己又在这胡思乱想昏神昏智干什么。
“宝贞,昌强。”
“三爷,什么吩咐?”
就经过刚才一番惓惓沉思,袁三顺随即又变了一副脸。在厅中一驻足,在踅身觌面时,一张鬼魅横行的脸已出现在两人眼中。鬼火幽幽一双鹰目,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又死寂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寥司令说了,今番这一仗是有关党国生死的大事,成王败寇不死不休,所以也让我们尽心尽力,不遗余力全神以赴的投身进来。目前什么情况你们也都知道,后路是没有的,唯一可做的也只有一路走绝,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寥司令今早跟我说了,江防这里是至关重要的一块,对当地的秩序需要我们尽力维护。所以说我们需要干的事也有不少啊!”
袁三顺说着又一笑瞥了两人一眼,接着说道:“人是越多越好,想要就自己招,现在是全国上下都在忙这个,国民政府那边还想着把那些败惨毁灭的番号部队全部重建起来呢?所以我这里,寥司令也就说了,能组建多少人就多少,先期至少两个营,若有余,枪是随要随补。”
“三爷,我们明白。当年这些事,我们不是没干过,我们可不怕那些共党能渡江。”万昌强说道。
“那就好。”袁三顺踅身又来到了厅门前,一片淬钢铁板似倒扣的阴暗天穹,那里就是正北方的大江处。蹙着眉头自思着说道:“从今日开始就需要更一步加紧行动。县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就是芜湖繁昌马鞍山那边也是一样,在着手建制江防。而我们呢?要做的就是搜出那些共党奸细来。传单,这是第一个要查的,杀无赦斩立决,像这蛊惑人心的东西谁碰谁死绝不姑射。其次就是当地的流动,他们是怎么到处跑的?散发这些传单的?掘地三尺堑山万仞都需要给我揪出来,也不必姑息,见一个杀一个。”

江畔地区的天气倒是与南方地区不同,记得前两天还不时飘着小雨,两天时间一过又转出了一阵丽日清阳和风熏熏的好天气。一碧如黛晴空如涤的天穹,就那么丢团扯絮般丝丝散散几片白云悬于半空。林罅中一抹赤潮,恍若绚丽歘彩遍染大地。午间一阵融身濡濡还隐约感到一股春意先声夺人,现下才刚见日沉西山夕阳余晖转淡,又现凛冬未尽那股严寒氤氲。
灶台里生着火,一个娈姿娇羞正坐在那火影中,黑黰黰一双秀目望过来。顾文澜还久久伫立在伙房门前,越过半截颓垣远眺村里的诸多家舍。宁谧古朴的山坳贫村,三三两两的茅舍轩屋分布,村南口这片地也就玉梅秀英与吕秀才三家。上百米外一片连埒接檐的房舍,被居中的一些深篁劲松所遮,从此处还看不真切。
来这大山之中已经有两个多月,平常的进进出出也能见到几个村里人。说是躲着他们,暗伏在这里,就不知道昼伏夜出的多日以来有没有惊动到他们。
夜幕快降临了,村里的屋舍上方也升起了道道炊烟。伙房里一阵热气弥漫,顾文澜不时取眼镜下来擦拭。就这样他还能察觉到灶台角隅处,一双含情脉脉的星辉明眸。
“你们那天去县城,见到了什么没有?”
“还能有什么,现在是哪里都是一样啊?”
“那你们又进了货来卖吗?”
“我们进那些货不是想出去卖,是为了掩护身份。但没想到世情恶化的这么快,物价飙升飞涨,各项商货物品还在匮乏紧缺,百姓群众深陷贫苦水火之中,所以我们那些货多数都是半卖半送的。”
“那……你们这样岂不是亏本了吗?赚不到什么还要去进货向外卖。”
秀英是不懂的,这个常年在大山中生活的稚嫩女孩,不止是年纪幼小不谙事故。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江南地域的水土之故,一个沦落凡尘的九天仙子,天生丽质良玉不瑑,纯净心智白玉无瑕像张白纸。生于这险恶乱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亏又怎么样?我们是共产党,这就是我们要做的,那些东西就该送到需要的人手上。秀英,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们共产党吗?”顾文澜笑道。

“没有,就是听说了,也都是那些打仗的。”这是秀英不想提的话,她的父亲才入土为安不久,一身素色至今未除,那股哀痛也是永生永世也抹不去的。她也不知道与顾文澜谈这些干什么,情窦初开的一位及笄少女就是想和他说说话。那是一股直觉,斯文循礼一份挚诚的外表下是一颗良善可亲的心灵,那是她从未见过的。
记得那是一个雪夜,若不是遇见他们五个人。真不知道自己与玉梅这两个鳏寡孤独柔弱女子,要怎么将亡父尸身送回去。他们一共五个人,两个人带了伤,一个小个子伤的最重,流了很多血脸色白的怕人,与躺在地上的亡父很像。一个浑实率性的小伙子在他的搀扶中,那个人年纪最大,眼中有一团令人难解的阴郁。除了眼前这个顾文澜,另外还有一个生的跟春阳叔家里去年被乡里人来牵走了大牯牛一般,又高又壮一截山峰般那么矗着,就那么一边扛着那重伤的小个子,一边推着板车送她和玉梅婶子回来。五个人都不是坏人,不知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可要算起来又不知为什么,自己也就对眼前这位顾文澜生有一副特别的好感,那是一种从所未有的感觉。
“共产党是干什么的?”默默以对了许久,还是秀英先开了口,她就是想和他说话,不管说什么。
“拯救多灾多难贫病至极的国家,将千千万万父老同胞都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我们共产党就是干这个的。”
“那要怎么解救?还是要打仗吗?”
“是啊,不打是不行的。这是革命,要改变千百年来一切积习流弊与万恶的封建制度,要让这许许多多受苦受难的人民群众翻身不打仗怎么行?”
“那打仗还要死人吗?能不能不死人的打仗?”秀英是很想和他说些什么,一位天真年幼纯洁无暇的女孩,心境就如一张白纸不谙事故。她的十多年生活也就是在村里村外田间地里山上山下一片小天地中渡过。两个月来都是这样,在她的生命中还没有见过其他的,说来说去还都是那些牛马鸡犬土生水长或一些天真的孩子话。但不知为什么,顾文澜还是听出了她话中之意。那是她的臻善心事,自己刚经历过丧亲之痛,她不想别人也受此之厄。
“不是我们想打,是那些敌人。看见眼下的世情了吗?这样的贫苦孱弱,这样的腐朽衰败,这样的暗无天日,这样的灾厄舛劫,这样的苦痛悲哀。这原本不是我们想的,但为了能将这世界从黑暗中解救,不打是不行的。”
“那打仗还是会死人?敌人很可怕吗?”
“当然。”顾文澜还真不想对她提这个,势必会因此又伤了她的心。“不过我们是正义神圣的,是万众归心的,是千手公举的,是无惧无阻的,是不惜一切的,是倾尽所有死亦无憾的。所以我们终将能赢得这场胜利,解救我们自己的国家。”
“那还是会死人吗?你也会吗?”秀英问道。
“是啊!我是一名无畏无惧的革命战士,也是一名忠贞不渝甘愿付出的共产党党员。不管前路有什么,敌人有多可怕,倾尽全力死亦无怨。”他不明白秀英的心,实际上她最关心的还是他一个人的安危,世界也太大了,她也不知道这许许多多,只愿他没事一切就好。
顾文澜说道:“我们的身份你也知道。那些敌人你也见过。打仗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或许终将有一天我也会死于敌人之手。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早在八年前入党时,我就曾郑重许下过诺言。”
“那……那你去当敌人,能不死吗?”
“嗯?那怎么行?那不成了叛徒,民族败类了吗?”
顾文澜又怎么知道她那小小心眼里在想什么,他们这次来当地,对于自己的身份,玉梅秀英两个人都知道,不能就让她们莫名其妙稀里糊涂身涉危险中。这边正说着,玉梅从门外进来,一眼瞥过面面相觑默默以对的两人。秀英反是做了亏心事一般,慌忙一红脸别过了头。
“行了行了,再熬就干了,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两个大活人在这里,还看不了一锅粥。”玉梅揭了锅盖,一股青烟扑鼻,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止住,忙舀了一勺水兑上。
“那我们走了,给他们送饭去。”
“去吧!用过了饭,再等一会就能回来睡了。”
玉梅也是一位苦命人,30不到的年纪,一家人穷困病残而殁,就留她一个人在世上苦苦挣命。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不知何时鬓侧颡颊旁已多了几道鱼尾纹,那是来自艰辛苦难的折磨。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僵尸一般的秀英被连人带锅推了出去,上山这截路是她最难走的。孤零零的两个人,想有个藏身处也寻不见。僵着手脚红着脸,一分来自雏雉少女的羞涩,让她根本也不敢去看身边的顾文澜。
“秀英,那些人近两天过来了吗?”顾文澜是指乡里来的那些警保人马,三五天来一趟还没停过,是说袁三顺那一帮汉奸败类。年后这些天,国军对当地盘查巡迾的很紧。顾文澜楚怀天两人出门,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他们,不止为自己,他也在为秀英玉梅担心“要当心他们,他们就是那些敌人,就是你们自己也要当心。”
“嗯,我知道,我和玉梅婶子什么都没说。”秀英说道。
“那真要谢谢你们,不然我们一路以来还不知道要到哪里藏身。”顾文澜磨花的眼镜片上映来两道金芒,那是日沉西山前赤金迷人的夕阳,真挚温暖的笑颐却令秀英头垂的很历害,恨不得直接塞进锅里,真是一副无比至诚的少女情怀。
“秀英,这哑巴是从哪里来的?他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
“是啊!是太叔公安排的,我们吕氏家族族内事全由他管,他也是这里的保长。哑巴要算起来还是我一位叔爷。胎里生的病,家里也没人能照顾他,但族里不能不管,所以就派了个守祠堂的事给他,由村里人想办法养着它。”秀英所说的族长就是那吕秀才,顾文澜一行人来此地已经两个多月。这些日子里最主要的就是要避开他。村南一片地也就他们三家与那糊了一墙缉捕文告的保工所。村里其他人住的远,昼伏夜出之间也少有碰面,常常能刻意避过这些村里人。
哑巴就蹲在那祠堂门前,见两人过来,拖着一道口涎就迎了上来,一身破旧棉衣还是顾文澜他们来想办法为他张罗的。接过秀英递过去的一根苞谷,又喜滋滋的挂着口涎蹲了回去。村后这截上山路有200多米,一座巉峰碨磊不平螭盘而上一截路,祠堂就建在那半山腰处,两面门窗都能眺到山下入村的路,每天晚间才进村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过了正厅后面两间杂物室中有灯火透罅,古旧窗棂琱门还铆了四面铜钉,周边堆了一片窳败麤璺的罂瓶鬲甗瓦罐,正中一张漆迹斑斑木桌,几个人平时就躲在这里。日落西山寒风渐起正是夜幕归家之时,马锁柱早已经迎到了门外。从窗口能看到两人上来,他着实不耐饥馁,先一步接了汤锅进门。
“我走了,你们用了饭就下去吧,天也黑了。”
“你先下去吧,我们到时候自然会去的。”
秀英走了,点水浮萍般窈妠的身影,莲步蹁跹一盈一荡消失在夜幕中。等目送她走远,顾文澜才进门在桌边坐下。一盏煌煌油灯摆在墙隈下,是楚怀天正在赏弄他那些心爱之物。罗广利蔡定均马锁柱三人都在这边用起了饭,一阵山饮海嚼声势动天。
“这两天你们出门没听到什么消息吗?”
马锁柱此人就是如此,不管是吃饭睡觉一个人能占半张桌半张床。横岔竖舞一阵挤,其它人都要遭殃。问话的是蔡定均,就是他一直留在村里养伤还没有出过门。
“没有啊!还是那些事。广利锁柱,你们在沿江那边做工有什么消息吗?”顾文澜说道。
从那天去县城回来,又是两天过去。时值2月中旬,对于外面的消息至今还不明确。县城里一趟走,能探听到的消息到是不少,众人口中所述的情况也是大致无异,两个消息一好一坏,顾文澜心里对此又不知什么滋味。那张传单上所写的事后也听楚怀天说过,那是当地沿江工委为了最大限度争取一切可争取的力量,所提出的弃暗投明既往不咎五不方针。凡国党军政人员中愿意弃暗投明,公开和秘密为共产党服务,不在于人民为敌者。工委可以保证,以不杀,不关,不辱不抄家,既往不咎,五大宽宥原委方针来对待。若是意愿继续为人民服务者,解放后还可以由人民政府安排工作。那是时下的沿江工委正在积极努力着,为当时的渡江战役做准备。通过这样一系列的策反宣传工作,为将来的大军渡江做先前准备。就在二月中旬,一系列地下工作就这样在敌人的眼皮下进行着。
顾文澜楚怀天两人这趟去县城,能得到这样的消息,也可谓是一场意外之喜。从字里行间中能获得的信息太多了,但一趟出行无意中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还是事关时下的战局,美国人要来了,那这场为时已久的解放战争又该何去何从?未知的变数不啻一击惊雷摄人心魄,对此两人近两天来,还是一直在商议着此事,五个孤魂野鬼的茫茫前路又在何方?
“还是在加紧建起江防,其他的倒没有什么。”罗广利说道:“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我军大部队过江,那边的人都是这么说。竹篱笆封锁江岸,又是铁丝网拉了起来,每隔几百米都有碉堡工事。我们几天来所干的就是这些。”
从县城里得到消息已经很明确,在淮河那边的战斗早在年前就结束了。也包括平津地区,就是没什么真切消息传过来。埋下那颠宕汹涌的心潮,顾文澜在桌上拾起碗箸开始用饭。
楚怀天还在内侧墙隈角隅下,赏看他那些宝贝。一杆白桦木枪托的莫西纳干制式步枪,斑驳的漆彩也不知擦了多少遍。另有一把驳壳枪,一把镠珌吞金牛角柄匕首,金银丝线绸缎织纹般的脉络光泽夺目,入手一分沉甸一股寒气一抹沧桑感。几样武器都是他随身携带的,只有那把驳壳枪是范祥玉先生的遗物。当时的南京城正处于白色恐怖笼罩中,危机四伏险恶重重,其他人都藏好了武器没随身携带,也就是他,一直不离不弃居身危险中。
随身带着他那一枪一刀。风雪夜中的一场事变,五人一行就这么逃出了南京城,随身所配的武器也只有这些,都由他来掌管。
沉肃落寞的神情,深邃的双眸中始终聚着那团阴郁,只有在赏弄保养他那些宝贝时,才可见到一分别样的异彩。楚怀天这个人还真是个谜团,他是福建人,之前也在当地游击队中干过多年。就不知道他之前经历过什么,才让他变成今日的样子。他去南京城也是想找人与党组织联系上,不是那个风雪漫天的幽夜出了变故,顾文澜或许也不会遇见他。
“可江北那边没船,这是我听那些巡走在沿江防线上的国军说的。”罗广利说道:“北岸的船全都被国军拖走了,一些大船还遭到破坏沉在江底。没人手没船工没渡江之物,我军大部队又怎能过来?这条防线还一直在加建,天天车水马龙的,还有一些轻型炮运过来。”
“那你们在县城打听到的事有眉目了吗?那美国人真的要来。”室内一阵死寂,桌边两人面面相觑。蔡定均这一句问过,楚怀天才起身来桌边坐下。一锅小米芦黍粥,并那些莼羹菜菹,腊肉蒜酱菇圥腌葫都被马锁柱一个人吃得七七八八,就在那灯影中愣坐着,翻着白眼一下一下闷着嗝。
楚怀天拾箸端碗与顾文澜对视了一眼,吹着拂面的热气捧碗喝粥。顾文澜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不知道啊!据说是这样,县城里军政警保人员多消息杂,就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
“还是需要北渡过去寻大部队,老是待在这里不算事,等大部队南渡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楚怀天一口吁叹,幽幽目光在桌上那忽悠忽悠的灯火上入了神。他们近些天来所一直在考虑的正是如此,或许等待大部队南渡的考虑是痴人说梦。真是冷静下来审时度势,自己一行人又该何去何从。县城里的消息都是当地军政警保在传,听起来也是有那几分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我军大部队在一时半会之间还过不来。”蔡定均还是有些不死心,苍白如纸的脸色。炘炘灯火中隐约的幽魂一般,对着桌对面顾文澜楚怀天两人说道:“我也去吧!养了这么多天的伤,也该出去走走,想办法打探一些消息回来。”
“走!去哪?外面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当地各路人马又是警保机关自卫团盘查警戒的很严,你就这么出去能上哪?”
“那我也想办法混进那些民工中去,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到不妨碍我干什么。”年轻气盛的小战士热血翻涌,一过两个月的卧床静养,也着实耐不住继续躺下去。
“再看吧!等等再看。”顾文澜说道:“正如所说,老待在这里不是事,我们还是要北渡去找党组织归队。但此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目前江防那么严,就是我们想北渡也难啊!”
罗广利说道:“我们就五个人,其实要想过江那也没什么难的,一只小船躲开那些巡逻哨就能走。几天以来,我们在江边做工,还是有心查看那边的情况。真要说渡江,再不惊动国军的情况下还是能办到的。”
“船嘛!那这船又从哪里来?况且沿江一带全部封锁了。就是有船我们又怎能将其运到江边。”随着楚怀天一句话,室内又是一阵死寂。顾文澜先搁下碗,楚怀天一把拂过嘴,也随之放下了碗。
“那当地游击队的事呢?我们还要不要去找他们?”蔡定均问道。
“当地游击队的事我们也打探到一些,泾县宣城那里有消息。就是向北去,横山濮塘那里好像也有。国军与当地警保一直有心去围剿,不过……。”迎着蔡定均渴求的眼神,顾文澜又迟疑不语,为这件事他和楚怀天曾商议过。去找当地游击队?那他们又有什么办法送其过江。留在当地参加游击队吗?可这样的地下工作他们早已厌烦。大江北岸咫尺之遥的距离就是家之所在,就在临门一脚下,难道就此停下步伐?多少年的风雨沧桑,又是什么时候才能重回那个家门,江北是一个什么地方?处处柳蹊花径,丽日清风的极乐世界,难道就此止步不前,还继续留在江南岸腐朽渊底中。
记得那天从县城回来的路上,两人就曾谈起过这个,楚怀天紧封着双唇一口长叹。双眸中那团阴郁越积越浓,与那天晦暗幽窈的天穹一样,迟迟没开口。但他的心思,顾文澜是能揣度的,不想再留在当地打游击,还是应该渡江去找党组织重归家门。
“还是北渡最好,当地的情况很恶劣,你不出门当然不知道。”楚怀天说道:“想走呢就尽快,这天我也看了,马上春暖花开之时,就是走的时候。就依锁柱所说,就是游我们也要游过去。”
“怎么样?还是我说的对吧?不行就游过去。也不知道你们天天在这滴滴咕咕愁个什么。”马锁柱到是一副轻松自在之态,亘古野兽般痴愣汉子,也没什么可以拦住他的。
楚怀天这一句“游过去”,倒是惊呆了那三人。蔡定均左右顾盼着问道:“游过去?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想了吗?这是大江,可不是那些风平浪静的泉溪湖泊,一路有几华里路呢?”
“还有什么办法,想等我军大部队来吗?”
沿江地带的天气也古怪,不似南部地区的四季如春冬暖夏凉。午时那会还有股骀荡和煦春潮拂身,等一入夜又见那滴水成冰的腊月寒冬。楚怀天从桌边起身,在门前瞭过一眼顶头的朗月繁星。一片银辉薄纱般轻罩大地万物,幽暗中的青山秀林,有草木萌发春意欣欣之感,风飒天籁之间,均是宁谧祥和的一派难见气象。
“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在消息未明确之前,还是先做好北渡的准备。不早了,先下去睡吧。”
等大军南渡后再归队难道是场梦境?顾文澜对此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做何而想。年后几天的那场梦境,寤寐之际千百次念转后至今还记忆犹新。那燃烧的大江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也就是日思夜想下的一场幻梦?已经是从南京城中逃出的两个月后,五个漂流在外的孤魂野鬼,难道就没有一条可走之路?关于大军南渡的想法,还是在年前去过县城后才有的。记得那时在南京,范祥玉先生也就是为此才迟迟未做行动,将其送往北方。那个时候南京城又是什么景象?兵荒马乱人言喧阗,事关大江北岸的战事,无数人耳支目张翘首企盼,就是在等焦急等待那边的消息。
“辽沈那边已经开打了,这边又是淮海战局在进行,现在的情况还很不明确。你就安心在这里,暂且等一段时间,我在替你想办法联系上那边的人。”
当初在南京城里就是如此的情况,雪片似的各路消息源源不断送进城里。这就是范祥玉先生那时对他所说的。焦灼的心绪,激颤着手脚,时时刻刻日夜不辍在等待。就因为江北那边的战事,若不是因为那场变故。现在的自己又该在何处,或许已经去往那神之向往的土地。身沐那光辉璀璨之下。也就是从那时,就突然生出了这种念头,大部队会打过大江去,一举解放这片黑暗笼罩的土地。两年多的解放战争,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快了,但是梦寐以求的一切终将会来的。就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而现在呢?身处不啻异世天陬的江南地区,当地还是个陌生的地方,也是被那片黑暗笼罩的世界。北渡还是继续留下来等待,这就是当下所面临的艰难抉择。可是又有谁能知道前路如何,脱离了党组织的时日已多,就是不知道现在的全国上下又是什么情况。
二月中旬,江南这片古老的土地春来的也早,际地蟠天层绵迭沓,那些积雪坚冰也不见动静,不声不响中烟化乌有。恍然间警觉过来时,入目的已是春潮骀荡绽翠吐青的绿色世界。当地的天也奇怪,早晚凛若寒冬,在那丽日过境春风沁体的午时又是另一个世界。真的与生养多年的南方世界迥然不同。板结的冻土上,处处春意弥漫炽盛勃发,芊芊莽莽的山川秀林也是一副悦人图景。
近两天来,顾文澜楚怀天都有推车出门,也没去县城,就在周边乡野村坰中各处随意游走了一圈。时时会经过那大江沿岸,远眺奔流不息热火朝天的江畔防区出神。一目不穷的平畴万里,连陇接畻的圩田畎畦畇畇畛畛无边无际,广寰苍茫的荒漠一般。这里就是千古所传的江南水乡,港叉密布湫水渟澄,富煴膏腴的广袤大地上世世代代不知生养了多少人,却在如今的黑暗腐朽统治下呈现一派颓气。
那次进城又采购了一些货品来贩,范祥玉先生临终前所给的钱也快花光了。多数都是以半卖半送的方式交到了需要的人手上。蛤蜊油雪花膏,一些针线布皂,煤油火柴。送的最快的还是那些生活必需品。缘由时下的经济崩溃凋敝,又是多数农田荒芜。当地人的生活也陷入了绝境之中。而政府方面呢?租息捐税丁员,踵接沓来一遍一遍,在搜刮裒敛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广大民众。髫发小儿,馘面斑秃耄耋。一些青黄面色身体羸弱的中年男性,有汲水生火洗衣煮饭的瘏悴女性,就是难见那些精壮气盛的年轻人。
为逃租逃丁逃债,当地也不知有多少人为此逃亡出去。江南这些地区自古以来财薮囊櫜之处,世世代代以来无数建立在当地的政权组织,对当地的人民搜刮的也是最恨。一路走随目所见的都是一样的景象。水网纵横密布,丛草荆榛火火涂涂连天蔽野之势无尽蔓延。斑驳的颓垣断檩,流水蜿蜒遒树劲挺。不时会有一些亭台桥阁出现,古老华美迷人沧桑的古迹也不知道当年曾有过什么故事。
“他们又回来了,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消息。”
每天下午时就回程,先不进村,推车进林荫中。两人绕行上村后崄峰,进祠堂里等到天黑。杂物堆积了两间房里,也就那张桌边可驻足。一些罂瓶斝觯也不知道什么年代传下来的,还有一些损毁的灵位牌烛台之类的,都是当地吕氏家族先人所传。从两侧陋牖处可窥村口情况,楚怀天已在那里站了许久,眼看着马锁柱一天辛劳下来,还跟个没事人一般,一溜尘烟入境,迟迟才见到罗广利那精疲力尽,歪歪倒倒的身影。风中秋草般,腰身依绰着挣扎上山,坐在那祠堂门前嶙峋山岩上垂死喘息。
“今天又有什么?还是与之前一样?”楚怀天赶出门去问他。罗广利一口连一口粗喘半晌还未停,咕哝着说道:“那不是,今天还真是有事要说。只是……只是……等我在歇口气,我……我这是累坏了。”
那哑巴也在门前,拖着口涎学他的样子,直翻白眼喘粗气,却被他一把推开了。要说这哑巴也是个可怜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心智还不及一个七八岁的嚚童。顾文澜对他生有一份怜惜之情,在祠堂躲藏了两个多月,日日夜夜相见之下,也对他生出了一份莫名而来感情。
“走了,别在这里蹲,村里有人经过能看到,进门去歇。我去找秀英,该做晚饭了。”顾文澜也迎了出来,两人从江边回来,一截路十多公里,也是进夜该用饭之时。
秀英早就在那里等他,一个天真无暇的少女,她的心思全藏在那份腼腆羞涩中无人能懂。一见他来一笑之后又慌忙垂头,窈窕多姿的身影缩进墙隈的阴影中。
“秀英,秀英,你在哪?”顾文澜是近视,眼神也不太好,就这么骈肩而过,一路从伙房找进了正厅。反把秀英一个掩口葫芦笑了出来。
“你在这里,让我好找。”顾文澜还是回了伙房,秀英也不声不响坐在那灶台边生起了火。几勺水兑进大锅里,又是几碗苞谷面倒下去。西方的天际传来一片赤金彩霞,透过那村边稀疏交匝的林荫,点点线线斑斑棱棱洒在门前地上。一只油纸袋寄到了秀英面前,这羞涩的少女才抬头与顾文澜对视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雪花膏,两个多月时间,一点没卖出去,就送你吧!”
可怜的女孩,根本就没听懂话中之意,还喜滋滋的接过来,宝贝似的捧在手中。倒是才进门的玉梅听出了这层意思。说道:“什么东西?卖不掉就送给我们家秀英。”
“那也不是,这边的情况,我走了多天才看出来,时下之光景,有想买的都买不起,到是那些皂布针线火柴什么还有人要。当前的时局为什么这么差?有些人家都几口子合穿一条裤子。”顾文澜说道。
“还不是因为无穷无尽的征收,苛捐杂税丁员摊派。你还没去泾县宣城那边看,山上搭的密密麻麻都是草屋矛屋。多少人为逃这个钻进山里去?”
玉梅在屋里没做停留,揭了锅盖赶开扑面水气看了一眼,就拭了手出门,还远远丢了一句不知其味的话。“那边是匪区,共产党游击队就在那边。当地人因为通匪,这些年来又打又杀放火烧山一次又一次。唉……也不知道那些人要怎么活下去。”
泾县宣城宁国南陵旌德等地,就在不敻之隔的山水另一边。地处芜湖当涂铜陵等地的南部,也属于皖江南部地区。从五人所在的大青山处去往芜湖县城,也就不足20公里的路,与那边也相距不远。当地山区闹游击队的事他们也曾听说过,就是还没有打定主意,是不是要去那边找他们?
“山下又是什么情况?与这里一样吗?”等玉梅走后,秀英又开口问道。
“嗯,或许还差一些。山里离得远,也不常有人过来。秀英,你平时也不下山,常年就呆在山里吗?”
“去哪儿?外面的人我也不认识,外面什么情况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可怜的女孩,活过的十四五年,或许也就去过那一个地方,还是因为收敛亡父的遗骨而行,对她的心里而言,就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县城我也曾经去过,那还是父亲在世时与村里人一起去的。那一次出门有几年了,我当时年幼,什么都记不得,反正都是事。父亲那几天在家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相,好像又是因为什么征税派丁的事,全村人找进了县城里。”秀英的话说的不清不楚,但那意思顾文澜懂。缘由当时的地方征赋情况,尤其对于富庶殷丰的江南地区摊派的最严重,就是当地村里也见不到几个年轻人。国军的征丁在这里的次数最频数量也多,就为了补充兵员投入到这场内战中。
“那你父亲为什么要去江边做工?家里情况不好吗?”顾文澜问道。
秀英说道:“仅凭家里几亩菜地根本不够,他往年也是这样,冬歇的时候会去江边寻活作填补家用。不然分派下来的征赋根本就交不上去。”
秀英的父亲也是当时惨遭迫害的广大贫苦之一,如果不是出门做工还待在家里呢,或许也不会有那场惨剧,从而撒手人寰,丢下孤苦伶仃的一个女孩苦熬于世。秀英说着又垂头。灶台中火光炘炘,映出一张凡尘难寻的姣然面容,凌云而出的瑶台仙子一般。不知不觉之际,顾文澜看的有些痴,就是面前的妩媚身姿不禁令他回忆起许多前尘往事。
要说起来那还是几年前在福建的时候,就在当地县里二中读书的时候。是范祥玉先生领他走上了这条路。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位相貌普通发须花白的职教老师,就是潜伏在当地的共产党地下工作者,是他发展了自己,走上了这一条通向光明辉煌的坦途大道。那时的范祥玉也是有心在培养发展当地的革命力量,当时的他也是一眼看中了面前这位长相清癯磊落,却深怀一腔热血惓惓至忱的之情的少年学子。
不为书中玉粟,只为千千万万广大民众都能翻身解放过上幸福生活,这就是当时他对范祥玉所说的。稚嫩了些,但都是他的肺腑心声,当然比不了那位要振兴中华的伟大先贤。但范祥玉先生很高兴,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看到了希望,有了下一代的接班人,中国的革命事业才能无限传递下去,直到功成圆满之时。
“文澜,你在想什么?”
“没,我在想……我是想起了以前。”
顾文澜还在神驰天外中,到是灶台前所坐的秀英,不耐他异样迷彩的目光,出口打断了他的思路。就这么傻子似的紧盯着人家,但秀英心里还是很高兴。
“以前,是在想家里的事吗?”
“是啊!那是几年前的事,很遥远啊!家对我来说很遥远,但那个大家庭却在很近的地方。”
秀英问道:“那你家里以前有什么?有田吗?有几亩田?有养过牛羊吗?家里喂鸡了没有?”
“没有,我家在县城里,做洋装生意的,就是裁缝。”
“没地吗?做裁缝,家里不养牛羊吗?”秀英是不懂得,她只想和他说说话。
“不养,县城里没办法养,那不是在郊外。”
“哦!那家里还有什么?就算做裁缝,能足裕生活吗?”
秀英是想和他说话,但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她的生活里,除了这田地山川牛羊鸡犬的也没有其他。裁缝她当然知道。但那县城对他来说就遥远了。
顾文澜笑道:“城里的生活你不明白?等有一天你自己去过就知道了。”
“我?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城里……我连着山下都没去过几次。每隔一段时间,都是父亲去山下买东西回来,现在又是你们从外面带东西。”
还是不免又提到了他的亡父,人已经入土为安,前几天还陪她去看过。一片青草覆盖之地,一个冤魂长辞于世。秀英的眼圈红了,晶亮的双眸,痴迷在灶中火上。
顾文澜一口长叹,说道:“会有一天的。等我们共产党大部队打过这大江来就行了,等那边光明照到这江南岸来就行了。”
“那等到什么时候?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这次又轮到顾文澜沉默了,他也想知道答案,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党中央领导的大部队才能打过这大江来,一举解放这个饱受苦痛磨难的祖国。

“采石镇那边又有军备运过来,当地驻守的是66军一个团,刚一到地方就先占了当地的富绅商贾家宅院作驻军指挥部。那边有座县立小学,驻军过去占在那里,把那些学生都赶走了。运过来的枪支弹药有几卡车,就堆在学校里。堆码的山高,上面还有奇怪的图案。听人说那些是从美国运来的,是美国人送的,他们要帮国军阻止我军大部队过江。”
秀英已经走了,放下汤锅与菜碟。一个绰约轻盈轻盈的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夜幕中。顾文澜还迟迟没转回心思,怔坐在桌前许久,一盏煌煌油灯下四个人正在用餐。今晚没见到马锁柱,坐得到安稳。平时他若是在,一个人横叉竖舞能占半张桌,挤的其他人都没地去。
“我们这其中被挑出了上百个,就在那里帮他们搬运这些军火。狗日的,那些不是用来打我们的吗?真想找个机会,一把火烧了那里。”罗广利呲着牙,在喝碗里的芦黍面糊。一边摇头吐气,说道:“只可惜那边的警戒也严,进去搬送都有荷枪实弹的国军在旁看着,想动手还需要另找机会。我是有想过,就一把火烧了那军火库,等将来我军大部队渡江之时,看他们用什么来挡。”
罗广利所说的,是今日突然被分去做工的事,是因为当地驻防军在建的前线指挥部与军火库,特意让当地警保自卫团去江边防线上挑了上百个年轻力壮的劳力去帮工。一个消息不啻天雷,令时下的浑沌局势又扑朔迷离了几分。
“美国人又是什么动向?莫非是他们真的要来。军火上的图案是什么?你是不是看过了?”楚怀天与顾文澜默对了一眼,收敛着眼芒放下了箸。这时候的心乱神慌食若苦匏之际,也无心在用餐。
罗广利拧着眉头,一番苦思迷顿,最后还是一叹,说道:“哎呀,怎么又忘了呢?下午我才特意去看了一下,是有奇怪的图案就在那装枪支弹药的木箱上。但这回我又忘了,那鬼画符似的东西谁认识?我连中国字也认不到几个,何况那个。”
粗眉大眼,四肢健硕有力,看上去挺精干实在一个人。实际上也是心智一团浑沌,半痴半傻痴相。另一个马锁柱就更不用说了,就让他愣盯一天下来,那也就是转眼就能忘的事。那木箱上究竟是什么符号,想问这两人也是妄然。
“是不是这个?us。”顾文澜筷子上蘸着面糊,伸手在桌上划了一下,罗广利眨巴着眼,一脸迷糊相,对着烛火傻子愣神,半天也没能确定下来。
“像!像!可能吧!应该可能吧!”
“到底是应该还是可能?”楚怀天冷峻问道。
“哎呀,这个……这我哪记得住,当时只顾着忙谁在看这个。”罗广利甩着头,又收回了目光,愁眉苦脸,说道:“你们是不知道那里的情况,那内内外外都是人。不知道多少国军在那里守着,一双双淬毒目光刀斧一般审视着你。就跟审贼一样,我哪里有心看这个?”
他是指望不上的,微有愠色的双眼一翻。楚怀天又垂下了目光,对着桌上灯火出起神来。顾文澜心中一声黯叹,与身侧蔡定均又默默对视暗中摇头。
“不急不急,我明天还要去,等明天找张纸记下来不就行了吗?”罗广利自己都不信任他的脑子,眼见沿桌三人一片死寂中各显愁态。举在唇边的碗又放了下来,说道:“听他们说后面还有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明天我们还要去那里,这几天时间都不用去沿江防区。”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那马锁柱呢?他认清了上面标的什么符号?”蔡定均问道。
“他!他能记得什么?”罗广利吼道:“到哪去只记得吃,也不想想我们在干什么。就是下午回来时,他还嬉皮笑脸和我说,这活好,吃的比沿江防线那好得多还有工钱。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一待两个月下来连正事都忘了。”
“行了行了,也别说了。”楚怀天从沉思中憬悟过来,与顾文澜对视了一眼,说道:“既然有时间,那就再去看看吧。你也不用记下来,就那两个字都记不住,明天过去头一件事就先看那个。我和顾文兰一道随你一起,需要到那边亲眼看一看。”
蔡定均说道:“那我呢?我也想去,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也该出去走走。”
“不行。”楚怀天的目光在他肩伤处停留了许久,精光四溢的目光,严肃说道:“还是在等等,不是因为你这伤,我们五个人都出去这不太好。外面的情况很恶劣,危机四伏险恶重重,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先等我们确定下来这件事再说其他的吧!”
明天我们也去?顾文澜也在忧思这件事,就是那天在县城一行听到的风言风语后,他就在一直担心这个。美国人也要来?那对时下的战局会带来什么影响?飞机火炮,坦克战舰,那样的钢铁洪流,党的大部队还能打过大江来嘛。
就不说打过来,江北岸的解放区又会怎么样?岌岌可危的时局,这片古老沧桑的土地什么时候又变成了这样。是需要去看一看,是要确定无异惊雷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至少哪些装备应该是真的,那就不知道美国人是不是会直接参与这场战争。
昨夜的翻衾倒枕辗转反侧也不知道入眠了没有。晨起时还残存那股神魂力乏的困顿倦怠。蹀躞不下恛惶无措的一夜。至曦彩斑斓雄鸡报晓时才终于结束了苦厄磨难。由于心念着今日的事,晨间起到早。出门时那股岚雾喷薄的水气还未退去。高耸的青山将整个山村都笼罩在阴影中。马锁柱昨夜也不知去了哪,回来的很迟。与罗广利两人沾枕就睡,一句话也没说上。

玉梅家一进三间粉墙瓦房,里面到现轩敞。两个月来五个人都是这样,昼伏夜出直至暨日,除了晚上从不在村里待。秀英起的也早,鬊云鬖髿飖飏,面色红润剔透,尽透难得一见的别样风情。赶早烧了早饭,等五人用过就一起出了门各奔东西。
马锁拄罗广利两人所说的采石镇,还在当涂县城的北面。不到五公里的路,四人分前后行。马锁柱先是一溜尘烟跑的无影无踪,一辆板车颠颠倒倒在乡间村坰的田埂上,周边入目的都是一片怡心悦神的江南水乡风情。大江沿岸的地势且平且坦,独显特色的当地圩坝,水流稠密,一派沁绿勃发生机中到不见什么獉狉鼯鼬的野地。
青山下来朝西,过了那条青山河,就是当地太白镇。一路迤逦而行,步程兼快些,也就两个小时不到已来到当涂县城外。才几天没来,当地的警戒又加强了几分,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到处都有当地警保人员在盘查来往行人。武器纸张都是违禁品,有专人来查看行人身上所携之物。
幸而城外的路网交错纵横,岔道密布,一辆板车晃晃悠悠连过了几到路口才赶上绕城向北的路。
“是为查那些传单,县城里一定有当地的游击队。”
“那又怎么样?我们去哪里找他们?就是找到了又能怎样?他们能有方法让我们过江。”
一路走还在一路回头,渐渐远离了城外的危险地带。罗广利还在前面路口处等他们,他倒是不怕。没过一截路,一座江边小镇就出现在遥遥的垠际边,三人一行进了镇上,楚怀天还不忘叮嘱罗广利几句。
“广利,记得进去后就仔细查看一下里面的情况,我们就在外面等你们,有机会就出来一趟找我们,有什么事到那时再说。”
“嗯,我明白,我自己进去,你们在门外找个地方等我。”
从县城到这江畔小镇路倒不远,上百户人家的滨江小镇,就几条宽敞的泥石子路显体面。涉水旁林,周边一片茂草密闭的林野地,有高大院墙屋舍连埒骈门一直通向江岸。沿街有不少店肆商铺,板制铺面都是皖南风格建筑。偏离了大道可见到一些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的深宅大院,那是当地商贾富绅所在之处。
几天来气候还是挺不错,晴空万里一碧如黛,干净的路面也没有涔污车棱淤积。一些飖飏在墙头的蒿艾藜莠与冒院而出的春树倒也喜人润目,融身这绿海中才发现是春意袭来润物无声。
县立小学就在镇北不远处一条街上,进镇时就明显能察觉到这里的压抑紧迫气氛,随处可见的当地驻军,那些内室闳幽深不见底的
酒肆堂馆中还时有勾肩搭背臀摇腚摆的国军士兵,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出来。一见到他们,楚怀天就不知何时又换上了一副魙孽面目。血染双颊目露凶光,顾文澜可以揣度到他的曾经就是与这些国军有重大关系。
“就在这里吧!先停下来看看情况。”
县立小学是一栋白墙平顶的二层建筑,参与一些西洋风格。外围一圈高大坯砖墙,角隅下一片烂泥地中还生着诸多高过人顶的低矮灌木。这里已经有人在摆摊,两人也不顾那边仇深似海的眼神。挨着身子也在墙边停下了车。镇上因为有驻军。当地警保人员倒是出现的少,这点倒也令人感到放心。从拐角处可见门前的情况,有巡逻哨,学校对面二层小楼上也有人在监视这里。来去络绎的国军队伍时时不停,看起来这防御森严的地方就是国军囤积军火之所在。

隔墙能听见里面的动静,从沿江防线那调来的民工,正在搬运输送来的军火进门。学校门前的路也在修缮中,还现贫荒的一座小镇,也就几条主干道能通机动车辆。
两人在外面等,不到片刻,罗广利找机会先跑出来。贴着院墙过来在蓬展如伞丛茅若火的灌木前三人聚到一处。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还真是你昨晚写的那个。你都知道了,那还来干什么?”
还真是一些美式军火,与料想的不错。顾文澜蹙起眉头,不无忧虑的与楚怀天对视了一眼。
“没看错吗?周边有不少国军的人,你了解过他们没有?”楚怀天问道。
罗广利说道:“这怎么了解?我们是什么人?死对头,从来见面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我和他们也说不上来。”
“你不是游击队员吗?难道以前没在敌后行动过?就是为侦查消息,你之前没干过这个。”说是这么说,顾文澜也心知别强人所难。以罗广利粗迈率性之人,他就不适宜干这个。
楚怀天问道:“马锁柱呢?他又在哪里?”
“他!你还问他?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谁?”罗广利摇头叹道:“干活比谁都卖力,一个人能顶五个人用。不是因为他,我也没那么容易出来。这边被监视的很严,还看你干活表现,不行就送走,另调些人过来。”
从院墙外可以清晰听见里面的人声,情况也确如所言,国军正在修缮这里,应该用不了几天,调来的民工就会送回去。眼下又该怎么办?顾文澜楚怀天都在考虑这件事,国军中有美械装备,那是之前就有。但以当前的时局之下,这些东西会不会意味着什么?只可惜现在他们与党组织断了联系,也不知道时下的战局又如何。如果真是美国人来了,那将意味着什么?
“罗广利,你就留在这,让我顶替你进入看看。”
“你?可是,这……。”罗广利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楚怀天这是要干什么。
楚怀天耐不住焦灼的心绪,他想要自己进去看一眼,不看一眼他也安不下心。回顾了身后两人一眼,又踅身紧盯那人来人往的校门前说道:“没事,民工都是从沿江防线调过来的。这么多人,他们能认清谁是谁。我顶替广利进去看一下就回来。”
“那我也去,就照你所说。人来人往的也没个数,他们知道这多一个或少一个?就让马锁柱出来领我们进去。”顾文澜说道。
马锁柱是那个最显眼的,别人也替不了他,常人的身高也只到他腋下。一副痴愣的表情,就是扔进千军万马中,也能一眼找出他来。罗广利这一趟去,却是跑了许久才回来。他在这里守车,由马锁柱领着两人进门。

簇新的军装,革制皮靴,腰畔后背都负有美式军械。门前有哨岗,里面的人更多,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到处都是。上午来了一辆卡车,卸下来的军火还堆码在院内。一个连级军衔的军官在里面指挥着,将学院里的杂物都清理出门。当地这座小学也就一座教学楼,共两层,上层与底层两边为守军宿营房使用。那些学生所用的桌椅橱柜全被扔到了院里,另有一些人锹铲锄耙齐举齐落,在修整着院里的空地。
真的是美式军械,上面有“us”戳记,从地面堆码天花板处。连同国军手上的,一个标准美械军团。底层几间房都被清理出来储放这些军火。顾文澜楚怀天两人随着民工队伍一起进进出出,也顺便将其侦查了个透彻。不易查觉得一个眼色交换过,各怀心思一口郁气自肺腑中深深透出。
“你这人是什么眼神?这门都堵住了,还往这里搬?那两间房有些漏水就算了,隔间不是能放吗?”
被驻防军训斥的是马锁柱,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还精神抖擞脚步生风。就是脑子不太好,一间库房已经堆满到了门外,他还在不断送过来。
趁时机,顾文澜与楚怀天也匿起生息出了学校。一条毛巾搭在肩上,学着其他民工的样,故作镇定出了门,又延墙回到那拐角处。
“广利,回去吧!不过……。”楚怀天在沉吟,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不知道这里要进行几天,如果有机会,还是要去想办法打探一下情报,你要是干不了也不强求。就把眼睛放亮点,耳朵竖尖些。多听多看,多留神多关注,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什么重要消息?”
“行,我知道,那我这就去了。”罗广利说道。
目送着罗广利一路进了门,顾文澜一声长叹又沉浸到深深地忧怀中。今日所见的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一个标准美械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但这些信息又似乎在传递着什么,可能目前的情况还是要朝最糟的地方发展。
“看起来我们要趁早走,不能再耽搁了。”
入夜后又是村后山脊处的祠堂后院,桌上一盏煌煌灯火撑出了一片光幕。顾文澜蔡定均两人在桌边俯首而坐各忖神思,楚怀天还在角隅下堆满杂物的狭仄地上徘徊踱步,边说道:“春暖花开,这是我们之前所定的时间,就这个天看起来也差不多了。2月12日,在迟至三月初我们就要走,北渡去找党组织大部队。”
“时间是定下来,但我们又怎么北渡?”顾文澜紧锁眉头,说道:“三月初!算起来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但我们现在连怎么走都没有确定下来,难道真的像马锁柱说的那样游过去?这不可能,我在南方生养多年,泉溪湖泊什么没见过?这可是大江,两岸之间两三公里之隔,还有那浪潮呢?要是遇见狂风暴雨天,那魆风骇浪能把船都拍碎。”
“那这么说起来,我们要怎么过江。”罗广利左右两侧身边人说道:“那这么算起来,就是我军大部队也不可能会过来。国军这边可是有铁甲舰有大炮飞机,我军大部队要怎么与他们打?”
这就是当前最令人担忧的原因,就在迟疑不绝踯蹰跼蹐,蹀躞不下中。今次的消息传来,反不得不将计划就此定下来。不管美国人最终来不来,还是要去江北岸找党组织大部队重回家门。如果是美国人真的来了呢?将面临什么可怕境地,或许是再也难以去往江北岸那片光明乐土。
“所以我们要及时行动起来,想好如何渡江的办法。”楚怀天在那陋牖处驻足,双手撑起,瞵望了一眼顶头的璀璨星空,说道:“但愿到时候,上天也能助一臂之力。选一个风平浪静的夜,一路无惊无险过了江,找到党组织大部队。”
“江北岸现在又是什么情况?现在还不知道,前几天不是听说那边还有国军的部队驻防吗?他们好像还没有全部南撤过来。”蔡定均说道:“要过国军的封锁线是一关,要找过江的船又是一难。就是去了江北岸,能不能顺利找到党组织,这也很难说啊!”
“所以,要求上天助一臂之力。我是不会再顾及这些,到时候我一定会走。”楚怀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又转望向苍冥无际得夜空,这句话到是甩的铮铮有力掷地有声。
屋内一阵鸦静,罗广利一句“什么意思?你是说不管我们,到时候自己就走?”还没说完,就被进门来的秀英打断。柔荑小手上还是常见的那口汤锅与菜碟,门外的哑巴已经口液横流享用起晚餐。死寂中的默默对视,桌边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到秀英身上。大庭广众之下被生生扒光了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般,可怜这雏嫩婑媠的女孩,羞涩的无路可去,红着脸屏着气,一句话还没说,就被这样逼走了。顾文澜与之远远对视了一眼,目送她离开,才转回来目光。
蔡定均说道:“不是说好了要走大家一起走吗?为什么现在又成了这样?三月初走就走,也没人说不走,干嘛要说这种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误会了。”楚怀天还是从窗边走了回来,向着桌边三人面僵一笑,迟迟才开口说道:“大家一起走!但以我考虑,还有些危险。所以……。”
“没什么所以不所以的,就是之前所说的,要走大家一起走。”
几句话一霎而过,蓦然间气氛变得有些莫名紧张。罗广利面红耳赤开始吼了起来。顾文澜黯叹摇头,摆开了桌上的碗箸,居中劝道:“别说了,都别说了。先吃饭吧!不是还早吗?有的是时间考虑这些事。”
“不!这是我早就考虑好的。”楚怀天双眸之中那团阴郁在集聚,顾文澜才发现他的异态,他在考虑什么,这人还真是一个谜团。
“当地不是有游击队吗?你们有谁想过去投靠他们。”等到一桌三人都没了心情吃饭,楚怀天反而是镇定下来,在桌边坐下拾起碗箸,先用起来晚饭。但始终埋着头,不去触碰身旁三人的目光。
“什么意思?说清楚。你这还是要打算一个人走?”罗广利一声兽咆,桌上烛火一阵摇拽,余音袅袅久久不绝。
“不是,我是在考虑是不是有其他方法可行?”楚怀天镇定如恒,不徐不急不紧不慢,说道:“如果走不了,那么就地留下来加入敌后工作不也行吗?你们在怀疑是否能北渡,其实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留下来?谁愿意留下来?东躲西藏的生活还嫌不够吗?我是不愿意留下来的。”眼见着罗广利楚怀天两人争执不休。顾文澜也不得不开口,两边相劝说道:“都别说了,都别说了,不是在商议吗?现在什么事都没决定呢。先争成这样干什么?留下来参加当地游击队又不是不行,但是要能渡江的话,我们最好还是一起渡江,依我们之前商量的。”

窗外一阵幽风入室,压折了桌上那盏煜煜灯火,一阵死寂中楚怀天又推碗箸不用了。今晚一场争执也不知因何而起,说到这里,一桌四人倒是没了心情再用晚餐。
“我就是打算三月初走,想尽办法就算没办法我也要走。如果你们愿意就随我一起,其他的我也不说了。”楚怀天说道。
“那……那我还是想去找当地的游击队。”等其他人都陷入永久的沉寂中,蔡定均两顾身边人。随后开口说道:“我倒不是因为想留下来,我是想与他们联系一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送我们过江?要走,大家还是要一起走。距三月初还有十来天,这时间上来看也是足够了。”
“那也行,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不是都没办法吗?”顾文澜说道:“我们之前都在游击队干过,或许有人不愿再继续这样的生活,觉得还不如直接上战场。而我呢?也是一样,想过江去找党组织重新归队,重新投入到革命战争中去。既然大家都是一个心思,那也不用再说其他的,要走就一起走,从明天开始就着手想办法准备,时间就定在三月初。
顾文澜能揣度大家心里的意思,就除了楚怀天一个人例外,因为他什么都不愿意说。对自己之前的一切,形似一只孤独行走在荒漠上的野狼,正磨牙吮血着渴盼着什么。他之前一定经历过什么,才让他眼中形成了那团阴郁,还有身上那股因仇恨而肆意的杀气。
“马锁柱呢?今天他怎么又不在?广利,他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等到这时,顾文澜才发现马锁柱不在。与前两天一样,每晚留饭给他,也不知道他去那哪。
“他?他在徐寡妇那里,让我们留饭给他,不知道什么才回来。”罗广利说道。
“徐寡妇。”惊乍而起的顾文澜一个激灵,从木杌上弹了起来,差点掀翻了桌子。问道:“他在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已经有段时间了,锁柱经常去找她”
”什么?他不知道党纪党规吗?他不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话未落音,顾文澜已经冲了出去。罗广利怔了一怔,随后也追了出去。蔡定均也想跟去,却被楚怀天一把巨力又按了回去。

沿着盘山道一路向下,也就两三百米距离进了村里。罗广利所说的那个徐寡妇,顾文澜知道。当地吕氏家族中一位鳏寡贫苦,年纪近40岁,丈夫与儿子上了战场没再回来,一个人茕茕无依十多年,生活上也着实艰苦。她是外乡嫁过来的童养媳,半生的坎坷多舛早将她折磨的不生不死垂危煎熬。
要说起来她这个人也是一出人间凄凉惨景,当年被卖到此地穷山荒野之中,就是因为家境贫苦身无所恃下无奈之举。那时候的她才七八岁,一个人就要忙着家里家外诸多繁重琐碎事务,可怜可叹的童真又是怕被别人看不起,就那样自己给自己裹了小脚,落下了半身残疾。公婆殁后,又是丈夫儿子上了战场不瞑而终,只丢下她一个人还在昏暗泥潭污浊中腐败沉沦。其实就是当地柳荫塘村里,也不止她这样一个深陷绝境的贫困。要说起来,早在年前,顾文澜就已经注意到马锁柱与她曾经有过接触。但他和罗广利两人不同,以投亲的名义被认作玉梅的侄子,可以在村中乱跑,谁能想到就在这种时局下还能出这种事。
孤男寡女陋室夜对,这人还是不是一位忠贞不渝的共产党员?玉梅秀英吕秀才他们三人的家在村南口,中间一片深篁丛草地不足百米远之处就是村中另一片宅地区。骈门接垣的一排窑砖土坯房共十多间,住了当地吕氏家族十多户人家,徐寡妇家就在靠南的那一间颓垣残埒中。草棚屋红土砖,蒙纱的陋窗上,闪耀幽暗灯火,夜幕之下的幽窈中还特别显眼。
顾文澜一路痴痴颠颠紧跑到这里,就怕来晚一步,真的发生了什么。此时夜幕人归,村里也不见其他人,管也管不了那么多。扶着眼镜飞起一脚“哐当”一声,先踹开了大门。
“马锁柱,你……你。”
出乎意料的是……根本就没发生什么,内侧屋角处的桌边两张镇定如恒的面孔转了过来。一个是正在端碗喝粥的么马锁柱,一头一脸的热汗,正襟危坐在那里。另一个是正忙着手中针线活的徐寡妇,盘髻椎鬓,一身垢敝大红棉袄,臃肿的一团棉花似的摆在那里,不明所以的眼神。
等他俩人回望过来,顾文澜才发觉自己这么一来又算什么事,村里大多数人他是与其朝过面,但一直还未现出身份。他与楚怀天时时进出山里,村里不少人见过他们,但就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大青山周边有不少人家村镇,村里人见了他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
“马锁柱,你给我出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出去干什么?我才刚忙完,坐下来歇一会。”
他是为了帮徐寡妇忙家务,顾文澜之前也曾见过,就那些劈柴挑水一些粗活什么的。一个小脚女弱,面对家内家外诸多繁杂,委实也十分辛苦。至此,顾文澜一颗久悬的心才迟迟放下,却没想到他还不明其意,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我是……他大哥,徐家婶婶,我是来找他的。”说也没法说,解释也没法解释,又拽不走他,顾文澜才意识到自己深陷尴尬中。幸而是罗广利随后追来了,一句话就支走了马锁柱。
“锁柱,那饭还要不要替你留了?再不回来,我们可就都吃了。”
“你敢!”抖擞了精神的马锁柱,形似出枷虎兕,鼋鼉豺貙,晃着脑袋一声虎咆,两步就飞到了门外,独留下一阵狂摇还飏飏颤抖不已的两扇木门与迷茫了神色的徐寡妇独坐在屋内。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四章 一处世外桃源
这件事需要管一管,顾文澜才意识到又是一个问题亟待处理。党政教育要开展起来,这是每个党员应该做到的,无论身在何方,党员也代表着党的光辉形象。一个忠贞不渝死亦无怨的革命战士不论走到哪里,都应该持之以恒坚守信念严慎律己。马锁柱这是要干什么?才脱离了党组织几个月,就差点犯下了大错,这还能称之为一位坚贞革命战士吗?不行,党政教育要开展,党政工作也要继续。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每位党员应该要做到的。而顾文澜之前在游击分队中就是做这项工作,身为游击分队的指战员,在那艰苦的年代中,一直持之以恒坚守至今。那时候什么情况?游击队整日在山中东躲西藏伺机突围出国军的一系列围剿中,还一直没能忘了党政教育。对此,顾文澜也有心整饬一下这小队内的纪律,
就是他们五个人也是一只小队伍,就是他们五个人也代表了神圣而光辉的党组织形象。他自觉有这个义务也有这个职责,他也有心将党政工作再建立起来。
“这个就是我们党的党章,但我今天就不念这个了,今天我只想对你们讲的是与我们革命战士最切身相关的党纪党规。”
还是晨起时分,辗转不眠怵惕不宁,顾文澜一早就披衣下了床。蒙纱的窗外一片窅窅翳翳茫茫无际,有雄鸡的尖亢高鸣,但环山四面,榛莽连天的山村中还未迎来霆耀曦彩。屋内所睡的几个人,都在半醒半瞀中,一个个惺忪了双眼,抓耳搔腮,从床上挺起望着正伫立桌前的顾文澜,一盏耀耀油灯下。顾文澜披着棉衣,在室内几步走,见四人都醒了过来,又踅身回桌边正襟端坐在那里。磨花的眼镜片上转映来两道金芒,就等着四人起身过来。
“什么事?一大早就在那里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先起来,今早出门前还有件事要做,有些事我要跟你们说。”
等这边有了动静,隔间的秀英也闻声早醒而起。等几个人都哈欠连天歪七八倒来桌边坐下,那体贴入怀的姑娘已经把早饭端了过来。玉梅家的老宅,毗连的三间里堂屋,迎门的堂屋一张八仙桌摆在内侧香案烛台下,还在半昏半睡中的几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浑浑噩噩用起了早饭,窗外的畎畦田亩中还不见晨光。
“今早在出门前,我还有一件事对你们说,首先要说的就是我们目前队伍的情况。”
“我们就这几个人也算是队伍?”罗广利一手捂着哈欠,迷矇了眼歪歪倒倒问道。
“那是当然。”顾文澜朗声说道:“作为一位忠贞且勇而无畏的革命战士,时时刻刻无论身在何处都要保持着坚决的党性和组织纪律观念。我们是党的一员,也代表着党的光辉形象。”
“说的是,我倒是赞成这一点。”楚怀天第一个明白过来,今天这是要干什么,说道:“我支持我赞同,虽说我们也就这几个人,但无论到了哪里,这党的组织工作还是要继续下去。文澜,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当初在福建宁德游击分队里任指战员,那这件事就交由你负责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等沿桌人开始用起早饭,就借了桌上幽幽灯火,吸溜哗啦一排大吃大嚼。顾文澜又起身在屋内踱步徘徊起来,与楚怀天心意交会的对视了一眼,沿桌一圈打量过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马锁柱身上。
“干什么?尽瞅着我干什么?有什么话你就说。”要说他傻,也不至于心智不敏到痴呆的地步,况且昨夜就因为这件事还说了他几句。
顾文澜不着心意的点着头,移开了目光,又负手徘徊起来。长抒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是党员,是满腔热血无所畏惧的革命战士。所以我们不论走到哪里,在干什么,都不能忘了这一点。身为党的一员,有义务有使命维护党的光辉形象,坚决不懈地承担起党内各项组织工作与必要职责。这就是我们的使命,是一个党员应该……。”
“行了,行了,长话短说不行吗?你们几个是没事,我和锁柱一天下来还不知有多苦多累,这么一大早无缘无故的叫人起来干什么?”
“广利,千万可别忘了,我昨天对你所说的。若有机会就尽力打探些消息回来,但要自己当心,就在敌人眼皮底下活动啊!”
罗广利蔡定均两人还不知道今天这是要干什么,眼见马上就要出门。楚怀天还是不忘提醒他一句,叮嘱过他又转头回来,说道:“你继续吧!就像刚才所说,队伍的党政工作都交给你。”
经这一打岔,顾文澜又沉默了片刻,心中默默思忖着,还是捡紧要的讲。队伍里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一定要及时遏制这种歪风邪气。
“那我就长话短说,直接了当与你们谈一下眼前最紧要的事。”顾文澜说道:“党章就在这里,我也不和你们念了。要说就说一下我们平日里时时要遵循的三大事项八大注意。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我有话要问,我们要听谁指挥,就我们五个人。”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由顾文澜来负责这件事,他之前在游击分队里就干过这项工作。党政工作全交给他,我们就听他的指挥,我们五个人也是一只队伍。”
“我也赞成,不管在哪里,我们还是一名革命战士啊!五个人也是一支革命队伍,就由顾文澜来管我们的党政工作。”
才念第一条,就被罗广利楚怀天蔡定均三人打断。楚怀天蔡定均两个人态度还是支持的,问题是出在马锁柱身上。而罗广利呢?还似个梦游人一般,浑浑噩噩一直不明所以。
在蔡定均也出声赞成后。顾文澜才按捺下翻涌的心绪,继续说下去:“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一点,对于我们现在的情况来说尤为关键,因为我们现在就频频与当地的人民群众打交道。而据我所知,就是这条就有人违反触犯了,在于当地的人民群众接触过程中做了不该做的事,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是她给我的好不好?这党纪党规也要讲道理对不对?”马锁柱还真是不傻,昨夜就说过这些,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大张旗鼓的兴师问罪,他早就琢磨到究竟是对谁来的。不想,就这一句话,差点把顾文澜气乐了,竟然还有人要与党纪党规讲道理。
“给你也不能拿,这就是纪律,这就是党纪党规,绝不容置疑决不能触犯。”
“我又没干什么?我帮她干些活,累了饿了喝她一碗粥又怎么了?我又没有故意想触犯那什么什么的。”
顾文澜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蔡定均倒是熟稔其人。三人一起在游击队中认识多年,虽然来往不多,但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他的底细。“锁柱,我们以前在游击队里也不是少遇见这种情况,对此你又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拿了人家老百姓的东西是要还的,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接老百姓的东西,但这也需要打借条。就是不打借条也要牢记在心,日后还补回去?”
“行了,长话短说吧!等天一亮全村人都要起来了。”楚怀天一眼瞭过窗外林荫上透罅而过的光影,正越过了环峙的山林峰峦逐寸逐尺笼罩大地,一句话解定了这件事。
“那就这样,只为提醒一下你。”顾文澜又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说这个就是为提醒一下你,帮老百姓干了些什么,那本身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一碗粥没什么,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以后还回去就行了。但你自己要克制一下,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也不要去接人家老百姓的东西。”
“行了,我知道了。没别的了吧?那我这就要走了。”
“别别别,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到哪里去?”刚才那是无关紧要之事,实际上在当年那时候,尤其是在活动在敌后的各路游击队革命力量,在与当地人民群众的接触中,也难免多多少少出现过这种情况。对这种事的界定本身就非常模糊,部队的纪律是在严抓严整,但因为当年的时局,也难免多发生此事。顾文澜今天想说的也根本不是这个,后面还有性质更严重的问题,说的就是这个痴痴颠颠的马锁柱。
“第三条,缴获的东西要归公。这点现在与我们没关系,所以也就不深谈了,那我们来说一下后面的八大注意。”
室内的气氛骤然一紧,一片死寂中有若墓园之谧。窗外斜洒了一大片清阳入内,在地上展开一片耀眼光幕。顾文澜不知何时已伫定了脚步,磨花眼镜片上印着两道霆曦,直对桌前满面狼藉昂首挺胸的马锁柱。一股窒息压抑中,迟迟才冷言冷语开口:“一,说话和气,二,买卖公平,三,借东西要还,四,损坏东西要赔偿,五,不打人骂人,六,不损坏庄稼。…………七,不准调戏妇女。”
“我没调戏妇女,不是我找的她,是她来找的我,是她调戏我。”
屋里五个人看起来心里都清楚顾文澜要说什么,楚怀天蔡定均早在他开始说起党纪党规时就会意过来,今早他是要干什么。罗广利听到此处也反应起来,今早这一出唱的究竟是什么戏,马锁柱身为当事人,昨夜回来的时候就被顾文澜楚怀天两人连番审问过,也有那心灵开窍之时。几项注意还没念完,他就知晓今早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刚开始是在年前,我看她孤苦无依的样子,就帮她干了些活。但那之后,就是她一直在找我,时不时递个什么东西给我吃。我想过不能干吃人家的东西,我们队伍是有纪律的,所以我就又帮她干了些活。这不算我调戏她,是她调戏了我。”
“孤男寡女,幽夜私会,要是出了事,你能说清楚是谁开的头?你多大的人了连这点轻重掂量不清?”
“那这也要讲道理吧,为什么党纪党规只管我不管她。”
“因为你是党员而她不是,这党纪党规……。”
“我不是党员。”他还光风霁月理直气壮了起来,奋袂仰首一句吼,反到顶懵了顾文澜。他们三个小游击队员的情况之前也是听说过,才进苏南无锡常州那边敌后游击队不久,还真没有入党。那时候的苏南地区紧邻国民政府统治的中心地带南京上海等,当地的敌后生活也确实艰苦。这三个人要算起来,也就是三个刚投身中国革命的热血战士,还真不是忠贞赤诚的共产党员。
顾文澜被这一句顶的还在愣神中,那边罗广利已经“哎呀”一声,晃着脑袋曲肱支膝,紧着衣扣从桌边起身过来相劝:“都别说了吧?这种事以后注意不就行了吗?锁柱这不是才第一次吗,下不为例不就行了。更何况,寡妇门前男人多,自古以来的民谚说得好……。”
“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寡妇门前男人多?又是什么狗屁的自古民谚?你也能说出这种话,你还是个忠贞不渝的共产党员吗?”
“我也不是共产党员,我也是没入党。”
罗广利也是个愣头小子,两人几句吼一顶一冒,反将顾文澜气的手足乱颤勃然变色,僵怔在那里,纸糊泥塑一般。
楚怀天在旁摇头暗自叹息,眼望那窗外昏暝幽窈中的静谧山村,正在被春风丽日唤醒,也随即起身来到了窗前,远眺村中旗布星峙的片片建筑群中升起的炊烟。说道:“不说了吧?这时候村里人都要醒了,有什么今晚回来再说。以后的事还多,总要一步步来嘛。”
远处有尖亢的鸡唳遥遥传来,过山的清阳正在一步步侵没这古朴安详的山野。时间真是不早,楚怀天一句话丢下就推门而出,整理院里板车上的东西准备外出,留下了四个深处闳幽中还各显鬼态面面相觑的人。昨夜思来想去的一件事,就这样被一个接一个乱岔开。顾文澜僵怔在那里,面对这两个胸怀坦荡昭昭辉辉的混小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一口悠悠之息长长叹出,又按捺着心绪先镇定了自己,思忖着就此转了口气。这些事还需要与他们说清楚,就算不是共产党员,那也是位坚勇光辉的革命战士啊!
“马锁柱,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罗广利,你去收拾一下,先出去等我。”
“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是共产党员,也没干亏心事。”
先支走了罗广利,蔡定均也跟着出了门,自回山上那间祠堂去。等屋内又沉寂下来,顾文澜才深沉了颜色,一把揽过愣头愣脑的马锁柱,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良言细语说道:“锁柱,你不是共产党员,那你是不是一名无所畏惧满腔热血为国为民的革命战士?”
“是。其实我之前也曾想过入党,但那时候天天忙于战争,根本没时间干这个。游击分队被一次次围剿,整的七零八落,经常是分散突围后各寻地方藏身,联系都常常会断。”
“不说那个,不说那个,我就想问你身为一名革命战士,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你是为了什么要来参军?”
“参军?我是因为无路可走。”两人说着话,推门来到了院里。刚见春意的山村上下,满目悦人翠色,堆着败砖瓦砾与一些柴木码齐的半截颓垣处,楚怀天已经先一步推车出了村。柔和的丽日炫耀,春风中一片折倒蹁跹茂草篁林。远处有袅袅炊烟倒插天穹,点点犬吠鸡鸣,林飒泉籁,不禁令人耳目一新旷神怡心。天气也渐渐转暖,那厚重粗制的冬装也快要穿不住了。
顾文澜长舒了胸臆中一口浊气,心泰神安之下也不见晨起时那股咄咄逼人。马锁柱紧随着他一路走,还边说着话:“我们苏南那边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乱,没穷没尽的乱,苦不堪言生无所恃啊!就那样的情况还有什么路可走。况且那时候来家里做工作的游击队首长也说了,国家兴亡,屁夫有责……。”
“哼……哼……哼。”
若不是这三声冷笑,正沉浸在天色辉耀绿潮澎湃中的顾文澜还真没有看见,那蹲在门前歪脖龙拏槐树下,一根黄铜烟袋一名一暗,正吞云吐雾中的人。羸癯干枯的身板,手脚纤细胼挛,皓发艾眉中一副眍䁖面相,一双狭缝细眼深邃不见其中幽密,一身赭褐色团花图案织锦长马褂,油污垢敝不堪,还真看不出是什么人物。
一阵青烟氤氲缭绕中,画中出现了皓首晶齿仙翁一般。但顾文澜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村里的保长,也是这吕氏家族的族长。村南这片地也就三户人家,玉梅家靠南,秀英家居中,一墙之隔紧贴着村口的就是他家。就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起的这么早,或许也是自己因事耽搁至今。不意之下就这样撞了面。
顾文澜被这骤起之变惊怔在了原地,身边的马锁柱还在那里口沫四溅哓哓不休。“既然来当兵,就是责任大,有国才有家。你不去扛枪,我不去扛枪,那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家?谁来……保卫家。”
在山村里一待两个多月,还一直尽力避开当地人。顾文澜楚怀天他们都是敌后工作出身,常年的地下斗争习惯也时刻保持着万分警惕。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就为了马锁柱那些事,
一直耽搁到现在,本来是早应该出发,趁天未亮就出村的。可没料到就是这么耽搁了一会,却被他碰见在这里。眼见着他难辨神色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叩了叩烟灰,从树下起身,又饱含诡异的回顾了一眼两人,才晃晃悠悠进了自家大院。直到他的身影在那朱漆丹楹的青瓦轩房门前消失。顾文澜迟迟才一个激灵从怔惘中憬悟过来。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又听到些什么,这又将会带来些什么危险。在山村里待了两个多月,但对于这些当地人有所接触的也只有玉梅秀英两人。这吕秀才究竟是什么身份?那三声冷笑应该是将马锁柱的话都听去了。那他又了解了什么?知道几个人的真实身份吗?或许就是无意之间惹出了一场祸,或许又是一场灾劫即将来临。顾文澜收敛着眼芒,想尽力穿过外层残圮院墙与那斑驳朱漆屋门,看清这神秘诡异的吕秀才是什么来路,而身边的马锁柱还在那挑眉使眼又吐又叹呶呶不休。
“实际上,我想对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也有家,家中的……老妈妈,她已经是……满头……白发。说句……实在话……。”
“无能昏聩,简直是一就是一群饭桶,这么多人还让那几个共党的奸细逃掉了。我就不知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家里祖坟被掘了吗?竟然这么霉气,那上面的特派员还得管我要人呢?这要不是非常时期正等着人用,我……。”
芜湖县城内,国民政府的当地政府大楼里正在进行一场会议。三层的平顶白墙建筑,轩敞晦暗的会议厅里,一阵咆哮后又是一阵死寂。两排长桌后黑压压的人流,狼顾麕惊沉默中相互传递着颓丧惊惶恐惧失意之情。此刻,还是午后时分。顶头的清阳旭日被这钢筋混凝土的楼板遮的严严实实,只余一片隐约幽芒入内。才入春的天气,会议厅内到显的异常的闷燥焦灼,有人也取了头上毡帽在手中悠悠慢摇着。惊惶的目光彼此相识,或垂眉侧颐着专注面前地上那扭曲变形的影子。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三爷,寥司令这是要干什么?一通火发到现在还没说完。”
“急什么?就给这些人醒醒神长长劲不好吗?也怨不得寥司令大发雷霆,这些人也委实太过无能,军统来的特派员就在县城里等消息。就连寥司令自己都不好去交差,这边的事现在都有南京那边国民政府在管。”
二月中旬的一场会议,举行在芜湖县城内,与会这些人都是皖南沿江地区,铜陵繁昌芜湖马鞍山当地的警保人员,有省保安大队廖文化亲自主持,几个县自卫队警备保安分队与各级乡保地方警保队长齐聚一堂,正商讨搜捕追索活跃在当地的沿江地委各路地下工作组。现在正在说的是前两天才发生在马鞍山造船厂的那件事。闷燥不安的步伐,一次次打破厅中的静谧,内侧 台前那手拂额顶磋叹不已的人正是当地安徽省保安大队副司令员廖文化。
不到四十岁年纪,身材不高较显清瘦的身材,歪敞着簇新军装,手垂髋髀还不时颤抖着,一张生似魃魈的面目,青筋暴起虎目瞵顾,一遍又一遍扫过那下面有若寒蝉僵鸟惊麕逋狼的人群。
今天这场会议,袁三顺也在,身侧一左一右是马宝贞万昌强随伺。午间开始的会议至此半个小时内,只见廖文化一个人鬼魅了面目在叱诧喑哑。要说起来这件事也怨不得他发火,无论谁摊上估计都是这个态度。
造船厂那件事至今算起来也已经两天了,事发马鞍山当地,袁三顺当时不在现场,但也是第一时间事后听说过。还是因为那些军统的人马在当地查到的线索,那部一直以来隐秘难寻的电台终于被他们追索到了。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军统的人马紧急通知了省警保这里,为其主持了一场大搜捕行动。当涂县与马鞍山县城咫尺之遥的距离,调动过去的人马立即被组织起来,包围了电台所在的当地造船厂。一夜激战寸功未获,凫聚蚁合的各路人马以铺天盖地之势蜂拥而上。人潮汹急,行若虓虎,重重匝匝围起的那座造船厂。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让那些敌后工作队奇迹般的撤离,一夜的乱战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就连那部已经锁定了电台也没有发现,今日这场会议也是因此而起。
“三爷,要是说起来他们也是也太过无能,就这样的情况还能让那些共党逃了,也不怪廖司令发这么大的火。”万昌强也能体恤到廖文化的气枯情仇忿恚难安,朗朗天日之下竟然能发生这样荒诞绝伦的事,不管谁遇上估计也都是这个态度。
“所以今天让他们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看看这些人都干了什么事。一个个梦游魇窒一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出这种事,说出去也没人敢信。”袁三顺霜寒了面目,冷笑道。
马宝贞说道:“三爷,他们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怀了二心,其中就有共党的奸细,不然也不至于啊!上千号人去抓几个共党奸细,还在那重重围困下让他们跑了。”
“不知道,不知道,要说这件事是肯定有的,其次就是他们手下那些人不行。”袁三顺狰狞着面目,还在四顾周边与会人众,冷笑道:“那里什么情况?我有了解。当夜能出这种事,有上面的无能懦弱指挥失措调动不当,也有下面的乌合杂淆混乱不堪之愆。其中有共产党的奸细,那是肯定的,不然共党为什么对我们这边的事这么清楚,比我们自己家对下面掌握的情况还了解。”
2月12日夜间21点左右,当地的那场大搜捕就发生在那时,地点是马鞍山县城西南部滨江的一家造船厂。一座饱经战火创伤的老建筑,还是民国初期之时由当地多为商绅合资起建的。起建时规模不大,几经辗转变迁后因经营不善停产倒闭。其后又是由几家银行注资重建,才焕发了新生。抗日战争初期,被侵华日军占领,经日伪政府控制交有日本制铁株式会社接手经营。抗日战争结束后又被南京国民政府接回,但因常年的战创损坏,造船厂内大量基建被毁。重建计划一搁再搁,至1947年彻底关门停业,后一直残存至今无人接手。当夜的搜捕行动就在那里,要细算起来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也是有后来的国军江防部队一臂之力。
各股人马来自周边各地,在调制不当的情况下就贸然发动了搜索。战火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打到后来黑灯瞎火一团乱之下,才发现是调度上出了问题,自己人在黖黖茫茫夜幕中倒泄箩蟹般一团乱中同根相煎起来。电台呢?共党的敌后工作组呢?其后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乱势,再去找人时这才发现,就是在这重围之下,星朗月明之中,那些共党人员大变活人般奇迹的消失了。独留下一地哀鸿哭爹喊娘的几路警保人员在那泽薮野地中大打出手相煎相搏。
当夜的事传到这边来,袁三顺愣了半天神,只感到结局有些令人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事后等消息进一步明确,才弄明白了当夜的事态是如何发展进行的,是居中调度的人出了错。
“这人才是该抓去吃枪子的。”袁三顺叹道:“造船厂那边是什么情况?军统的人不了解当地的详情,就这么一通瞎指挥才出了这件事。要说起来那边的院墙厂房还是驻军部队过来修建江防所拆的,什么石材砖木连同那些厂房基建都被拉去建江防了,没有那些层层阻隔之下,造船厂又是什么情况?涉水依林的一片野地,才二月的天,汀艾蒹葭都快能埋人,除了分布江岸的几间破瓦房草棚,周围全是野草茂林泥沟水洼,还有一些废弃腐败的木材石料与台基地。当夜那么多人就组成人墙四面八方围死了不就行了,非要带队冲进去拿人拿电台。几路人马来自当涂马鞍山两地,又是一群军统的人混在中间指挥,这一场乱才让那些共党奸细逃掉的。”
“三爷,他们要的可是电台与密本,就怕去晚了让共党的人全烧了。”马宝贞说道。
“那也不必,明岗暗哨不会吗?潜伏匿踪不懂吗?那么上千人马就是远远的一圈围上,再派人蹑着手脚进去搜。那才几个共党奸细啊!就这么风风火火一路吼天吼地冲了进去。打着电筒四处找人。敌在暗我在明,那不是送活靶子给人家吗?还有马鞍山那边的县自卫团团长薛有财,那脑子能叫个人吗?生怕别人看不见他,手举喇叭筛着锣鼓,举着火就那么在那吼起来,还让共党奸细出来投降。可恨那一枪怎么就没打死他呢?这不是送活靶子给共党的人打吗?黑灯瞎火的,上千号人在一片野地里乱转,就他一个举着大喇叭,站在火影里朝外喊。他就是那恶贯满盈,丧尽天良的县自卫队团长薛有财,他要不死这还有天理吗?……还共党的人给我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命令你们,立即放下武器,送电台密本出来投降,要不然……。”
“这次上面点名要处置的就是那县自卫团薛有财,要不是他,这事也不会弄成这样。还好共党还留了他一条命,倒是把南京那边都气坏了。擂着鼓筛着锣过去,别人都在那暗地里搜索,就他一个人举着火在那吼天吼地,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上面都下来过命令,要杀一儆百。”
台下袁三顺三人还在说着,那边 台旁廖文化,还一副气急败坏燎火烧心之态。要算起来当夜也就是那个薛有财起头坏了事,不是他擂鼓筛锣拽巷锣街一通嚎天嚎地,事态也不会发展成最后那样。一群燎天火光中那个活靶子,还自报身份愣在那里出神,第一枪打的就是他。就他那一倒地“”哎呦”一声才引发了这场乱,哭爹喊娘一阵喧阗盈沸,整个造船厂幽夜之中,几百人马不辩目标一阵乱开火,开始了相煎相残。就是那场乱才放跑了沿江工委在当地的敌后工作组,来自两地的各路人马在那场自相残杀时,也不知道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又是怎么撤离的。一夜的搜索行动自伤了几十人,却连个眉目都么寻见,电台密本连同人员,整晚下来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还有就是你们那下面的队伍又是怎么回事?这些警保人员都是从哪里招来的?怎么天都亮了?还有人从孙庄那边过来呢?对你们手下的队伍都需要着力整饬一下。就是那天没过去的人,也要严整一番。”
寥文化说的是后来的事,一夜混战直到天明,竟然还有人从外面找回来的逃散人员。所说的那个孙庄距事发地点近十里路,当夜一场乱,竟然都有人仓皇鼠窜逃到了那里。寥文化一腔积郁积愁也无以发泄,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事态紧急下整编的这些警保人员多数都是新兵。各地还屡有报告上来,人员素质纪律太差逃兵不断。
“军统那边的人不说。这是把责任都算在我们头上。”寥文化又是一阵负手踱步绕室徘徊,袁三顺一眼扫过鸦寂麇惶的会场,侧头向身边两人低语:“当夜的事不怨军统那边吗?当地什么情况都不看,就这么火急火燎的冲了过去。他们给其他人下达的什么命令?光守门管个屁用。造船厂是早已经停工关门了,厂里那院墙那厂房都被江防驻军拆了运去修工事,一片滨江野地就独留前后几道锈迹斑斑的大门还歪倒在地,不是可以随意从哪里进出造船厂?让来的人都紧守门户,其他什么不要管,那共党奸细就这样大摇大摆的从其他地方出去也没人阻拦,要说起来还是他们不行。”
“三爷,只可惜当晚没叫我们,不然这可是大功一件啊!”马宝贞说道。
“大功一件!我可不想争那个功,我是在担心就依目前这情况,就凭这些人能挡住共党过江吗?”袁三顺支肘托颡黯叹着,不甚唏嘘一口怨气真是难以宣泄。当夜是没找他,两地之间咫尺之遥的距离,要是能拿到那电台与密本就好了。
“寥司令,下面的情况也就这样,那些人都是新兵。况且这也是你下的命令,能招多少人就多少。凑够一个营就上报国民政府,给我们要编制。”
“我们……我们这也是很为难,就是招这些新兵也不是很容易呢。”
“这我当然知道,但这些新兵也要加快整治一下,总不能就这样拉去上战场。那天晚上都乱成了什么样?军统那边伤了十几个,事后才知道都是自己人开的枪。上千号人马只顾着自己打自己,反将让那些共党的人全放跑了。”
会议厅内一阵人语喧嚣,等这会说到了当地警保事务上,其他人也开了口。其实这件事要细论起来也根本不怨当地警保人员,就按袁三顺所说,重围之下在细索匿追,也不会有当夜那场乱。但当时的情况不一样,军统为追这部电台,也是殚精竭虑费了无数心血,上面有命令希望能尽早连根铲除这些活跃在江畔的敌后工作组。所以这部电台与密本就成了各路人马眼中的珍奇玮宝,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心急如焚举着电筒一窝疯的拥上去。就在那阴晦至深的幽夜之中,又是各路人马从周边地区临时集结,还不熟悉当地的情况,事态的发展也难免会出此大错。
“这次放跑了他们,下次想再追就没那么容易了。”寥文化一腔郁火发泄到现在,也差不多消散的干干净净。一腔郁火才去又是一股烦忧沁心。苦思默想的接下来的事,一团乱麻无尽纠结闷燥下,连那势若疾火的步伐也重于千钧,铅灌一般慢了下来。
“接下来还是要大力搜捕这些共党奸细,电台的事你们可以不管,全由军统的人去做。但这传单呢?为什么各地区还是屡屡发现这个?”寥文化在台上说道。
“寥司令,我们都在查,也需要一点时间。”
“还有什么时间?这些共党的奸细想干什么?他们就是想搅乱了沿江地区的防务,好接应北岸的那些人过江。”
台下人潮一阵涌动,寥文化的脚步也随之停下,今日与会的都是来自这沿江地区各地各处军政人员,就是为这道江防也需要依靠他们。但这些人做出来的事也委实令人着恼。
他是省保安大队副司令员,从日伪政府转到今日,当地一些人也多数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但这些人真的靠得住吗?他心里也没底。其中有没有共产党的特务人员混迹其中,甄别也无从甄别,想用又不敢用,也着实令人摧颓馁气。
“寥司令,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心里清楚该怎么做?实在不行也只有杀,错杀1000也不放过一个,这样总该行了吧?”
“嗯!实在不行那也只能杀。”寥文化思忖着说道:“目前什么时局这也不用我再跟你们多说,上面的意思也就是这样,近几个月是最艰苦困难的时期,不惜一切穷心竭力也要力保这江防不失。等到夏季雨汛来临,那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前次我就曾对你们说过,政府有准备和谈但也没有放弃组军反攻的念头。现在的情况是全国各地都在整编新军厉兵秣马……。”
“那我们这里呢?是不是真招到了人,就能报上去要编制下来?那我们这又是怎么算?”还是有人在打着其他心思。此刻是非常时期,或许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真的能将编制要下来,这一劫又能熬过去,以后的事又该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党国现在正是缺人用人之际,功劳簿上自有明帐,过后即兑,想怎么算就怎么算?你们想什么心思我不是不知道。真要有什么,我自己可以为你们打包票。”寥文化说着,又是一口长气吐出,眼下还能作何想,还是需要用到这些人。
“但你们新组的那些人还不行,要加紧整治一下才能上战场。我们这些隶属当地的警保部队,自有任务在身。沿江防线不是我们的事,但我们要尽力配合他们守好这道防线。”
“那……我们这些部队的粮饷呢?武器呢?寥司令,这人是在招,这些东西也该替我们解决一下吧!”
等从会议厅出来时,苍茫垠际边一条金缝,那闾阎扑地通衢广陌的里巷民宅上已是一片沉压的幽暗。近几天天气还不错,融身沁体的丽日和风有春来的意思,就是早晚还有些寒意。
从县府门前一路走可以远观近览城里的景象气色,一座地处皖南的江岸古城芜湖县城,也是一座饱经沧桑历经辉煌荣耀的历史名城。扼江控河,通行沿江五省一市,上可至四川湖北江西。下可走江苏浙江上海,此处就是皖江南部的经济重镇芜湖县城。
当地主要为巢湖地区与皖南各地商贸集散之地。自古以来商业发达,兴盛殷丰,总揽皖南地区物资转运输送通商贸易,尤其十里长街炽盛兴丰而闻名遐迩。经明清时至抗日战争爆发前,芜湖当地的商业已达鼎盛辉煌,市声若潮,至夜不休。商业的兴盛也带动了旅店,酒楼,银楼戏院,浴池,屠宰业的兴旺发展,全盛时期的芜湖县城早在明清两代就因江南米市之美誉而越见繁荣。至清同治年间后,最终将芜湖开辟为通商口岸,进入全盛时期。由于长街百货骈集,殷丰商贾富贵雥荟于此。商号店铺由城里新市街鱼市街西内街长街连绵迤逦至江口,人称十里长街闹市,驰誉大江南北。
西欧东瀛洋货渐次输入当地,美孚德士古,亚西亚,三菱等英国美国日商来芜湖开洋行雇买办,与之共存的国路货亦汇聚于此。此时的芜湖商业以长街为闹市,陆门巷,国门巷。二街。银河路。中山路。新芜路等街巷也都行成各有特色的商业闹市。
绸布茶叶,中药,百货。杂货,银楼酱坊,纸张笔墨,皮货。典当。钱庄。又是一些铜银器铁器。等千行百业鳞次栉比,错落有致。门楼高耸飞翠流丹,十里长街的晨暮不休,无日不摩肩接踵熙来攘往。
但其后到了一九三七年冬,由于侵华日军的劫难,长街殷丰富户携资外出避难者众多,又是繁华的街市被日军炸成一片废墟瓦砾,多数家境富庶人家店铺被掠夺占用。至此这兴旺于市长达400多年了闹市喧嚣才见衰落下来。后来又经日伪政府接管,市面虽有所恢复。但早已不见往昔的盛景。沦陷期间日本军部对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实行管制,当地的生意皆有日商株式会社及汉奸代理独揽,当地商贸兴旺又为之沉沦了一段时间。到后来,抗日战争胜利,芜湖商民万众欢腾,商铺堂馆工厂作坊纷纷复业又一度呈现难得一见的繁荣景象。但好景不长,因战后当时国党积极谟求内战,将全国上下再一次拖入战争的泥潭中。不过两年时间,随国民政府政治军事经济全面崩溃,物价飞升飙涨,囤积居奇投机倒把应运而生,货币过度贱价贬值以致最终崩溃。芜湖城内商市又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至建国初期,当地商户还残存3000多户,但大多数都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此时的芜湖城也似这夜幕垂笼的大地,一片尘埃死气,见不到半点活力生机。偶间几辆车马一路行人歪歪倒倒跻骞而过,夹寒风中送来的均是一阵墓园般的死寂。
袁三顺几步走在街口处驻足,马宝贞万昌强已牵马过来,随在了身后。芜湖城,当地也是他的发迹之处,不管怎么说对当地他也是有股非同寻常的情感。正在那久久伫立思忖心事,却听身后一阵嘈杂,又是一行人从县政大楼内走出。跻跻跄跄一路走才到院门外街口处,不知从哪里飞驰过来几辆美式吉普车,一片黑烟缭绕后只留下那乌眉灶眼生似从泥潭里钻出来的几个人,径直驰进县府大院内。
“这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又是谁啊!怎么比那共党还招人厌憎呢?”
就是眼前天色已晚夜幕渐至笼罩不见星火的天,无需细辩那些人的面目也能猜出是谁。马宝贞移回了目光,转头过来,说道:“三爷,是王老五,他一定是为谋求那县长的事来的。”
“嗯。王家傻子嘛!谁不认识?管他干什么?”袁三顺心思不在这里,那两辆美式吉普上的人他也认得出来,又是军统那些人,就为了这沿江防线的事,也不知道有多少路人马行动在当地,日夜不辍忙碌着。这一次又是被共党地下组织逃过了一劫,线索一断消失已失的情况下,又该去再去哪里找这些人?
万昌强说道:“三爷,走吧,我们还要赶回去呢,这天也不早了。”
“嗯,这就走,是该回去了。”袁三顺接过递来的马缰,还是不禁回顾了一眼影影绰绰在幽冥中的康衢闾阎。这里就是芜湖县城,就是眼前不见边际的黑暗中,不止是国军这边的多路人马,还不知道共党有多少人也在此时此地为接应大军渡江而紧张工作忙碌着。身同世处的不敻之隔,但这些人又会在哪里呢?有关生死存亡的一战,时间还早,鹿死谁手成王败寇一切还未成定数。
“红中,三爷,这张不要吗?那香姨子呢?”
“讨厌,你管我要不要?我想要自己当然会说。”
“哎呦,别动,宝贞这张牌,香姨子不要我要。来,二对一,红中我要。白的,没人要吗?三爷,看你这会还在想心思,牌都顾不得打了。”
“嗯,也没什么,继续打,继续打。这牌我不要。”
“讨厌,这是什么手气?一摸就是这人不要的。人奶子谁没有?去吧!谁想要就要?”
“二筒吗?这我也不要,猪奶子我倒是想要,可就是摸不到也没见人打。唉,三爷。我这会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就是晚上见王老五那时才想起来的,一直忘了说。”
“什么事?管那傻子干什么?我们自己这边的事不够忙吗?”
“不是,是我听说的,那王老五近些天来就在忙谟取任职的事。听说了,2万块大洋推出去,换回了南京国民政府的一份嘉奖书,还有一枚勋章。”
“2万块大洋,就换回了一张废纸,这王家傻子还真是傻出了天地。那这县长之职真要到了手,那要花多少钱出去?这人也真是傻,不过他也是命好,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花几辈子也花不完。”
”谁说不是呢,他家两个兄弟在外面混的都开。一生的积蓄自己没命花,全留给了这王老五。要说起来这人的命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挣了这么多年,一朝之夕就被那些共党给收拾了,算便宜了那傻子。”
马宝贞一句话无意之中直刺袁三顺心底,幽幽烛火下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刹那之间颤了一颤又狰狞起来。又是一局打过,马宝贞万昌强香芝三人还在洗牌砌牌,他反是戢了手闷坐着苦思心事。至此他还不知道,这是国军内部出了事,那些感觉到大难临头深陷绝境中的各路军政人员都在想办法筹钱筹物为自己寻后路。王老五那家里的金山银山也被人盯上了,寒潮将至的秋虫一般,惊惶万状的国军上下都在想着办法替自己考虑后路。
“三爷,怎么了?不打了?”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马宝贞万昌强这才从妖媚动人的香芝身上转回了目光,察觉到袁三顺的异状。袁三顺蹙紧了眉头,忽又透出一口闷气,动手砌起牌来,说道:“打,接着打,没什么,今晚也没别的事。”
还是刚从芜湖县城回来的那天晚上,芜湖当涂两地本就是衣袋相连的一处江南水域,距当地大青山周边也就是不足十公里的路,比去当涂县城也远不了多少。下午的会议才结束,袁三顺的心思也根本不在此处,打牌无非是无聊之下的消遣。在此刻不同,满腹忧怀的他精神恍惚中还闷闷苦思的下午寥文化对他与另外几人说的事。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出路,他们几个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民族败类,是已经陷入绝境之中回天无术。
“上回我去见王老五,他还对我说让我替他去买些灯泡日历的什么来。我当时就对他说了,他家那里根本没拉线,光买个灯泡管个卵用。可他就是这么傻,根本不信,这个洋人的东西好他是知道的,也不知道听谁说的,非要去买美国人产的东西。一口咬死了就那美国人的东西,灯泡多买点就是有用。”
“你管他干什么?自己的事还嫌不够烦吗?下午寥司令是怎么对我们说的?”
马宝贞万昌强两人也没能察觉到袁三顺的心思。都这种时候了,两人还和一个傻子夹缠不清,私底下揽这乱七八糟的事。随着马宝贞一张幺鸡出来,香芝一声:“就这张,都别动,我就要这幺鸡。”一笑接过,推倒了牌,袁三顺拂袖一赶面前的牌,就势站起身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兴趣搭理一个傻子。就这几天里,两处县城连同镇坰乡僻之处出多少事?”
“三爷,这是……。“桌边两人这才起身过来,听他口气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芜湖那边几家报社船厂都在闹罢工,县里一口气下去抓了两三百人,这里头有没有共党在底下挑事?肯定有。但这些人应该怎么办,一刀杀了?他寥文化都不敢。”袁三顺伛偻着腰背,笼中困兽似的阴沉着脸摆着双手,离开了牌桌在厅中踱步徘徊,连桌边香芝一声:“ 大爷,又怎么了?一张幺鸡被我吃了,你发什么火?”都没心思去接。
“县城里处处都是事,那都是共产党在下面捣的鬼惹的祸,蛊惑人心妖言惑众。他们就这么想把安稳的局面搅乱了,好让那江北的部队有可趁之机。罢工……罢工,一连几天里都是这个,寥司令这几天连抓了几百人,但又怎么去收拾他们?杀,他是不敢的,还要用上这些人。况且这一番杀下去,首先就惊扰了人心,正中共党下怀啊!”
“那三爷,这事该怎么办?”
这件事还是在下午会议后,寥文化先遣散了其他人,独自留下他与另外几个心腹私地里说的。一脉同出的几个民族败类,值此大难临头之际,突生了一股同病相怜身受同处之感。有些话寥文化也不敢对其他人说,谁知道这下面人又怀了什么样一副鬼胎。
“放是不能放的,所以寥司令对这件事也很头疼啊!”袁三顺兜了半圈,又回桌边烛影中纠起了眉头,迷糊了面目在闷闷苦思。万昌强与马宝贞对视了一眼,撸了袂袒了胸襟,反省的一分彪勇凶悍之气,狞笑道:“那三爷,你在这苦恼什么?寥司令的心意又是什么?他是想让你来想办法替他解决这件事吗?不然就交给我,全部带进山里,什么纰漏也出不了,就找个地方埋进了荒山野地,对外面就说是那些共党干的。”
“傻子,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袁三顺冷脸一晒,说道:“寥司令是对我诉苦,他对这些事着实头疼不已。那两三百人都是共党分子吗?不可能。杀是没办法杀的,先关上几天在写一些伏辩担保什么的,就得放回去。他是这么想的,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上面有命令让他维护着沿江地区的秩序啊!”
“放了?这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共党这些人也专会干这个,那些年我们在日本人手下做,也是没少和他们打交道。”马宝贞说道:“一次次闹,连日本人都头疼,多次下狠手去杀都不管用,春潮里醒来的虫豸一样。最后连日本人都纳闷这是怎么回事,这共党奸细怎么反而越杀越多?最后反倒是日本人在当地的驻军,一个个莫名其妙掉了脑袋。”
万昌强说道:“他们不就会这个吗?所以那时候连国军都看不下去了,非要弄死他们。可他们就是那土生水长,山河谷壑中来去的螽蛬,怎么杀也杀不完?最后揽草不成反被虺噬,败了多仗丢下了好些性命,结果这帐还算在我们头上。天地良心,那时候我们真有心去扫荡过他们吗?那前面枪一响,兄弟们哭爹喊娘的一通乱叫乱跑,拉都拉不回来。反而是那些愣头愣脑的日本人还瘟头瘟脑向上冲……。”
“不说了,说这些以前的事有什么用,我们这还是考虑一下将来吧!昌强,这几天查那些传单的事有眉目吗?”袁三顺说着,又负手腆肚在这轩敞广闳正厅里踱起了步子,他是在考虑正事,连那闷坐桌前,面带严霜兀自呶呶不休的香芝一句:“大爷,你这什么毛病?吃了宝贞一张幺鸡你火什么?就这几圈下来,你吃我多少张人奶子,你见我愠了吗?”都没接。
所问的还是那传单的事,万昌强紧追了几步在他身边,如实答道:“抓是抓了不少人,也用了刑,但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有几个已经不行了,我叫人出去挖坑埋了,剩下的还在问,就不知道能不能刑求出来什么。”
“别再打了,问那些人也问不出来。”袁三顺说道:“共党的人最奸贼滑头的,他们能让你这么轻易抓住他?你抓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人。都是一些无意之中接到传单隐匿不报的人,杀再多也没用。”
“那三爷,这该怎么办?就这样轻易的放了?”万昌强问道。
“放了!那也不能这么草率处事。我倒是有点主意。”袁三顺边思忖着边说道:“杀的那几个人也不能这么简单埋了。他们生前不是共党的人,死后也是。把他们尸体都吊起来,就选那人烟稠密通贸来往之处,那些都是共党的奸细,就如寥司令所言杀一儆百,看看其他人还敢与共党接触。至于那剩下的人吗?全部写伏辩,全部写认罪书。放回去可以,这些人必须成为眼线留下,有什么事及时报上来,若还是一意妄行,私藏或隐匿什么的,到时候罪连全家。”
“行,三爷,就依你说的办。不过这些人中都是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夫,他们也不识字,让他们写供罪书……。”
“笨呐!画个押,再派人送他们回家。当他家人的面把这件事擘辩清楚,这不就行了吗?”袁三顺说道。
这里所说的人都是近几天来万昌强领着当地自卫团警保人员下去抓获的,从二月上旬开始,当地的沿江工委就开展了一系列敌后宣传工作。几天的时间飞雪普降凌羽乱旋似传单就流遍了沿江一代的各处村镇乡县中。广为宣传的五不方针,为争取更多的力量投入这场敌后战争中来。万昌强所抓的人多数都是这些不明情况下接传单的人,要说真正的共党敌后工作组,根本就没有捞到一个人。
“而且,这件事也必须想办法解决,那些传单都发到当地驻军手中去了。为此当地驻军司令部还找寥司令去了一趟,江防大事启能视做儿戏?这地方上的管制,寥司令是干什么吃的?我是事后听说的,但原话的意思也就差不多。”袁三顺一声长叹,说道:“所以寥司令当下最头疼的就是这些事,电台那边有军统的人在追,江防有驻军在各地负责,还有江上舰队,海空两军,现在又是什么第四江防舰队。但当地的事呢?一共有两点,共党的游击队就在泾县南陵宁哥旌德一代山区里,那就不说了。现下他们都竟然闹到眼皮底下,这传单后面有大事啊!有大文章,千万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三爷。”一阵沉默后,马宝贞与万昌强对视着,又开了口。连那边独坐桌前,兀自喋喋不休的香芝一句:“一张幺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张牌吗?我这把牌还没胡,年年顺的牌,缺那幺鸡也不是一张的事。”都无人去管。
“寥司令的意思我们也明白,他要筹集力量去围剿那些游击队,又需要另外照看这边的事,也着实忙不过来。三爷,那你又是什么主意?能不能就此把这事全盘接过来?”
“全盘接过来!哪有这么容易?我也没心思在这时候为自己揽这么多事。当年在日本人手下不是没吃过亏,你揽得事越多麻烦就越多。况且寥司令和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意思。”袁三顺说道。
寥文化是有苦难言,为着时下局面真是一团乱。由于政治经济上的全面崩溃,当时的广大南方国统区中都是这一样的景象。1949年才开春不久,那刚刚发行没多久的金圆券又重蹈覆辙,步了法币的后尘。为现下混乱不堪的时局又添一场横灾劫厄。近几天县城内在进行罢工活动,学生请愿,抢米砸店,抗租抗税抗丁也是因此而起。前世未解后事又起,也难怪这几个老汉奸与反共份子会避过其他人,抹着眼泪各诉愁肠,深宅豪门中的受气媳妇一般。
“哎呀,你们这是有完没完?怎么天天就离不开这个?进家门才多久,没坐下来玩一会,又谈到了这些事上。”香芝才反应过来,三人也根本没心思再回牌局。纤纤玉手中那张幺鸡牌一丢,分花拂柳莲步凌云着移身来到袁三顺身前。此刻的袁三顺正是五内俱焚,心火燎原之时,哪里有心思再见她这花容月貌西施颦眉。
“去去去,女人家来搅局干什么?什么都不懂,天天张口闭口就是那些,你也不嫌烦。”
“那不是你大爷你自己喜欢吗?晚上床头可不是这副脸色这番话。”
“我是在琢磨大事,这是跟你说其他的时候吗?你天天在家,哪知道外面出了什么情况。翻天覆地了,山崩海涸了,不见天日了。天地世界都快完了……。”袁三顺不胜唏嘘长叹道。
“我知道,不就是那些共产党要来了吗?就凭他们这样,能过得了这条大江?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大爷,不是我说,你在这急什么?这是天塌了?不是没到那种地步吗?而且,上回你自己也说了,马上就有美国人要来,有他们来还怕什么共党渡江。说不定就此还打过江去,全部铲尽这些祸国奸蠹元凶巨恶。”
香芝是自小在污浊深渊中长大,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弱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十多年才成了眼前这样。她是不懂这外面的世界,十多年来的生活,嘴中吐的也是那些翠红院里姐妹们的事。不料这无意之言却不禁撩起了袁三顺那心底一潭溲污混浊的死水,恍惚着踯蹰着,不觉之际,一抹莫名清亮透进了心里。顿时有股春日融身旷神悦人之感,一瞬之间似变了个人。思忖着琢磨着,脸上的颜色也变了。那鬼魅横行,扭曲狰狞的面目,突然之际又抒放开。一口长叹连着一声长笑。抖擞着精神,乡间顽童般掬手展开了身姿变了一张脸。
香芝还在继续说道:“怎么样?这不是真的吗?就那些共产党,什么共产共妻的,他们要是敢来,不是我说。就我们那些翠红院老姐妹……。”
“行了行了,别再说了,你就下去自己找一些事吧。我与他们俩这里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香芝也看出了他神色急转间恍然一变,还乐悠悠的想继续开导他几句,却不料又被他一句话支开。拧着身子端着莲步,满面银霜,还是不情不愿的离开了。等她那跚跚摇曳婷婷招展着身姿离闼而出渐渐消失,厅里的三人才转回来心思又转到了正事上。
“是啊!就为这件事,我需要去和寥司令说一下。明天就去,看来还是需要去县城一趟。你们俩呢……就别跟着我了。就照我这几天说的,继续追查呢传单的事。”
“三爷,你这是要干什么?”马宝贞万昌强也警觉出他此刻之变。
袁三顺与刚才愁眉不展长吁短叹近似变了个人。一双虎目燐燐生威,鸱顾狼行着在轩敞厅里徘徊起来。说道:“我是想到了一些事,需要去对寥司令说一下,就是那美国人来的事。“
“美国人的事?三爷,这又有什么事。”两人还是没明白过来,迟疑着各对了一眼,又紧赶了几步,随伺到他身后。袁三顺在厅门前徘徊着,说道:“我是想到一个办法,可解眼下之困。寥司令不是在头疼那些传单标语的事吗?我指的就是这件事。美国人来不来我不知道,要是他们真的来,又是什么时候来,我也不知道。但这是一件可利用的消息。”说着,驻了一步在厅门前,沿着那飞檐流丹的天井院墙上瞵了一眼璀璨晴朗的星空,又说道:“共产党这是想干什么?就是要乱了这人心,乱了这局面。这些传单标语发下去能出多大的事?他们是想渡江,所以才干出了这些事,败坏扰乱我们的后方,所以我就是想借这些美国人来安定时下惶惶不安的人心。”
“三爷,这招妙啊!”至此两人终于会意过来,这是一招妙棋,借其人之计还施彼身,牙眼同途以此相还。
万昌强说道:“他们不是会发传单吗?那我们也会。就这样对外传下去,美国人要来,马上还要打到对江去。行啊,三爷,那就这样,寥司令不是为此急的火烧眉毛吗?保证这一下能解决他的许多烦恼。”
“嗯,所以我明天要去一趟县城,找他来商量这件事。先将消息散布出去,安定了人心。而你们呢?”袁三顺说着,又踅身回厅内,终是按捺下一腔翻涌不息的心血,又变为一副魍魉鬼态,狞笑道:“还继续你们之前的事,对那传单要立即止住他们的发放,见一张烧一张,抓准一人杀一人,绝不容他们在这样下去。但对那些接传单的人,就不能这么草率行事。我还需要他们为我做眼线,一网扫尽这些祸国巨慝呢。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写供罪书派人送回家去。就对他们家人说明白了,再有下次祸及全家。举报有功,我这里也会为他们颁奖,希望他们不要再为为猖为虐,帮助那些共党,一心投入我们国民政府这边来。”
“明白了,三爷,就是你所说的,这事我明天就去办。而且不止如此,从下面乡里村外走过时,还可以留心散布一下消息,就说那些美国人要来。”万昌强也是一个狞笑,幽幽烛火下三张鬼魅般的面目对视到一起。
袁三顺迟迟点头说道:“对,就这么办,事不宜迟,从明天开始,等我明天从县城回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消息?这条大江共产党是过不来的,无论如何也过不来。”
太白镇,位于当涂县城东南部七八公里处的一做滨水小镇。民国时期还属于偏远的乡坰荒地,与江南各地区一样,古老陈旧的乡郊市镇还残留着岁月沉淀下的斑驳光彩。狭仄曲折的街道,庳败隳残的建筑,重垣叠锁磴磴齿齿交错纵横了几个街巷。镇上就一条主干道还显一份难得的兴旺生气,当地的少数店肆商铺也全部集中在这里,错落无序连埒毗垣的砖木建筑,处处涔水泞淖,古旧街道就这一条青石街面还可以通机动车辆。来去熙攘的民众也多数是当地与周边农村耕稼陶渔。
当地隶属永宁乡,但在1939年并为四个联防区后,又归属采石联防区辖境。镇上有乡公所,地方警保人员也常驻于此。但此时不同,各处警保人员在多次整并之后又建起了正规编制,直接由县省两级统管。袁三顺就是此地的保安分队主管,并为联防区后又改为县自卫团下的一只。前几日万昌强从外地回来又带回来200多人马,可以整编一只分队。为此袁三顺还思忖着什么时候去见寥文化,去向他要个正规营的编制来。
二月中旬,年后的天气一直不错,飏飏遥遥的几片绀云绡霞,就似那清水涟漪一样,悠悠荡荡悬浮在一碧如黛的天穹上。和风悠悠透体爽心,不觉之际这和煦春朝已来,连着人都是在那泥潭渊薮中惊蛰而醒。此刻还是早上,街面上也不见多少行人走贩。袁三顺还端坐在马上,边思忖的心思边沿街穿镇而行。与这太白镇一水之隔的河对岸就是那诗仙埋骨之地的大青山,晨曦斑斓中也有从那边过来这里的人,眼见着两个年近30的年轻人推着板车从旁擦过一路走远,这才回转了心思向身侧马宝贞,问道:“宝贞,江岸防区那边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他们要多少民工我们就给多少,其他的事我们也不插手,这不是你交代的吗?三爷,这是怎么了?”马宝贞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就怕那边人手不够,江岸防线不能及时建起。”袁三顺说道。
“哪有这种事。”万昌强在另一边笑道:“江防是大事,重中之重,这是上面下来的命令。就昨天,我们去芜湖会上我还与身边的人聊了几句。听他们说起,皖江一代各地区都在干这个,连那些当地工厂的院墙厂房都被扒了,运去江畔做工事材料。明远电气厂,那是多少年的老企业,江北那边被共产党占了,连淮南的煤矿都运不过来。但那些他们该送的电他们敢少?那是早就说清楚了,吃枪子的事。”
“那就最好,江防不归我们管,但他们所需要的,还要我们去替他筹集。县城里妖怪多,还动不动闹事,这要是放在我们乡下,……哼。”袁三顺领在前面按辔而行,除了马宝贞万昌强两人,一行三五十当地警保背枪跨马跟在后面。
马宝贞说道:“谁说不是?只可惜不能杀,要是放在我们这里,也没有这么多事。共产党游击队在这里闹不开,也算是我们有办法能治得了他们。”
“治的了?”袁三顺不以为然,摇头叹道:“那也不是这样。就不说别的,看见眼前这些人了没有?不知道有多少共党奸细混迹其中,对这点可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尤其是来往于乡镇的外地人,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共党的奸细往往就混在这中间,不然他们怎么神出鬼没无处不在。”
“三爷,我们领会的。”马宝贞说道:“这就要到公所了,里面还关押着不少人。三爷,你这要不要去看一看?”
面对那来往络绎的人流,袁三顺迷矇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常年生养至今的地方。无比熟悉的乡土。但没有那份心境,还不曾如现在这般仔细看过。恍若异世之感,也说不上是从何而来。
袁三顺心不在焉,摇头说道:“不去了,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止这一处地方,哪里不是抓了许多人?宝贞昌强,记得我跟你们说的话,对这些人一定要交代清楚,这一次就算了,但以后可不能有什么,故意隐匿知情不报的事,要罪连全家的。”
“明白,三爷,你这就要去县城?”
“嗯。这就走,找寥司令要说的是不少,还有要编制的事。又回来了200多人,再整一整又是一个营,我欲行大事不得人手不行啊!”袁三顺说道:“寥司令他也有事,马上又是一轮清剿行动要去泾县宣城南陵那边,共产党的游击队除不尽就除不尽,但也不能让他们轻易下山以免生祸。其次……。”
还有一件事一直堵在袁三顺胸臆中,吞吐难下又如鲠在喉,就是刚才见到那两个推车的年轻人后,才一时涌起的心念,但这会岔了几句话,迷糊混沌中心里有团阴霾又不知从何而来。默默沉思着,就是不明这股不安不郁的烦躁焦灼感因何而起。眼见这一路过去,就是镇外的畎畦畇畇一片良田沃土,就此止住了心念与两人分别,往西南而行。
“就在这等我,或许今日能有个好消息。你们俩也别忘了昨夜的事,消息要尽快散布出去,安抚一下人心,别让共党的人有机可寻。”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五章 该走还是要走 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北渡
“今天我们再来说一下三大纪律八大注意。”
“还说?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去找徐寡妇,不调戏妇女不行吗?”
“当然,是纪律,这是我党的政治教育工作,你们之前在游击队难道没有说过这个?”
“说是说,这三大纪律八大注意谁不知道?我和锁柱定均当时都在游击队里,也常常听人说起过这个。但也不能天天说,就这样还干不干其他事?”
又是一个晨间起时,顾文澜先一步披衣点灯,坐到了桌边。随之就是那四人一个个醒来,睡眼迷忪抓耳搔腮着在桌边坐下。天还未亮,身侧陋牖外一片黖黖茫茫深不见底的黑暗。孤灯摇曳寒气绕室,一个个连打哈欠,倒殍一般东歪西斜的坐在身边。顾文澜扶着眼镜一个个审量,也就是楚怀天蔡定均两人还强打了精神,矜重着一分纪律性。另外两个马锁柱罗广利歪嘴斜眼扪虱搔腚,脸上一副不情不愿反感无比的样子。
正在这默默对视,那边门一开,秀英送早饭过来,腼着脸揪着衣角,木偶一般在桌边灯影边伫了片刻,最后与顾文澜对视一眼,脸一红慌忙走了出去。等那不啻九霄仙子的婀娜倩影在门前消失。顾文澜才迟迟开口,对四人说道:“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行了行了,我们都听你的行了吧?你原先在福建那边是游击分队的指战员,在这里也由你领头,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该总行了吧?”
马锁柱先一个推碟拾箸端碗掀锅,用起来早饭。横叉竖舞一通挥手支腿,将桌边四人都挤做一团,避到了另一边。与顾文澜说话的是罗广利,他才是最深恶痛绝鄙夷不屑这个。
“既然是这样,那我更要负起责任来,所以……。”顾文澜肃颜正色,朗声对四人说道:“以后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说这三大纪律八大注意,因为这就是与我们这些革命战士切身相关的。你们之前在游击队中也知道这个,那是最好。以后我们天天说,也天天要讲,将这一切付诸于行动现于言表才行。”
“那要进行到什么时候?就因为马锁柱调戏一下妇女,我们四个人都跟着遭罪。”
“谁调戏妇女了?谁调戏妇女了?明明是她来找的我。”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
才念头一句,又是被罗广利马锁柱两人一通废话岔的老远。马锁柱端着碗在桌边,又是一阵乱喷乱泄,口中米糊汤汁,云岚锁岫一般笼罩屋内,飘渺悠扬中迷的人有眼难睁。顾文澜一声咆哮,先摄住了两人。面面相觑下一通对视中迟迟才恢复了一阵鸦寂。
“别这么吼,不记得那个。”楚怀天还是一副镇定如恒之态,棱角线画的面颊,不符年龄的矜威端凝之态,敛着眼锋,比手指了指东侧里屋。顾文澜这才会意过来他是在指什么,还是那吕秀才,昨天那一场不意之遇,当时就告诉了他。对当地吕氏家族的族长,还需要加以提防一下。就是一屋之隔的距离,两个月的时间明里暗里也见过多次。
但这人什么来路什么身份,至今还未曾打过交道,也就是马锁柱罗广利两人被玉梅带着去见过几次。楚怀天到不知什么心思,有没有顾文澜这股忧怀,当时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他也没说什么,深若渊底井澜不波的双眸中突然闪耀了一阵。吕秀才的家与玉梅家中间还隔了一户秀英家,平日里几个人小心翼翼也没弄出个大动静。今日若不是为马锁柱的事,顾文澜也不会这么失态气急的乱吼。
“那就不说这废话,你们吃,边吃呢边听我跟你们说。”等了一会没见动静,应该也没什么问题,顾文澜又刻意抑了嗓子,继续说道:“第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一,说话和气。二,买卖公平,三,借东西要还,四,损坏东西要赔偿,五,不打人骂人,六,不损坏庄稼。”
这几句话念过都还好,也没人在打岔。等会念到八大注意第七条时,顾文澜还刻意去瞄了一眼马锁柱,却不料他也戢了手脚,直愣了眼神望过来,昂首挺胸气纳丹田,一副作势欲吼的样子。
“第七,不管这是谁引起的,都不准去调戏妇女。”
“没,我没有……呜……呜。”马锁柱一句话未完,先已被捂住了嘴,楚怀天子弹般出手,还支着耳朵在听隔壁动静,严肃了面目,抑底了嗓子低语道:“吼什么?你吼什么?没有就没有,这句话也不止对你一个人说。我们这都是党的革命战士,都要遵守这三大事项八大注意,又不止你一个人的事。”
“好了好了,我也念完了,你们也别再吵。就是怀天他所说的,三大纪律八大注意约束的也不只是你我两个人。全国上下千千万万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都需要遵守。”趁这会没事,顾文澜还是一口气把这三大事项八大注意念完了。最后眼瞅窗外一片薄纱般晨曦飘渺的飒飒山林,也说完了最后一句,独自一人用起来早饭。
桌边四人已经先用过早饭,就此起身准备各奔东西。楚怀天去院里推车出门,罗广利马锁柱也收拾准备着出门去沿江工地。等顾文澜也出门时,两人与蔡定均都走了,在村口与楚怀天碰面又远远回顾了一眼沉浸在迷雾流岚中的宁谧山村,这才迈步推车一路蝹蜿而行下了山。
当涂县大青山,因诗仙得名之地,此地就是那位才华横溢不世惊鸿的诗仙李白埋骨之所。江南岸平畴沃土之中一片低矮丘陵,网错密集的山径可去各地,向西、北两面不足30华里的路到江畔,一截獉狉鼯鼬山道曲折碨磊,沿路一直逶迤而行,对岸处就是因仙成名的太白镇。
又是一个春日清晨,抽芽吐翠挺干挑枝的森蔚沁绿山林,正在春潮骀荡中萌发勃生。清新澄净的山风迎面送来一股馜䭲馧馞芬芳,悦人心神涤人肺腑。还是那晚四人会议后第三天,也就是那天在采石当地所见之后,楚还天这两天都闭口不言当夜的事。两天的时间哪也没去,两人就这么推着车,闲逛游走在周边荒郊野地里。
过了河就是太白镇,晨起的一天之际才刚开始,新年已过去近半个月,当地的农樵渔猎也开始了这一年之际。春朝中赶早的集市还有不少人来往,熙熙攘攘传荡四处的喧嚣中懋迁有无各位所需。两人才进镇不久,就见那镇上大街中所行的一队人马,高毡帽,或散或开的绸布锦绣棉袄,腰畔与肩背都带着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走在大街上,一定也不会是当地的游击队。
接踵而过时,楚怀天还不忘回顾了一眼领头在前的三人。双眸之中一片血染,不觉之际也狰狞的面目,吮血野兽般盯上了猎物。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顾文澜也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那股凛人心魄的仇恨又从何而来。回念这与他相识的两个多月,一直有注意到他有这异常之态,但他怎么也不说,就是那天晚上在吕氏祠堂中商议去处时也是一样。他在着急着什么,是为渴望投身于战场吗?
“应该是当地的自卫团,我们这两天不是经常见到吗?”推着车,步步远离了那群人,顾文澜还远远瞥了一眼那领在队前,高坐在马上的三人。危险无处不在,这是他在游击队中就经常会遇见的事。封锁的越来越严,搜捕得越来越紧,不止是各地地方武装。
楚怀天说道:“是啊,江岸防区有驻军,这些人在干什么?为搜捕当地的游击队吗?”
顾文澜说道:“当地的游击队也活动在这里吗?我们想找他们都找不到,这么一来,他们岂不是更不可能在这里轻易现身。”
“文澜。”两人一路出了市镇,畛畛畇畇芊芊莽莽,周边一片良田沃土在眼前无际沿展,穷目难尽直达天际线处。少许的丛茂灌木龙拏老树点缀其间,又是多条沟渠桥亭错落分布,入目的尽是一派令人心悦的好景致。此刻还是二月中旬农野中也不见什么务农的当地人,江南的财薮富庶之地,还迟迟未从凛冬腊月中苏醒。
楚怀天一路远眺近览,出了小镇半晌,这才恢复了常态,一句话欲言又止,迟迟才开口说道:“文澜,对我那天的提议,你是怎么想的?”
“那天的提议?”还是两天之后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个,顾文澜一时之间还没转上着心思,说道:“是指渡江吗?真要分开走?你问我怎么想的,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没考虑什么,我就是一句肺腑之言。五个人都走或都留下这样好吗?反正我是一心想去江北寻找党组织大部队。”
“去找大部队干什么?着急上战场吗?”
楚怀天迟疑着踌躇着,对顾文澜这一句问,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回答。岔开了话题:“你不急吗?脱离了党组织这么久,你就愿意常蛰那山里贫村,你不想着急着去寻党组织重归家门吗?”
“我……我当然着急,这都半年多了,还一直没联系上党组织。”顾文澜所说的是一年前那件事,不曾预想,当地游击分队在一场围剿中受创极重,不得不分头突围,转移了革命根据地。就是在那时他与部队失去了联系,躲在当地农户家中养伤三个月,回去时山里转了几天也没能找到人联系。连同上一级的党组织也被迫进行了转移,不是为此他还想不到去南京找范祥玉先生。
两年多的时间没见,等到他那里听了江北的情势后,他才立下决心不回原先的队伍,就此北上去寻找党组织大部队。却不料因故辗转流离了这大半年之久,还一直藏身于坰野天陬中,未能与党组织建立联系。如箭的归心令他寤寐不宁寝食难安恛惶无措,就不知道那个家门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我也是一样,只可惜范祥玉先生让我再等等,等先一步与江北联系上,有了去处再走。但是……。“
楚怀天与顾文澜一样,也是在福建当地认识了范祥玉先生。他原先也是在当地的一只游击队中,1948年夏季的一场围剿,让他也去往了南京找范祥玉先生。除此之外顾文澜就不知道其他的,因为楚怀天至今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但有些事他可以看出来,那双锥骨入髓直透血脉的仇恨从何而来,他肯定曾经经历过什么惨剧。
“过江!那要怎么过,这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难道真像你所说的,游过去?”顾文澜神色颓靡哀沉,停一步脚,却见个背影,正攒着劲卖力向前推着车。
一路走已进了一座荒贫破败小村里,村外有大片荒废的土地,杂草乱生泥湿确荦,几十间茅房瓦舍也不见多少烟火尘嚣。有泥污了脸的髫发小儿在村边泥塘边玩耍,皓发如银的小脚老太太伛偻着身躯,从门内朝外望了一眼。有人来看货,几个顶着芭芭鬏或盘髻收鬓的中年妇女来挑针线,兑付的是金圆券,万元的纸钞不知道现价多少,这偏远之处的良朴民众不比城市大地方的人精明世故。一旦收了这纸币不管用得上用不上,都会第一时间去采购,以免在手中贱价贬值。两人这行货商之路也是为掩护身份,就这么半卖半送给了一些煤油食盐出去,才继续行路过了这座荒村。
“村里也不知道还留有多少人,逃难的人还是很多啊!“顾文澜在霆辉普照之下,敛了眼芒还在频频回顾那尘烟飞扬中的贫村,说道:“我听秀英说起过,这边的人逃难的太多,都去钻山陟林以躲避这租息丁赋。唉……江南岸国民政府所在的地方算是完了,就这个世道,受苦受难的还是广大民众。”
“那也要等我们我军大部队打过江来,才能解救了他们,就是不知道我军大部队什么时候才能打到这里来。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所以我不愿再等,想尽快过江去。江畔的防区你不是没见到,再这样下去想过江是越来越难。“
“那你还是这个意思,还是三月初就走?”顾文澜问道:“到时候你要怎么走?就是要游过去,我们这五个人中又有谁能真的有游过去?“
“游不过去就留下,不过也需要去看他们自己的意思。”楚怀天眼皮抽搐着,紧咬口唇有些心乱如狂之态,一口浊气顶在胸臆处,欲吐辙止又强行压了下来,又说道:“我是不想再四处打游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干这个,加入我军大部队上战场我是不怕的。但是再让我去参加游击队,我是彻底不想干了。“
谁不是一样想的,但这也是革命战争的一种方式。顾文澜心潮澎湃,楚怀天的一句话也戳中了他的心事。几年的游击队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梦想的还是想随着大部队去参加战斗,高举着革命武装大旗将光辉幸福带到全国各地,将千千万万深陷水火中的贫苦大众解救出来。
“要留下没人会愿意的,劝你就别再提这件事了,要走一起走按我们之前的约定。”
灶台边油烟缭绕中,顾文澜钢铸一般坐定了许久还沉默着,蹀躞不下着迟迟开不了口。又是一个幽密的夜晚,如往常一样曲肘支颐在膝上,独住在伙房角隅的木杌上,看着在厨灶间忙忙碌碌的秀英。对这个风姿姽婳韵彩迷人的青涩少女,他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感情。说不上来是什么,自己都不知所措不解其索。人生在世25年,至今还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楚楚引怜的绰约清姿,那娇美动人的温润如玉容颜,那含羞腼腆的神韵妩媚举止。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美若仙琼异于凡尘。那是来自内心的温婉良善,那是至诚至臻的言行举止,恍若广寒仙子凌尘降世一般,缥缈迷幻在油烟笼罩的厨灶前。良玉不瑑自带神韵一双皓臂纤手中正是为他们准备的晚餐。
“这几天还没有去山上看过,估计也找不到了。冬季里能寻的东西本就不多,等开了春能种地就好多了。“秀英所说的是瓦罐里才焯过水的冬笋,沸水煮开之后剥衣切片,用盐香酱菹佐料泡起封好几天就可食用。秀英还在那忙着手中活,她也根本没注意到静坐在那里的顾文澜,显得愁眉不展满怀心事。
顾文澜这是来与她辞行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生之中的绝妙邂逅至今也到了离散的时候。时间就定在三月初,依楚怀天的意思无论如何到时也要走。
“你是问吕族长吗?他是这村里的保长,也是我们吕氏家族的族长,很好的一个人。村里
论辈分他要算我叔爷爷,这村里族里什么事都是他来管。见到那祠堂内的哑巴吗?若不是他的安排照顾能活到五六十年?村里也多亏了有他在这里当族长,公平论事赈济孤寡,不知道干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人。“
本来是为了过来辞行的,却一时开不了口,顾文澜又转到别的事情上。秀英一个白纸蕙兰璟瑛华泽纤尘不染的少女,也根本没弄懂他在问什么。
“他一个保长,不是在为国民政府做事吗?他这个人又是什么情况,好像年纪不小了,为什么还孤身一人,你们又为什么叫他吕秀才?”
“这我也不知道,他当上这秀才的官时我还没出生,有些事都是听我爹说的。是他以前曾出去当过官弄了什么秀才的回来,族里还为此庆祝了几天,多少年没人能当上着官。这回族里终于有人当上了。“秀英不明白这秀才是什么,顾文澜心里清楚,科举考试已废除了多少年,算起来吕秀才也应该是多年前就考中了秀才,还在清廷未亡之时。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县里考试回来大病一场,差点一命不保。听爹说过,那时候他还疯了一段时间,天天以酒开怀处处高歌疯语说胡话。说什么完了,说么学了许多年怎么一下子又不考了,又是什么革命皇上都跑了,那我们这些人又算什么。”
秀英说的不清不楚,顾文澜还是听懂了。看起来吕秀才也是一位苦命人,那是清廷灭亡的事,为时千年之久的科举制度也随之灭亡,当时也确实有许多人在一夜之间崩塌。一个朝代的兴亡,那也是无数人苦痛哀怨。
“他没有娶妻生子,就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后来当上了族长,族里的事全由他在照看。当保长的是哪一年我不知道,反正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你说的什么国民政府我也不知道。“秀英在那热气四溢的灶台边揭开了锅盖,云裳仙帔中的凌云仙子一般,回顾了一眼角隅下静坐的顾文澜,双颊一片菲彩,慌忙避开了眼神。说道:“要说他这些年来还真是为族里干了不少好事,要是没有他在这里当保长,我们吕氏家族恐怕早就完了。就是我出生不久那年,村里还遭了灾苦吃了两年多才熬过去这也是因为他才躲过了这一劫。那时候整个村里都在商议着要出去逃荒,人走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苛捐杂税要上交。”
是1934年的美国购银法案,那一次的动乱对中国这孱弱的经济造成了致命性打击。顾文澜也是听说过,那时他还小。但这场灾劫给中国这以银本位为经济体系的国家带来了无比的重创,也是因为有了美国所决议的购银法案所以这之后,才有了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要说起来这购银法案还是起源于1929年那场前所未见的经济危机,在其后的几年大萧条中,美国政府才决议了这项法案,法案规定美国政府将在世界市场上高价大量收购白银,直到白银库存占美国国家货币储存的四分之一或白银市场价达到每盎司1.29美元。这样的用意旨在放弃金本位使美元贬值,货币准备金改“ 银一”如此一来就可以在金银储备量上均可居于世界首位,即可实现垄断世界金融的大权,籍以持世界盟主之企图,且又可以刺激用银国的购买力来倾销他的过剩商品,以摆脱这场经济危机。
正是如此,这购银法案才对当时的中国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冲击。由于从明朝张居正以来中国一直实施的银本位,此举无疑是强行成倍提高了中国的货币汇率,以造成国内货币的迅速外流,反将美国大举倾销的农贸与生活用品全盘接收下来。仅1934年7月至十月中旬银的流出籍达到了两亿元以上,白银在世界市场上价格成倍暴涨,致使国内货币流通向外,而美国的大举倾销其过剩商品又对中国这贫弱的国民经济给予了致命打击。工商业凋敝衰败,农牧业沉沦不起,市面上百业不兴一片颓气,国民经济日渐衰败种种不良状况纷杂并起,那就是这购银法案对中国带来的巨大影响。
“市面上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却看不到银两,又是成船成船的洋货送来,我爹说了,那洋货比自己家的东西还要好又便宜得很,这样的话谁还来买自己家的东西。就是那么两年时间,什么都完了,那时候我才一岁,刚断奶就要吃东西,可家里什么都没有。地里产的卖不出去,导致肥料农具都买不起,周边许多地方都荒废了,人不是逃了,就是因为缴不出租息捐税被抓。唉……,那也真叫一个惨,为应付上面的征税,地里的东西卖不上价也要去卖,还没等开春连种子粮都吃完了。“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那次的事件对中国的农业冲击最大,更为便宜的倾销货品进口而来,流通出去的货币日渐增长之下,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全国上下不知有多少农户因此犯厄受困,因缴不出应有的租息税款而逃难的大有人在,也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入狱。
秀英说道:“最后还是族长想了办法,将那祠堂里先辈们留下来的罂瓶簋簠卖了,才让这全村上下躲过了这一劫。就包括这里的地,原先有大半不是我们吕氏家族的,但后来就这么买了下来,还就手买了耕牛肥料与山下的地。只是日本人随后又来了,在村里过了一趟就牵走了11头大牯牛。那斝罍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就这么值钱,听爹说那是商人贩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商人贩来的。吕秀才他的家传之宝,可惜了换到的东西最后全被日本人抢走了。”
秀英不清不楚的几句话令顾文澜也发懵,商朝是古代历史上一个朝代他这懂,但被秀英另外加了几个字之后,这话中的意思迥然而异着实变了味,至此他也弄不明白这彝鼎从何而来。
“族长那时候说了,卖了就卖了吧!能救几个人最好。钱财本就身外物,况且以他这样子,百年后又将交给谁?“锅里的米糊也好了,秀英伸手揭了盖又过去封了灶,热气缭绕中还不忘瞄了顾文澜一眼。却不想正对上他两道金芒转过来,惶若惊鸟的别过头,迟迟才开口说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族长与你们有什么干系吗?”
“没有……,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顾文澜转头远瞭着门外无际似盖的夜幕,一股寒风进来绕室不去,不禁缩着颈脖扶着髀髋打了个寒颤。再一回顾灶台前那仙姝魅影,一腔翻涌若朝的心绪也早已化为了乌有。问吕秀才的事当然有原因,但今夜过来还另有要事,该是离别到来的时候,此刻却因为一些牵肠之事终究无法开口。秀英那滢漾的双眸中有一些其他的东西,炽盛如火腾焰若芒,他能察觉到。这也是他平生未见的事物,一个尚在青涩之中的少女情怀,就不知是何时竟生出了这份情愫。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又因为什么忘了正事吧?”是玉梅进了门,皲裂干枯的双手揣在胸前,披散着发丝饶有兴致的左右打量着两人,她是个过来人,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没什么,我们这就走,他们在上面也等急了。“顾文澜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玉梅这一打岔他就更没机会再说下去。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刚过,这两天也难得吃上几顿山肤美豢雉膏莼羹平日里不见的东西,一大锅团子,还有一些腊肉熏肠酸菜酱臡与几样开胃小菜。出了门一路上山,秀英还是往昔一样,闷着头不言不语一副娇弱引怜之态,顾文澜心中有事,还在窈冥迷茫的夜幕中回顾吕秀才家中濡濡灯火,这吕秀才到底是个什么人或许倒没什么威胁,但他对这几个暗中出入村里的人有警觉吗?那天早上他去究竟听到了些什么,恐怕这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小心提防为妙。
“秀英,这几天又在忙农活?看你一个人能干的了这么多吗?”
“多少年不都是这样过来了,有什么干的了干不了的。“秀英袅娜风姿藏在夜幕里,不啻泉韵风籁的嘤叮细雨尽是无比婉约动人,顾文澜也是至此才发觉,自己也是不知何时对她也生出了份异样情感,那是本不该有的。
“谪仙飞天之所,唉……,今日才看出些精彩,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可没发现。”触景思情,顾文澜这声慨叹秀英倒是没有听懂。
“秀英,这仙人之墓在哪里,你有去过吗?“
“什么仙人?这仙人还有墓?”
“是太白谪仙,天上文曲星被谪凡尘,据传言他的墓就在这青山之簏,就是不知道在哪里。“顾文澜苦笑道。
“这我可不知道了,我们家不信这个,我们家只供菩萨。你要想问也只有去问族长,这里的事他没什么不知道的。”秀英还是在说吕秀才,到引起了顾文澜的好奇心,茂密榛楛的原始森林夜幕下更显幽密的不似人间,入眼处都是高耸皴皵的老树,飒飏在悠悠夜风中鬼舞的幽魂一般交杂摇曳着枝桠。清新且微蕴草木之芳另附有馧馞之菲扑鼻,视野不及远处,皆是为这丛密茂林所遮,一截山路并不远山脊处的开阔地就是祠堂所在。门内有烛火外泄,两个一高一矮一个身影在那门前长吁短叹矫首远遐。
一个是马锁柱,最不耐饥馁的就是他,另一个是那守祠堂的哑巴,翻着白眼拖着口涎,学着他的样子在那里伸颈远眺,却不防被他一把搡出去老远。这混小子可不比罗广利,一身虓虎之力迸发而出,真能把人腾云驾雾直送下山。
“怎么又是这个屁股缝都糊不住的东西?“
一锅米粥中不止有一些糯米团子,还有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腌货,都被秀英那颖细巧手剖削成了脍脔俎醢拌在里面。门前灯幽,马锁柱也没能看清,伸手接过秀英手上东西,一路长吁短叹愁眉苦脸进了门。这一路还没有机会和秀英说起那件事,等顾文澜正欲对她说时却见她一个人倩影,山风中抖落的奇珍异葩一般远离了。“快用饭吧,这天也不早了,用过了就下去,村里人也都进了家门。”
难得两天能吃上顿好的,此刻的顾文澜却没有什么心情,一番苦闷不解的离愁青丝盘绕般纠结心中,竟是魂不守舍如坠梦寐痴痴怔怔半晌难以开怀。一碗团子米粥捧在手中都快冰了,还食若苦匏味同嚼蜡迟迟没有用完,也不顾那身边马锁柱罗广利两人夺食疯狗般,你推我搡挤挤挨挨将其推搡的颠来倒去风中枯草一般。
“你放下,快给老子放下,这就你一个人吃吗?刚才还说这糊屁股的东西不好,还不如国民工地上的好,这会怎么又变了脸?就你这样的还能算是个人吗?”
“行了,行了,都别争了。”
两个人横叉竖舞一通挤,不止惓惓忧怀的顾文澜遭殃,连围坐桌边的楚怀天蔡定均两人也受不了。锅是被马锁柱端在手中,等他一把提走了这边的事才算完。深沉持重的楚怀天似乎看出了什么,先喝止的那边,深邃忧郁的目光在顾文澜浑浑噩噩的神色上盯了许久,才鹰目一瞵放箸推碗而去。
今天是2月14日,农历正月十五后的一天,一个阖家团圆普天同庆的喜庆日子。顾文澜却被一腔郁集不散的离愁所牵,无比颓靡迷离的度过了这一晚。等用过了晚饭五个人一起回村,幽寂的夜,整个山村都已在一片祥和喜庆中入眠。玉梅家的瓦房在村南口处倒也不避旁人,一路进门各自脱了衣衫在里屋中躺下,顾文澜还没迟迟从深郁心结中走出。屋内一片漆黑,靠内侧两张大床并一个地铺,一墙之隔外就是秀英他们家的伙房。
“广利,你们今天有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不止是一个人他有心事,楚怀天也是一副忧肠再怀,他与顾文澜两人一张床,肩足相骈而睡。
“是有一些,刚才还忘了说。”罗广利此刻也没有睡意,厚实被褥中探出了头望向这边,说道:“听说是当地游击队的事,有人在发传单,还有不少人因此被抓。“
“是传单吗!那你见到没有?”
“没有,我和锁柱天天在江畔工作又不能到处乱跑,哪能见到那些东西。不过其他地方去的民工知道这件事,传单发的到处都是,县里为此出动了大股人马在下面追索盘查。“罗广利这两天与马锁柱又回到沿江工地,采石镇那边的事刚结束,这些民工又被召了回去。
“那他们有见过这些传单吗?上面说了些什么?你们在沿江工地那又干了些什么?“楚怀天问道。
“还能干什么?不就是那些事吗。”罗广利说道:“传单的事倒有不少消息,但没有真切的,当地不少人都不识字,而且国军与当地警保对这件事抓得很严,没有人敢去碰那些怕惹祸上身。不止这个,我还听说了一些当地游击队的事。“
“当地游击队!那你究竟听到了些什么?有当地游击队的消息吗?“也不止他们三人未睡,蔡定均是最热心去找当地游击队的人,他因为之前重伤在身静养多时,所以就一张地铺摆在两张床之间避开其他四人。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致,索性一骨碌起身,渊底般的目不见物中燐燐目光两边相顾。
“在泾县宣城南陵旌德那边,当地游击队听说有不少人就活动在那山里,周边许多村镇都被划成为匪区,不发身份证和门牌,粮油盐布这些生活用品也对其封锁。听说那些都是之前新四军所留下来的,皖南事变后就派了人过来在当地组建游击队,而且这几只游击队还在当地越聚越多渐渐坐大成势,就是当地国军警保知道也无法对他们怎么样。“
“那这样我们可以去找一下他们。”蔡定均说道:“既然有他们的消息,我觉得还是该先去见一见他们与当地党组织建立联系。不然以我们目前这样,孤魂野鬼般漂泊在山里又算什么,连外面的战事究竟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行啊!去找他们,我们还有时间吗?“楚怀天是执意反对这件事,之前还有过想法去找他们,到了这段时间随着国军江岸防线大举筹建,他到反对此失去了兴趣,一心只想着如何偷渡过江去寻找那边的党组织大部队。
“开始不是说好了吗?要走一起走。而且也不说什么留在江南岸打游击,要去江北寻找党组织参加大部队。之前我们也决定了要走就尽快,不能让国军将江岸都封死了,三月初就出发。以目前这样来看,我们还有时间去找他们吗?“泾县宣城青阳旌德宁国等地区都在江南岸距此地不远,确是远离了这江畔深入内地山区。那里才是游击队适宜生长的乐土,楚怀天的考虑还是尽快要走。
“这一路寻过去,就是顺利的话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得回来,而至今究竟以什么方法过江,我们还未确定下来。不是我想说,那天我们又一次决议过,要走就一起走谁也不留下来,去找当地游击队?你们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还有心留在这江南岸?”
“什么留下来?不是早就说过了,要一起过江去寻找大部队吗?“
还不止他们四人没睡,马锁柱他是吃撑了,床上翻煎饼一般,颠衾倒枕翻来覆去入不了眠。顾文澜心有所忧,楚怀天心有所牵,秀英还特意多做了一些,两人没什么胃口,却不料被他连锅端。他那天晚上在徐寡妇家里,对这件事他也不知道,此刻听楚怀天说起,才大惑不解开了口。
楚怀天口气淡然,说道:“倒没什么,是我们四个又决议了一下,要走一起走,时间就定在三月初。你那天在徐寡妇家,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就现在问问你,你是怎么打算的,想不想留下来去找当地游击队?”
“不去,我去找当地游击队在干什么?要走大家一起走,这是之前说好的。大家要团结嘛,没听外面人说,这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
四个人都没想到他还有这出口成章之才,一句话未完就此眕了眼,黑灯瞎火中不禁侧目瞥了一眼还在哓哓不休的他。蔡定均说道:“我想找当地游击队也不是为留下来,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从他们那里或许能搞到些消息,目前的战局上现今又是什么情势……。”
“哎呀,对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蔡定均一句话反倒是提醒了罗广利,蹙着眉头转着心思,不禁从床头也坐了起来,苦思苦索着迟迟才开口说道:“是战局上的事,就是今天才听到的。国军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山绝水尽,不过他们还计划着要在短时间内重整军势与我军大部队一争长短。消息来路也很杂,工地上传的也很乱,说的是国军那边还想将之前诸多惨遭重创歼灭的部队再重新恢复,力争在半年之内重组400多个师近200多万的大军反攻江北岸。南京那边还在进行着和谈,你们都知道其实那是个惑人的幌子,国军这是按藏祸心图谋不轨……。”
和谈的消息早在年前就断断续续听过,不确切至今也没有动静,顾文澜楚怀天还曾商议过这件事未必是真,就是这几天罗广利马锁柱在驻军指挥部那边干活,又听到了一些消息才知道八成不谬。此言一出就连还沉浸情思迷惘中的顾文澜都为之侧目动容,又将心思转上了正事上。
“美国人要来了,这条大江我军大部队是短期内根本过不来的。消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但说的人很多,又是什么子弹子弹的,鬼赶人似的乱叫唤……。“
是原子弹吗?二战末期才出现战场上的终极武器,目前世界上也只有美国一家有此核威慑。罗广利不明白,顾文澜楚怀天心中倒是清楚。顾文澜问道:“消息是真的吗?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罗广利说道:“都在传,就是不知道这消息具体从哪里来。“
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个消息,顾文澜心中一惊一句话毕也随之沉默下去。前两天在采石镇县立二小见到那些美式军械时,他就始终在担心这个,不想噩耗竟来的如此之快,还在为此恛惶无措蹀躞不下时就不胫而来接踵而至。
“睡吧!都别说了,广利,明天你去沿江工地上就对这消息好好询问一下,一定要看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千万记得。”楚怀天口气中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顾文澜能察觉到。其实他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秀英呢!确实是个前所未见的美好事物,但自己是位忠贞不愈无所畏惧的革命战士,这件事本不是自己该想的。以目前这个情势来看,也无暇去考虑这些儿女情长,还是应该把精力专注在正事上。
久卧青山云,遂为青山客。山深云更好,赏弄终日夕。谪仙人李白的一首五绝,就是指这青山悠悠绿水滢荡的当涂县敻大青山,这首诗还是顾文澜在福建广德县城上学时所见。神往已久的谪仙人埋骨之所,还从未想过会有来此的一天,人事舛变莫过于此。几年的革命武装生涯,今朝却无意间踏足另一片穷乡异域中,至此的两个多月漂泊生活还难得见到这份宁谧祥和,还是那初闻噩耗的翌日午时,今天他与楚怀天两人哪都没去,晨起时推车出村,一路西行过了山簏寻一处澄渟山溪就搁下车,避开了山村商议前事。包括昨夜秀英对他所说的那吕秀才的事,顾文澜举棋不定蹀躞不下,他不知道吕秀才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去和秀英作别,楚怀天倒是没说什么,事故的眼神忧郁不化的双眸,支肘轻摩的下颚处新生出的一部须茬,一直没开口说什么。
实际上顾文澜也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说秀英的事,他也知道楚怀天一定能看出来。
“吕秀才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我倒是不惧他,他身为当地的保长,我们就在他家隔壁住,他难道没发现零星半点的异状?这么久了,当初我们也没打算待这么久,不过这一直以来还不见到什么威胁,所以我敢断定他不是什么威胁,而且我还有心去找他一趟。“
“去找他?你这是想干什么?“顾文澜闻言一惊,楚怀天的面色他看不见,敛了眼缝默对着脚边的水潭,迟迟才开口说道:“不干什么,是想打听一下当地的情况。对这条大江,难道当地人不清楚情况?总比去寻那些游击队好。我就是怕去见了那些游击队,会改了主意就此留下来。”楚怀天也在担忧这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去见当地游击队或许真能改变些什么,顾文澜也是这么想可他又不愿还留在江南岸,或许就这样不去找他们还比较好。
“对于怎么渡江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要等罗广利那边的消息,江岸防线已经建起来了,他们在当地做工一定最清楚情况从哪里能钻空,哪里有驻军的岗哨,驻军的布防又在哪里。“楚怀天说着,从荫罅透光的树林中起身,随手一颗鹅卵石远远丢在面前那一澄湫湄中。森蔚沁绿的大青山西簏过去不远处就是那碧带萦绕般的青山河,一泓碧水来自山上涌泉,在这山坳处涔集了一片又曲折西向。不大的一个池塘岸,渚边百花齐馨,林木密稠柳汀蒿艾丛丛簇簇,还是一副春潮刚来的景象。左右倒是没什么人家,河对岸就是那因仙成名的太白镇。楚怀天想干什么,今天就是他无意再去外面转。
“你考虑过没有,我们就是这么渡江去了北岸,还是迟早会有一天打回来的。所以我们需要做的事情还不少啊!三月初……最迟不过五六号我们就走,但在走之前我还是打算去江岸边看看,一张当地的沿江防线布局图或许能对我军大部队有起到大帮助。“楚怀天说着,伸手解了衣衫在岸边湖石上,一步步踏入渟澄中,顾文澜这才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难道真的想游过这大江去?
等到下午时分,蔡定均也闻讯赶到了这里。也就是那条狭仄山蹊出村后一片榛楛鼬鼯之地的滩碛水涘。四野无人阒若异世,正值春潮骀荡之时。风拂藂薄雨透花生,林木依绰天光飘歘,风景倒是绝好,可这天还是有分凛寒夹裹翊翊山风中沁身椎骨。
楚怀天这一上午并午后时间都在干这个,至此顾文澜才发现他根本不谙水性。山压塔镇刚逃脱封禁的凶鬼恶煞一般,只见动静不见人走,就在那湖石雄奇蕙兰遍生汀涘边死命挣扎,一股吞天出地雄浑之气,倒是闹得天地皆惊日月皆避。执着坚定的眼神一直在继续,顾文澜也不知道该不该叫他上来。
“怀天是想干什么?真的想游过大江去?“蔡定均目瞪口呆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啊!定均,我问你,你通水性吗?”
“会一些,但那可是大江,几里路的距离又是风浪滔天。“年纪最小的游击队员,之前曾听他说过。苏南无锡那里念过中学,与马锁柱罗广利出身贫困不同,一位有信念有热血豪情的坚贞革命战士。就是才投入革命事业没多久,一场白色恐怖下来,当地的情报站工作站全部遭到了破坏,许多亲和共党人民武装的当地民众也因此招祸。去南京城找范祥玉先生也是为迫不得已,他们与范祥玉先生相识是因为地缘关系组织关系,范祥玉先生本身就是他们上级组织,有许多南接北送的工作需要由他们来进行。
“是啊!这可是大江,就这么游过去,就是躲过了江防驻军,呈上天恩渍来个春江水暖风平浪静,几里路的水路真能游过去吗?”顾文澜蔡定均两人都没下水,乍暖还寒的天,还不到三月。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两人也为即将到来的渡江之策暗伤心怀,楚怀天看似是心意已定,执着而顽强。只是在闹得天地皆惊的情况下,无异又平添了一股忧思。五人之中水性怎么样,顾文澜还不知道,难道还真想是游过江去!
碧波粼粼一泓湫湄,三山相峙秀林环绕,直到那日沉西山,一片巨大阴影完全笼罩了这片水域后,楚怀天才从水里出来。悠悠山风中一个寒战打过,蹙眉敛目神色肃穆,深邃的目光静对那涓涓流水,千骨所遗的石像一般,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久才一生幽叹穿戴衣衫往回路上走。
“走吧!让我考虑一下,或许真有办法渡过大江。“
远望他步履匆匆的身影,顾文澜蔡定均两人反是面面相觑一个迷惑不解的眼色互相传递着,就不知道他是发现了什么?这么快就有方法渡江?
“今天见你们没下山是怎么了?”
“哦,秀英你看见了?“
还是在那熟悉无比的灶台边,年节刚过的日子,秀英那一身素色也全部褪去。过节那天顾文澜还曾陪她去祭拜过亡父,朗朗天日下不可名状的一副场景。哭的天昏地暗嘶声歇气,连个泥人木偶都能感化的凄凉景象,尚处青涩雏幼的少女就是那么引人怜爱。秀英还在替他们做晚饭,水缸里的水是顾文澜汲的,此刻就坐在那墙隈角隅下喘气歇息。
“我忙过了农活在林子里采药的时候看见了,村外不远那片水潭,你们三个人都在那里。”秀英说道。
“那我可没有见到你,只顾着与定均在那里说话。“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跟她谈起那件事,但不知道为何事到临头顾文澜自己又止住了。秀英那明眸善睐之中有一丝特别的东西,令人销魂丧神令人心血激荡令人如火焚身令人不遑为顾。油烟缭绕中两人对视了一眼,秀英一个腼腆羞涩的笑颐,被触碰后的含羞草一般血染了双颊,躬身缩背别过头去,皓立的泥人木偶般。顾文澜也是一个红脸,忸忸怩怩含羞颦眉的小家碧玉一般,惊惶着垂下了头。
“这时节里农活忙吗?还要去山里采药?”
“忙是不忙,去采药也是因为农活上无事。记得之前对你说过,这片山都被吕秀才他们家买了下来,每季都有行商过来收药。不多但能增补家用。“
“你要是手中没钱,我这里倒有些,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你这里,这些东西都是欠你的。”顾文澜说道。
“不用了,我有玉梅婶子,要欠也是欠她的。“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在考虑……。”
敏感的话题,两人都有些在乱岔,心中那份亲和善意想对对方倾吐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到玉梅从门外进来,才迟迟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僵局。
“婶子,我走了,给他们送饭去。“
“天也不早了,让他们用过饭早点下来吧!”玉梅能看出些什么,饱经事故的眼神,似笑非笑瞥了两人一眼。顾文澜此刻到先红了脸,秀英心中没鬼,她是白玉无瑕风静气和没一点感觉,可他心里却有。
一如曩昔,没等进祠堂大门就被马锁柱迎了出来。秀英递了碗杂面糊给哑巴,就不声不响的下山去了。今天本有个好机会,可顾文澜没开口,一直迟疑犹豫直到此刻才从迷梦中醒悟过来,迟早要对她说起这件事,总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过了节也没有那么多精肴佳馔可用,马锁柱一口一个叹,还是往常一样舞手岔腿的占了半张桌。罗广利今日没能打探到消息,楚怀天问了几句就紧蹙了眉头没有再开口。蔡定均有心事,还是为去找当地游击队的事,顾文澜阴沉了脸,食不知味只喝了半碗杂米糊就落箸推碗不用了。
今日的晚餐结束的到早,谁也没说话,一直等下了山回村里住下时,蔡定均才开口问了一句楚怀天,他是想用什么办法渡江。可楚怀天一直没有回应,只等到各自脱衣在床上躺下后才迟迟开口说了句:“要等消息,最详细的消息才能决定。“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翻衾倒枕辗转不定的顾文澜心有旁属等翌日晨起出门时,还头重脚轻神昏智乏着混沌心思不知作何而想。以楚怀天这执着的劲头,看上去三月初是非走不可。但他与秀英要怎么说这件事?他还是能洞鉴到秀英对自己暗怀的情愫,而自己呢?又何尝不是这样。
今天又没出门,推了车山路上一截行过,就在那山坳渟澄边驻下了脚,今日蔡定均也跟来了,他是刚刚伤愈久卧思动下也耐不住少年人的心性,没等楚怀天下水多久他也脱了衣衫下了水。
顾文澜踱着步子在林木招展的山坡渚地边闲游,一直等到午后时分还没能定下心思果决了意,想好怎么去对秀英说。她是个至忱珍奇的女孩,良玉不瑑的内心又怎样接受这样的事。不想伤害她却又不得不伤害她,顾文澜心里清楚自己该干什么,那是自己许下的誓言,不为书中玉粟不为富贵家门不畏斧钺不惧汤濩一定要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奋斗下去。但是这一次他也迷惘了跼蹐了失落了摧颓无解了,这还是他20多年来头一遭遇见这种事,与世上千千万万人一样,解不开的局过不去的关。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这天还寒着呢!”秀英下午也来了,实际上她是有意找来的。这句话又是个机会,可顾文澜又一次退避了。
“没什么,活动活动手脚,山下的情况很紧,到处兵荒马乱燹火瞭天,你也知道我们什么身份,这是非常时期,能免得危险还是尽量别去惹。“顾文澜说道。
秀英当然知道他们什么身份,但她一个不谙世事天外宇琼中的九霄仙子还无法体会到这层意思。一只竹篮挽在纤细皓臂之上,一身半成新的红布棉褂有些显小,绷的那惑人盗药的身线更是绝伦无双美艳动人,无暇的凝脂肌肤扑面一股馜䭲之芬,一双秀眉下蕊若玮宝明眸灿然生辉神采照人。
顾文澜心中有鬼,一眼瞥过自己先红了脸。茂密的山林不只是她一个人,一片低矮灌木前有村里过来放羊的几个中老女幼,都是这柳荫塘村吕氏族人。两个垂髫小儿满面泥污,游耍在溪流边,几个蒿发艾眉的耄耋老叟摘了宽檐草帽,自寻了山岩棱嶒处坐下歇息,此处有一湾清流,山溪涌泉而出一路蝹蜿而下,沿水一片五光十色雄奇魅力水石遍布,天光一线树影婆娑,透罅林风起起荡荡悠悠,竟是说不出来的悦神爽心,澄净的空气,一目无穷的视野,连那河水两岸的畛畛畇畇畎畦沟渠都能擘辩的清清楚楚。四周密林叮咚流水下就是那鬼魅横行的一泓水潭,几步走过之后,前不见那两个声势动天落水挣扎之人,后不寻那些鸡犬出圉放养的身影。
宁谧,泉韵天籁的美景竟似是画中异世一般,远离了尘嚣纷纭,顾文澜至此才发现这山陬海噬处的迷人美景。秩秩斯干悠悠青山,不想这天光迷瞀尺树寸泓之间竟有个世外桃源,但梁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自己还终是要回去的。
“村里人的生计怎么样?看这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山是大也没见放养什么牛羊。”顾文澜说道。
秀英说道:“那是因为之前年年遭劫,都快十年了吧?或许还不止,哪天不是这灾祸齐至?外面在打仗,山里也跟着遭殃,天天有指派下来。“
“是国民政府干的,若不是他们执意发动了这场内战,恐怕世道也不会变成眼前这样。”顾文澜叹道。
“我倒是不知道那么多的事,反正就是乡里常下来要这要那的。为此族长他也难以应付,村里还剩下什么?不行就把这地皮刮刮带走吧!族长就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秀英,所以这场战争要结束,所以我们这些人还在坚持,应该会有那么一天的。你相信我,等我军大部队打过来就没事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是总听你说江北那边的事,那边又是什么样的世界?你们那些人真的能过大江吗?“秀英问道。
“当然能啊!”顾文澜这口气出的颓丧至极,自己心中也没底。秀英不知道这些事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想和他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她的生命中所能接触到的也是只有这些,外面的事对她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山林里还有不少好东西,顾文澜与她一路说着话,就见她把那竹篮不知不觉间装满了,丛草杂生菇圥遍地,有倒落泥泞的中的潮湿林木,有蓬展似伞灼灼如火的灌木荆楛,斑驳的山岩下有菌蕨有地衣嫩芽。也不止她一个人,村里也有一样的年幼女性在铲这些,刚露头的嫩芽花枝也要,一只只纤纤小手过去一通钟摆运动后各自提了一篮回返家门。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顾文澜有意避开他们,秀英不解其由却也紧随在身后。林中草深处一路走,顾文澜还在回顾那些村里的人,说道:“秀英,我看你这村里也不见几个青壮男性,怎么都是老弱女幼?“
“还不是之前打仗打的,刚开始是因为打日本人,他们最坏,进村就杀人抢大家的东西。什么鸡犬牛羊一次全给你搜光走了。所以那时候有穿军装的来要人,村里还踊跃而起都跟了去,再到后来没了青壮他们还是来要人,不但要还硬抓,最后连上了年纪的也要。族长说……。”
秀英口中所说的顾文澜心里清楚,抗日战争时期与如今不同,全国各地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在国仇家恨之下的广大人民群众都是自愿投身沙场为国献力献心。而后来呢!内战开启后国民政府为战事穷尽心力一意孤行又变了之前的方针政策,改为摊派制四处抓丁补员,为此也就是这广大的江南国统区受创至深,至今还未恢复元气。
“村里的青壮逃走了,一些四五十岁的人也被抓去前线从事各项劳作。村里为此添了多少孤寡女弱?唉……,都是苦命人,玉梅婶子的丈夫也就是为这个再没有回过家门,她一个人就这么苦熬了这些年。“
“所以这一切都需要个结束啊!”顾文澜叹道:“秀英,等到我军大部队过江就没事了,我们一定会解放全中国。“
顾文澜还真不想和她提这个话题,就这么一路走,不觉之际已是日沉西山之时。那些在山林里的村中贫苦先一步返家,秀英也在一路忸怩腼腆中依依不舍离去。临行前还不忘叮嘱了一句:“你们也早些回去吧,我就回去做饭。。
幽暗密闭的林翳不见天日,一个娇弱无依的倩影就那么消失在闳幽中,顾文澜心中彷徨无措,他不敢去深思,真要是丢下她一个人在江南岸的黑暗世界里那会是怎样的一出惨剧。等再回那片水潭时,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垂死挣扎鬼嚎鬼叫的身影早已离去,应该是先一步回到村里。要算起来这时候马锁柱罗广利两人也该回来了,顾文澜在这里寻不到两人,只有返回山上祠堂处。平日里也都是这样,未入夜之前回村先一步去祠堂,可今天就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也没见到四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顾文澜心知无事,但今天这四人的行踪也古怪,平时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两个多月来也习惯了与他们朝夕相处,此刻乍无人踪之下他还真有一些不适应。门前的哑巴还在拖着口涎拢着双手,庙门前威牙猛兽般蹲在那里一动不动,问他也问不出什么,心急火燎之下的顾文澜也顾不了这许多,一路径直下山先进了村,不用去找秀英也不必回玉梅家,才从那院墙外拐角时就听见吕秀才他家那坯砖青瓦的大屋内一阵喧杂人声,疑惑恛惶不定的顾文澜还是一步过去推开了门。
果不其然,马锁柱罗广利蔡定均三个年轻人都在,正厅中各寻了一张小木杌端坐,堂厅内侧古旧福寿挂帘下一张漆彩斑驳乌柏木桌边,一个正在吞云吐雾的人,正是这村里的保长亦是族长的吕秀才。幽幽烛火一鼓一翕与之手上一明一暗那根铜铸大烟袋掩映成景,飘渺中的诡秘感,半个身子隐在灯影下,只见那花白长髯蓬松蒿发与一只干枯似柴木般的手举在唇间,攥着烟枪一口接一口浓烟散化中古典经禄里走出的的老神仙一般,说不出的怪异诡秘。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白也诗无敌,终归青山客。这句话说的就是生养我们大青山,传颂千百年,永垂不朽万世景仰的谪仙人李白。想我大青山钟灵毓秀天畀之地,自古以来也多出这样的不世之才秀……。“
李白还是从当地出生的?顾文澜倒是不知道,况且他自己也刚刚说过:“终归青山客”。这三人在屋里干什么,都是一脸迷糊像,小学生听课般坐的一丝不紊正襟以对。那吕秀才一口连一口的浓烟,居中之言不似人世所出:“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当年宫殿赋昭阳,岂信人间过夜郎。明月入江依旧好,青山埋骨至今香。不寻饭颗山头伴,却趁汨罗江上狂。定要骑鲸归汗漫,故来濯足戏沧浪。……,这几句诗都是当年贺知章,自号四明狂客的那位才俊说这李谪仙的。古往今来也不止他一人多少绝世英豪拜倒在李谪仙的名下,白与古人争长,三字九言,鬼出神入,太白公天才放逸,胡其诗歌自为一体。不止是诗,词亦是一绝。谪仙之词许多帅然而成者,故乐府歌词成善,酒入豪肠七分酿成月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今日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他们三个会来这里,吕秀才又在干什么。顾文澜就是进了门见此诡异一幕还迟迟未能憬悟过来。吕秀才又究竟是个什么人,旁若无人自说自话,室内一片鸦寂,几道目光都落在他半疯半颠半隐半现的身影上。
“不只是诗词,人也是旷世孤绝并世不寻,他的诗文采斐然绝调,豪放不羁清新飘逸意境曼妙慷慨激昂,又显倜傥不群似幻似真任心随性变化莫测。而他这个人呢,也是与我们这大青山有着不解之缘,你们知道这李谪仙埋骨之所在哪里吗?“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就在青山里。”
这人究竟是干什么,还是心实憨直的马锁柱最后接了一句。一阵弥漫不散的烟雾在室内缭绕,此刻的顾文澜也有种身处云霄飘渺无定之感,迷惘中不知身在何处。
“世间遗草三千首,林下荒坟二百年。 信矣辉光争日月,依然精爽动山川。 曾无近属持门户,空有乡人拂几筵。 顾我自惭才力薄,欲将何物吊前贤。……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爱君独酌板桥句,想君不向稽山时。千载风流同一辙,孤坟数尺埋蒿藜。“
说着说着,他还半吟半唱起来,一个寒枭嗓子泣血魍魉般室内回荡起来,避灰四下余音袅袅,令人悚然变色不寒而栗。顾文澜还是第一次与他正式接触,心里还在猜疑着他一个半疯半傻的老秀才究竟什么人,一步上前无意间却瞥见了坐于另一边的楚怀天。原来他也在这里,三个人年轻人他放心不下,但楚怀天不同,五个人中最端凝谨重的一位,见到他也在也随即放下了心。
“老先生,我们不是问这谪仙的事,我们是想问问这周边的情况。”没等他一首一首将那些谒诗仙的佳作都唱完,楚怀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说道:“那江边的情况你知道吗?长江沿岸一带的情况又怎么样?哪里可以有渡口可供人过江?“
“过江!”吕秀才缩在灯影中的身子似乎动了动,吧嗒吧嗒闷吸了几口烟,幕闭林翳下潜伏的野兽一般,燐燐目光扫视着面前人。楚怀天这是要干什么,顾文澜也不知道他来此一趟为什么。记得他昨夜还曾说过要去找人问问当地的情况,却不想他要找的人就是这吕秀才。
“过不去的,现在这个时候是根本过不了江的。“吕秀才是警觉到了什么吗,迟迟才开口打破了这阵死寂,坟场般的阒静中就听他一个人猛抽着烟火,不着意味的话音在室内回音袅袅而散。
“北边的人过不来,南边的人过不去,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知道这大江是什么吗?天堑啊!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好汉为大江所阻,不得不望江兴叹,折戟沉沙而归。”吕秀才一口青烟后,说道:“几千年历史了,多少个南北朝对峙大江两岸,可谁也奈何不了谁。从三国时期曹魏孙吴三国鼎力对峙开始,南北晋,南北宋南北明。前秦茯坚出不了涡口,北魏拓跋焘困于瓜步,周世宗久不下寿县,南宋能与辽金蒙古相峙几百年,就是因为这条滔滔江水。见过那江中汉洲采石矶了没有?多少年来又是多少想南渡的英雄豪杰在那里,折戟沉沙丧志埋骨以致含恨而去终生蹉跎。至今也不知多少死过多少人在那里,从三国时期的曹孟德算起……。“
曹孟德又是什么时候被害在这异域水蜃中,这老秀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不过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刚开始这四个年轻人来问周边情况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等此刻一提渡江,他这年老历久广通事故的耄耋老者立刻敏锐地发觉到什么,一针见血直奔主题,却不免激起了楚怀天顾文澜两人万丈心潮。
楚怀天说道:“大江不可渡,真的是无人能逾越的天堑吗?那自古以来不是还有多少年曾一统全国。”
“有可能,但是太难了,这是气数是天命,后生们你们不见这大江所以不知晓啊!“吕秀才一口浓烟吐净又继续说道:“天命所为气数在补,没有那个命就不可能过得了大江。现在什么时候?那江岸边又是多少之人马?藤牌甲胄遮天蔽日,矛如苇立矢如飞蝗,这时候不管那对岸有多少人马都过不了这大江。”
真的没有可能吗?顾文澜迟疑着还是没有把话问出来,面前这位吕秀才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但有些事还不能过早挑明了。多年的游击队生活养成的习惯,万事谨慎小心不着纰漏。
“走吧走吧,都回去,我们也要走了,还有十多里路要赶。“也不知道吕秀才知道些什么,这出戏还是要补全了。一屋之隔之下两个多月来他难道没发现村里来的不止两个生人,在出门前顾文澜还不禁回顾一眼身后幽暝若夜的室内一个云烟萦缠的身影,深不见底目光直射过来,遥遥丢了一句:“那大江是过不了的,怎么也过不了啊!”
等再回祠堂,秀英早已等在那里,她一直在忙灶下事,还不知道五个人去了哪。门前将锅碗递给了马锁柱还迟迟不愿动身离去。她没事但就是想见见顾文澜与他说上几句,奈何顾文澜此刻心有旁顾,也无意和她说些什么。晚餐在一片沉默中用过,就离开了祠堂回往了村中。黑灯瞎火中摸黑进屋躺下,五个人今晚还没怎么开口。
“那现在要怎么办?真像吕秀才所说的,这是过不了大江?“
“当然不是,他说的就是真的?”
最后还是蔡定均先开了口,屋内的漆黑里也不见人影,都是仰面朝天头枕在手腕上,默思远猷着心事,楚怀天接着说道:“也别想那么多,时间也定了下来,到时候走就行了。趁还有机会……,广利,你今天又打探到什么消息?“
每天必有的一问,只是今日被吕秀才的几句话,一个个霜打的秋草一般,蔫萎不振提不起精神,一直拖到现在才想起。
“要说消息还真有,果然是美国人来了,江岸驻军口中听说的。国民政府那边一直在扯幌子与我军党组织和谈,又一面在着急整军备马集粮筑垒,私下里打鬼主意。美国人来不来倒不是很明确,但可以见到的是那些美国产的东西正在送来。听说南京城上海市那边,国军工信部与美国正在联系,想采购一批他们的军用品就包括守江的船炮与什么移动堡垒。”
还是坏消息,两天来五个人都为此煎熬等待着,却不料等到了这个不利的消息。罗广利说道:“江岸防线建得七七八八,驻军的炮都运了上来,每隔几里地都有坚固的要塞堡垒作依靠。江岸边扎起了竹篱笆,又拉网布雷,封锁了江岸一带禁止有人过去。还是之前抗日战争用过的,巨大木身钉在坦荡岸边处,就为防我军的船只登陆,铁网加地雷连交通壕挖的到处,都是蛛网一般四面延展,他们就是在防我军强渡。“
“还有别的吗?就说美国人的消息属实吗?是听谁说的?”蔡定均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也就是这里最古怪,消息遍天飞,但没有来路。那边有驻军,我们平日所干的就是为他们建防线工事,与他们也能见上面。来自五湖四海的新兵,他们嘴里也说不上来什么,上面是有计划要防我军强渡,用海空军并岸上火炮全力劫杀我军有生力量在江面。况且我军大部队就是想渡江那船也是关键,国军撤过江北时把当地船只都搜刮收缴了拖到了南岸。而且他们还有海空军,那铁甲舰队就巡弋在铜陵芜湖南京这一带江面上,封锁着两岸。“
那要怎么过江?顾文澜心中忧郁,另外还填堵胸臆的一份心事早已抛了九霄云外,问道:“还有别的吗?锁柱呢?你打探到了什么?”
“他还能干什么?想指望他?“
马锁柱没应声,不知入眠了没有。还是罗广利接过的话,说道:“他只顾着吃,说那伙食不错,比在这边糊屁股缝的好多了。也不想想我们在干什么,一个人能干五个人的活,我想拉他都拉不住,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哪边的。”
“广利,也别在说了,还是要加紧打探消息,时间已经定了下来,三月初天再暖一些就走不容耽搁。所以你要做的事也很多,查清楚那边的情况再继续打探情报为我们北渡做准备。“楚怀天说着,一个侧身朝内。“怎么越过江岸的防区,又怎么进入大江下水,还有那战局上的事……,越翔实越好。“
“那……,那你们这是想出办法渡江了?”
“不早了,睡吧!明天再说这件事。“
罗广利的话楚怀天没有回应,一句“睡吧”就此沉了声不再言语,阒若无人的陋室幽夜中不止他有疑忧,顾文澜也是五内焦灼疑惑不解。楚怀天这是想干什么,急急火火的下水真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文澜,你的水性怎么样?“
“还行,就是不长练,问这个干嘛?”
“能一口气游多远,五六里的路程你要游多长时间?“
翌日晨起,连上无事在身的蔡定均,三人又来到了那片山坳泓澄处。晨间山里还起了一片薄雾,至旭日东升才散,逐寸逐尺冉起的霆耀驱退了一切阴霾,染过了林荫深处这片碧水。楚怀天还没着急下水,领头进了一片深篁茂林中,斫了几根儿臂粗的毛竹筒下来。
“这是干什么?不会是真的要游过去吧?”蔡定均说道:“四五里路的路程又是波浪滔天水势急邃,与面前一潭死水不一样,那可是大江。就是能顺利到江岸,人也不可能游过去的。“
“对,是不可能游过去,没过一截路先没了力气就游不动了。但有这个呢?“楚怀天在做什么,细绳扎起的舰板小片竹筏状,就是几根长短不一的毛竹筒钉连绳系而制。
“船是找不到的,江岸已经被国军封锁。但我们可以自己造,那样能渡多人的大船用不上,就用这个简便的不行吗。“
“怀天,你的意思是……?”顾文澜蔡定均默默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份清亮划开了那片阴霾。
“就是这个,一个做一片能浮水就行,可不能让江浪打散了,必要时还需要做游水洇渡的打算。不重,一个人就能扛着走。“竹筏就这么简单制成,落水溅起两片惊鸿,荡起几道涟漪层层划破凝晶若鉴的水面。
楚怀天还在远眺山崖林野上冉起的春日,说道:“就是这天不好。江南地区的天早晚似凛冬,午时日中才有那么一丝春意袭人。能浮水又不重,不用划人就浮在上面,岸上的江防军也看不见。江岸那条防线我们也去看过,至少远离了江岸后才能见动静。”
竹筏不大浮力却不小,可供一个人使用。楚怀天等了半晌还是下了水,抱着那竹筏在岸边兜了一圈又上岸。面带喜色说道:“怎么样?有这个还愁过不了江?“
顾文澜笑道:“怀天,看来你真是想到了办法,我是没有意见,就问定均怎么看。”
“这......这竹筏能撑多少重量,又能挡多少风浪?“蔡定均还是比较心细,能正确考虑问题。说道:“用这个渡水是行,但也有可能发生意外,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处。”
楚怀天说道:“负重我们没有,也就是那两把枪与一些衣物。真要是渡江难道还带那些赘重?风浪嘛……,要是在扎的紧固一些还是能撑到对岸。之前我也说了,还需要天公成全要挑个好时间。“
“我也是这么认为。”顾文澜说道:“危险是肯定有,但希望也是很大。最艰难的也就是四五里水路,一口气撑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十天左右的时间,干什么都够提前准备妥当,应该能游过去。“
真的是指望这小小一张竹筏,顾文澜忧心如焚中还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蔡定均还在迟疑,也脱了衣衫将竹筏抛回水中,说道:“等到那时还需要做好洇渡准备,趁有时间最好先练练水性,不过我以为在走之前还是要去县城那边打探一下,就看有没有什么确切消息。”
“那是当然,还要去江岸防区看看,有些事我想必须要去做。“
秀英也来了,远远站在那晶溪草野之上,矫首暇观向水岸边。楚怀天一笑也下了水,顾文澜却迟迟站在原地没动,这是一个好消息,刚决定了要怎么样渡江,但一见到那位楚楚动人的广寒仙子,又莫名的突生了一股酸楚难耐的忧怀愁怅。此次是终于定下了前事,那么也是与她作别的时候,终将有此一事,躲也是躲不掉的。
顾文澜自己也不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在走之前必须要找个机会和她说清楚。霓裳仙帔般的明妍少女就远远伫立在林翳鬖髿招展中,灼灼如火的目光仿佛就近在眼前,什么时候让着形姿姽婳婉妙动人的少女占据了心扉,顾文澜自己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晚饭时间,楚怀天就将这件事告知了另外两人,没有异议都是一副似箭归心在怀。今晚与昨夕迥然有异,一顿饭说了许多话,都在商讨细节为此北渡之壮举。可顾文澜呢?才解了一份忧另添一事愁,不久之前才按捺下的心潮此刻又不禁翻涌起来。不为其他,是那位羽翼婵娟瑶池仙子。用过晚饭,五个人一行下山,还没等进院门就见到那孤立村口处,徘徊彷徨的倩影幽窈中若隐在夜幕下。是秀英,也是为一腔情怀所牵,青涩年幼的她真挚至极却为情所憔悴。
楚怀天也看见了她,有心带三人先一步进门。顾文澜迟疑着还是迎了上去,他深知一场煎熬需要就此解脱,也是时候把话对她挑明。
“秀英,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我……,我睡不着。“
良善青雉的少女,把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顾文澜根本就不敢看她那深蕴情火的双眸。一撇头,避开了门前小道进了她家的院门,远远一声幽怨丢了过来:“秀英,我有话跟你说,你和我来。”
宁谧的山村,所有人都在一天的辛劳之下进入梦乡。村南口这里就四间瓦舍轩屋,顾文澜将她带进了她自家门院里,还是不放心的左右望了一眼吕秀才与玉梅家,黖黖茫茫一片宁寂,不寻人迹人踪鸟翚兽迒,窗隙门缝有烛光透出,环村三面都是稠迭连绵的山林所围,一墙之隔的屋里,玉梅也不知道睡了没有。也不见动静,左右两家也是黑灯瞎火一片阒寂恍若异世。
楚楚引怜的少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禁锢的暗夜中孤男寡女相对一处,那心仪之人就在自己眼前。鼻梁上的镜片转映来两道银芒,他在想什么?难道与自己一样。秀英双颊火焚静无生息隐在黑暗中,无比的沉静,有股令人欲发欲狂之感。
“秀英,我有事想对你说。“
“嗯”嘤叮细语婉妙动人,细微的连自己都听不见,秀英心神飞驰,呆成了一团混沌只感一股难耐的羞涩根本不敢抬头。
“秀英,我要走了。“
“走?你去哪里?”颤颤索索一句话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一股弥天盖地的凄苦离愁冲填了胸臆,秀英这才发觉到不对之处。
“我要去江北岸,之前我也对你说过,我是一个革命战士,我需要去找党组织,那里才是我的家。“
“那你……,那你……,要离开这里。”天旋地转之下秀英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问出了这一句,就在一瞬之间,她的心也碎了,人也痴了,梦境也破裂崩坍了。
“是,我需要离开这里,而且时间也定了下来,就在……。“
“顾文澜同志,你这样调戏妇女,党纪党规他同意了吗?”
这边还在说着,近在身边,隔墙一句不啻惊雷的咆哮天陬哀狖一般,撼天动地山崩海涸,令人不禁为此一阵战栗,头晕心悸天旋地转。是马锁柱,两家之间的院墙也就过人高,窑砖坯瓦所垒。他比常人高了一头半,就在隔壁玉梅家那边的门院里,一墙之隔不足二三米,昂着头狰狞着面目,一声鬼吼猝不及防之下,顾文澜差点被他惊得屎尿齐出瘫倒在地。
“你……,马锁柱,你这是干什么?“
不用他发作,那边“哐当”又是一身门响,楚怀天已带着罗广利蔡定均两人,蓬头跣足急心似火,慌忙跑了出来。“你吼什么?你吼什么?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在外面吼?快和我进去。“
“别拉我,你们别拉我,顾文澜在那边调戏妇女,您们不管他来拉我干什么?”
原来他还是有心的,再心思不敏也看出了他和秀英之间有些什么,为上次徐寡妇的事他还记仇在心,就处心积虑等着这一刻。
“你先闭嘴,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干什么?这大晚上的你在这吼什么?“
“我就是不忿,为什么党纪党规他老人家不管他,只管我一个人,他在那里调戏妇女你们不管他,竟扯着我干什么。”
本来一腔苦楚离愁被他这一打岔,不想就死变了味。马锁柱什么人,三个人一拥而上搂肩拌腿,箍着脖子勒着胸,费劲了全身力气也扯不走半步。这边还在闹着,不料另一边又是一声“哎呀“,鬼扼鸱唳的嗓子响了起来。原来那吕秀才也没睡,叩着烟灰独蹲在那院门外歪脖子槐树下,一口轻烟散尽之后,竟扯着寒鸦破锣嗓子唱了起来。“满地黄花呀……,堆积啊,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啊?守著窗儿呐,独自怎生得黑呀……呀……呀。梧桐更兼细雨啊……啊,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呐啊呀!”
“你,那你这次走之后,以后还会回来吗?“最后还是秀英的一句凄楚细语让顾文澜转回了神,不忍目睹的凄惨形容,盈盈欲滴的框边泪珠悠闪,还真是伤了她的少女情怀,寒风中凋零的异世仙葩一般,正如吕秀才口中所唱的一样憔悴凄迷。顾文澜的心也碎了,明明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会有这样的心境,如焚化死过了一样。
“不知道,应该会回来。”
“那又是什么时候?会有多久?“
这个问题是顾文澜无法回答的,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秀英无异于一块人间至宝从未见过的美好事物,但他不能说些什么,他不忍再一次伤害她这至臻至善的少女。
“你们别拉我,别拉我,我就是想问问这件事党纪党规他老人家知道吗?他就这么调戏妇女,党纪党规他老人家同意了吗?”
这边的凄凄离愁未解,那边还在那扯天扯地的吼着。马锁柱一个凶若梼杌势比蛟螭的貔虎之士,那三个人又怎能拉得住他。又摔又打横飞竖舞三个人四下里乱飞,谁也拽不走他半步。罗广利躬着身子去扳他的大腿,卒不及防之下反被他一掌按在了面门上,一把搡出了五六米。眼前金星四溅一阵昏晕,连退了几步一脚瘫坐在地,嘴里尝到一丝苦涩,连牙龈都出了血,也不禁怒气上冲张口一通撼天撼地的吼,比他还大声。“你吼什么?你吼什么?党纪党规…………他也忙,每天那么多大事要他去处理,能只顾着你俩调戏妇女的事吗?“
党纪党规他也忙,这叫什么话?没等这边闹完那边吕秀才又是一口青烟吐尽,鬼天鬼地的唱了起来。:“薄雾浓云啊……愁永昼呦,瑞脑消金兽啊。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呐啊啊啊啊。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呐,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顾文澜原本是一腔久郁不散的凄苦离愁,被两边人一左一右又吼又唱反乱了心神,一股品不尽的百般滋味连神智都在越走越远,迷离浑沌一团。秀英那凄楚不已的姣然面容就在眼前,痴惘中一颗晶泪落地,那是她的心声也是顾文澜此刻的心境。悲伤无助的神色,仿佛一个惨遭人伦大祸的孩子,她本就是这么一个良玉不瑑的人,不需要去解释什么也不需要去躲避什么,无尽的悲痛从心底翻涌上来,在顾文澜眼中她又变回那幽冥雪夜中孤苦无依的少女。
秀英走了,带着满怀凄楚穷不至极的悲痛消失在夜幕下,进门的那一刻她还回顾了一眼怅立在院中的顾文澜,许久又是一颗晶泪落下,汇入悲痛痴怨的心海。
这边的离愁还未完,就听一墙之隔外还在惊天惊地的吼着。:“你吼什么?你吼什么?就为这屁大点的事你至于吼吗?不就是为了调戏个妇女吗?老话说得好,寡妇门前男人多。这种事等以后见了党纪党规他老人家问一下不就行了,他老人家是最通情达理的……。”
这边一通鬼吼鬼叫还未完,隔墙另一边又是吕秀才尖亢鬼扼着嗓子吊着气,在那惑天惑地的唱。:“遥想公瑾啊,当年哦,那小乔初嫁了啊……。”
顾文澜原本还是一腔不泄不渲的苦楚离愁在怀,心中一片凄迷悱恻犹如烈火焚身直坠渊底。没想到今晚被两边一吼一场闹成了这种地步,那原本还有的一腔凄凄苦闷哀愁早已化为了一片乌有,就在夜幕笼罩下的宁谧山村中,一声鬼嚎连着一声鬼唳,一左一右闹个没完没了。独留他一人怔惘在那里,气得手足乱颤怒发欲狂,狰狞扭曲了面目,还一颤一颤全身上下抽搐着,泥人木偶一般痴愣了许久许久终是没醒。不啻天陬异地的哀狖兽咆一直持续了许久许久,鬼魅横行的山村里也难得见过今晚这么热闹。

楼主:明杰那个人

字数:333214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11-12 03:48:54

更新时间:2019-11-25 08:48:14

评论数:5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