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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大江》一段解放战争时期故事,1949年4月20日,长篇小说。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六章 黑暗世界的局势下,不走又能作什么
长江,中国第一大河,素来被历代兵家称之为天堑。波澜壮阔烟波浩渺,一座难以逾越的天上之水滚滚东逝将幅原辽阔的中国领土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其中历年历代以来不知有多少个朝代以此为界,将中国领土划分为两个部分,自汉末三国时期至今也是无数兵家为此望水兴叹蹉跎唏嘘不敢涉险一步。
时值今日呢?这条浩荡江水也关系到整个中华大地的命运。1949年春这场为时3年的解放战争也进行到了最后的时段,也就是这一江之水与历朝历代来兵家一样将面临着无法飞跃的天险。南宋孔范传称“长江天堑,古来间隔,虏军岂能飞渡。”面对这浩浩江水,唐代大诗人
李白的感悟是最多,其中多少名篇绝作都提及到这条天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这是因为长江地势险要难以逾越又是钟灵毓秀,素有“鱼米之乡”“丝茶之府”美誉的长江三角洲地区,遂成为一些王朝称雄割据的场所与落难王朝的移徙地。三国时期东吴落难王朝,东晋南北朝时期的晋齐梁陈,五代十国时期的南唐以及落难南渡的南宋和后来的明初建都,清军入关后的南明,都曾在历史上以江对峙,存留了一段时期。天堑的隔阻的确在客观上给予历代英雄豪杰完成统一大业增加了险难,这其中也不知多少人为此折戟沉沙饮恨终身。三国时期的曹魏在统一北方后帅几十万大军南下,结果被孙吴襄阳两家联兵在赤壁击败,退回北方确立了魏蜀吴三国鼎立。公元383年前秦符坚率百万大军南下希翼直闯江河一统天下扫平东晋残落王朝,但事与愿违,在淝水一代为谢玄率领的8万晋军击败。南宋时期以长江之险风雨飘摇已现崩析中的南宋朝廷又凭此险与当时的金蒙古对峙了多年。其后明初建都,清军入关后南明又是以这条天堑阻拒北方的侵略残存多年。时值今日呢?这条天堑又再次成为全国上下乃至全世界各国所关注的焦点。1949年还是二战刚结束后的特殊时局,当年的4月4日一场改变整个世界格局的变故,北大西洋合约简称北约在美国华盛顿签署协定完毕。
实际上此时的解放战争也关系到了整个世界的格局,无数人所密切关注的也是这场战争的最终走向,事关当时的世界格局。1949年在国民政府蒋介石下野前就对此次渡江之战预先部署筹措了诸多,一面是虚借幌子的和谈计划用于拖延时间为国军的重整军势厉兵秣马争取机会,而另一面又是退居幕后以党代政的国民党总裁蒋介石在私下里积极调措计划制定一个庞大的扩军计划。主要内容有。
全部恢复国民党军原有的120个军的建制和番号,编组成400个师,把已被人民解放军歼灭的各军、师分别在各省重新编组起来。如,在淮海战役中被歼灭的原黄伯韬兵团第六十三、第六十四军,由广东省负责重新组建起来;原黄维兵团的第十八军在衢州重建。
加紧在各地征兵募兵,企图在短期内征募兵员250万人。根据蒋介石的这一计划,薛岳准备把广东省保安团扩编为5个保安师,朱绍良拟在3个月内编组成5个军,重庆绥靖公署主任张群则计划在西南编组18个军。
(3)已经退役及转业的各级军官被重新征召回来服役。
组建新的以轻型战车为主的装甲兵团。
扩充空军,并准备邀请美国人以志愿兵的名义参加国民党空军。
无论其军事实力如何,蒋介石也没能忘记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也丝毫没放松对国民党军政大权的控制。他在蛰居溪口老家设立了七座电台,随时对各地的部队进行遥控指挥,国民党军政要员更是川流不息来到溪口向他请示报告商议战局。一切的行动都在另一边国民政府的和平攻势掩盖中进行着,而另一边国军为阻止中共中央百万雄狮的渡江南下,至1949年4月初,为此在安昌至上海间的1800余公里长江沿岸部署了115个师约70万人的军力。其中京沪杭警备司令汤伯恩部75个十军45万人布防在江西湖口至上海间800余公里的地段上,华中军政长官“剿总”白崇禧部40个师约25万人布防于湖口至宜昌之间近千公里的地段上。另一海军海防第二大舰队辖各种舰艇89艘,与江防舰队一共计有军舰26艘,炮舰56艘分驻安庆芜湖南京上海,对迫在眉睫危在旦夕的时局,国民党内部又是怎样的。
1949年3月上旬,汤恩伯到第一绥靖区视察就曾对丁治磬与其独立团长以上军官训话时说道
“外传的和平不可靠,决不可轻信和平,应加紧备战。现在我们的后备军已经建立起来了,整训几个月,就可以投入使用。我们有长江天险,有强大的后备力量,有现代化装备,有美国援助,对确保江南应具有坚定的信心。要准备共军4月渡江,如果它4月不来,我们5、6月就可以渡江反攻了!”
3月上旬,国防部新闻局中将局长邓文仪到浦镇,对第二十八军官兵讲道:“只要我们坚守江防6个月,国际形势一定起变化,英美不会看到中国落入共产党之手,为了他们的在华利益,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现在美苏冲突尖锐,大战迫在眉睫,中国问题与世界反共联系在一起。目前和谈,是为了争取时间,若要按照共党的条件,就是向共党投降,我们大家只好逃到国外当白华,别无其他出路。至于白华的滋味,白俄流落在中国的悲惨情形,应引以为鉴。此路不走,只有作战到底,死里求生。你们二十八军扞卫首都门户,责任重大,关系国家存亡,这是军人报国的最好机会。只要坚守阵地,寸土必争,后援部队没有问题。我们尚有20个后备旅,装备精良,拥有现代化装备,随时可以增援你们。”
3月底,李宗仁在总统府召集南京附近部队的师长开会,会上军令部长徐永昌吹嘘长江防线固若金汤,说道:“我们现在有这样强大的海空军力量,有这样的长江天险,如果共产党军队还能渡过,那真是天意了。”国防部次长秦德纯也跟着叫嚷:“长江自古天险,曹操、苻坚都渡不过来,更何况共产党?除非它是天兵天将!”
长江真是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吗?就在那个年代无数人跷首以盼殷切渴望中,不止是他们五个漂泊在天外野陬中的孤魂野鬼,这饱经战火满目疮痍的国家也终究需要一场新生。
从那晚起顾文澜就没再和秀英私下见过面,一场莫名而来的争执,暂时驱走的那股苦郁不懈的离愁。但其后呢?一连两天顾文澜还深陷哀怨中无法自已,他心里清楚这一次是真的伤伤了她太深,但他又不敢去劝慰什么,不止是不忍再见她那凄凄楚楚黯然形姿,还有些什么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说,一心希望着能忘却的。近两天时间什么也没干,还是如那天一样,楚怀天蔡定均两人在村外的山涧中熟悉水性,计划是筹措已定,事到临头若还有什么,那些那也必须提前考虑好。
所以两天来都在等罗广利的消息,就盼他能在江岸工地上打探到什么情报,真要走的那两天,还需要亲自去看一下江岸的军事布防,楚怀天有心想绘制地图以备后用。
日子一天天的过,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二月下旬,距计划要走的时间只有十多天,一切都在紧张准备着。就是那天晚上闹过一场后,没想到反而是马锁柱为此不高兴了,近两天来是有意赌气不去祠堂里吃饭等待,连着两天故意去往徐寡妇家里钻。顾文澜当然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他不好出面,最后还是由楚怀天罗广立两人将其叫了回来。要说起来这马锁柱也是个淳朴近愚之人,一根心思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赌气是赌气,一提到吃饭又刹那之际泄了气,人被饭引着走。
说是这样说,顾文澜还是有心关注他,生怕他干出些什么来。罗广利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但自从当晚他那一嗓子,把党纪党规他也忙吼出来后,顾文澜也不敢再相信他。之前也曾听说过他们的事,贫苦出身的边郊乡野粗夯之夫,大字不识地里刨食20多年,还是当地潜伏的武工队发展了两人。两人的家原先是设在当地的一座交通站,被国军部队划为匪区之后,连番围剿烧山并村的闹了许久,两人才放下手中的生计投身进入中国革命之路。与蔡定均不同,三人都不是党员,艰苦的敌后工作也没有能顾上这些。
“今天我们再来讲一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又是一个晨起时分,顾文澜披衣下床先一步来到桌前点起了油灯。窗外的天还未亮,四个人睡眼惺忪哈欠连天歪歪倒倒来到桌边围坐下,这边还没有开始,秀英已经送早饭过来。还是那副戚容,淳朴至善的心怀不管再怎么悲痛,该她做的还是会持之以恒。
顾文澜扶着磨花的眼镜,垂首在桌边根本不敢去看她,直到那魅丽倩影消失于门外才迟迟转回了目光。就这一打岔五内欲焚的激荡心绪也不知飞到了哪里,反而是马锁柱来了精神一边提醒着他:“念啊,你怎么不念了?”
“行了行了,我从头开始说。”心绪烦闷的顾文澜挥手感开了这阵嘈杂,回神归窍继续说下去:“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三,缴获的东西要归公。”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直念到第六条都没事,不比之前老有人打岔,反而是到了此处之后,顾文澜自己迟疑了。借着清嗓子扶眼镜的机会,歪眉斜眼偷偷瞟了身边马锁柱一眼,却不想他正昂首挺胸满脸狠色,虎目眕眕的望过来,龙精虎猛着精神,气沉丹田一幅作势欲吼的神色。
“第七,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调戏妇女。“
“我是跟你学的,要不是你,……呜……呜。”
“你吼什么?你吼什么?好好说话不会吗?“
马锁柱一张口,先被身边楚怀天罗广利两人捂住了。一阵死寂中的觌面而对,他们俩也有心在等这个,其他人也知道。楚怀天沉着脸色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场闹才就此结束。
“前两天不就说过了吗?与我们在游击队时一个样,有什么事要先向上级报告。党纪党规他老人家这么深明大义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不体恤你。”罗广利这一句却又使得顾文澜坐不住了,摇着头一口叹,说道:“你们俩都别说了,纪律纪律,你们俩是真是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们以前在游击队里真没人和你说过这些吗?“
“什么啊?那时候天天打,还有时间说这个?就说锁柱这调戏妇女的事不也是第一次吗,以前在游击队里国军天天来扫荡,什么米面油盐全空了,饭都吃不上还有心说这个。”
“我那是和他学的,他不也调戏妇女了吗?为什么你们只说我不说他。“
顾文澜摇头吐长气,拧着眉头对那桌上烛火发怔,今日晨起说这个就是想来把这件事做个了结,不想再因为这件事闹出些其他的。等着马锁柱罗广利一人一句废话完,才迟迟开口说道:“先不说那些,首先这纪律上指的是什么你们都不明白,胡说八道些什么?调戏妇女是指什么?究竟什么事才算调戏妇女?你们都先听我说。这也是纪律第一条,一切行动听指挥。”
见两人都闭了嘴,拾箸端碗用起了早饭,顾文澜又长透了一口浊气接着说道:“平时的正常接触与女性同志说说话,那也叫调戏妇女?锁柱,我知道你是说我与秀英的事,但我和她又有什么事?也不过是站在门外说几句话这也叫调戏妇女?“
“长话短说,今天我们去县城,不去当涂到芜湖县城那边看看。定均的伤也好了,不能总待在家里,这次也带你一起去。”楚怀天的心思不在这里,阴郁的目光敛着眼缝紧盯窗外渐要明朗的天。许久不打理的须发有些枯槁,紧锁了眉头起身,整理着身上的衣衫与蔡定均先一步出门去。
等他俩走后,顾文澜与向马锁柱接着说道:“你那是什么情况?孤男寡女幽室夜会,性质能一样吗?就是你之前在家不明白这种事吗?哪有深更半夜去人家孤寡女性的家里的。你这不止是调戏妇女,是性质更严重的玩弄妇女,要以党纪党规算起来,枪毙了你都有可能。”
“你……。“作势欲吼的马锁柱又被身边罗广利按了下来。罗广利说道:“行了行了,锁柱,他说的也有道理,你这真和他那个不一样。就是在家那会,有深更半夜进寡妇家里的吗?”
话是说了重了点,顾文澜是有意为之,他真怕这愣头小子干出些什么。马锁柱心里不是不明白,他之前是因为光风霁月心怀坦荡所以才能理直气壮炳炳烺烺,后来这两次却因为赌气而变了味,他就是自己主动跑去的。
“我当然知道你没干什么,但人言可畏啊!这要是传出去别人心里又会怎么想?你也能为此说得清?就以罗广利所说,去招人那是非干什么?“
“那不是我说的,老话里就有,寡妇门前男人多。”
“真要是干了什么呢?这深更半夜下孤男寡女一吐胸怀,难道还干不出什么?“
马锁柱似乎被说动了,顾文澜也不顾身边罗广利那满嘴废话,还在透窗远瞭楚怀天蔡定均两人,两人推车已到了院门外,楚怀天肯定又是去祠堂拿他的匕首。
“上一次我就说过,这纪律约束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全国上下多少党组织领导下的革命战士……。”早饭也用的差不多,三个人都放碗起身整了整衣衫就此出门。
罗广利走在前面先出门,顾文澜还一把拉着马锁柱,苦口婆心谆谆劝导:“你也一样,我也一样,都是一位党组织领导下的革命战士。这纪律不只是管你,也约束了我。锁柱啊!我问你,就对这我们的革命事业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我要扛枪站起来为国家为自己抗战吗,不都是这么说的吗?记得我以前刚进游击队的时候就听别人说起过,大丈夫就应该投身战场,马革裹屎…….。”
“哼……哼……哼。”
要不是这三声冷笑,顾文澜还真没发现,就这样一个大清早,夜霜未融晨风乍寒之下,隔屋的吕秀才已经起身蹲在门外隳残垝垣边的龙拏大槐树下,吞云吐雾起来。干瘪的身材松垮的一件飞鸟走兽花暗织锦长马褂,深邃的目光面色诡秘,那一团一团悠悠而散的青烟,画中走出的南极仙翁一般。见了两人,一个意味寻常的眼神,叩了叩烟袋中的烟灰,颤巍巍起身自回家门中。顾文澜还在神色迷离地目送他远去,身边的马锁柱不管不顾,仍在哪出口成章哓哓不休:“我们这些当兵的人,有什么不一样。自从离开了家乡,也难见到爹娘……。”
吕秀才究竟是个什么人,他这次又是听到了什么,顾文澜心存疑惑还在那里迟疑不决踟蹰不定。就是近两天时间里也与他连续见过两次,每次也都是这样,难辨心怀一服诡秘莫测之态。那晚又是干了什么,与另一边扭打成一团的四个人一吼一唱,直闹到半夜还未完。还不知道他一位吕氏家族的族长是个什么人,需不需要提防他,楚怀天对此倒是另一个态度,他倒是不觉得这人是个威胁。顾文澜还在神思迷离中远猷着心事,身边的马锁柱仍在那口沫四溅呶呶不休:“要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是青春的年华 ,都是热血儿郎……。“
芜湖县城,顾文澜楚怀天两人还是新年过后的第一次来,上一次来的时候正是一月中旬,正值淮海战役结束时兵荒马乱局势险峻,国军的残存部队不知有多少人马陆陆续续从北岸来。那一次来到没见什么,因为战局影响乱入巢溃的局面下有太多危险潜伏当地。驻军、各路军政人员、县自卫团及各处警保并那些北岸撤回的军统中统特务组织与一些散兵游勇败逃国军部队。还从未有过的险恶局势集中在这千年名传的江南水乡,其后又是因为新年期间的肃寂,一连多日还未踏足这连通四路的丰饶膏腴之所。
这次来也是另有目的,原定的计划就在三月初,一边为侦看当地的江防情况为北渡长江寻找突破口,一边为打探时下的消息向就此了解一下目前的战局情况。加上蔡定均,今日是三人一行趁着晨间的和煦春风一路逶迤下山,过了那条碧波粼粼的青山河,向西穿过龙山桥镇径直赶往了位于西南部不敻之隔的滨水之城。这一趟先去了江边,圩田万顷流水网密,远至天边的苍茫垠际,掩映成色的平畴沃土,那条烟波浩荡滚滚东逝的大江就在西北方,却不是一路向东,在此处反折向北后再转入东方。
没等走进就能见到那边人稠物穰热火朝天的江岸工地,就是为了这道最后的防线,国民政府不知征招了多少人来加紧修建。潮湿蕴有腥气的江风,一些荆棘汀艾招展着枝叶,战栗在丽日晴空下。一股股人流穿梭络绎在江畔砺石桀立泞淖不堪上,一些碨磊涔淤的乡间小路也被汇如雥雧的人流修筑建起,网展无际的江防工事甚至深入到岸边的田亩中。榖交蹄劘胼肩接踵,扬起的锄耙锹铲上一点银芒烁烁耀眼。有碉堡地壕,一些坦荡贫瘠的江岸处修有铁网墙战壕,蛛网一般四面延展,许多地方就紧接着当地的圩田,一些人家散落的宅地还有一些商贩来往于此。
三人一路推车也不敢走近,江边有驻军的巡逻队,来往游弋不知有什么危险暗伏。有经过地势崄巇秃瘠的土垒岩山,欲穷极目远眺一眼,不见边际的水天一色,除了那条大江确是什么也都没有看到。没办法只能继续走,坑洼确荦得陇堤上边推车边查看着周边情势,这里的江水是向北去的,顾文澜对此倒是了解一些。
“对岸就是乌江镇,当年楚汉相争时西楚霸王项羽的殒命之处。生当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就是为这条大江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折戟沉沙。”
“他们与我们不一样,他们是南渡,我们可是北渡。“楚怀天说道:“历来的兵家都是因为无法南渡而丧身殒命,什么时候有过我们这样的。况且今昔不同往日,看这江防情况有什么人能南渡过来,这可是天堑,无法逾越的险恶。”
“那也未必,就这一道江水能拦住我军大部队?我倒不以为然。可能是困难了些,不过…….。”这句话,顾文澜自己说的都没底气,真能打过来吗?若是真有可能,自己五个人为何还苦苦思索过江之策。只可惜现下也没有什么切实的情报,连江北地区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和县是在什么方位,记得那之前还称之为丹阳,项羽就死在那里。当地有道支流就是那乌江,听是听过只可惜没有见过。“蔡定均说着,随着身边两人缓下了脚步。是楚怀天在暗记这里的防区情况,不便持执笔,只能先行默记于心。
“走吧!就这样一路下去,先进县城再说。”等楚怀天鸱目狼顾着将当地江岸情况打量清楚,三人又继续前行,顺着这条江水不遐不迩不徐不急,就这么一路巡看下去。原先是十多公里的路,因为这绕了一截,近三个小时颠簸之下才赶到了芜湖港,一座通货两岸的紧要之处。没等进城里就先见到远处巡弋在江面上的铁甲舰艇。高耸烟囱上一条烟柱直入云霄,滴墨洇水般弥侵的天穹。其实这也是他们最担心的事,固若金汤崇墉百雉的江岸防线又是铁甲烈炮的战舰巡游不辍,今日不同往昔,以这样的天堑险要那除非是奇迹才可能逾越,大军渡江真的没有一点希望吗?就不知道北岸的大部队将怎样面对此牢不可破的防线。
芜湖港是多少年来通货沿江各地,连接西来东往的交通枢纽繁硕要地,楚怀天顾文澜蔡定均三人还是第一次来。年前的那一次根本就没到这紧要之处,还是因为当地时局问题。沿江各地不知多少民宅府苑被各路国军人马所占,处处可见革履负械的当地军政人员在巡游,又是茂林云裳般的青天白日旗悬挂各处。古旧的大街时时有各式机车通过,军政警保又是多支机关特勤多如牛毛苇林沙数恒河,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江边是通商要地,经明清两代以来长久不断的修建,各处广场渡口到显得恢胎旷荡气宇不凡,栉比鳞次的沿街店铺民宅民居其中不乏乡绅富贵的深宅大院阆宇瑶台。清初时还有海外传教士来过,在此地留下了一些西洋风格建筑,紧接江岸不远处就能见到那白垩平顶的西式教堂。
芜湖县城不比当涂县那片僻域坰郊,几百年积累下来的富蕴丰盛还是能依稀可见当年的煊赫辉煌。斑驳古旧的青石板路四面网展不见尽头,飞檐翘角流瓦坚石的建筑错落有致连埒骈门。金字招牌上闪耀的霆,挥散不去的人生人喧又是高挺过顶的电线杆沿路排列,蛬聚蜂合的人流提篮背篓挑担架马来去各处,青烟缭绕的酒肆店铺,处处游乐玩耍的髫髻小儿,盘髻在顶严实了衣衫,忙着家内家外的女性,不少垂耷着昏花老眼,懒对的晴空朗日的耄耋老者,又是一股接一股的溲恶污腐腌臜膻腥庮涩夹裹而来。无处不在的勃勃生机又是无处不在的颓沉死气,斑驳若彩的康衢广巷曲闾阨阎中能明眼可查的衰败凋敝。十多年的燹火灾厄,此处的残景也是时下饱经战火摧残的真实写照,无以复加渐至绝境,无数人还在为生计苦苦死撑,就不知道那光明又是何时能到。
从港口那里过来,一截路走得极快,为避开那边多如过江之鲫的国军各路人马。到处飘扬的青天白日旗,招展在江风中形似纸板一般。许多士绅名流的豪宅大院都被这些军政人员所侵占,一路进城区混入茫茫人流中才算躲开那些不知何处的危机。此行一来有行商身份做掩护,但他们三个外地生人还是要尽量避开一些不必要的危险,古朴倾隤的城区建筑之前曾多次遭灾,水火兵燹又是外敌入侵,就那繁华似锦的十里长街也曾被入侵的日军炸毁过。
三人一路走一边查寻当地情势,主要还是在当地没有熟识之人,这番盲目之下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探寻消息。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什么都完了,江北被共军的部队所占,这大江一封锁,什么通商买卖都干不了。“
“江北那边又是什么情况?你们有谁知道吗?”
“还有什么情况?国军这不是都撤回了南岸吗?早在年前那边的人都全部撤离了,要说这消息现在也断了,目前所能知道的还是年前传过来的那些事。1月21日过小年,合肥那边就被共党军占领了,省 李品仙那帮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是一家制皂厂的门前,隳残破败的一家小工厂,漆彩斑驳的大铁门前跂跂跄跄站了十多人。不比上次在当涂县城,午时过顶的丽日有股迷人的温暖,十多个走南闯北的行脚商都解了襟扣撸了袂,或蹲或坐或拢手缩肩鹄立,各寻了一处沐阳透风的地方安身。一些车马松了缰止了步,就堆在厂区大门前。不免的一阵闲话,都是久经事故饱经沧桑的贫苦商人,走的地方多所见所说的消息也广。
楚怀天顾文澜蔡定均三人是有意来此地探寻些消息,还未至三月,缘由市场上金圆券的贱价贬值滥发,此刻的国统区内一片哀鸿,各项黑市交易也渐渐转上了正式台面。大面额的金圆券四处流通,许多商家开始禁止流行此种货币,市场上所流通经手的金银外汇交易越演越烈,今日来县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这点。
“共军的人已经全面占据了皖江北岸,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安庆那边还好,有国军驻守,但江上往来也封了,再向东去无一处可渡江。没见到江面上巡迾的军舰?这场战火马上就要烧到这里来了。”
“以你的意思……,这场仗还能打到这里?不至于吧?看着江防情况,近百万大军封锁了江面,又是飞机战舰来往不停的,好像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以来还没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怎么打不到这里来,就是年后一段时期,共军的人还在这周边四处发传单,你难道没看见?他们是在干什么,从这点上就能看出来他们的企图,迟早会打到这边来的。”
“那……,几位老兄,就说这战事上你们有听过什么确实消息吗?“
几个行商都是三五十岁的贫苦,粗棉衣衫脚蹬革履,面带疲瘏迷矇着双眼,蹲在门前光影下。青烟袅袅中各举了烟枪愁眉以对,楚怀天顾文澜蔡定均三人也歇了车,在这群人旁驻足。蔡定均一声问候,先凑到了那几个人之中,想问的还是当前战局上的事,这也是时下三人最想了解的。
“什么确切消息?哪里有确切消息?外面传的五花八门,都不知道是真是假,这种事能问谁去?就是连这边的驻防国军,他们难道就清楚?”听出了蔡定均的异地口音,那几个人还在斜眼打量这面皮白净容貌清癯的年轻后生,其中有一人倒是直言不讳,叩着手中烟袋先答了他所问之事。
“就是这仗打了有十来年吧,加上之前的抗日。“身边一人比他还显小,30岁出头的年轻力壮,也比其他人更见精神,这才接过了话题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之前抗日就不算了,哪家没为此出过力,哪家没为国捐过人,那是外敌,自然与现在不一样。但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再打下去,这人恐怕都要死光了。就不为眼下兵荒马乱的世道,看着当下的光景也知道是啊!”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是啊!就说我们这买卖不也一样?眼前光景下还有谁能好过一些?先前是法币,这回又是什么金圆券,乡里村郊的什么情况也就不说了,看着县城里不也一样吗?时下连通商买卖也干不了,江面一被封锁能去的地方去不了,人都被困死在这里。”
几句话一转又回到眼前这通货交易上,几个人也不明蔡定均的心思,言语之中还是在谈自身的情况。
“江北那边又是什么情况?是全面被共军占领了吗?几位老兄有隔江地区的消息吗?”楚怀天也不声不响靠了过来,想问这些人其他的他们也答不上来,他心里明白就问这时局上或许他们还知道一些。
“安庆那边还有驻军,毕竟那里的地势山川不同其他。国军这边还没准备放弃,打是肯定要打的。”说话的是一位曲臂躬身,手脚略有些胼挛的苍髯老者。饱经沧桑磨难的面目,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深陷,一口烟完又接着说道:“其他地区都完了,是一败涂地全线崩溃。江北是共军的天下,连北平那边也都投降了,看这架势就知道了。亘古所依的这条大江就是两军之界,江北江南那就是两个世界,就不知道这次的南北朝还能持续多久。”
“那这意思是指还要打?还是不打了?”倒不是楚怀天顾文澜蔡定均在问话,忧心国事家事的大有人在,都想了解到这场战事何去何从。
“谁知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局面。南北朝这种事难道还少吗?若真是这样就以大江相峙一段时间,或许能歇一下战火。”
“也该歇一下战火了,再打人都快死完了。”皓首老者一声长叹,几个人又为之沉默了片刻,难道是真会形成古往今来常见的南北朝?顾文澜心忧如焚闻言与身侧楚怀天互视了一眼,显而易见的忧闷苦楚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
“打也好不打也好,反正到最后害死的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我倒是希望共军就这么一路打过江来,长痛不如短痛,一举解了兵灾人祸以免如时下这样持之久远打下去,那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那你就这么信任共军,相信他们能打过着大江来?他们要是打过了这大江来,时局又会怎么变化你又能预料。”
“这有什么可想的?早前时候新四军就曾在皖江这边待过,共军他们什么人谁不清楚,比这国民政府谁不希望他们能一举打过来就此全面终止了这场战火。”
“这时候就别提什么共军不共军的,有你这想法的人也不止那一个两个。多少人在盼这件事?但是现下时局里可千万别挂在嘴边,我只是好心一句劝,你自己心里也该很清楚,就这身边不知何处都是那些国军的特务人员。要是……。”也就是那老者开的头,才说上了几句,又是几句才说过,有人已起了警觉之心。白色恐怖笼罩下的县城内,无处不在的危险。
“是啊!这时候可千万别提什么共军不共军的,就为这传单的事,这些天有多少人被抓。就是前两天才出过事,繁昌那边有个乡议员晚上在外赌钱吃酒,半夜时分才提了灯笼回家,你们猜怎么了?那些共党的人胆子也太大,那传单标语都送到了他家里,指名道姓就是给他的,为这事乡里又是一场乱,当地警保自卫团在四处抓人。”
“谁说不是,县城里也一样,就是传单发下来也不准看不准传不准藏。挨家挨户的搜,逐街逐巷的抓,这些都是惹祸的东西,平时可千万别提。”
“那又怎么样,我就不信这能出什么事,就这样看来共党还真是要打过来。这是好事,能一举平复了这场乱,让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争一口活命的机会。”
“唉!要你别说就别说,你知道那些国军特务与各处警保人员在哪里?你是见识不多不知道怕,别为自己惹祸。要是落进了这些人手上……。”几个人说着,不知何来都生出了一股栗栗危惧的警觉之感,茫茫人流如潮如倾,喧嚣熙攘的街面上,老少男女行商走贩来来往往的不知有多少。一声声划破天际的吆呼并着一些痡瘏憔悴的贫苦行人来往,有衣着各异身份不同的职工雇农,也有些辩不清斟不透不知来路的青壮健硕。
硕大的一座县城,鱼蛇混杂泥沙俱之下异常嘈哗喧沸,还不知道危险处于何处又是何时会到。诸多忙于生计的贫困民众就在这里寻生机,背篓挽篮牵马驾车,川流不息的人丛中那分腐旧颓萎是已致绝境的图景。缘由经济上国民政府的崩溃,许多现货来往都在私地里黑市交易,此时还未放开对金银外汇的管制,而那极速滥发贱价的金圆券又失去了价值,最原始的以物易物又重新出现的市场上。民生国计一片荒疏,这丰饶富煴长盛不衰的神州大地何时能见到如此惨景?
当时的芜湖县城内又是什么光景?几千家民族工业的关门倒闭,致解放时只有那寥寥几家还在惨淡经营中。就是面前这家工厂也是在疲力苦撑着,幸而也算是生活必需品,门前这许多来自各地的行商走贩也是在为各自自寻活路,黎明前的黑暗中谁又能料想到不远的光明就要来到。
“嗖”先是一声枪响,续之似沸水过巢般撼天动地的一片乱,楚怀天顾文澜蔡定均三人这边还在那苦苦思忖着眼下之事,连同着厂门前十多位行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乱惊乍而起,是什么地方出了事?循着枪声望过去,只见一群张惶无措豕蹿狼逋的人流,喧嚣声中四散而去。续之又是一队手持枪械衣色统一的当地警保人员逶迤长龙状从远方赶来。
“是县里的自卫团,这是发生了什么?”身边有人认了出来,几个年轻人随着楚怀天顾文澜蔡定均三人跟了上去,又是一群不明情况的路人围过来看热闹。事发之地与这家制皂厂相隔不远,平砥破旧的街巷一路过去,几条街道一片建筑,穷闾阨阎处一片庳败建筑群,多支寻声赶来的警保人员正在包围这里。
“传单,传单。”有那撩开衣摆,见到脚下所践与空中凌悬的纸笺是什么。一声尖唳也惊动了楚怀天顾文澜蔡定均三人。涔水泥垢的街面上飘落了不少这样的传单,有人的脚上还粘了些,见那些警保人员杀气腾腾貔虎凶煞之势远远过来,忙不迭甩落了靴底所沾之物让到了街边。
“是当地的游击队,城里果然有他们的人。”三人就这百忙中还没忘了推车,路经此地时楚怀天还攫手抓了一张飘荡在半空中的传单塞进了衣袋。被追的肯定是当地潜伏的游击队员,就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这人会被抓吗?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怀天,自己小心。”
一排沿街店肆前,楚怀天与两人分头行动。交错纵横的岔道口处还围着一群当地自卫团人马,长短枪械高举如林,炫耀昼阳下一片耀光刺眼。他们正在包围这片地区,想来那名暴露身份的当地游击队员还没事,但身陷重围之中。
楚还天临走前眼中的激火,面目上的狰狞又出现在顾文澜眼中,他这想去干什么?顾文澜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大街上人多混乱,还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民众。此处危险,顾文澜也不敢多留,与蔡定均两人推着车紧随远去的楚怀天钻进了一条仄巷中。沿街的一片建筑群,四面都临通廠的大街,几十座皖南地区风格的店铺其中还有一些民宅民居。四面八方都是人,就是那一声枪响才惊动了这些蛰伏蠢动的警保人员,春潮下的新生虫豸一般,各带了人马寻乱赶来,那名藏身这里的游击队员又在何处,顾文澜远见楚怀天的身影也消失在这片建筑群中,忙将推车丢给了身侧的蔡定均,也随即钻进了这片连埒毗垣的建筑中。
皖江地区风格的店肆,对外一面不砌墙,以槽门栈板骈连对外,白天时都卸下堆码内侧。此处四面临街的一片建筑,多数都是前店后宅的商宅式两用房楼。黑漆漆的门内也不知那名游击队员躲在何处,当地军警正在搜这些门店。串门过户倾筐倒庋,时时有人语人声喧沸惊天。楚怀天在哪,顾文澜也没找到,从阨阎中寻门户钻进密集建筑中,还在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就听北侧一声枪响近在耳边,慌忙寻声而去,是那名游击队员被追来的警保找到,推下了靠在侧壁的一排槽门,十几根木桩压出了一片鬼哭狼嚎。
还是外面的人开了一枪,屋里焌黑,忙挣脱身的十几名军警,对着那消失黑暗中的身影开了几枪,随后又追了过去。前面是门店后面是民宅,更是闳幽黖黑一片,急急忙忙追赶过来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就在这幽闭的暗处,一张鬼魅横行的脸,一双杀气四溢的瞵目在潜伏。动若梼杌凶如猰貗,几个先进门的人也不及反应,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已出现在面前。
领头的一人才警觉到这股凛人凶气来的不同寻常,未及出手一声惨叫嘎然而止,一片激涌血花已溅起半空。那柄匕首已被楚怀天持在手中,深及断骨的一刀划过那人的颈部。
那领头之人顺势旋转了半圈后,又跂跂跄跄几步,梦游人般退出了门外。整个颈部被划断,只剩层皮肉相连,摇摇欲坠的头颅倒地时还被身后追过来的人捧在手中。撕心裂肺的一声嚎,震慑了一众人的心神。门内还有三人早被他喷涌而出的油血糊住了面目,魂不附体之下还没转神归窍。一人的肚腹连同髀髋被剖开,肝胆肠胃并着屎尿流了一地,圆睁了双眼,手捧脱体而出的脏器跪倒,至死还不明白发了什么。
一人的侧腰被刲开,划出了半个圈直上肩胛,近半个人被斜斩。就是如此,惊惶而出的脚步还带着半截倒树状的尸体迈出了门外,飞溅的油血肠污倾倒了一地。最后一人被利匕从口中刺入,切开了半个颅骨,半片舞蝶的翅膀般一阖一翕,瘫倒在地时整个脑浆还丝丝冒着热气,从颅骨中滑出了几米,被后来的人乱足践过,成了一片烂泥。就是一瞬之下的须臾之间,那磨牙吮血的死神已连夺了四人之命,惊倒了还没进门的一众追兵。
“怀天,你在干什么?快走!”
顾文澜是后一步赶来的,一片漆黑的屋翳下还能看出他燃血的双眸,与浑身上下凛人四溢的杀气。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那个雪夜在南京城深陷重围中就见过他这个样子。只是那时因为范祥玉先生的为国捐躯,而心神不定悲恸逾恒的顾文澜还无意去专注他。这一次不同,那深藏心底的杀机再次现身,就不知道这股自身的杀气从何而来。
“嗖嗖嗖”,外面的人在开火,顾文澜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胛,一双燐燐生火的眼眸转过来,许久许久才恢复了平静。
“快离开这里,那个人已经跑了。”说的是那名游击队员,顾文澜为寻楚怀天与他擦肩而过却失之交臂。另一边的军警人员也在赶来,警觉到这里发生了异情,一通不辩目标的乱枪,割麦子一般扫过了一群来看热闹的民众。楚怀天一把扯过顾文澜,两人又从原路归回来时陋圜处。
蔡定均还在张惶无措的守在仄巷里,一见两人面才侧头一个眼色,三人忙推了车又钻入了一条曲阎,随正在仓皇逃离的人群远遁而去。
一场乱波及了十多位无辜,血泊里倒落的尸体无人管顾,大队军警人马先重重匝匝围住了此地一片建筑群。炽火升天一通乱枪,直到当地的自卫团指挥人员来才止住。本是无心参与这场战乱,三人原本是为侦查消息而来,却不料涉身进这件事中。只等一路远离了这里,慌慌张张出了城才渐渐平复下乱如潮涌的心绪。
“怀天,你这是……,算了吧!回去再说。”顾文澜有心谈及一些什么,但险地不可久留,城内刚出了乱,过江之鲫状的警保人员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城门前也增设了多个岗哨,有大队人马在街上巡弋不停。三人还好,有行商身份掩护,就混在滚滚茫茫的人流中出城,军警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些身份难辨的独行者身上。
傍晚时分,等一路来到龙山桥镇将要过水转上山路时,三人才缓下了脚步,在迷人夕彩中又回到这不啻异域天陬的世外之地。
“这么说起来,你们今天还真是遇见了当地的游击队。唉……,那也可惜了,最好还是能与他们见一面,了解一下情况最好。”
幽夜,五个人又一次回到村后山脊处的祠堂内。秀英今天来的早,走的确迟。顾文澜到没和她在说什么,不想说也无兴趣谈。就是今天午时那场乱,至今还觉惊心动魄魂不附体,一出惨剧还时时梦回眼前。马锁柱倒显平常,摆开了碗箸,自己一人先用起了晚饭。楚怀天蔡定均两人都有些失神丧气,一个蹲在墙隈下那堆杂物中,擦拭赏玩他那柄匕首。不是今日亲眼所见,顾文澜还真不敢相信就是那么霎眼一瞬之际,面前这位谨重端凝之人已连收了四条人命。地狱中出现的恶鬼幽灵一般,还真难以想象他当时干了些什么。
“那你们这次出手,也没与那个游击队员联系上?当时不该就这么放跑他,应该拉他一起出城,先见了面了解情况后再说。”
“广利,别说了,当时你不在不明情况。不过我以为这是第一次,不会是最后一次,迟早还会再见他们的。”蔡定均说道。
“还有下次?”罗广利苦笑摇头,与马锁柱一起拾箸端碗用起晚饭,说道:“过不了十天就是我们原先定下的时间,还有机会吗?城内才刚刚出了乱,他们难道还会轻易现身?我们之前都在游击队里待过,难道还不了解这些。”
“广利,不说这个,你们今天在沿江工地上有什么消息。”楚怀天无意在提今日之事,今天若不是他起的杀机,会不会与那位游击队员联系上还很难说。角隅下幽暗中瞵闪着目光,心事藏得极深,还在赏弄那把在手上的匕首。
“要说有还真有,不过算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罗广利呜哝着说道:“是那些征召过去的民工在闹,因为没有工钱。国军现在也只供中午一餐饭,给的工钱是金圆券,市面上流通不出去谁愿意在白干下去。当然了,也除了这一位。”指的是身边横岔竖舞的马锁柱,三人各挤一边,他一个人能占了整张桌。
“那怎么办?沿江防线全停工吗?”顾文澜问道。
“不会。”罗广利说道:“不过因此看,可能会有影响。早晚要闹上几场,底下已经在商议着再不给工钱就全体罢工,枪指着也不去。”
“估计没那么简单,国军会怕你们闹事?”蔡定均说道:“他们抓丁手段多狠,实在不行绳栓了手脚,铁丝锁住了琵琶骨,也会抓你们去。今日这一趟县城还不白去,当地的情况还是了解了一些。全面崩溃的时局下,多少人身无所恃深陷水火困厄中。就这样,国军的部队根本不管不问,那些捐税租息丁员摊派该交的还得交,就说这芜湖县城,年前才发生过暴动,天灾过后就是人祸接踵而来。”
他指的是1948年夏季,那场山洪江潮并发的暴雨,沿江一带圩堤大部溃缺,灾情为十多年来未有。市场物价暴涨,以米论价硬性向各商会摊派军税,税额也随着物价飞涨。由于五月时,入春后的中国农民银行在县内大肆采购军粮,以致十室九空民无余财,各乡县都发动了抢米风潮,县城内又有数千机民在协成米场进行强米砸店事件。六成农田被淹,有民众以蕨根榆皮为生。到了今年二月,国统区内又一次重新调整了各项货品税额,其中烟、化妆品、土酒、食粮等物增加了税额一倍,毛纱增加4倍以上,火柴也有了两倍上的差额。此时的芜湖县城也深陷水火之中,更不提江防为时下的世情带来多大的灾厄。
“这不是我们要管的事,他们要闹这不是好事吗?难道你们真想让国军把这江岸建成牢不可破的钢铁防线。”罗广利摇头叹道。
“广利,这两天你有心侦查那边的情况没有?找到能突破防线去往江边的路吗。”罗广利一句牢骚才完,楚怀天也从杂物堆中踅身来桌边,提起了正事,暂时也忘了午时县城里那场乱。
“还有什么?我天天在那里忙着干活,难道还找不到一条可通往江边的路?”罗广利说道:“那地壕碉堡都是我建的,闭上眼也知道怎么躲过去。还有那些地雷暗哨铁网墙,来来去去我也见了不止一遍,背都背熟了,当然知道怎么通过那里去往江边。我还有心暗中下了手,那些竹篱笆铁网墙只要经我手干的,表面上看没事,但实际上一推就倒。不像他,屎糊的脑子,怎么劝也不听,人家国军一顿好饭菜就将他收买过去了。”说的还是马锁柱,但他也不是有心这样。胎生的简单直诚淳朴近愚,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楚怀天阴沉的面目久不开口,最后才思忖着举箸端碗,就此说道:“那好,你们继续盯着那边的情况,我们在这里做准备。县城这是刚乱过,不可能再去。接下来几天里先把水性练好,真到了时候不管怎么样都要走。”
秀英近两天的情况很糟,何处而来的愁云始终紧裹了妙娈的面目,两道秀眉下的明眸中深藏着一片灰暗,以至于这多彩多姿绚烂魅力的春潮也在不知不觉中埋过了一层阴霾。伤神彻骨的痛,直穿五脏六腑四肢百骇中,对眼前的一切都提不上来兴致,心智浑浑噩噩如行魇梦中一般。她还小刚进青雉童真的少女情怀初放期,却不幸遭受了这样的打击,迷昏的神志时昏时醒,自那天晚上开始,这几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时常会伫立在村口的山路上,远眺西北方苍茫垠际,那里就是同处一个天穹下的江北,那里就是顾文澜口中所称的光明世界,可这位婥婥幼娈的少女却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一直生养在这青山翠林中多年,唯一的远门还是那场惨绝人寰的出行。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她不了解,只有这一颗在春朝下勃发滋生的心已神驰到那处不明之地不解之处。凄迷幽怨的少女情怀,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有,但她不同,一个不幸临尘下凡的仙姝,不知为何所伤,也伤得令人侧目唏嘘不胜哀叹。
“宝贞叔,你……你知道外面的事吗?”
一双饿狼般幽幽鬼火的双眼转了过来,在她曼妙玲珑的身段上贪婪的扫量着,正是那位乡自卫团副队长马宝贞。光可鉴人的一部中分头,尖颚消灾面目猥琐,身后还带了十多个跨马持枪的乡警保人员。这一行还是来当地巡查的,刚在村里转了一圈正欲回行,在村口处被门内走出的秀英喊住了。秀英有事想问他,不然也不会搭理这个民族败类神奸巨蠹。
“是秀英啊!怎么每次见面都是一变,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啧啧啧……,你这是嫁了人没有。”
“马老爷,别打了什么坏主意,我们家秀英当然早许了人家。县城里有名的乡绅人家。”玉梅还不知道秀英的心事,她当然要护着这朵艳丽仙葩,她本不该流落风尘受这凡事之苦。秀英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有些事她必须要问,这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可顾文澜自己却不说。
“宝贞叔,我想问你件事,你知道这外面的战事又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问这个?你又是从哪里听到?”马宝贞问道。
“这些是我听说的,再这样打下去那些美国人就要来了。所以就想问问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这件事还是蔡定均告诉她的,她与顾文澜之间有些什么,明眼有心人都能看出来。不是为此,几个人恐怕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要走。秀英这几天心绪煎熬的就是为了此事,单纯良善的执念,她不想让顾文澜离开,也不想这场战乱再继续下去。
“美国人的事?”马宝贞刚从她身上转回了目光,玉梅凹凸有致别具韵味的身线要比她成熟,一个寡居中的女子就不知道她也饥渴吗。一双狭长蜂目透骨入髓般,紧盯着拦在秀英身前的玉梅,游走在身上的毒蛇般令人恶心可怖。听秀英一句问才迟迟转回了心思,说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不过这事是真的,美国人真的要来了。”他有心散布这个消息,袁三顺走之前也与他交代过。
“共军这是想反了天,美国人还能看得下去吗?你知道美国人与我们家蒋总统什么关系吗?”
“蒋总统不是走了吗?他不是被政府革职查办了吗?”玉梅倒是知道一些时事,一手揽在秀英身前说道。
“玉梅,你哪里知道这些,你这是又从哪听来的?”
一句话没完又被玉梅接了回去,马宝真阴恻恻一笑,对着两人女人挤眉弄眼着说道:“那是假的,什么和谈不和谈的那是在逗逗共党玩呢!蒋总统是下去了,但那是一时之下的权宜之计。我们蒋总统什么人?与美国人又是什么关系?你这深居家门中的寡妇哪里知道这些。我可告诉你,不止是美国人,连那些英国人苏联人都是我们一家的,这事说起来还是机密,所以我这里不说,你还永远别想知道。就问你这抗战后发生了什么?你又了解了多少?”
“不说就不说,别挤眉弄眼的招人厌憎。”玉梅翻翻白眼,一口啐出揽着身后秀英退了几步。
“哼哼哼,所以说嘛!一个女人啊!”马保贞阴阳怪气一声狞笑,反来了精神,狂肆放纵的目光,沾血的獠牙已竖起。玉梅反护着秀英又是退了几步,回到门内。
“美国人能让共党这样胡羼妄法下去吗?不止那美国人,就是英国人苏联人他们也能这样坐视不管吗?你当然不知道这抗战后发生了什么。当时就有个会议,包括我们家蒋总统,美中苏英四大家掌柜的,就聚首山头立下了一个约定,为防止这事在发生,为防止这世界在经劫难,所以就成立那么一个叫……哎……哎……,名字我还记不上来了,反正就这么四家联手成了一个大山头。椎牛歃血而誓,三刀九洞之刑,面对那太上老君高高在上的画像,四大家掌柜齐聚一堂,焚香洗尘交杯持盟而誓,一个头磕下去就此义结桃园,成了一家人。自此之后,不论哪一家的事都成为其他人的事,绝无推脱绝无不应,皇天在上后土是辐,谨以此誓为戒,若有欺瞒不应之处,天降九雷地现三昧,死后打入18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马宝贞原先匪帮出身,一口黑话连编带诌说的口沫四溅比手划脚,到唬的这两个深居寡出不谙世故的乡下姑娘一愣一愣的,挤咕了眼面面相觑也不太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没有的事吧?那叫联合国,哪里又是什么山头。”是吕秀才出来了,就在秀英家隔壁院门外,一杆烟枪举在手中一路云烟萦绕着来到了门前槐树下蹲身。
马宝贞唬着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丽姝可以,想骗过他自知也绝无可能,况且人家连那山头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吕保长,我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你也知道这山头名叫联合国,那就说明这事假不了。所以说这美国人就要来了。”马宝贞说着,又从院里退回了几步。有吕秀才在,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吕秀才也没接他这句话,一口一个青烟迟迟蹲立在那株大槐树下。
“共党什么人,你们不是不清楚,坏法乱纪蓄意谟乱,那美国人能容忍他们这么放肆吗?就是美国人不行,那英国人苏联人三家一起来,我们四家联手还按不平这群巨慝奸孽。”
“蒋总统不是被革职法办了吗?那他们三家还会来?”
“当然会,蒋总统这是一时失意,但这门亲…………他们认!”马宝珍一句话扔的铮铮有力掷地有声,狰狞扭曲了面目,狼顾鹰瞵满脸蛮横之色。半晌,又转过头说道:“秀英,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国家大事。况且你们难道还想着那些共党来?共党共产共妻共产共妻,难道你们没听过?”
所谓的共产共妻,就是时下国民政府为蛊惑民众所生的谣言。除了一些乡下村郊的愚夫愚妇,多数人都不信这个。致解放战争后期在国统区黑暗统治下越传越远,倒是有不少人听过,但是其中更多的人是不相信。
“共党要过来了,首先就先把你们共了。不多说,一个村男人共你们一个,另一个共到其他地方去。几百个男人天天共你,整天也不干别的,就是不管人死人活上上下下的弄,前前后后的弄,看你们还能高兴的起来?”
“哪有这回事?都是骗人的。”
玉梅秀英两个淳朴良善的女人都红了脸不做声,吕秀才一声冷笑后,叩了叩烟灰又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早在几年前,皖西霍山霍邱那边就在共党的领导下进行了土地改革,让千千万万贫苦翻身解放。那时候不是没有消息传出来?共产党是什么人?那是民心所向众口皆碑,你这是乱传的谣言,孩子都骗不过的。”
“唉......吕保长,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何况你刚才也说了那些苏联人,据我所知,那些苏联人可不是国民政府这边的,不说蒋总统已经下野了,就是在位上,这门亲......他们也不认!”
抖索在山峰风中的须发,一双深不见底的浑浊老眼。马宝贞还真有点惧他这分凛人神色。咕噜着半晌,一句话迟迟才憋出来:“吕保长,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可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在眼下情势下敢在这里说这种话,可真是要掉脑袋。不止我这边,乡里县里都查的很厉害,你这是妖言惑众。我今天就不和你计较了,望你好自为之。......我们走!”
随马宝贞声色俱厉的几句话毕,转身就欲带队离开。秀英又上前一步,一句话又止住了他。“那......宝贞叔,那些美国人会来吗?真要是来,他们会什么时候来?”
“哎呀......这事有谁知道?应该快了吧。美国距这里有上百里水路呢,他们是要来打仗,哪有那么快?不过秀英你记得,千万不能让共产党来。100个1000个男人天天共你一个,你愿意?所以说他们不能来,你就安心待在家,村里有什么异常动静或生人出没及时报上去,有嘉奖的。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早早就有了人家。”马宝贞还是走了,等一行人趾高气昂臀摇腚摆着远远的离去,秀英才迟迟移回了目光,眼圈一红踅身向屋里去。
“保长,他们说这事是真的吗?那这战事还是没完没了了?”玉梅一把抱住了满脸幽怨的秀英,她近几天的反常,玉梅早看的眼里也深知其因,但就不知为何而来。五个人要走的事还没有告诉她,秀英今天找马宝珍打听的事也令她深感奇怪。
“不知道,不知道啊!”吕秀才又恢复了往昔一副半疯半癫的常态,吸着烟袋从树下起身向回走,远远丢了一句过来:“有可能也有不可能,但愿这场战事早日结束。再打下去,国统区这边人都死光了。”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八章 情况有了变数
秀英近些天究竟在考虑什么,玉梅不知道。还是个稚齿婑媠的孩子,什么时候被一片阴霾愁云掩住了心灵。她是个不粘尘烟的瑶池仙子,只可怜这孩子生而不幸落入俗世凡尘中,也本不是她应该有的。孩子还是太过青涩稚嫩,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折磨。玉梅能看出她现在所经受的一切苦痛,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开解她走出不幸,她也是个瞒不住心事的人,最后还是将一切都对她说了,是那个年轻人,就是他伤了秀英。但也不是他有心使然,玉梅明白,像他那种人也必须要走回自己的路,一份忠贞坚毅勇决,或许秀英所爱的也是这个。只是可惜两个有缘无份的年轻人,若不是所在的黑暗沉沦世界,或许他们也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文澜,等等。“
是那几个年轻人正出村去,早起的秀英与玉梅已经在忙碌着一天的生计。几只啾啾唳鸣的母鸡被一把杂粮引出了花篱,秀英一眼见到三人推着车正往外走,也随手放下了水桶跟了出去。她是想去干么,玉梅心里清楚,是个纯直至善之人,只不过这样一来反将事态变坏。还是从那晚之后,顾文澜第一次与秀英单独行话。蔡定均还在村口处张头张脑的愣望着,被深谙事故的楚怀天一把扯过,两人先行离开了村里。秀英是来干什么,顾文澜不知道,他也猜不透良善无瑕的女孩究竟有什么样的心思。
“秀英,你这消息从哪里听来的?”
“是乡里警保大队的人过来的时候,我亲口问他们的。“
之前已决定了三月初就走,但乍闻这噩耗之下,顾文澜也不禁为之一阵茫然。近些天来几个人一直在打探着关于战局的消息,就是没料到这件事原来还是真的,那些美国人真是要来了。
“那他们怎么说?有说过那些美国人什么时候来吗?”
“这倒没说,只说了一些关于大炮飞机的事,又是什么亲戚朋友的,山上上下的“
可怜秀英童真的一颗心,明知一说之后,眼前这位心仪之人会走得更坚决。但她不能不说,也是一份至臻至善的情愫。
“那些美国人很可怕吗?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们来不来。”
“那倒不是,只是他们一来,这场战争就不知将打到何时才会结束。看看眼下的世情,尤其是江南岸的情况,还能再打下去吗?只有等我们党领导的大部队过来解放这里,才能拯救陷入绝境中的千千万万民族同胞。“
晨间的曙光透着林罅而下,随风颻飏的斑斑点点光影落在丛草野花勃发滋生的林地中。山中的空气到现澄净清新,不知不觉之中春潮来的这么快,什么时候染过了大江两岸的山葅郊坰又催生了五彩缤纷绚丽多姿的烂漫。
两人各怀心思,顺着山径一路下行,楚怀天蔡定均两人早走得不见踪影。到是见了几个村里出来的人,散布在林荫草丛中割草采收,两个满脸泥污垂髫小儿在泥泞溪水中玩耍,又是几只羊被赶进榛莽艿薭丛中自行觅食。村里青壮男丁没多少,年在妙娈的乡姝到还有几个。摘下野花顺手而插或拂鬓溪边顾影自怜,与村中同伴各抒胸臆,骀荡春光所带来的不止是大地万物,一颗颗萌动青稚的心灵也是被此晴空迷醉所涤所洗。对于村里一些人,顾文澜有见过也有没见过,在山村里一住两个多月,相互见面时还尽力避开,但此时不一样,他们在决意要走后,对当地的人也不似之前那样回避的敏感。
“你是说那大江北岸吗?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秀英朝霞映雪的面目上附着一层阴郁,顾文澜看在眼里,一池心潮也不免翻涌起来。一个年在妙娈的女孩根本藏不住心事,将一切都写在脸上。可是他呢?心里难道不是一样?村里有其他孩子过来,一把不知名目的野果塞在秀英手中,一只柔荑玉手轻拂过那两半大孩子蒿糟的发丝,这才见到一个天使的笑容。那些孩子最感兴趣的倒不是她,还迟迟不走伸头伸脑偷偷打量着她身侧的顾文澜,直到他推了推眼镜,啖舌呲牙强颜一笑,才如见鬼魅般一哄而散。
“江北的土地都是沐于光明之下,秀英,只可惜你没见过,幸福美满的世界,就与这里的黑暗腐朽一江之隔。“
“那你见过没有?听你说这里的地方都是活在黑暗中,可我所见天也不是好得很嘛!一点也不见黑。”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指.....。“顾文澜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这个孩子自出生开始就一直活在乱世中,她没有见过其他的,常年的艰辛压迫她是早已习以为常。就是如此,顾文澜才不忍对她提起那些事,任凭出尘仙子一样的少女留在这里渐渐腐烂沉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你以前见过光明的世界什么样吗?我之前听你说过,你也从来没去过江北。”秀英也不是故意想伤他,一句话也是无意使然。顾文澜一生苦叹,许久才开口说道:“是啊!我也没能去过江北,一切还都是听说。但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所以我坚信这一切并持之以恒。而且我也无所畏惧不惜一切去为之奋斗,直到那一天到来。“
“你说的是江北,可江南岸呢?会有这么一天吗?”秀英的话令顾文澜又是迟疑许久没开口,这一问中有隐含的意思,他不敢说,他也不能继续伤害这个女孩。一路走下去,不敻之隔的山林中,又见那片碧漪漪的水潭与两个鬼魅附体的人在垂死挣扎。不止楚怀天,蔡定均的水性也不怎么样,幸好还有扎制好的竹筏。两张鬼态尽出的脸无比可怖扭曲,声势震天却不见人走,不过一会就气喘如雷垂危待毙着趴上了竹筏休息下来。林籁泉韵风清气合的秩秩青山中,才恢复了久违的那份宁谧。
“秀英,我军大部队迟早会打过来解放这里,但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我过了江就会去找党组织,投身这场战争中,所以我就算为此牺牲也在所不辞。“或许这就是顾文澜能对她唯一所能说的,秀英是个好女孩,她不该为此苦受折磨。而秀英呢?远眺向北方一碧如黛的天穹处,明眸中一阵激火闪耀,或许这也是她第一次想到去往北岸的光明之处。
“这两天沿江工地上有什么消息?那些民工还在继续闹事吗?”
“在,当然在,一闹起来怎么可能轻易停下。还是我几天前所说的情况。“
今日罗广利马锁柱两人回来的到早,昼阳西斜山风和煦中两人就找到了那片水洼处,五个人一下水立辩高下。马锁柱毫不费力能在那宽达五六十米的水潭里游上几十个来回,不咳不喘不见生吞厚吐,罗广利也深谙水性,就是为天生体质所困不耐持久而已。其中水性最差的也就是楚怀天蔡定均两人,一个是才习此道不久,一切尚在进展中。一个是受困天赋体能,与顾文澜一样羸弱身材又是重伤初愈,最差的也就是他。
时值二月下旬,早春的天也清和气爽,一趟水中之行直忙到夜幕降临,五个人才离开了这里推车回村中。晚饭还是在山崖上祠堂内进行,楚怀天有心探消息,可偏偏几天来工地上有闹事,什么消息也探不到。
楚怀天问道:“有多少民工闹事,国军不怕犯众怒?”
“反正是说在想办法解决,所以这几天干活的进度也下来了,每天早不早就收工,反正那边也没人管,当官的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那你们就这样闹事,也没人出来说一下?国军也不急就这么拖下去?”不止楚怀天心有疑惑,蔡定均一句话也问出了其他人的心思。
“有人出来说,但没有解决办法。主要还是市场上一片混乱,发下来的钱根本买不到什么。那些民工要养家,所以谁愿意干?但国军那边还能提供伙食,这是不错的。许多人也就怀着这样的心思,干上半天歇半天,也只有这位,不拉他还不肯走,一个人可以干五个人的活。“罗广利说道。
他们当然不知晓时下的情况,对于当前战局的最终结果,国民政府那边早已传开了一片幽怨之声。是否真能守住这条大江,其中还是有不少深知内情的人。各级军政人员中不乏有心生它意,在四处找退路的人。一股幽怨之声也影响到沿江的江防驻军,上级军官的心思下面的人也不知道,加上经济市场崩析辐裂,社会混乱不堪动荡不宁,连同沿江地区的江防驻军都呈现一股末日压顶的颓丧溃散。
“没消息就走吧!对我们也没影响。”楚怀天说道:“不过五六天的时间,三月初准备好,我们到时候就走。“
“走?可我今天所见,你们这其中似乎还有人没准备好,真是要游过大江去。”罗广利一句话为之带来一片沉默,其中顾文澜蔡定均两人心中有底,想凭这样的方式横渡长江,恐怕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要选好天,之前不也说了吗?能有办法潜到江岸去吗?“楚怀天说道:“除了这个难题,那剩下的也只有如何才能过江去。你们若觉得我这法子不灵,要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也可以早些提出来。”
“没什么其他方案,只有这一条路可行,我担心的是,我们五人之中又究竟有谁能成功横渡。这可是长江,不是我们天天所泡的那个水潭。“蔡定均说道。
“可以的,都能过去。”随着楚怀天第一个放箸推碗,一顿食之无味的晚饭也随之结束。收拾了桌上杂物熄了油灯,五人一行出门沿着山路回村。楚怀天说道:“大江,我与顾文澜去看过多次,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怖。江中还有不少江心洲.....。“
“有驻守军在那里,不可能去江心洲。”
“就是不去江心洲,一条江水我们要横渡的话,需要多长时间多大力量?所以我之前说了,求天公作美,风平浪静一个夜,让我们无惊无险顺利横渡过去。“楚怀天说道:“几里路,期间可以上竹筏歇息,真等下水时也游不了多远。不怕其他,若有意外身边人也可以帮一把。”
宁谧古朴的山村,莎莎脚步声在一片林野山坳处悠悠回荡。四周是深邃闳远的黑暗,似被山川林薮封禁在一个箱子中,唯有头顶星河朗月才见那一丝清耀,薄纱般替大地万物覆上了一层。不闻鸡唳犬吠的阒寂,朦胧中恍若异世之感。不管其他人心中做何而想,顾文澜此刻却昏瞀了心神,不知思绪何处。五个人之中最急着要走的也就是楚怀天,其他四人呢?或许也另有想法。但以现在实际情况看起来,五个人真的都能踏足北岸土地吗?这样一条浩瀚无垠气势恢宏的长江,岂是那么轻易就能过去的。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早已商议下来的计划,到时候也不会有人愿意留下。
“马锁柱能游过去我信,罗广利有竹筏,他也肯定能过去。顾文澜的水性估计勉强,我不需要你们照顾,要顾也就帮一把蔡定均顾文澜两人。“楚怀天说道。
“可这问题在于,到时候谁能找到马锁柱?以他平日的性情来看,一定是早早的先游过去,在那里傻等。谁管你人死人活!”罗广利说道。
“所以要让锁柱.....。“
“锁柱”
随着一声幽婉低绵的呼唤,一行下山的五人,一起为此惊乍驻足侧目以顾。从那条山径上一路下来刚进山村岰地,还没从眼前窅窅翳翳一片焌黑中警觉出什么异常,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近在咫尺响在身侧,荒山野葅中不知从哪出来的依绰身影。不是这一声一动还真没看出,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那个身影。顾文澜一瞬之际还是以为是秀英来了,等到归神回窍之后才发觉不是。一个稍显臃肿笨拙的身影,高矮差不多,但那行姿走态却有些异于常人,就等在下山路口处,吕秀才他家的窑头坯瓦院墙下。
“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女人是来找马锁柱的,亲切且诧异的一声唤,马锁柱慌忙迎了上去。就在四人眼前与那女人接耳私话几句,又随其迤北而去,进了村中一片建筑群中。是徐寡妇,她是来找马锁柱的,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她,又是一个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之时。顾文澜全程都看在眼里,今晚这一次还真不怨马锁柱,但这年轻人真是不长记性,之前就曾明确告诉过他,不要再深更半夜的去那些孤寡女性家门。
“你回去吧!我和广利去找他,没事的,不会出什么事。”
徐寡妇家距这里还有上百米的距离,背枕巇峰青林的一片建筑群,与村南口之间还隔了一片榛荆深篁地。马锁柱就这么随她一路走了,四个人还在矫首远暇那间蓬门陋牖庳败毗强的草舍,楚怀天扯了罗广利一道,顾文澜只能与蔡定均先一步赶回家。
“今天,我们再来讲一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是她来找我的,我没去玩弄她,你们自己亲眼看见的。”
翌日清晨,又是与往常一样,没见天光曦彩的时刻。顾文澜先一步起身披衣下床,点了灯烛在堂屋中那张八仙桌处等待。哈欠连天搔耳扪裆的四个人也随即起身,另外三人还是一副梦寐未醒魂飞九霄之态,一声兽咆连着一个虎踔的是马锁柱。昨晚就为此说了他几句,顾文澜今晨早起,有心还要重点来叮嘱他一下。
“也没说谁去玩弄了谁,我就是与大家进行一下党政部队教育。我们不都是党组织领导下的革命战士吗?所以服从纪律难道不要说一下.....。“
“那也不能天天说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昨晚明明是她来找我的,不是我去玩弄她。”
这所谓的玩弄女性还是顾文澜上次为吓唬他所提的,却不料反被他瞋目裂眦昂首挺胸一口一个吼,还这么理直气壮炳炳烺烺。前门处“吱呀“一声,走过来一个婥婥倩影,一股似兰似幽如芳如醇馥郁之芬并一股食香过来。是秀英送来了早饭,一个淳朴良善的女孩,她还是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一切。每日这么早就起身做好了早饭,听隔屋一有动静就闻声赶了过来。一个幽怨的眼色,一道凄凄楚楚的身影,等她放下手中的锅碗又推门出去后,屋内才恢复了刚才的激旷气氛。
马锁柱梗着脖子又想吼,却被楚怀天罗广利一左一右伸手捂了下来。“你吼什么?你吼什么?这说的又不只你一个人,党的纪律所有人都要遵守,我们五个人都是一样,也不是说你一个。”
蔡定均推开了桌上碗碟,几个人沿桌坐下用饭。顾文澜迟迟才转回了心思,开口又提到正题上,说道:“纪律是我们每个革命战士都应该去遵守的,只要我们还是个忠贞笃信的革命战士。每一天的每一件事也必须要遵从党纪党规,不得坏法违纪胡作非为。马锁柱,我这里说的也不止你一个,就是楚怀天罗广利蔡定均我们四个也是要始终牢记并坚定执着遵循这党的纪律,任何人也不得违犯.....。“
“行了行了,长话短说吧!不能就为锁柱玩弄了一下女性,我们四个都要跟着倒霉。”
“我没有,我没要去玩弄妇女,是她来找我的,你们自己也看见了也听见了。“
这才头一句,又被罗广利马锁柱两个人岔远了。昨晚的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顾文澜亲眼所见,自己不是不知道。他是心有所警想事先提醒一下马锁柱,却不料被光风霁月胸怀坦荡的马锁柱一口一个吼,毫不领情会意全部顶了回来。楚怀天比着手势将屋中的噪耳喧嚣都赶了出去,马锁柱一碗杂臡蒜葅米糊入了口,才渐渐止住了势,又变回那幽夜之时的宁谧。
“先不提什么玩弄妇女,听我把话说完。”几次说这个,都是一样的情况。顾文澜自己也是又愠又恼一股郁气不得尽吐。话要说事要做,可就是这两个年轻人总是这么有意有意的在混闹。
“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三,缴获的东西要归公。“三大纪律念完后面是八大注意,等一条条逐渐念到第六条时,一片令人惶惶不安天日的沉默,墓园一般的死寂不知为何而来。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连同桌边四个正在用餐的人,也一起停了手,幽幽烛火下一双双恍若惊雀麇惶狼顾的目光都转到了马锁柱身上。顾文澜念到这里也顿了一下,以手拂过鼻梁上那幅磨花眼镜,借桌上烛火偷偷瞟了身边马锁柱一眼,却不料他也停了手,眕愣的双目一嘴糊,气沉丹田昂首挺胸,龙精虎猛着一幅作势欲吼之态。身边楚怀天罗广利蔡定均三人也是一样,如见鬼魅的表情,曲肱擢手或龙蟠虎踞着,几双目光都落在马锁柱作势欲起的身姿与那不啻兽咆枭唳的嘴上。异常的沉默,在不寻其踪不见其形的紧张气氛中。
“第七条,不得调戏妇女。”
“我没有,我没有,呜......呜.....。“
马锁柱一句话刚起,就被一拥而上的三个人按住了手脚封上了嘴。楚怀天抑了嗓子斥道:“锁柱,怎么跟你说你就是不明白,没有就没有你吼什么?就是昨夜那事我还想来问你,为什么徐寡妇知道我们要渡江的事,你有跟她说了些什么?”
昨晚徐寡妇来找马锁柱也真是没干什么,就为他们要走的事。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了讯息,一分惓惓至忱的情意全化为那孤灯之下一针一线之劳。马锁柱这个人也穿不得什么好衣衫,生若亘古野兽,
势若祸世猢狲。在家有慈母,可出了门后或许也只有这徐寡妇一个人还心念着他,不管有没有其他意思。
“是我告诉他的,江北是个光明世界,所以我要走了,要过江去找那美好的世界。这又有什么?我都要走了,与她打声招呼不行吗?不就是吃它几碗苞芦吗?等以后我加倍还她
这还不行?”
“不是不行,是因为其中还有机密,就包括我们的身份。没说你什么,但你也别就这么进她家门。”楚怀天几句话也按下那蓄势欲发的马锁柱,他与其他人都好,一腔愤㥣不满之情也专指顾文澜一个人。
“为什么?是她找的我。我也就是替她干了些活。”
“哎呀!锁柱,你这个人就是不明白。"顾文澜也忍不住开了口,一声吁叹说道:“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是让你晚上别去她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之下,你是真不怕发生些什么?"
“能发生什么?不就是她把我那些衣服都浆洗了缝补好了吗?再说我也不欠她什么,我替她干了多少活?"他是胸怀坦荡不存污垢,就是不去领顾文澜这份情。楚怀天说道:“行了,也就几天时间。锁柱,你尽量克制一下,别在晚上去她家门。真要有什么,我们会有回来的一天。"
“怀天说的对,你是一名光荣的革命战士,要守纪律。就是你不怕那些闲言闲语,也该替我们党的光辉形象来考虑考虑,要真实有什么枪毙你都有可能。"
“我没有,我......呜......呜。"
这边一句话说过,马锁柱又是作势欲吼,还好又被身边三人手疾眼快按住了。楚怀天此刻也无遑口食,瞥了一眼窗外渐渐明朗的天光,随即起身出门,远远丢了一句:“都不说了,还有几天功夫,广利,你们今天去江畔还是要想办法打探一下消息,我们这几天都不出去就在这里把一切都准备好。走吧,天也亮了,村里人也要醒了。"
罗广利应了一声,扒干净手中的餐碗,也整理了衣衫起身出门。等到蔡定均随后离去时,顾文澜一把揽下了马锁柱,两人走在了最后面。说道:“锁柱,我说你不是在埋怨责备你什么,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那寡妇家里深更半夜的你能去吗?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又怎么办?你是问心无愧,可她又要怎么做人?这不也是给党组织脸上抹黑吗?"
“可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就是去拿东西,顺便喝他一碗玉米糊。随后就是怀天广利两人进来,我们就一起出了门。"
“我不是说你这个,我是指万一。因为就不该有这件事,哪有黑灯瞎火的随便进寡妇门的,你连这个都不懂吗?你可是一名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知道革命是什么吗?知道我们是要干什么的吗?"
“知道,那时在家,武工队来的人也都跟我说过。要翻身起来解救自己的国家,因为这是每个人都必须要做的。社会主义好嘛!"
两人一路出门,楚怀天罗广利蔡定均三人也早一步离开了。晨曦斑斓和风悠悠,东出的天日还没冉过东边的川秀林媚,只见一些丝丝缕缕条条道道光斑透罅而落,散落村前那片菜圃地上。今日顾文澜是有心去看,一墙之隔的那株蒰摺大槐树下,吕秀才今天又是一个早起。伛偻的腰身,一阵吞云吐雾,蹲在门前坯砖墙下春潮驱出的斑苔驳藓中。深不见底两道目光,扫过刚出门的两个人。顾文澜心有所思,也不顾身边马锁柱还在那眕眕乱顾哓哓不休:“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吕秀才究竟是个什么人,也是顾文澜多日来一直在考虑的。之前听秀英说过,近三个月来也是明里暗里见过他多次。虽然没有正式接触过,只有那天楚怀天不知何故去找了他一趟。他是个什么人,危险应该是没有的,而且那双深邃目光下也似乎藏着一些锋锷,对自己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似乎也未着意来过问。他又是心中在想什么,楚怀天那天为什么又去找上他,就是为问当地的情况吗?那他又知道些什么,又看出了些什么,对将要北渡的事,楚怀天曾经也说过要去打探一下这里的情况。那这个人真是一位可以信任的人吗?从他的口中又能问出些什么?对即将要走的渡江有帮助吗?
顾文澜驻下了脚步在门前,还在默默思忖着心事,槐树下的吕秀才已叩了叩烟灰,起身又回了自家大门。直到他那颤巍巍趔趄趄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顾文澜还久久没转回心神来。马上就要走了,即将北渡去对岸。若以楚怀天所想,真不知险恶重重之下是不是能顺利成功。或许这个吕秀才可以信任,也能从他口中得到些有用的帮助。这边的惓惓苦思还未完。身侧的马锁柱还在那比手划脚口沫四溅呶呶不休:“社会主义......一定胜利,要把这伟大祖国建设好,建设好。"
“怎么了?那吕秀才有什么可疑的?"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奇怪,而且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要去找他。"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又是那片波光粼粼的水潭,只是今天来的人不少。春冬去春来的好时节里,骀荡春风又送了不少佳客过来。一些半大的孩子就在那汀兰茂芷滩碛上奔跑玩耍,远远一个石头丢下水,溅起了一片泓澄。几个放羊的农家女,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地柳荫塘村中的。就在周边密闭的山林中游逛,偶间牵过羊来饮水。离离@@芳草喂喂崇高,无处不在的生机都在这和煦春风中醒来。水澄山歘中不啻是幅令人旷神怡情的绝美紧致,画中世界一般。
楚还天是游累了,光赤着上身靠在浅滩处一块雄奇湖石上休息。还真别说,恒心的驱使执着的毅力,再继续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还真能游过这条大江。
“其实,我早在新年前就无意中撞上了他。就在村里。他是当地的保长,我也曾担心过会出什么意外。可等了一段时间后,始终不见动静,所以我才放下心选择信任了他。所以那天才会去找他。"
实际上楚怀天还没说清楚,那是为蔡定均的事。去年底从南京城中逃出后,也就是他的伤的最重。被吕秀才撞见那天,楚怀天手中还拿着正要去清洗的衣物。他是当时就起了杀机,不能暴露身份会带来不必要的危险。但其后的几天里,在他一直暗中监视下,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吕秀才也真可谓一个怪人,身为当地的保长,见了形迹可疑的生人进出在村中,也就不管不问如若未见。不是如此,当然有不会有其后的事。
“他是个怪人,三个月来你没发现吗?被他在村里撞见过几次?开始我还在有些提心吊胆,到后来竟然发现没事,我们都觉得有些诡异。所以我那天才会去找他,就想问问周边的情况,连同那条大江。对这条江水当地人应该最清楚。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是我在想.....。"
一路水花伴着一个鬼魅附体的人正游过来,扭曲的面目,吞天吐海的气势,是蔡定均来了。不啻追日填海的撼天声势,早惊动了岸上一众人。一阵羊鸣鸟禆中,岸边几个污敝不堪的孩子也止住了玩耍,与林地下几个农家女一起转过惊怖的目光。五人之中也就是他最令人担心,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过不了这条大江。
顾文澜说道:“是我想在走之前还是去问问他,就如你所说,对当地的情况当地人是最清楚的。"
“现在不是都定下来了吗?还去找他干什么?我之前是想问他,有没有什么可能渡江,而我们又不知道的方法。可你也听见了,这是过不去的大江。"
那天的情况顾文澜记得很清楚,一个缥缈在青烟中的神色诡秘的面孔,恍若异世哀狖的嗓音,不是人间所出。“过不去的,这是条过不去的大江。"吕秀才到底是个什么人,他难道又看出了些什么?这句话其中有包含了什么意思,是在警告什么吗?
“我是想去问个清楚,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危险,或许能打探到什么。就以现在的情况,你真的觉得我们五个人都能渡过这条大江吗?"顾文澜叹道。
蔡定均就趴在岸边的砾石上,几个孩子围在他身边,一根木棍在手中递来递去,可谁也不敢去捅这个死人。一趟过来才50多米,至今还倒伏岸边垂危残喘未醒,冲刷在潮汐中的无名尸体一般。
“那行,就去问问他。而且这天.....。"楚怀天话到一半,又转为一口深叹,瞭过头顶的晦暗天穹。
还是二月末的几天,遥远的天穹边有明眼可见的滚滚浓云,正要到来的一场春雨,就不知道何时能下来。楚怀天紧锁眉头叹道:“原定计划三月初,就不知道到时候天气会怎么样。可能会拖一下,那就去问问他,但愿能问出些什么。"
“今天还真是有好消息,来来来,都来看看。"
是下午时分,罗广利马锁柱两人回来了,一场雨来的也太快,上午才见晴空万里,就那么半天时间不知何来的积云立即板盖的天穹。一股股疾风之下,不到午后就降下了霏霏霪雨。才游了半天工夫,不得已情况下也只能回去。平常在白天村里是不会去的,三个人刚进祠堂在后院杂物间中坐下不久。就凭窗远瞭到入村的那条轘辕山蹊上一路疾奔而回的两个人。
门前的哑巴迎上去却被马锁柱一掌推走了,不止罗广利,他今天也不知为了什么,一幅喜人的笑颐。傻子见过门媳妇一般。楚怀天还是在窗前凝神与飞檐处落下的晶珠玉挂,一场来势汹汹的春雨,就不知何时能停,会不会影响到几天后的渡江行动。
“来来,今天可是大消息,从当地驻军那里拿回来的。工地上就有人看过,是我军大部队的事。"罗广利手中是一张油迹斑斑的纸笺,巴掌大一块的剪报上印了一圈墨迹,上面的文字模糊可辨。顾文澜忙接在手中,点起桌上烛火扶正了眼镜,才开头一句不啻天南海澨惊人消息已将屋中人全引了过来。
“对局势的声明,中国共产党声明,虽然中国人民解放军具有充足的力量和充足的理由,在不要很久的时间之内,全部地消灭国民党政府的残余军事力量。但是为了迅速结束战争实现真正的和平,减少人民的痛苦,中国共产党愿意和蒋介石南京国民党政府及其他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和军事集团,在下列条件的基础上进行和平谈判。这些条件.....。"
“文澜,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广利拿回来的。"随一句问,楚怀天蔡定均两人也都围到了身边。楚怀天问道:“那上面写了什么?这又是从哪拿回来的?"
实际上,这个就是毛泽东 代表中国共产党于1949年1月14日发表了著名的时局声明,时值当年二月,五个身处天陬郊坰中的孤魂野鬼才刚刚知道这件事。东西是罗广利拿回来的,可他识不了几个字,顾文澜奋力按捺着激荡的心绪,又继续念了下去。
“一,什么战争罪犯,二,废除伪宪法。三,废除什么什么的。四,依照民主原则整改什么什么的。五,没收官僚资本。六,改革土地制度。七,废除卖国条约。八....。"
“先别念了,我问问广利,这是从哪里拿回来的。"
是一份报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上面沾了不少油迹,许多地方根本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楚怀天也是一副火烧火燎之态,先止住了顾文澜又问向罗广利。
罗广利说道:“不是让我在那边留心消息吗?今天因为有事,所以我就找到了这个,锁柱也因此受到了表彰。是为沿江防线的事,连续多日来的民工闹事,今天倒是来了人希翼解决。马锁柱因表现优异勤工任劳,而受到了表彰嘉奖。"是说马锁柱的事,也难怪他今日似变了个人,一副贼腻嘻嘻的样子招人厌憎。
“他们说了,想要工钱当然有,只是一时之间筹集不了这么多。所以让我们再等等,未得允许就私自弃工不来的人,之前的一切劳务全部抹平,什么也没有。有驻防军在这里就不会少了你们的工钱,所以希望大家放下心,继续从事这边的活。他们在那里召集人训话,我被叫去搬送物资过来。都是一些无用之物,拿过来分给那些民工,就趁这一趟走,我才在驻军指挥部那里见到了这个。"
“那这个又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你知道吗?"楚怀天问道。
“我哪知道?我也不识字,况且这东西还是偷的,原先不知道包裹了什么,上面都是油迹,我之前还以为没大用,后来在工地上见了识字的其他人,才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
就在临行之际突然接到这样的消息,狂喜之下的几个人无异都在一霎之间全都傻了。或者说是心潮狂涌之下都被惊震的不遑人世,个个行尸走肉般久久静伫,谁也没能从中醒过神。无疑是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就是他们几个一直在苦苦探寻的战局情况。从年前南京城逃离后,一直与党组织脱离了关系,时值三月后才了解到当下的时局情况。这份欢愉之情不言而喻,几个人都深陷迷思遐想中,久久没回过味来。
“看起来消息是真的,与我之前想的一样,江北岸战事已结束,被我党的大部队已经全面占领了那里。"一阵鸦寂中,还是顾文澜一遍一遍死盯手中之物开了口。
就是手上一张小纸片,一直渴望至今的东西。楚怀天从顾文澜手中接过,对着桌上烛火细审起来。模糊的字迹,许多地方不是很清楚,但上面的消息还是惊人至深的。
“那这么说起来,党的大部队就要对这边发动进攻了。"蔡定均在探寻其他人的眼色,上面的声明就是对当下时局最好的描述。
“未必,未必,这上面也说了,也有可能和平解决。"楚怀天缓缓摇头说道。
“和平解决!那是什么意思?怀天。"
“不知道,看起来是国军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他们已经撑不下去了,这是党中央对时局的声明,有可能会和平解决这场战事。"楚怀天又哪里知道当下具体的局势情况,这份对时局的声明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要算起来还是1月14日的事。但传到他们五人手中之时,已经迟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管怎么说终归是个好消息,秀英晚上来送饭的时候,除了马锁柱,那四个人还被一分激涌回荡心绪欲发欲狂无心用餐,那张纸片也在四人手中翻来覆去扫过了无数遍。
“哎,怀天,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党中央大部队要打过来了?或者说能和平解决这场战争。"
等入夜后五个人从祠堂里出来回往山村时,顾文澜还在念念不忘此事。密闭稠叠的山林,沃土上生出的绿植,在山脊上还能见到一片靓渺的夜空与霓虹遮盖的残月。等进山村时又是这分密封的暗,如行渊底的阒寂,天地之间又似被禁锢在一个黑箱子中。蹁跹的脚步有莫名的力量驱使,顾文澜一句问也道出了大家的心声,却无人能回答。
“不知道啊!如果这是真的,那看来我们的计划也需要重新打算。不过上面说的情况会不会真有发生,又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就是这里不清楚啊!"楚怀天叹道。
“那我们又该怎么办?若是党组织大部队真的打过来呢?或是和平解决这件事,就按上面所说,改编国军部队没收官僚资本什么的。唉,锁柱,你去哪?"
又是马锁柱,五个人才进村正想一路摸黑回去,他一个人拐向了村北方向,过了一片竹林,那片建筑是徐寡妇家的方向。
“我去送些东西给她,我手里有好多。"是他今天获得的嘉奖,到手的一大把金圆券在回来的路上就换了许多吃用之物,他还有一份心给别人送去。顾文澜先驻下了脚步,楚怀天罗广利两人跟了上去,正等的心绪焦躁的时候,三人终于回来了。一起进了玉梅家,各寻地方躺下。今天的情况,顾文澜也无心再去说他,一颗颗赤忱赤悃之心,久久不忘刚刚得来的消息。
“但这件事能成吗?就以上面所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广利不是说了吗?国军还在筑建他的沿江防线,要是和解不了还要打又该怎么办?"顾文澜心绪很乱,他想到了许多可能,却没有明确的消息。黑灯瞎火中一个侧身,朝着另一侧床上问道:“广利,你在沿江国军那里自己感受了什么?是不是有这样的情况?"
两党之间的和谈,那是时下全国人都在关注的事,也牵动了许多国外势力一心想介入此事。顾文澜所问的以当时情况又有谁能回答的上?国民政府的力争和平,不过是一时之计的权宜之计,在美国人助力之下,国民政府还想借此事拖延下去,好为暗中进行的整军备武厉兵秣马争取时间。沿江防线是必须力守的,这场和谈的结局早已注定,也只有那些身在局中之人才知晓。
罗广利说道:“不知道,就是这里最可疑。国军看起来根本就不想和谈,沿江的防线还在加建。哦!对了,今天还有件事差点就忘了说,不是你这么一提,我还真想不起来。"
“什么事?"四个人都没睡意,幽冥陋室不见星辉月茫的暗,楚怀天枕着双手仰面朝上,深邃的双眸,紧蹙眉头都是一样的心绪。
罗广利说道:“是江北那边有人过来,却不小心被抓了,现在好像被军统的人接过去,是我们的人,就不知道为什么从北岸过来。"
“党中央派下来的人吗?"又是一个不啻惊雷的消息,闻之策目的三个人,闪亮于夜空的火目瞵瞵。
罗广利说道:“是啊!从驻防军那边传到的消息,应该是党中央派下来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江,就是不知道又是什么情况?"
“这么说起来,那还是要打。"一直苦思不解的楚怀天,此刻也捋清了思路,直盯着处于黑暗笼罩下的屋顶檁椽,说道:“那上面所说的事应该是真的,记得年前在南京城就在等战事上的消息。现在看起来江北的战事已经结束,党的大部队全面占领了那里。对时局的声明说的什么意思,国军应该是权限失利处于溃败之势,无力在打下去,所以才有和谈这一说。但实际上呢?国军还在筹建这道防线,想以此负隅顽抗背水一战下去。就是想用一条江水整个中国所划分,如果和谈不能进行下去,那么还是有极大可能要打下去。国军的想法不言自喻,况且他们还有外界的助力。要是真成这种局面,那上面所说的.....。"
“还打?国军还有想法要打吗?那这上面说的意思.....。"
“定均,别去瞎琢磨了,我现在想的很清楚。上面说了什么什么战争罪犯废除伪宪法没收官僚资本什么的,这些条件国军能接受?消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但看起来战争还是会继续下去。"
或许楚怀天所说的情况是真,顾文澜经过一会的思考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份对时局的声明,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但看起来应该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内的。
“如此说来今天的消息也没有什么用,也就是说战局上已经安定了江北地区。和解吗?我同意怀天所说,有这条大江在,国军那边应该还是有想法的,战争真的有可能会继续。"
“那我们还是需要渡江?需要再打下去?或许我们还有其他选择。"蔡定均的话迟迟没得到回应,渡江不渡江,都到了眼下的时候,谁也没料到会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上面究竟说了什么,只可惜没有更多明确的消息。
“最关键处还是这道江防能不能打过来,在我想来最好能在渡江之前先去打探一下消息。"楚怀天说道:“原定三月初就走,但以现在的天气,趁有时间还是应该去打探一下情报最好。对党组织大部队是不是要渡江又能不能渡江,真的是半点不见眉目啊!"
“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或许能找他,他也一定知道外界的情况。只要找到他就知道江北那边的事了。"顾文澜是说那个从江北来的人,他的话楚怀天一听就明,他也在考虑这个江北来客的事。
“三月初,或许还要推后几天,那就这样吧!趁还有时间我们去探探那个人的事,他从江北来,一定知道江北的情况。"
秀英这两天气色很不好,一个娇弱可人的女孩,是什么将她变成了这样?幽怨的双眸中一团划不开的阴郁,与眼前昏晦不见昼阳的雨空一样。令人心生一股压抑闷窒之感。其他人或许不在意,玉梅是最心痛的一个。一个妙孪楚楚的仙霞云帔,自小就生长在身边,那份感情也远非他人可比。她有什么心事也瞒不过别人,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她深陷这样的苦楚中。那是化不开驱不走的少女情怀,只可惜玉梅她不懂,她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秀英,你是在看什么?"
秀英就站在门前屋檐下的雨幕前,暗沉的双眸想透过眼前那如幕如帷的霏霏溟濛,一直远达天边。依在门槛旁的羸弱倩影,战栗在寒风中的仙卉异葩一般。
“我是在想,那边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什么叫光明的世界,什么是被解放的广大贫困劳苦,为什么总有人会想去那里。玉梅婶子,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去过那边。"
秀英的心事早已对她说过,玉梅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是为了那个顾文澜,惓惓至忱的少女情怀,自来了这个人后就再也放不下那股钻心透骨的滋味。玉梅没有体会过,但能看出来。
“是为了那个年轻人吗?他们有说过什么时候走?"
秀英说道:“三月初,就是几天之后,他没说,是其他人告诉我的。"
还是上午时分,今天又是个霪雨连绵的阴沉天。那几个年轻人也是刚走,两个人自晨起时就一直待在幽冥的屋中,什么农活也干不了。进进出出的那几只禽鸡在引亢高鸣,不时从门槛处进来。借着门外透进的清幽,玉梅还坐在墙角的木杌上,忙着手中针线活,饱含悲悯的目光却久久落在门前的秀英身上。
“三月初,那就是最近几天。走的这么急吗?"
“是啊,那个姓蔡的年轻人对我说的,他们就要走了,去江北。"
“可惜啊!他们就不能留下来吗?"玉梅在怨叹,不是为自己。其实她也挺喜欢来的几个年轻人,早在那个悲天动地的雪夜一见到他们之时,就对几个心怀古道的年轻人生出了好感。但她最担忧的还是秀英,茶饭不思寤寐不宁的少女,本不该受到苦情的折磨。
“秀英,你是怎么想的?"
“婶子,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是问你有什么心事,难道就这样让他们走?"
秀英还能有什么心思,一个淳朴至善的人,不管心里有什么也不愿为此影响了其他人。“我不知道,他要走,我还能想什么?只愿他一路走好.....。"哽咽的婉幽低语突然停了,满脸凄楚的秀英也随之垂眉沉首。
玉梅放下手中活,挨到了她身后一句“傻丫头,"环身将她搂进了怀中。一股莫名的酸楚苦痛贴身传来。连自己也不禁泪悬眶边,颤抖着口唇一时说不出话。
“他要走,谁也拦不住他。他也和我说了,他是个革命战士,战场才是他要去的地方。或许他哪天就会倒在战场上,但他不怕。他从刚投身这场革命事业开始就已经想好了一切,他没有什么可怕的。"
“别说了,别说了,秀英你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怀中的秀英仿若一个受尽委屈不胜凄哀的孩子,又仿佛能见到她年幼时乖巧可爱之态。她自小到大十多年来就在玉梅眼下长大的,一股亲情中也夹裹着其他的情分,玉梅心中感慨,她不愿看到秀英这个样子。
“秀英,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你有想过就算跟他能在一起会有什么吗?你叔叔就是这样走的,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
“我不怕,可他不会留下来的,我不怕他倒在战场上,他和我说过那是他的归宿,所以我一点都不怕,但我就是不想他走。"还是一副孩子娇嫩之态,说出的话却令人心痛无比,简单真挚的一份情愫,无怨无悔尽吐心意。她什么都不要,就是这样的天真无暇。门外透进一股夹寒风雨,反倒是催出了玉梅的晶泪。她也是个年轻人,尚不到30岁年纪。只是她没有经历过眼下这样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
“秀英,你就这么想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不管以后有什么都无怨无悔?"
“我就是这么想的,可他.....。"
“不用说了,他不愿留下来,难道你不能跟他走。"
“婶子,这句话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我看他对你也是有份心的,他不愿意留下来,那你就跟他一起去江北。"
“去江北?"秀英是迷惘了,她还从未想起过这个,生养多年的山村中,她还从未出去见过外面的世界,除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悲痛。
玉梅叹道:“秀英,我可以看出来,你对他他对你都有那份情意。你不是想跟着他吗?那就别犹豫,随他去吧!他要去江北那你也去。"
“那......,婶子你呢?你也去吗?"
“别管我,我能照顾自己,但你不行。而且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能后悔的。所以你必须去,就对他说让他带你一起去。"
真的要随顾文澜去江北吗?秀英一个可怜的女孩,之前还从未想到过这个。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可怖的不曾念过的。她自始至终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当地,离开自己的故土。但如今呢?为一个心爱之人真能离开这里吗?一想到这些,纷纭翻淆的心绪中突然照进了一片清亮,仿若春潮拂过的大地一般,反生出了一股激动一分渴盼一丝欣喜一片清明。要随他去江北的光明世界,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太白镇,处于一片靉靆沉积天穹笼罩下的古朴小镇。此时雨还未停,已经连下了两天两夜,精若膏油的春雨烟障一般朦胧了视野,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兆头,却让他们原先所定的渡江计划蒙上了一层阴影。穷闾阨巷中不见什么行人的踪影,顺着屋檐落下的玉珠晶挂,在破败的街面上淤起一个个水坑水洼,垣下墙头所生出的菇圥艿薭反被涤洗得呈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醲绿如染。沿街的店肆商铺多数都在关停中,少许还在营业的商铺内,也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幽冥入目。大地万物似被一层油墨染过,浆洗后的甘露在地面涔起一汪汪污浊,伴着一个个远去的身影渐渐融化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当地就是那条青山河对岸的乡坰小镇,这里也就是那个江北来客被关押之处。今天来当地的也不止顾文澜楚怀天蔡定均三人,罗广利马锁柱两人今日也未去沿江工地,五个人都聚在一起,进了这座滨水小镇中,为营救那个被捕的江北来客打探情报。
“今天你们不去江岸那边没事吗?"
“没事,近几天那边闹得厉害,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也没关系。就是锁柱,也该让他歇歇,为国军做事还受到了嘉奖,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到底是我们共产党这边的吗?"
五个人一行,推着车栉着雨,沿着那坑坑洼洼的仄阎曲巷,一路过了镇中心处三岔口边的古传建筑太白楼。边打量着周边的情势,边拐进了一条闾阎中。还是接到消息后的第三天,消息传得很快,不知来路的江北来客就被关押在这里。这次来也是他们几个事先商议过的,在走之前最好还是能打探一下时局上的情况。但在一个陌生不得联系的乡郊边陬之中,他们又去能又能去哪里打探情报?蔡定均是一直想去联系当地游击队,可至今也没有找到他们的人在哪。当地有乡公所驻警处,人应该就关押在那里,看情况想救他出来没那么简单。
从大街拐小巷,在一条狭陌中停了车,迎着密闭的雨幕又向前来到了岔道口处。从路口处能审量到周边的情势,身测的院墙是太白楼的后院,接埒相连的一片灰瓦斑墙建筑群就是当地乡公所驻警之处。门外有军警人员守卫,内进也是一个庭院,砖墙木顶十几间建筑,错落有致的马头墙,窥不到内部情况,只能远远见个大概。
“这里的地势还行,不是那么紧要森严的地方。就是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被关押在这里。"楚怀天还在远远审量着当地的情势,人稠物穰的混杂之处,那位江北来客为什么会被关押在这里,也着实令人不解。以眼前情况,真是想救出人来也并非难事,这里也太乱了,连垣层叠的古旧建筑,骈门相连一进连一进,是个藏身的好去处。要想混进那乡公所里也非难事。
顾文澜说道:“广利,确定过人就在这里吗?而且这人是什么身份也能确定吗?果真是江北来的?"
“我也不清楚,消息到处都有,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反正所有人都这么说。是从军统那边送来的人。"
“就这点最令我奇怪,如果是党中央派过来的人,为什么把人关在这里。"蔡定均还在说着,几个身披蓑衣的人,跨马持枪从乡公所门内出来,须臾之际,已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楚怀天说道:“救人不难,不管为什么缘由也应该救了这个人。从江北过来又赶在这个时局,八成就是我们的人,就是不是,他也一定知道对岸的情况"
“那你准备怎么救人?当地有驻守的军警,那些军统的人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反正我觉得有些诡异,这件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顾文澜与楚怀天心中所思一样,他也在考虑其中诡秘之处。这人没被在关押在县城里,为什么要送到乡下来交给当地的警保处。军统的人是没警觉到什么异常,只当成一个违法犯禁者吗?
“以这样的地方根本关不住人,走吧!趁现在雨大,就近看看去,最好这位江北来客就是我们想要找的人。以眼下的天气来看,三月初未必能走得了。就在走之前,想办法救出他。"楚怀天说着,几个人又推起了车沿街而行,边审量当地的情况。
与另一侧的太白楼仅一墙之隔,是个好地方。人流混杂烦乱不堪,趁夜深人静时从哪里都能偷偷潜进去,就是不知道里面的警卫情况。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就是咫尺之遥的太白楼顶层上,正有一伙人暗伏在幽暗无光的室内,警觉的审望着周边来来往往的异常。正如楚怀天顾文澜所料,其中真有诡秘之处。一个堑坑而待的圈套早已布置的天衣无缝周祥不疏,就看这次谁能来自投罗网。门前立有黑字牌匾,内侧屋檐下几个夹棉长马褂的军警在游弋。隆起的腰间明显携有武器,内进的天井处不见异常,几间屋门大开着隔得较远也审不清内部的情况。乡公所几间建筑占地倒是不小,走了一截路才见到当地的店肆人家,屋墉迭沓的古朴建筑从哪里都能匿无声息地钻进那驻警处。几个人也没做太多停留,一路坳垤而行,颠颠荡荡过了这条街,就此转上了回路。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罗广利马锁柱两人今天也没去沿江工地,还不到正午,五个人就过了河一路径直回到山里宁谧山村中。时大时小的雨幕,深邃不见天日。祠堂门前那个哑巴与几个人也相熟了,拖着口涎翻着白眼早早地迎了上来,却被马锁柱一把搡飞出去。
“三月初,三月初,看样子需要向后再推一推,天气不行,是老天在作祟吗?"楚怀天临门一脚时,还抬头瞭过头顶阴暗的天穹。一口深叹颓丧了神情,迈步进了昏暗的屋里。
“文澜,大江对岸有什么吗?与这里一样,有山有水有河有土地有人家.....?"
“那是当然,与这里没什么不同,就是少了许多剥削压迫黑暗统治而已。"
“那......,那天地也是一样的?人也长的一样?也分男女?"
“秀英,你这是在想什么?哪有人长的不一样呢?还有不分男女的人吗?"
顾文澜当然不知道秀英在想什么,经昨日玉梅那么一说,蓦然之间她就形似走出了一片新天地,久郁的心结也随之解开,如春风拂过的偃草,朝气蓬勃正有一股生机活力从心底涌出,一瞬之际变了个人似的。一朵娇艳无俦的仙葩展现在顾文澜眼中。顾文澜当然发觉了她这股异变,却不知因何而来。明媚动人的少女是因为什么变得如此焕然欣喜。
“有牛吗?有羊吗?鸡也长的这个样?"村里田间的小路,两人是有多日没能单独相处过。一路晃晃悠悠闲适漫行,一个明媚动人的妙娈少女,谁知道她想要问什么。
“那是当然,哪里里的牛羊鸡鸭不是一个样,秀英,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顾文澜扶着眼镜,在打量她迥然有异的神色,问道。
若不是那天秀英早上来对他说,从马宝贞口中问到的消息。顾文澜还真不敢单独来见她。他不想看到她那幅凄凄楚楚的神情,而他也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今天不一样,秀英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的转变还倒是令人意外,口中所问的也是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孩子话。不过从气色上让人看的喜欢,两只深情无限的明眸,璀璨与夜空星海的流光一般。稚齿婑媠肤若凝脂,出水芙蓉般的艳丽令人不敢直视。顾文澜心觉一分好笑,与她对过一眼,自己反红了脸别过了头。
“我这就是想问问,因为从小到大以来我还没有去过外面,更别提大江对岸那么远的地方。"秀英话里有别的意思,只可惜此刻的顾文澜竟被她仙霞云裳的姿色照得昏神昏智,根本没想到去接她这句话。碍于一个年轻女孩的羞涩腼腆,秀英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他说。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相伴着,走在村里那大片菜亩地中。春来的气息也让这山村中的农户忙起了一年之计,上百亩处于地坳处的菜圃,都相续种下了诸多山蔌瓜果。还是那去往太白镇的后一天,已连降了三天的甘露刚刚才停。涤过的山野农囿出奇的沁绿透亮,湿润澄净的空气,绚烂湖石铺就的小道,萑蔰炫煌绚烂玲珑的山花仙卉点缀其间,顶头处又是摇曳在悠悠清风中的林荫,落足其间如行画中世界,真是种莫大的享受。柳荫塘这座山村所住农户也就二三十多家,其中一片田亩深处于青山绿林怀抱中。井口一样的天穹,树影婆娑林潮似海,从中外窥竟似身在一个谷壑世界,难得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还保持着远古所遗的那份宁静古朴。
此刻才上午,久雨的天穹还残留着前几日那份阴暗。上百亩菜圃地中有村里人在劳作,一些杂草被除尽,土地被翻过,堆起的陇碕中刚收获了一些冬青菜,又播下了一些时令菜蔬。皓髯耄耋垂髫小儿,椎髻卉服的中年妇女在汲水灌溉田地,村边树林中几只放养的山羊在自行觅食饮水,偶间几声山野嗷嗷禽鸟翚翚,一分林籁天韵中更显迷人气象。顾文澜在默思的心事,身边秀英也是一样,扯着衣角颦眉含羞,不时去望身边心仪之人,时时一对眼,两个腼腆忸怩的小姑娘般各自红了脸慌忙转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就快到三月初了。"
“不知道啊!可能要拖几天,这边有些事没完,况且以这天气来看,现在还走不了。"
“那你走之前会来和我说一声吗?"
“会的,一定会的。秀英,你是个好女孩,希望你.....。"
后面的话顾文澜自己也说不下去,那份离愁还在,他也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主因还是为眼前这位清姿婥婥的瑶池仙子。
“江北的世界真有那么好吗?真不知道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还真想去看一眼。"
他不知道秀英的心思,秀英当然也不了解他在想什么。只是在此刻,两人还没有说破。等到了傍晚再回祠堂时,顾文澜才发现那四个人又不在。今天罗广利马锁柱两人是去了沿江工地,还没决定什么时候走,他俩也不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这段时间他们回来的都早,用过了午餐沿江那边就有不少民工走上了归程。祠堂里只有那个哑巴一个人在,楚怀天蔡定均也不知去了哪,朝夕相处日久之下,一时见不到他们还真有些不适应。没等秀英送饭上来,顾文澜又默默暗思着回行山村,就是在走之前的最后几天,行踪也没有避讳的那么深,村里有不少人也见过他们。
“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在吕秀才家里,不用多找,刚进村就远远听到他那啼鸮破锣嗓子在屋里半吟半唱着什么。顾文澜排闼而进,一推门就看见坐于堂屋处的马锁柱罗广利蔡定均三人。内侧仙翁祝寿的字画下一张红漆木桌旁,是正在吞云吐雾的吕秀才。一件织花图案夹棉长马掛裹身,蒿发艾眉,两绺八字须中一双深不见底诡秘至深的狭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神色迷离摇头晃脑,一杆铸铜烟枪举在手中,一闪一闪的亮着,那不啻幽魂鬼啼的嗓子还在继续。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楚怀天也在,就坐在角隅下的木杌上,顾文澜一眼瞥到他才放下一颗久悬的心。又是在干什么,为什么又来吕秀才家,却不知道原因。
“吕保长,我们是想问着渡江的事,不是说李谪仙。就问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渡过江去。"
“渡江!"
应该是楚怀天要来的,他是为了要问渡江的事。吕秀才一口浓烟吞吐着,却迟迟没开口。窗外已是渐渐降临的夜幕,陋室里也点起了烛火,就摆在吕秀才身侧的那张八仙桌上。莹莹如豆的光影中面沉似水的一个伛偻老者,也没人知道吕秀才这是在默思着什么。
“过不去的,这条大江是过不去的。北边的人过不来,南边的人也过不去,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多少。英雄豪杰在这里折戟沉沙命丧黄泉?又是多少次的南北朝以这条大江而相峙对立?不管那北面什么情况,又是什么人,他们是过不来的。"吕秀才知道些什么吗?一句话又转向了它处,似乎意有所指:“从三国时期魏蜀吴相争到南北晋隔江对峙,其后又是五代十国南北宋.....。"
“那到最后还不是被统一了吗?这怎么能说是过不去的大江?"楚怀天火目炯炯端凝有态,他是想把话挑明。对这个吕秀才似乎也不必防范些什么,要想从他口中问出去情况,也只能和他挑明了话题。
“对对,到最后还是被统一了。不过这也是好多年之后的事,想渡江就得打,不打也过不来。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与之前历朝历代恐怕还不是一个样。况且还有外人来插手啊!"
“吕保长,是指那些美国人吗?有消息他们要来?"
“没有,只是听说,外面的传言嘛!"吕秀才目光迷离,似叹似呓抑声一句,又一口轻烟散在屋中。缩在灯影中的羸癯身姿,若隐若现在黑暗中的幽魂一般,说不出来的诡秘形容。
“这长江之水是从天上来的,你们想必也去看过,声势滔天烟波浩荡,有谁能过来?自古以来想渡江也必须要漕运,不能搭桥什么的。所以古往今来有无数英雄豪杰都被大江所阻无法逾越,最后只能饮恨而归或折戟丧志于此。历史上从三国时期开始,就频频在我们这芜湖采石一线进行过长期拉锯战。后来无论是侯景攻破石头城,还是隋灭南陈,包括宋太祖灭亡南唐,北方军都是从采石矶附近地区横渡长江。所以历朝历代以来,无论是什么人想过江都选择在这里。那年南宋就是这样,海陵王完颜亮一句“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 亲领20万金兵南下,胡骑再次饮马长江,就在那江北岸的和州督战练兵,窥视我江东地界。好大喜功的完颜亮,当年也是一样决意效法南北朝前人,从采石矶过江。而且还避开了气候闷热霪雨绵绵的夏季,也就是.....。"
“完颜亮是完颜亮,那个时候与现在不一样。他过不来也不代表其他人过不来。"吕秀才的话被打断了,一口浓烟后又沉默了许久。
“那后来呢?他过来了没有?最后是谁把谁给弄死了?""
“没有哪!有这么容易?刚才我也说了,这条大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过来的事"。
就这种时候也就是马锁柱一个人还有心听故事,迷糊了脸一副小学生听课状,殷切渴求的眼神。吕秀才抑着嗓子低沉一笑,又开口说道:“他过不来,有虞大帅在这里,那些胡虏怎么可能过来?当时什么情况?危在旦夕的南宋军能挡住这些北来的胡虏吗?若不是蒿目时艰奋袂而起的虞大帅又有谁能挡得住那20多万金国铁骑?当时虞大帅还根本不是守将大将,他是因事而来,却不意遇见了这岌岌可危的情况。当时一句:“缟素临江誓灭胡,雄狮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就自领了前军主帅之职。率领着惶惶不安的南宋军,奋勇上前击退了胆敢来犯的胡虏。那一场采石之战,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金鼓喧阗震耳欲聋,南宋的人少船也小,就那么一些简制而成的海鳅船。但那些金人呢?来势汹汹气吞长江,立意想就此一举灭了南宋朝廷,统一了大江南北。所以要说起来,还是多亏了虞大帅,身先士卒浴血而上,就凭那一副孤胆忠心。当阳赵子龙不匹之勇,横进斜出多番冲杀.....。"
这话扯得就远了,况且那宋人还能咏明诗。顾文澜几步在屋内驻下了脚,与角隅下的楚怀天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今天来这里究竟是想问什么?
“完颜亮就这么死了,可惜了,他是不知前事所以才会这般狂妄自大。大江岂是这么简单就能过来的?要说这人文学也是好的,但领军陷阵大事岂能与那舞风弄月相比?不止是他,历朝历代以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这大江所困,最终不是殒命于此就是功败垂成而去。楚霸王项羽你们知道吗?他不也是一样把酒别姬后自刎在乌江边?那古上所说的乌江,也就是这繁昌芜湖当涂一带,他也是因为过不了江才殒命于此。可惜了,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乌江就是长江下游一条岔道口,顾文澜之前也曾听人说过。只是项羽过不来又是怎么回事?外面的谣言不是说他不屑过江而选择的自刎的吗?烟化朦胧在青烟中的吕秀才,一双不见波澜深如古井的老眼眕眕而视,画中走出来的老神仙一般。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是真是假,那无异枭唳鸱啼的喑哑嗓子还在那一句句吟着什么。楚怀天先就坐不住了,将手中一张纸片寄了过去,就势站到了四人中间。说道:“吕保长,你能帮我看看这个吗?”
“这是什么?“吕秀才结果他手中之物,对着桌上烛火细审起来。是那张剪报,楚怀天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
“嗯!我知道,新年期间那会我就见过这东西。”吕秀才当然知道,他身为当地保长,消息也比其他人灵通的多。乡里县里那边有什么事多多少少都会传到他这里,不比五个孤魂野鬼。顾文澜心中一惊又豁然镇定下来,或许这也是最好的选择,总比盲目追寻猜测,不着门路要好得多。
“是江北那边战局上出了事,我早在新年期间就听说过。国军又打了败仗,将那边的土地全丢了,不然也不会退到江南岸来组建这条防线。“吕秀才一声长叹,说道:“气数啊!这是气数。国军不行,他们打不过共军,江山不保啊!”
“吕保长,那你现在还觉得这大江是过不来的吗?“楚怀天问道。
屋内一时之间陷入一阵沉寂,阒若无人之感。吕秀才在那内侧墙下仰头朝天,一口连一口吞吐的青烟。那深不见底的浑浊老眼藏在黑暗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久久也没开口应楚怀天这一句。
“难啊!太难了,对打仗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历朝历代千百年以来也没见过这样的事。前次是日本人过来,其后又是两党内战,我只是一介乡下老朽,对这些我还真说不上来什么。怎么了?你们问这些又是要干什么?”
没人应声,鸦寂的屋内只闻一阵叭嗒叭嗒的吞咽声。马锁柱一脸迷糊相,还在那张头张脑看其他人。楚怀天蹙起眉头一个眼色递过去,又暗中摆手叮嘱了他不要轻易开口。
“共军是很难打过来的,江岸的防线也不知道你们去看了没有。年后我就去过县里,就为江防的事。有飞机有大炮有铁船,不比从前那时候,我一介乡下腐朽之物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也没见过许多现代玩意。但那些大炮铁船可都是真的,什么时候硕大的中国也有了这种玩意。本来是件好事,但不该用在自己人身上,对于国家战事我也说不上来什么。只希望什么时候能停战,让我们这样老百姓也别在受苦受难。“
“那上面不是说了吗?为了迅速结束战争,实现真正的和平,减少人民的痛苦。所以说真要想结束这场战争,那也只有一个办法,让共党的大部队打过江南岸来。”还是顾文澜第一次与他进行了正式接触,还依稀记得那天晚上他与马锁柱一墙之隔处又吼又唱之事。吕秀才此人也无疑是个谜团,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心里又是想着些什么也无人知道。但看起来应该不是个威胁。正如秀英所说,若不是他,这避世桃源一样的山村里也早晚免不了战火摧残。就是天天祠堂里见的那个哑巴,不是因为他也活不了这么久。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国军是不可能就这样只手待毙的。不然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沿江防线。县里的人说的也很清楚,江防是牢不可破的,只要能撑上半年时间,那情况就能转变过来。“
“半年时间!为什么这么说?半年之后有什么?”楚怀天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啊!我只是这穷山荒郊中一介朽败,关心那么多事干什么?那是县里人说的,我也从来没曾去问过。什么军战大事这也不是我能操心的。“吕秀才所知的也不多,看来能问的也只有这些。楚怀天顾文澜还在相视相顾交换着眼色,那边马锁柱又瘟头瘟脑洪声洪气问了出来:“那你知道这大江怎么过去吗?我问的不是从北岸过来,是我们要从这里,呜......呜.....。”
“有别人托我们问的,也是跑生意的。眼下江面一被封锁,什么生意都难做。我们就住在这附近村里,投靠了亲有跑些小买卖讨生活,听别人这么一说,也就想就此打探个究竟。“幸好几个人都在防着他,一听他开口出漏,触电般反应过来,杀气腾腾一拥而上,将马锁柱那半句话捂回口中。也不知道吕秀才听出了什么,说道:“难啊!难啊!大江已经被封锁了,想渡江哪有这么容易,除非能化身游鱼飞鸟涉水穿云而过,不然......哼。你们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也想渡去对岸?”
“没有,是别人问起来的,我们也只是随口一说,天不早了,抱歉打扰至今,我们这就走吧!“楚怀天递眼色过来,四个人起身告辞离去。临出门时顾文澜还不禁回顾了一眼幽昏的屋里,内侧云烟缭绕中的吕秀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火目瞵瞵的望过来,一个诡秘莫测的神情,读不出他什么心思。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对自己这几个人又是了解了多少,没有什么疑惑吗?顾文澜也不知道,但是有股直觉他应该不会是个威胁,不会带来什么意外。
“吕保长,你刚才有话说错了,这条大江也不是不能架桥而渡。宋初太祖那时就有江南人攀若水献策太祖赵匡胤,能架浮桥于采石之间横渡长江。太祖见策大喜,也是因为此策才过了这条大江,灭了那词人皇帝李后主。可见事在人为,凡事没有绝对的。”也是临出门一脚,楚怀天到此刻才说出了这句话,话里似乎还藏着其他的一份意思。吕秀才到没应声,始终歪靠在桌边,泥人木偶一般的行姿,只等他们都出门而去后,才远远听见里面一声鬼叹,又吊开了破锣豁锯嗓子,唱的无比凄惨。“商女不知呐......亡国恨呦,隔江犹唱……后庭花啊。”
再回祠堂时,天色已全黑,阴沉不见星辉月芒的天穹,铁板封盖一般的压抑。屋内点起了烛火,透门而出在地上拉过了一片光幕。阴影中蹲立不动的是那哑巴,进了门才发现早守在这里的秀英已经伏在桌边快睡着了。晚饭是早早送了上来,秀英见他们几个不在,就一直等在这里。顾文澜一声招呼秀英,来到桌边时才发现她有泪痕挂颐。不知为什么似乎哭过,对着那磨花镜片上转来的两道金芒,秀英双颊绯红又慌忙避过了脸。
“我还以为你们都走了,这么快就去江北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没有,我们在吕保长家里。何况我之前也说过,走之前一定会跟你说一声。”
秀英什么心思,顾文澜能猜到。一份椎骨透髓痴怨情怀也着实令人感动,是怕他们不声不响的走。
“饭有些凉了,不行就端下去热一下。我来的早,一直等到现在。“
“不用了,这还温着呢!况且锁柱他也等不了。”罗广利揭开了锅盖,身侧马锁柱先一个人忙开了,慌着给自己盛上。他这幅身板虎姿,最耐不得饥馁。
“那我走了,你们用过饭就回村休息吧!“秀英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频频回顾着屋内,迟迟迈不开莲步。顾文澜明白她的心思,却不好对她多说什么,直到那袅娜婥婥的倩影消失在门外,才不依不舍的转回了目光。刚坐下未等拾箸,没料到她又不知道为何回来了。
“秀英。”
“锁柱。”
一身唤没人应,反转来另一个人声。顾文澜这才醒神,凝眸细审着才发现还不是秀英,臃肿的一身破旧棉衣,面色到现癯弱清秀,步履笨拙有异状,一双皲裂干瘦小手端着一只铜盆,伫在那天井进门处的阴影下。原来是村里那位徐寡妇,是为来找马锁柱的。她这一趟来,屋内立现一阵死寂,四双灼灼如火的目光中,马锁柱端着碗就跑了出去。也没多久工夫,人倒是先回来了。
“马锁柱同志,有件事我要问你。”
今天不是顾文澜一个人看不下去,一阵异样的死寂中,楚还天先阴沉了面目,开口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徐寡妇能找到这里来?“
“是我告诉她的,你们天天在这村里进进出出的,别人也不是瞎子,不是看不到。她向我问过,就是你们去他家也有几次了吧?也难怪人家有疑心。”他还胸怀坦荡理直气壮了,也不去考虑为什么他们要去徐寡妇家。
“那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她能找到这里来?“
“也没说什么,就说我们是几个与大部队脱了联系的游击队员,现在无路可去只能躲在这村里。”
“这还没说什么?你这不是全部告诉她了吗?“
“但我让她守密,绝不会向外传,而且她也答应我了。”
这马锁柱还真会惹事,自己还一副问心无愧炳炳烺烺的样子,楚怀天顾文澜四人都是一腔郁气填堵了胸臆不得宣泄。在村里昼伏夜出连躲了三个月,就为躲着村里人,却不想被他就这样轻易说了出去。徐寡妇送来的是一份吃食,精白的糯米圆子并一些腌臜山蔌果脍,又糟又酱后又是精挑细选的一碗莼菹臡羹,浇了麻香油,加了各种佐料炒制而成,金澄澄油香喜人,单看这份心意就不简单。好端端一份殷切心肠,就这么送过来给马锁柱。
“算了吧,马上不是要走了吗?应该出不了事。徐寡妇这个人……。“蔡定均说道:“也别去怨她,我看那个徐寡妇也是个可怜人。老实巴交的一个贫苦,与锁柱关系也好,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不是这么一说,纪律纪律不懂吗?这样的大事能往外说吗?外面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天网地网严查紧索,就是今天我们在县城里不是没见过。”说是这么说,楚怀天这口气还是抒了下去。去怨他也没用,胎生骨长的一个人,那股呆气就是娘胎里带的。
“算了吧!也是最后几天,况且我们这些天不也在村里村外见了许多人。”顾文澜一口喟叹,摇摇头拾箸端碗开始用饭。反是一脸讨好像的马锁柱一声谄笑,让出了自己手中的吃食。
“哎,锁柱,徐寡妇还真是一番好心,特地给你送来了好东西,不简单啊不简单。”罗广利还有心玩笑,等这一股气消下去,几个人才提箸拾碗用起了晚饭。罗广利一句玩笑话却无意中触中了顾文澜的心思,是要走了,就不知道会是哪一天,到时候又该怎么好与秀英作别。他不想再有那股离别的苦楚,就不知道秀英怎么想的,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她心底就没有自己这个人吗!
“今天还是要讲一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锁柱,你先别急,这不是说你一个人,所有人都要遵守纪律。昨晚的事我们也不说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走。而这最后一段时间也不能掉以轻心。”
与之前一样,还是一个晨起之时。几个哈欠连天睡眼惺忪的人迟迟才围到了桌边坐下。秀英送来了早餐,几个人边吃着边听他将那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完。今天倒好,没什么人打岔,只有念到第七条时,顾文澜缓了一口气,扶正了鼻梁上眼镜,就势偷偷的瞟了马锁柱一眼,换来的又是一声兽咆一双直眼。
“我没去玩弄她,这两天晚上我都没去……。”
“没去就没去,你吼什么?我刚才不是说了,这纪律不是说哪一个人的,所有人都一样。”顾文澜一声长叹,还是把第八条也念完了才端起了碗。
“行了,你也别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商议一下正事吧。”楚怀天一开口才将这件事带过去,窗外是阴沉欲雨的天穹,已经连续几天了。再过两天也将进入三月阳春,就是迟迟还没定下来渡江的具体时间。以近些天的情况来看,估计还要拖一下,况且也商议过在走之前最好还是去打探一下消息,那个江北来客也要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那么,怀天,你有什么办法吗?那个人应该是我们的人,就是不知道要怎么救他出来。顾文澜说道。“
楚怀天蹙眉凝神,眼瞅陋牖外逐渐罩过大地光影,先一个放箸,起身说道:“办法也没什么,只是依我所见那种地方根本就关不住人。我一个人就能救他出来。”
哪来的这股自信?顾文澜还能记得那天在芜湖县城中的事。满身杀气凛凛迫人的他,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之前一定曾经历过什么,可他就是不说。
“挑个时间过去救他出来,就那么一个小镇,没有多少警保人马。入夜之后快进快出,劫了人就可以送到这里来。”
蔡定均说道:“真有那么简单?你一个人肯定不行,我们五个是一个团体是一只队伍。要去当然都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犯险。”
楚怀天点头说道:“你们要去也行,那这件事就更简单不过。劫了人就送回这里来,有那个人替我们牵线,我们也能与当地游击队联系上。不过我只想打探一下情报,不为其他,还是准备依原定计划到时候就走。”
“走,当然走,没人说要留下。不是为天气所困吗?”顾文澜说道。窗外一片墨染的山林丛草在悠风中摇曳,背侧所对的就是那山上的祠堂,从窗边能上窥到林荫遮阻的晦暗天穹。洇开的油墨一般,呈不规则的暗斑纹理,就不知道这场雨还将下多久。
“那你们呢?做好走的准备了吗?可是要进入三月了,原定计划就在这时候。”楚怀天在窗边驻足,回身问道。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走,没人说过不走,就依当初计划,但还是要联系一下当地游击队。从那天得到的消息来看,还必须要见一见他们。”马锁柱罗广利两人没意见,只有蔡定均还始终想着要去找当地党组织建立联系。
楚怀天说道:“行,就这几天要把一切都办妥。等哪天风霁日和之时我们就出发。”
“文澜,你说那些美国人会不会来?”
“这我不知道,秀英,你问这个干什么?“
今天没出门,只有楚怀天一个人下山走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有时候就是如此诡秘的令人生疑,包括曾经的遭遇什么都不说。顾文澜是闲着无事又和秀英游逛进了附近的山林里,有些气闷但也澄净沉透。一些高耸嶙峋的山岩上视野能及远处,只是天不好,哪里都是一阵烟霭笼罩,仿佛大江南北都被同一片雨云遮盖着。秀英一身橙红花案夹棉袍褂,盘了髻卷了鬓,粉嫩面目上一片水亮一股馧馞馥郁,收拾的倒显干干净净一丝不紊,来来去去都是一股香风袭人。柔滑滴水的肌肤,一双滢漾明眸躲躲闪闪,就是不敢去接顾文澜的眼神。一夜春雨又落花无数,潮湿的地面一片偃草垢污覆盖,棉垫一般颠颠荡荡曲折逶迤。
“我是在想,这些美国人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们管别人的事干什么?就和那常在村里进进出出的狗伏人一样。”
“狗伏人,这人是谁?常来村里进进出出吗?秀英,我怎么没见过?“
“那是之前的事,你当然没见过,后来是听说被县里抓了起来,什么汉奸罪给枪毙了。”
“这人是个汉奸吗?那好,死有余辜,这种民族败类最好都杀光,他们是最招人恨的。“
“也不是,我听玉梅婶子说,他根本就不是汉奸。虽不是那么好名声,喜欢败坏那些良家妇女。但什么汉奸不汉奸的也算不上,他是因为有人厌憎他,故意想收拾他。”
“败坏良家妇女?让他败坏了什么良家妇女?“
两个人都是盲无心思的闲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扯上这个,有些话题顾文澜刻意避开不谈。秀英想和他说话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十几年的生养都在这山里,什么牛啊羊啊辛劳农事什么的,顾文澜也没兴趣。她自己所说的什么败坏良家妇女,实际上她自己也不懂什么意思。还是情窦初开的羞涩期,不是什么好话倒也分辨的清。
“我也不知道,就是听玉梅婶子说过,他就天天出入那些寡妇家里,一张油滑老嘴可能说会道。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就天天追着那些寡妇与贫弱跑,赶都赶不走,就是村里他也曾去找过徐寡妇与玉梅婶子。天天追着女人屁股后面跑,才恶心的一个人。”秀英一句话说的自己脸都红,这些都是玉梅和她说的,还处于一知半解的她也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就是隐隐觉得不是些好事。
“那他和马锁柱一个样,混小子,我说过他多少回还是那个样子。天天上人家寡妇家里干什么,身为一个忠贞不渝的革命战士,天天和女人靠那么近还像话吗?“顾文澜一句话完自己也红了脸,本是一腔郁气想发泄,等一眼瞥到身边的秀英这才反应过来也说上了自己。
“他不是那样,我见过他给徐家婶子干活,多好的一个人,也不多说话也不求什么,就是一副菩萨心肠。你说的那个马锁柱与狗夫人可不一样。听玉梅婶子说,那是一张感天动地的嘴,甜言蜜语说的可好了,连泥人都能感化了。而且这人还不正经,与你说的一样,天天和女人凑那么近。”
话题越扯越远,都在暗藏着心思却又想探寻对方的心思,无比敏感双方所说每一句话。顾文澜不明白她的心思,秀英也在想着怎么和他开口。就如玉梅所说,他要是不愿留下来那就随他一起去吧!无论天涯海角,只要能尽这份情谊就行。
“你们想到办法去渡江了吗?真能过的了这条大江?“
“不管怎样肯定能过去,秀英,别担心我,你自己顾好自己,迟早有一天我军大部队会打到这里来的,到时候就没有这黑暗腐败的世界了。”
“那……,那其他人也能去找你们党组织吗?要有那些不是你们党的人去江北岸也行吗?“
“那是当然,秀英,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党是全国人民的党,怎么会不欢迎人民呢?不管是谁,党都会展开怀抱来欢迎你。”
“哦!我只是问问。“秀英还是没能说出口,就差那么一点,一个羞涩腼腆的少女情怀阻碍了她。顾文澜也是泥塑木偶似的没听出话中含义,顺着山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又来到那片清澄处。几日的霏雨涤尽了这片青山秀林,却浑污了这片碧漪无波的水潭。水势有些涨,漫过了滩碛上胡生乱长的汀兰艿稗,几个幼童在水石斑驳的溪泉中玩耍闲游,都是村里人,反正也是最后一段时间,顾文澜也没想着去避开他们。
“天天看你们在这洇水,你们还真想就这么游过去?”
“那倒不是,我们扎了个竹筏用来渡水,如果有意外才会洇渡过去。秀英,别担心我,这可难不住我。“
拦不住他,却难住了秀英,无疑也是她所挂怀的事,还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清楚。蔡定军今日也在这里,只是没下水。一个尚显青雉羸尫的小伙子,他的情况最令人担心。还没等与他觌面,就见西来的山蹊上匆忙行色赶回的楚怀天,大半天的时间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到显得满面谨重之色。
顾文澜与秀英一声招呼,先迎去见了他。是为营救那江北来客,等傍晚时分马锁柱罗广利也回到后山祠堂内,楚怀天才郑重其事谈起这件事。他半天来都在太白镇上乱逛,为打探情报去的。倒是有意外之喜,几天后正有一场欢宴在镇上的太白楼举办,若想挑时间动手那倒是个好机会,是当地一位乡绅,名声倒不是很好。家中两位长兄,一个曾在国军中任职,一个曾做过日伪军汉奸。这人是家中行五,那两个长兄都死在江北的战场上,是被我军大部队铲除了这两个奸邪,就是他要举办一场欢庆宴。
“是为什么事?你一上午又打探到了什么?一个人去太白镇上也不怕危险。”
秀英给送来了晚饭,顾文澜在桌子上摆开了碗箸,几个人边吃边说,楚怀天神采奕奕英姿焕发的样子倒是之前不多见,一个炼达灵敏又谨行慎重之人,做事也最得分寸尺度。说是不放心,可谁也不会担心他。
“这人是个傻子,据说说着话都能顺嘴角掉粪渣。他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所以想花钱谟个县长之职。不知为什么,他也买到了想要的,所以要庆贺一场大排宴席。我一上午都在镇上,消息传得很快,因为他这次还筹办的很隆重。“楚怀天其实弄错了,王老五这县长之职还没到手。家有金山银山的王家傻子,谁都在打它的主意,正如袁三顺所说,一个县长之职没有个两二三十万,他也买不来。
“我在镇上侦查了一下,太白楼就在当地乡公所之侧,那里有事是最好的机会。出入也方便,就是有什么万一,一声枪响也能顺人流散了。与我们上次在芜湖县城一样。”楚怀天既然有把握,那就无需对此多担心。顾文澜环视身边三人,问道:“那就这样,我们就这么定了,行就依怀天所说。”
“我没意见,我就想着在走之前与当地游击队见个面。而且这人是从江北来的,那他一定知道北岸的情况。”见蔡定均没问题,楚怀天又说道:“而且那天,广利锁柱也要在。人多把握大些,等到了那天你们就别去沿江工地,需要耽搁一天。”
“那没什么,我们也想参加,谁愿意去帮那些国军做事,救的还是我们自己人。“罗广利毫无惧色满心期待,马锁柱也不会有问题,事情就这么定下了,顾文澜却心有惴惴,倒不知道当天会有什么。
楚怀天第一个放箸推碗,来到墙角下那堆杂物中。又摸寻出他的枪,还是从南京城中带出的两把枪,一柄油彩老旧水光润泽的驳壳枪,还是范祥玉先生的遗物。另一杆俄莫辛纳甘步枪是楚怀天随身携带的,就在那雰霏大雪之夜,如此严峻紧迫之时,他还是随身带出了城。那柄匕首也是他的,顾文澜与三位年轻战士去南京城时都没携武器,也只有他一个人不离不弃始终带着这些。斑驳的白桦木枪托枪声不知上过多少遍油,寤寐之际总要拿出来看一眼,不厌其烦的擦拭,那眼中透出的灼灼溢彩,不啻明珠玮宝珍奇豪奢一般。
“怀天,你有没有把握?能不动手最好还是不要动手,是为了以防万一。”
“我当然有分寸,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就不会用上它,别担心。“等手上一拿起他的枪,楚怀天就变了个人似的,精光烁烁的双眸中那团积郁不散的阴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自有一分端凝有威之态,仿若一个铜浇铁铸无畏无惧的革命战士正走向渴盼已久的战场。
“那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五个人一起去,就靠两把枪?”
桌边的晚餐已经结束,茫然四顾的蔡定均罗广利马锁柱三人,顾文澜见他这个样子纷纭杂淆的心绪迟迟定不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滋味。一分期待中另有一分惴惴恛惶。这次情况不比以前,多年的游击队生涯没少经历过这个,但当地是个陌生的地方,五个断线纸鸢一般的人什么时候会到想过会到这里来。
“不用挂怀,有些事我还没筹划好,说早了也无益,只能以当时的情况来定。依我说最好能不用这个。形事一帆风顺无惊无险最好。“楚怀天赏玩了那杆枪,半晌,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一层红绸布裹紧之后,又塞进那隳残的古檀木柜中。祠堂后院这间杂物室堆了不少破损的箱柜罂瓶之类,平时也无人过来,武器就始终处放这里。
“走吧!三月三日也就是后天,事先还需要去勘探一下才能决定细节。”随着楚怀天起身过来,桌上简单收拾一下熄了灯火,五人一行出了祠堂朝村里去。半截下山处的视野还好,等一路下行又进入那井中箱封的宁谧世界。铺天遮日的林荫,画出中间一片不规则狭隘夜空,招摆在山风中的藤草林木,黑暗中鬼舞的幽魂一般。菲菲芬芬一阵潮气扑面而来,有些气闷这场雨可能还未完,也没料到三月初会是这样的天气,就是不为那位江北来客,以眼下的天气也走不了。江南的三月天,早晚还是自有一股寒息,未脱凛冬的气象,就是午间艳阳高照时才有那么一分蕴暖,有沐春风之感。从山路上回村,远眺近览一扫村中各处,不见烛幽灯明,想是村中劳乏早已在这沉寂安宁之夜入了眠。星罗棋布的建筑群错落有致分散四处,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村南口秀英玉梅吕秀才三家。三个月来也是跑的太熟悉,不过总是在入夜后回来夜宿,以免撞上村中其他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徐寡妇。”当前走的蔡定均先驻下了脚,又是与前两日一样的情况,不见星辉月茫的村中岔道上,久伫着一个袅娜的身影。相距仅十多米,不是这草木摇曳花絮凌悬的光影陆离中,还真看不出来这片漫漫天际的幽深中有那么一个人站在那里。
“走吧!别管闲事,不是她。“还是楚怀天眼清心明,一眼审出了那人是谁。马锁柱还在身边张头张脑乱瞅着,几个人又拉又拽,一路先回了玉梅家中。
是秀英,顾文澜开始也没能认出,等踅身时那一眼回顾才审出,一个清姿婉曼妙娈娉婷的身影,入村岔道口处久久徘徊,她今晚怎么来了,顾文澜不知道但还清楚记得,那也是一个沉浑不波的夜,就这样与她说出了那份离愁。不觉重伤了她的心,自那天之后顾文澜就一直小心翼翼着避开了那个话题,也尽量避开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尤其是这样一个迷月动人春潮暗涌的夜,不想伤害她也不愿在刎斫自己的心,那份彻骨缠绵的情怀早已被尘封在心底,永生永世也不愿提起。
“文澜,我有事和你说。”
“秀英,什么事?都这么晚了。“
又是秀英家那座外院,潮湿的泥土地铺就一层棱嶒山石,墙头垒下刚被春潮袭发的芷兰藜莠在夜风中偃倒。笼罩在夜幕下的坯砖院墙,与那三间瓦舍草棚,一堆柴木码在东头伙房下的垣根处,有幽芒从那斑花油污的玻璃窗上透出。一个香娇玉嫩云鬓风丝的少女,就这么静伫眼前,麝兰喷薄双眸滢漾,若隐若现在这份黖窈中,这副景象令人无比熟悉好似前事梦中一般。应该是不久前那场离别,也是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景象,只是不知为什么,此刻的顾文澜心神恍惚下,竟生出了一股前尘往事之感。一切又一切如行梦寐一般,令人无比的怀念又不禁神往。
“文澜,我是和你说……。”秀英端着莲步,袅袅娉婷一步步走到了伙房门前那堆柴木下才停下。正中那间堂屋里不见烛火,想必是玉梅早已经睡了。可这青涩腼腆的少女还在张望着堂屋里的动静,一口芳菲一片赤霞上脸又踅身走了几步进了伙房下的门槛内才停。
“秀英,是因为什么事?这么晚了,明天不能说吗?”
“我......,我想就现在说。“
顾文澜当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秀英是被玉梅劝来的,她现在频频探头张顾的,就是玉梅在不在,那是碍于一个少女情怀的羞涩。
“秀英,那件事跟文澜说了吗?”
“没有,婶子,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开口?秀英,这件事要说就早说,你不怕他到时候来个不辞而别?”
“不会的,婶子,他对我说过,走之前一定会和我说一声。“
“唉!还真是傻孩子,那个顾文澜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和你提这件事,我这几天来早就看了出来。”玉梅是旁观者清,她当然看出些什么。顾文澜是有意避开秀英的,但他那份情意却藏不住,有时也能猜出他心里作何而想。
“秀英,此事要说就趁早,不用怕,那个顾文澜心中也有你。“
“婶子,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他告诉你了。”秀英就这么心若芷兰天性淳朴,她是居中者迷,竟然连旁人一目就清的事也看不出来。
“唉!真是个傻孩子,这种事还用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让你一早和他说这件事,以免他不声不响地走。“玉梅叹道:“其实他也不想走的,只是那边的事应该更重要,所以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抉择。秀英,你相信我,要说就早说,就跟他说要与他一起去江北。”
“那……那他会同意吗?我是有些怕。“
“怕什么?相信我,他一定会同意的,所以我说他会不辞而别。对这件事他也很痛苦,那副样子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明眼人一看就清。”玉梅说道。
这就是秀英今晚为什么事来的原因,玉梅看的不错,顾文澜确实有打算过,他不想再提起此事,刚经过上次一场苦楚伤痛,刚刚才拂平的一池心潮不想再为此惊鸿而起不尽伤楚。
“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有其他人想去江北,你的那什么党组织会同意吗?“
“就为这个?秀英,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党是人民的党.只要是人民群众,党是会全心全意欢迎你,不管是谁,只要他是个血脉相融不忘本心的华夏子孙,党是一定会欢迎他去的。”
“那......那.....。秀英还是为一股青稚情怀所阻,一句话始终说不出口,脚下却在一步步退着。渐渐隐入那闳深的幽暗中,紧盯着满腹疑惑也随进门内的顾文澜。也是迟疑犹豫了许久,才在春潮迷心挚情乱怀的激亢中脱口而出,那句已捂得焦躁滚烫不耐其味的话:“那我去江北也行吗?我不要你那什么党组织欢迎我,我只要能走上那片土地.....。“
秀英的话没完,顾文澜就已经明白了,这样的一个幽夜,这样的痴怨情火爱恋不禁缱绻
中,这样的男情女爱真挚相对尽吐心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秀英,你这是要.....。”
“我想跟你一起去江北,我也想去那光明的世界,去找党组织。“这就是秀英的心声,她是为了自己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恍惚中顾文澜又是一阵心绪乱涌无法自已,此事也是他所想的,却无法说出口,秀英是为什么才要去江北,人世间最勘不破理不清的东西,世世代代以来又左右了多少人疯癫了多少人成全了多少人离合了多少人?
“顾文澜同志,你这样玩弄妇女,党纪党规他老人家知道吗?”
这边还正为一腔缠绵入骨的情怀所动时,不啻天雷滚滚的一声兽咆直穿天宵云壤,已将顾文澜从半梦半醒中骇醒,无异五雷轰顶一声兽咆,直惊得人手足发颤头晕心悸,屎尿也随之一并俱下。震颤着惊栗着寻声去找,又是马锁柱。从秀英家伙房屋内就能见到那过人高的院墙后半个仰面朝天的脑袋,一声天陬哀狖般的咆哮,震塌了天地霄壤,吓醒了川谷海蜃,直惊的山村周边夜鸟蜂起,虫啾不止,天地皆颤,凡朽昏暝。接着又听玉梅家那边“哐当“一声门开,楚怀天罗广利蔡定均三个人蓬头跣足,慌慌张张失天失地的跑了出来。
“你吼什么?你吼什么?深更半夜的你又发什么疯?”
“是他,是顾文澜,他在那边玩弄妇女,你们不管他只管我。“
马锁柱还是成心的,你说他傻他还没傻到那个份上。每天早上都是那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早在心中认为都是针对他的。就有心抓这个,一血前仇。
“我住长江头啊,君住长江尾呐。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嗷嗷嗷。 此水哎哎几时休呐,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呐,定不负此......一番相思意呦。”
这边的争闹还未完,隔墙那边院里又有人鬼天鬼地的唱了起来。是吕秀才,他也没睡。就蹲在秀英家另一侧接埒的门院边,拢了衣袖收了襟领,一杆烟枪举在手中,吞云吐雾之际,一个枭唳锯豁的鬼掐嗓子,唱的那天地皆颤,人鬼同涕。也不知道他又是怎么了,到现在还没睡,这边一声吼近似通了声息一样,紧接着那边又魅天魅地的唱了起来。
“我就是想问问,我能随你去江北吗?我不要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去江北。:秀英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什么都不要,就为等这一声承诺。
“当然行,秀英,去江北吧!其实我也不想见你在江南岸的黑暗世界里沉朽腐烂。“顾文澜还是不敢对她承诺太多,但他也想将秀英从一个腐败沉沦的世界中救出去。他不忍心留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九霄仙子身陷腐败灾厄之中无法得救。不论自己会怎么样,也需要救了她。
“你们拉我干什么?是他在玩弄妇女,又不是我。”
“那你吼什么?你吼什么?深更半夜的,你有疯癫症吗?“
“那你们只管我,就不管他。我干什么都不行,他想玩弄妇女就玩弄妇女。”
“你和他能一样吗?让你别进寡妇家门招惹是非是为你好,那寡妇家就能随便去吗?这和秀英是不一样的,人家是寡妇啊!寡妇才是是非啊!“
马锁柱一个魁拔顶天立地的人身有虎兕不拔之力,那三个人哪能按得住他。一拥而上又扯又拽又掐又勒,一阵乱撕乱打中,闹天宫的猢狲一般龙精虎猛,以一敌三还愣是一步也拖不走他。罗广利也是一股虓虎精神吞天吐地之势,只管叫他别吼,自己反比他吼得更大声。这边四个人还没闹完,秀英家正门又是“哐当”一声开了。蓬头跣足的玉梅披散着发丝,行如鬼魅附体,脚步登登就来到了院里。隔着那堵院墙也开始嚎天嚎地起来。
“这是谁在吼?你嘴里是过粪了吗?深更半夜不睡觉,什么寡妇不寡妇的?哪来的什么是非?你们这又是在吼什么?“
原来她也一直没睡,她是放心不下秀英,一直就躲在屋门后面听着这边的动静。却没料到罗广利在这里吼天吼地,反把她也引了出来。话者无意听者有心,玉梅本人也是个寡妇,被一个鬼魅附体吼天吼地的罗广利,早激的一腔郁气连着狂澜血性乱涌,气的手足冰凉头晕目眩不胜凄苦。罗广利是为了劝止马锁柱,根本无意的一句话却不料直刺她心底,这番乱上加乱两个人又隔着那堵院墙又吼又嚎闹得天地皆崩。这边还在闹着,一墙之隔的那边吕秀才又扯着鬼掐的嗓子罔天罔地的唱了起来。
“红藕香残啊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呦。云中谁寄锦书来呐嗷嗷?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啊.....可消除嘿,才下眉头,却又......上心头。“
秀英走了,踅身的那一刹那,一个惑动天地的仙子笑颜还久久残留顾文澜心中。那股久郁不解的心结也随之打开了,就为这风情万种的一个笑颐,哪怕粉身碎骨斧钺汤镬也在所不辞,因为她是秀英,一个不幸凌尘人士的广寒仙子,不管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
“马锁柱,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窑砖坯瓦的脑子,怎么再和你说也不明白?你和文澜他能比吗?半夜进寡妇门才是玩弄妇女,不知道这纪律吗?去招惹是非干什么?”
“我就是不服,为什么你们只管我不管他。我们就去找党纪党规他老人家来评评理,你们别拉我,老扯着我干什么?“
“什么寡妇不寡妇的?这是谁在犯疯诈狂?这到底是谁在招惹是非?又是谁在玩弄妇女?”
院墙那边四个人还扭成一团,三个人合力也拖不走马锁柱半步。罗广利满嘴污秽,叫别人别吼,自己却扯着一副筛锣嗓子昊天昊地的吼。这边的玉梅还赤着脚披散着发丝,魑魅附体一般在穷天穷地的嚎,而另一边的吕秀才又是在树下叩了叩烟灰,一口青烟散尽后起身蹁跹起来,扯了那鸱啼犬吠的嗓子魅天魅地的唱了起来。
“纤云弄巧啊飞星传恨呦,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呐,便胜却人间无数啊。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哦啊,又岂在朝朝暮暮呦。”
“玉梅,不是......我们三个,是马锁柱......疯了。多有打扰请别见怪。“是蔡定均,整个人手足并用又掐又搂着马锁柱,死死楸住他不放却是被拖来拖去,一步也拉不走他,垂危残喘之际还想来劝上几句。
“马锁柱,你疯了不是?这又是犯了什么病?怎么跟你好好说话你就是不听呢?那可是寡妇啊,你也敢去招惹是非?”
牛高马壮的马锁柱任谁也扯不走他,就在那仰着面目扯着嗓子一个劲的吼,罗广利还在说着话躬身弯腰,想去撩他的腿,却不防被他一把按在面门上,搡出了五六米才站住,一阵头晕脑悬天地倒转后,嘴里又是一阵苦涩,连牙龈都出了血。眼瞅着马锁柱还在那杀鸡抹脖子的乱吼什么玩弄妇女玩弄妇女。自己也不禁被一腔火气顶的心起燎原火,魃魈了面目,撼天撼地的吼起来。
“纪律,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这么多天对你说的都白说了?就是想玩弄妇女也要听从指挥,要得到党纪党规他老人家允许了才可以。马锁柱我可警告你.....。“
党纪党规他老人家允许,这叫什么话?只等闹到这回,顾文澜才从一腔惓惓情思中转神回来,那边是惊天惊地的乱吼着,早闹到宁谧幽寂的山村中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川枯石歇乌烟瘴气的一场横劫,憾彻了天地霄壤。
“就你这样的,也不怕党纪党规知道了,亲自过来一枪崩了你。早之前就和你说过,有什么事要先打报告,得到上级允许。就是玩弄寡妇.....。”
“谁玩弄寡妇?谁玩弄寡妇?你们几个年轻人嘴里是过了粪吗?今天不把话说清楚都别走。是谁在寡妇门前吼这吼那的?“
罗广利一句话还未完又被院墙这边的玉梅接了过去,另一边的吕秀才一口青烟财散尽,又摇头晃脑鬼天鬼地的唱了起来:“遥想子龙啊!当年呦,小乔初嫁了嗷嗷嗷。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也不知道赵子龙与小乔又是扯上了什么关系,这吕秀才知道自己在瞎唱什么吗?
“别拉我,我就是去问问他,为什么他玩弄妇女就行而我不行?“
“马锁柱,你还真是在发疯啊?怎么跟你说这么多你就是听不进去,你那是寡妇,与这能相比吗?”
“谁是寡妇?寡妇怎么了?寡妇又错吗?招谁惹谁了,深更半夜在人家门前,就为吼这个?“
“梦后楼台高锁啊,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啊,微雨燕双飞啊。 记得小蘋初见时,两重心里字罗衣呐。琵琶弦上说相思。啊啊啊......,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嘿。“
就是这么一个春风撩人旷心悦神的幽夜,就是这么一个天籁风韵世外桃源的山村。今夜一场乱又从何而来,连埒接垣的三户人家里一声接一声,鬼魅乱舞妖魔临世了一般,直闹的周边一片山川谷壑中一阵鸡飞狗跳鸟翩虫啾,沸穿了云霄天壤,骇动了天地幽冥,又吼又嚎又是妖天妖地的乱唱一气,三伙人闹的那天翻地覆昏天黑地,独把顾文澜一个人留在闳深幽暗的伙房里。
秀英早已经走了,原本心中还急翻流转的那份柔情蜜意欣喜若狂,也在一阵鬼哭狼嚎妖魔乱舞中消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存。就是一个声嚣喧天的幽夜,一股一股燎原星火郁愤之气顶的那顾文澜,泥塑纸糊一般迟迟定在原地,气的手足发颤面目狰狞如坠噩梦的走神走智。外面那三伙人也不去管他,一如既往一声声兽咆鬼泣,一起一合的闹着,直到夜深人静时还迟迟未停。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九章 一位江北来客
“怎么样?这几天还没动静吗?”
“没有,三爷,我们这里盯得紧,什么事也没发生,也没有见到什么共党的人来。“
“没事,继续盯下去,他们迟早会来的,也可能就是这几天。”
还是那座太白楼里,袁三顺今天还是带着香芝一起来的,磴级而上直进三层,此时才午后不久,楼里也不见什么来客。也就是朝东的两间厢房中占了十多人,簇新的长衫马褂牛皮长靴,清水一色有序不紊,腰间各配了枪械守在那轩牗旁严密监视着周围。有马宝贞在这里负责,一队警保也都来自当地的警保机关。外面是阴雨连绵的天,屋内也是一分潮湿阴冷不见灯烛。翘起的飞檐下晶珠连线一路直下,如烟如障的雨幕朦胧了视野,又带来了一股莫名的凄愁,前些日子回荡尘世的那股春风也不见了踪影。
两间房,共20来人。桌上有酒水茶点,另外还架了两张床可供人休息。一连三天来,袁三顺每天都会来此巡视一趟,目前最至关重要的也就是此事。
“消息放出去没有?就是那个江北来客。“
“一早就放出去了,就这两天还有人在问起这个。三爷,倒没什么让人担心的。”
屋内有些模糊一片的阴暗,只等进门半晌之后才适应过来。20来个警保人员都在这里坚守,袁三顺没做太多停留,自去隔间空置的厢房,拉过木椅在窗边坐下。香芝扭着身段在厢房里转了一圈,漆迹斑斑的木制屏风,古旧泛黄的留贺字话,落足有声的发泡地板,不管哪一样也瞧着不顺眼。半圈一走又回到了门前,摇头叹道:“大爷,你这是要干什么?还以为你真的好心要带我出去玩玩。出了门就直奔这里,这里有什么好的?又怎么比的了县城?我当年在院子里做头牌的时候,住的就是这种地方,像这样的破地方我难道还见得少了?“
“哎呀!你就少说几句吧!我本来就是有正事,带你出门也是怕你在家闲的慌。怎么出了门也是这一堆,去去去,自己见哪里好就去哪,里别在这招人厌憎。”
“忙什么正事?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干什么。太君不是统统的都死了吗?“说归说,香芝倒也是走了,袁三顺的宅府就距当地太白镇不远,几天连续霏霏霪雨,他也是不想出远门,就近过来看看,也顺便带了香芝给她也散散心。出了门还是这一嘴污秽,半世人生养成的习惯。
“三爷,我们在这里都盯了几天了,他们怎么还不来,不是看出了些什么吧?”
“应该不会,时间还早着呢!用得着这么急吗?“透过眼前如垂纱障的雨幕,袁三顺还在迷矇了眼缝,远眺面前阨巷通闾四面网展的小镇四处。无比熟悉的地方,生养多年的故土,没有什么可瞒过他的地方。
“按理说也不会这么快,消息不是才刚放出去吗?共党的人也可能是刚知道此事,他们肯定会来的,你在这里一定要严密监视着,不能走路一点口风,包括这楼里的掌柜伙计。”袁三顺说道。
“这倒不用担心,三爷,楼里上上下下的人我都打过招呼。他们有什么泄露的地方,全部按通匪处理,他们不敢向外面说的。
袁三顺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这里不出错那就应该没问题,共党的人迟早会来的。“
马宝贞几天来一直都在这里,太白楼三层几间厢房也被他们所征用,严禁一切闲杂人员上来。20多个警保各携了武器,由他带着吃住都在楼里。一张天罗地网布置得无声无息,就为等待那闻讯而到的地下工作者。一连几天的阴雨从刚进这里时就一直在下,周边的街道上也不见多少人,隔障的水气氤氲也屏蔽了一些嘲杂喧嚣,反生出一股出尘离世之感。大战爆发前的异样静谧,袁三顺能警觉到那股山雨欲来令人窒息的气氛。
“或许就在这两天事情就会有眉目。寥司令那天从这里过也来看过一趟,就包括新来县里的孔广德,也向我问起过这件事。”
“那你说了没有,这件事可千万不能对他们说。寥司令一个人知道就行,其他人一概不能外传。“
马宝贞笑道:“我当然没说,三爷,你之前就曾吩咐过,我晓事,对其他人来问,我什么都没说。”
“那就好,这事谁也不能说,要紧守机密。“
孔广德就是那个刚到当涂本地的县自卫团副团长,原先在职的鲍青阳又调往了马鞍山去顶薛有财的位子。当地因为之前军统人马所召集的那场行动,负伤在身的薛有才也被革职法办,由上面另调了人过来交接了职务。这人才刚来,袁三顺与他也只见过一面,万事也需防着他一些。不为其他,就为时下无孔不入的共党地下工作者,神通广大的他们什么消息都能走漏出去。
“孔广德此人才刚到,对这个人我还不熟悉,还有其他地方的人对谁都不能说。”袁三顺一件黑绸捻金银绣长褂在身,手里还把玩着两个文玩胡桃。凭栏下眺了片刻又腆着肚子朝门外走,一部油光可鉴的发须,敞着襟怀,腰畔挂着配枪,向马宝贞等吩咐后,才步出了门外。楼梯转角处不见天日的黑暗,袁三顺在这里略驻足了片刻,抬眼扫过那两间厢房说道:“别跟着我,你就负责这里,我料定共党的人不久就来。记得万事小心谨慎一点,风声不得走漏出去。“
“三爷,我理会得,不用担心这边,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找昌强,还有县里那边有人从上面调过来,不去见一面又怎么行?“
“那......,三爷。我还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说呢,是为了王老五的事。”
才几步走的袁三顺闻言又在半截楼梯上驻停了脚步,说道:“你管他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去跟一个傻子胡羼?“
马宝贞说道:“不是我有心去招惹。三爷,你还没得到消息吗?他就为那县长之事,正要办一场欢庆宴,就在太白楼里。听说这次连省里的人都会来。”
“知道了,别去管他.“王老五要办宴席就选在太白楼,闻言一惊的袁三顺正走在半截楼梯上,一时还没醒过神。这件事他当然听说过,请帖也早在两天前送了过来。要算起来这情分,两人同为一地乡绅名流,又是多年任职当地,多多少少也是有一些。但不为他,是他那两个神通广大的长兄,尤其是曾在国民政府任职的老四。不是他那时的援手,自己的两年落难漂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但对于王家老五,他倒没什么交情,也就是同处一地的乡邻近郊而已,他为谟求县长之事也早已有了耳闻,就是没料到这事还真有了眉目,而且还把地点选在了太白楼。
“有那么几分味道,你们俩这也不小了,能学成这样也着实不简单。就是火候上还显逊色几分,我指的不是唱腔上。”
袁三顺正怅惘着迈步下楼,二层处一间厢房内幽幽烛火并伴着一阵丝竹之声传来、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香芝,途经门前时向内窥了一眼,却见是一个云霞仙裳椎髻收鬓的教习娘带着两个尚在幼娈还在聚沙之年的女童在里面。想来这是酒楼里平时养的乐官,平日里供来客随喜之用。一个教习娘年约30岁,架笛抚琴是那两个幼年女童,幼雏童娇中还有那么一分意思,对面而坐口吐污秽的是香芝,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对上谁嘴里说的永远是那些污秽。
“所以我教教你们,这身相这脸色还能去接客吗?大爷们来是为了什么,不就会图个高兴吗?你们这样木着脸僵板了手脚的使脸色给谁看?大爷一见你们这样,不使耳刮子的抽你?我当年在县城翠红院做头牌的时候.....。“
袁三顺刚才那一点模糊的可虑之情,被这么一打岔早就不知丢到了哪边去了。王家老五要在这里办酒宴,就不知道会不会对这边的布置有影响,一张恢恢天网筹措了半天,等事到临头想改也不能再改。到时候是什么情况,一场酒宴办下来人聚人涌杂乱无序,会不会对这边的事形成障碍。要算下来日子也不远了,请帖两天前送来还言明了就在这几天,到时望赏光一行。也不知道王家老五要干些什么,把地方选在了这里。
“昌强。今天你也在?”
“哎,三爷,你今天怎么来了?我这不是按你的吩咐,亲自再把守这里吗?“
从太白楼后院出去一截路,就到那连垣的乡公所驻警处,一大片灰瓦白墙建筑物,共有三进。门前有警卫人员按事前布置,一切朴然天成不着形迹,外面是看不出来的,那噬人的死亡陷阱都暗复在里面。也是两间侧室,聚了20多人,天井朝西去才是囚室所在。故意空置了那里,就留两个守位。万昌强今天也在这里,一身黑衣黑裤收拾的到齐整,双眸凶光四溢,手按腰间配枪,一犷猤魋悍之势。袁三顺一步进门先抬眼扫量了一下室内,20多个身佩枪械的警保人员都是万昌强以前所带的人马,对这些人还是比较放心的。天地不容的民族败类,也是几经周转后才回归故土,一个个凶残血腥之士,之前都是匪帮出身,后来才跟了他进了日伪政府。
“那人的情况怎么样?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是啊,在军统那边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来到这边时你吩咐过不要再用刑。“万昌强说着,先一步出门,前领着袁三顺一路过去。囚室还处于外间,守卫反暗伏在里面,就是怕有人看出些什么。要说起来,对这里的人员也需要防着一些。谁知道那些神通广大的地下工作者混迹在何处。
黑蜮蜮的一间独门瓦房,从窗外内窥时就迎面袭来一股有色酸腐并血腥气。在这里站了半晌,才审清里面的情况,那个江北来客还被绑在内侧的屋檐下,垂发蓬头不见面目,有送水食,但那人就这么一动不动背手紧靠内壁,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打是没打,但我去问了一下。”万昌强说道。
“怎么样?有说些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所以就这里最可疑。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从江北来?要真是共党的人怎么会一句话不说,至少也要该狡辩几句,说自己是什么什么的吧。”万昌强的话有道理,袁三顺也是这么想的。这江北来客到底什么人?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是为自己辩解几句也是应该的,可他始终是一言不发熬到现在。
实际上袁三顺包括之前军统与驻防军所猜不透的就是这里,因为他们根本没想过这人本不是来自江北,而是当地潜伏的武工队负责人。为传送消息去往江北回程时才被捕的。为什么不说话,是怕被认出口音,这位沿江工委下属的繁昌当地武工队分队长万庆峰本是当地人。有家有室,多年生养此地,现已不幸被捕他也是早做好了不惧牺牲的准备,又怎能开口连累其他人。就是在繁昌那边,他还有个乡警卫股的身份作掩护,若让别人追查到那边,连根收萝卜影响的将是一大片,许多交往过密的亲友都将受牵连。
万幸的是此次是被驻防军所抓,后又递交给当地军统人员,这些人都是来自外地,也根本没人认识他。即时的他也早已想清了一切,自投身革命的那一刻时他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无怨无悔,此刻也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无需担忧无需惊恐,他的革命事业是到头了,但党的革命之路还未成功,也就差那么一步。只盼自己这一趟艰辛送去的情报会起到大用,那光明前景就在眼前亦不远。
“三爷,现在连我都在怀疑,这人是来自江北的共党吗?怎么就一句话也不说,比个哑巴还哑巴,就问你是不是共党的奸细,你好歹也要吱一声,点头摇头不会吗?“
“可能是拿出了一个傻子,没想到共军是这么狡猾奸诈一些人,竟派了个傻子来这里。”
“那他们派个傻子来这里干什么,听驻防军那边说,当时就搜了身,什么也没有。他这趟过来又是为干什么?“
“干什么!我也想知道啊!万昌强,你不会真以为他是个傻子吧?这人身上一定有什么大秘密,就是因为此处才觉得诡异,共军的人不都是这样吗?我们多少年来与他打了多少交道。”
万昌强说道:“那又有什么大秘密?三爷,我倒是琢磨不清这人,刚送过来时我也去问了,连点头摇头都不会,就是那几个通匪人员的尸体也让他看了,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就是不开口。“
所说的通匪人员,就是这间囚牢隔间里的另一些人。听万昌强提到这个,又撩起了袁三顺另一桩心事。几步过去又来到隔间那座囚室,扑面一股血腥腐臭,幽暗的屋内四壁下都吊着人。斑斑血迹溅满室内室外,有些垂耷了头与四肢,也不知死了没有,窗台边台案上摆满了刑具,一阵嗡嗡嘤嘤的呻吟在室内回荡,黖黖茫茫中一幅人间地狱凄惨景象。
“昌强,传单的事还没有查出来?”
“还在查,但没有什么线索。几天来我查的紧,那些人又不露头了,这几个通匪人员全是知情不报或蓄意隐匿的,问了这几天还没开口。“
“他们不是共军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你让他们怎么开口?再问也是白问。”
“三爷,那怎么办?按之前一样难道全放了?“
“放?不可能。”袁三顺几步又走出了这里。在天井中稍一驻足,抬头瞭一眼晦暗似夜的天穹,在踅身回行时不觉之际已换了幅狰狞扭曲的面目,粘聂一般嘴角边常凝一丝冷笑,说道:“上次也放了管用吗?传单还不是继续在发?这些人是不能滥杀,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影响。但也不能这么轻易放了。该杀还是要杀,不然那些乡野遐魅愚夫愚妇也不知道怕。这次抓的几个人要全部收拾了,上次就放出话去,不准再接着传单,有情况要报告。可现在呢?有人来报告了吗?抓到共党的人了吗?杀一儆百,所以这次抓的人一个不能放。“
万昌强随在身侧点头说道:“三爷,我明白了。这些人一个也不放,他们胆敢接传单就是有罪在身,杀他们也合情合法。”
“不是,昌强,你不明白。“袁三顺说道:“他们不是为接传单才死的,他们就是共党的人。”一路说着一路出这里来到了大街上,袁三顺一句话反把万昌强说糊涂了,之前还说这些人不是共党的人。
“传单还是在继续,我们这么天天抓来抓去还拿不住人,这会让别人怎么看我。“袁三顺说道:“不止是周边各处的乡野遐魅嚚童昏叟,就是县里的人省里的人又会怎么看我。刚才也说了,要杀一儆百,不找出几个共党的人杀了,那还有谁把我们瞧在眼里。”
“哦!三爷,我明白了。这些人就不是共党的人现在也是,就杀给这些乡里乡外看看,以免共党又在下面装神弄鬼蛊惑人心,都以为他们是天上掉下来的,神通广大三头六臂呢!“万昌强若有所悟,点头说道。
“对,所以这些人要杀,还要用他们的人头来搪塞县里呢!”袁三顺说道:“昌强,但也不能光盯着这里,联防区内还有许多地方,你也不能常待在此地,需要到处去看看啊!尤其采石那边,驻防军早就有话过来,共党的人活动频繁,多处地方查到有传单发放的情况。“
“这事我知道,会去查的。三爷,我在这里不是为张网捕鱼吗?现在这几天也走不开啊!”
一路走又回到太白楼,下午两趟一跑,时近黄昏天色又见更暗一分,真是夜幕将至之时。太白楼底层也亮起了烛火,等两人一行进来,店里掌柜也笑脸可掬迎了上来,问候:“三爷,这是又见到你了,有什么要伺候的尽管吩咐吧!“
“还是你晓事,知道国务繁重艰辛冗赘时局不利啊!我今天再摆一桌酒席,其他的什么也不要,等你准备好了就直接送上三楼吧!”
酒楼掌柜心中叫苦不迭,也不敢去得罪他。就为这当地恶霸,十多年来不知多少人为其闹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袁三顺与万昌强延期直上,马宝贞也闻声从三楼迎了下来,路过二楼时还见那湘房内一阵人声人语传来,是香芝在口吐污秽哓哓不休,仍在教训那两个可怜巴巴的酒家乐童。
“大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哪有这么扭捏做作故摆姿态的??这就是我们女人家的命,有人看上你也是命好,女人嘛!天生不就为了这事,要说起来命好,也不止是这样。就看我吧!当年在翠红院做头牌的时候,谁不知道我的大名,喜笑迎客任人摆布.....。“
走到哪里都是这些话,她是自小在那污浊之地长大,所知的一切也就是这些。袁三顺扭曲了面目摇摇头,又领着两人迈步上楼。
三月的县城,倒现一封喧嚣熙攘景象。还是翌日晨起后不久,今天袁三顺来当涂这里也是因为有事。新任的县自卫团长孔广德刚来,不管怎么说也要来见一面。也是个荒淫无道暴扈傲岸之人,袁三顺与他一觌面就清,与他一样两个凶蛮狡诈之人,自有股心心相惜之情。一份厚礼收的不见愧色满面欣喜,两句话聊开才知道他也是个民族败类出生,先前投身过日伪政府,在这时候外调来沿江重地,也不知道是不是上面有意整他。可他自己却不这么看,根本不了解当下的局势,袁三顺此次过来除了想与他建起一分交情,还有另外两件事想办。从薛有才被革职法办后,县里的事全由他接手负责,对当地的情况他还不甚了解,有些事必须和他讲清楚。尤其是当下的时局,江防无比紧要,他负责当本地的警保工作,所要做的也有很多。另外就是这人来自南京那边,袁三顺也想探探他的口风,了解一下政府那边又是怎么看待当前时局的。一场半工半私的会面忙到午时才完,等再出县府大门时,晨起那场小雨已经停了,万昌强带着一队军警人员还在门前等他。
“三爷,怎么样?孔团长有说什么吗?”
“当然有不少事。“袁三顺满面愁云神色谨峻有些异常,抬头瞭一眼靉靆沉积的天穹,也没接万昌强递来的马缰,脚步踔踔先出了县府大院。门外是来往熙攘的大街,古旧的曲巷,一摊摊淤积的涔水,不见天光油墨交过一般。那些低矮建筑就在眼前扭曲颠倒着,与水中世界混为一体,似幻似真。空气到显澄净异常,夹寒风扑面来时还有股凛冬之意。
“三爷,你这是要去哪?”袁三顺静伫县府大门旁思忖着心事,万昌强领着人从后面过来,都跟到他身后。问道:“是孔队长有说什么吗?“
“说的太多了,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不过.....。”袁三顺回顾了一眼,那青天白日旗招展在风中的县府大院。又摇头叹道:“就这个人来才是最大的坏消息,与之前薛有财一样,脑满肠肥的蠢货,将来死无葬身之地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三爷,你这又从何说起?孔团长有什么吗?”万昌强问道。
“是蠢得不可救药,也不知道哪来的这股自信,还信誓旦旦的跟我说共军绝不会打过来。他这个位置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买来的,上面的人和他说什么都当真了。“袁三顺甩着头,这才迈步走上了大街,却不是朝东南方回程一路走向了东北。
“三爷,你这是去哪?”万昌强几步一跟,又回身比手势让后面队伍全跟上来。
“去采石那边看看,有消息,那边又出现了传单。“
采石镇,自1948年春并联防区后,这里也属袁三顺的管辖之下。沿江的一座小镇,因来往贸易交流南北而兴旺一时。当地有驻防的88军团指挥所与军需弹药库,由于当地有驻防军在,平时里警保人员也不常来。袁三顺这次过来也是因为心中有事,一路走到镇上也没做什么停留,径直而过后直接来到了江岸。烟波浩渺洪涛急遂,因为几天来的霪雨绵绵,江面水位有些上涨,风急浪喘下又有一份污浊不清。许多从上游漂下来的草叶断木还在江中水流中打着转逐波而去,看不到对岸,水洠的泥泞砥石中落足,那茫茫垠际隐约可见一座飘渺迷离在水天之间的绿洲。是采石矶,中国历朝历代以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在此折戟沉沙之地。
“三爷,你是心里有事吗?那孔团长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袁三顺在江边静伫了许久,寒风中敛起了眼缝,一副迷惘惆怅神色。万昌强从身边打量着他,也不知道她心里在考虑什么。
“南京那边有消息,和谈是假的,整军备武对峙长江才是真的。国民政府想和那些共党划江而治。“
“这些事早不是就听说了吗?三爷,就为了这个而发愁?”
“不是,是那些美国人。不知从哪里传的消息,说的那什么麦克阿瑟有话,需要国民政府在坚守上一年,美国就援助过来。而下面又有传言,共产党未必会等那么久,他们很可能在五月份之前就渡江。这么短的时间,就怕国民政府不及做准备啊!“
“一年之期?那美国人就不能再来快些,以目前的局势看能挡住共军的大部队渡江吗?”
“就是啊!这就是我所担忧的,如果是熬到下半年就行了,因为南京那边有消息,要极力争取到美国的援助,包括寥司令也和我这么说。还有那什么驻华大使司徒什么的,在为双方斡旋调解,要进行和谈。“袁三顺说道:“现在就担心共军在五月前渡江,孔团长和我说南京那边对打赢这场仗没什么信心。现在就只靠进行和谈来拖时间。”
“三爷,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是有消息再和谈吗?五月前,那要算起来不就剩两个月了吗?快的话,熬一熬就过去了。共军那边难道就准备好了?“
“难啊!这就是最令人担心的,谁也不知道共军那边是怎么打算的,按理说他们应该是过不来的。他们没船要怎么渡这大江?国军撤离北岸的时候就把北岸的船全拖走了,还封住了入江口。”当下的局势很乱,连袁三顺也理不清其中头绪,默默远猷着又转回了心思说道:“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顾好自己这边就行。你估计还不知道,就是近两天的工夫,马鞍山芜湖那边又闹了起来。饥民在抢米,工人在罢工,学生在闹运动,到处都是一团乱。其中难保没有共党的人在中间串勇指使。这孔团长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份自信,有他在就不会出事,哼哼.....,八成也和之前的薛有财一样,站在枪口下就在那吼,我就是那伤天害理坏事做绝的薛有财,共党的人听着,有本事来弄死我啊.....。“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万昌强说道:“三爷,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还是忙我们自己的吧!孔团长如果不行,自然有寥司令在上面管着,我们也担不了这些心。”
“担不了是担不了,我是在考虑当下的时局,最危险也就近两个月,只要共党的人不在五月前渡江就成。“
天际茫茫的大江,滚滚不尽的东逝水,袁三顺神色迷离着久伫岸边丛草中。一阵幽风卷起千层浪,在江面上来往纵横又碎散而去,袁三顺愁眉不展在江边伫立了许久才离开了岸边,穿过岸边地壕交联铁网密布的防区,踅身上马沿路回行。直到采石镇上见到那川流来去的人潮时才费力地吐进一口肺腑浊气,沿街去远眺,寻到了当地的驻军指挥部。
“江防有驻军负责,我们只管后方的事。趁现在还有时间,必须尽快揪出活动在当地的共党奸细,有他们在,江防是根本守不住的。昌强,我们这就回去,就那个江北来客,他是个关键,只要盯紧了他,我认为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出些什么。”
“大爷,今天又是去哪?还是去那乡下破地方?有什么意思?“
“今天是有正事,你不是天天在家闲的无聊吗?所以我带你出去走走。”
“哎呀!什么正事?我最烦的就是你那些正事,天天不知道干什么。不就是给那些日本人带路什么的吗?哪次不是丢魂落魄的跑回来,紧搂着人家哭个没完。香芝,我的小心肝,那些太君统统的都死了,统统的被共党.....。“
“你还有完没完?就那张嘴跟腚眼似的,什么时候回来能听到几句好话?”
“那不是大爷你自己喜欢吗!一晚上才过,到白天就变了脸。“
又是一个晨起时,等见窗外惨淡昼阳淋洒人世时,袁三顺才懒意绵绵从床上起身。昨晚因为多用了几杯,今早晨起时还残留了一份酒意朝酲未醒。昏昏沉沉大脑里一片空白,迟迟没醒回神。在床前台柜上取衣衫套好,与香芝两句话后也迈步离开了内室,洗漱用餐后,才沏了一壶香茗没多久,马宝贞就与万昌强两人找来了。随行带了一队人马,一身绫绸装束打理的齐齐整整,满脸都是喜色,是为王老五礼宴的事,今天就是他大排宴席礼请众人之日。
“三爷,准备好了没?我们是不是要早一步赶过去?”
“急什么?今天的情况一定很乱,看你们俩这样,还真的去赴宴吗?“
马宝贞笑道:“三爷,情况我们当然了解,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各处都加派了人手,也出不了什么事。”
还是为那江北来客的事,今天这场欢宴就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王老五就把地点选在太白楼,为此袁三顺两天来也没少为此费过心,生怕会有什出乎意料之事。
“三爷,今天来的贵客你知道是谁?是潘季礼老先生。也不知道王老五哪来这么大面子,竟然能请动他。万昌强笑道:“而且前次我们也是弄错了,王老五的县长职位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次根本就不是当上县长,哪有这么容易?王老五可是掏了3万多大洋,可就换回个嘉奖书与一枚勋章。“
“他这个人傻着呢!让人用两样东西就哄去了3万真金白银啊!王老五不就是这么一号人吗?你管他干什么。人家这是命好,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几辈子花不完。看着吧,他这个县长没有个二三十万根本买不来。”袁三顺也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那是上面有人已经警觉到即将到来不可避免的滔天大祸随时会来,惶惶不可终日之下,都在想办法去自寻后路。这里有个家财万贯的傻子,多少人打上他的主意。从时局上来说江北共军的进攻随时可能会发动,深感大难临头的一群官商显贵,谁不是在为自身的后路做打算。
“不过这事说起来倒也古怪,王老五哪来这么大面子能请动潘季礼老先生。“袁三顺还在桌边浅啜着香茗,一口清新淡雅下去,立时撩起了一分精神活力,心中也逐渐清明起来。向两人问道:“今天还有哪些人去?省里县里还有人去吗?”
这里所说的潘季礼老先生是当地一位非同小可的乡绅名流,要算起来他还是芜湖县人,与当地不过咫尺之遥,声扬四海学贯古今的当地一切硕儒。袁三顺当然认识他,早在抗日战争期间,就与他打过交道。那时候日本侵略军也深慕他的大名,想请他出山来日伪政府中任职,协办当地的维持会,却被他严词拒绝。一位忧国爱民的无党派人士,深得多方势力的敬慕爱重,他的一生也算也算是个传奇。从晚清末年开始,在繁昌芜湖当涂马鞍山各地,多立功勋载福众生,直至抗日战争爆发后,深感救国无路的他才因年事已高隐居蛰伏。就这么一位名节之流,也不知道王老五用了什么方法请到了他。也难怪让让人惊诧不已。
“省里应该有人来,毕竟是南京那边下来的嘉奖书,县里也肯定有人来,谁不想来巴结这位家财万贯的王家傻子。三爷,今天这场豪宴排场可不小,我们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王老五就为这一纸嘉奖书一枚卿云勋章,可是一掷千金摆下了天大的场面。太白镇也是他的家乡,就有心来大摆一场,准备给各方各面瞧瞧,他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
“哼哼,那有什么用?这人也真是个傻子,他以为有钱就了不起。那边还有共军的百万大军在虎视眈眈,或许就不定哪一天过了江来,一切都化为泡影。
三人正在厅里说着,香芝也从内室中穿洗完毕后出来,粉白黛绿一幅好身姿,一身异卉仙葩环玭璒玿,烁烁生光熠熠有色,足现那一分风姿妖媚曼妙娉婷动人袅娜多姿,一手摇着湘妃竹扇,拧着盈盈可握的腰身,步履款款而来。姿态气质倒是做足了,可这一开口又是一股无形无色的溲恶腐臭充溢厅内。
“大爷,你这还是没完没了?天天哪来这么多事?又是那些共党共党的吗?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要出去走走那也行。就回我们翠红月见见那些老姐妹们去。这时间一长,我还真有些想念她们,就不知道天天接来迎去的她们现在过的还好不好。想我当年,在那翠红院做头牌的时候.....。
“行了行了,什么时候都不忘你那婊子生涯。我现在哪有闲功夫去逛院子,今天是有事,有人在太白楼那里摆宴席,你就随我去那里。
“又是那破地方,那地方不行,哪比得了我们县城。
袁三顺自有一分心思,也不去理她的哓哓不休。一想到今天的事还有变故,王老五蓄意要在太白楼大摆一场,不觉之际突生的一丝警觉来。今天这场宴席看起来比想象中要乱,可千万不能发生什么意外。
“行,宝贞昌强,我们这就走,先赶到那看看情况。说实话,我这会突然有些不放心起来,就怕今天会出什么事啊!
香烟缭绕铳炮连天,袁三顺一行人还没到地方,就立感今天的气氛有所不对。王老五是摆了一场什么样的豪门盛宴,一路喜笑迎人的乡绅名流随眼可见,都是来自邻近处的一些富贵显赫。一路还有数百米,就见到热火朝天的镇中大街上正在欢庆的人流。以地方风俗,节日里所用的一切庆典全用上,还没走到那边,就远远见着有人抬着菩萨神像出巡在大街之上。鸣锣擂鼓开道,前面有带着白旒的三角旗引路,绮罗伞红纱帐四面围护,又是随后跟了两队人,各自手持三角小旗向沿路抛洒。有下穿红裤裸着上身,绑插钢刀四方游走竞奔的人,又是有人举着肃静回避起马牌全列左右。随行人中还有扮作各路神仙的戏众,万响挂炮一放完,当先一个李大仙,头戴乌纱面罩白脸壳,身穿绣花礼袍,左右各有一人挽扶着缓缓而行。另两个是木刻的神像,也由人抬着相伴左右。随后是五个手提铁链带鬼怪面具的五猖神。锣鼓喧天乌烟弥漫,就在镇中心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几队人马早早就忙开了。人潮汹涌之处是太白楼的后院,从人流中一阵挤,老远就能看到那边垒起的戏台上,有人先就唱了起来。到了这里,香芝反是高兴了,一个人先走开,袁三顺一行人却落在后面。
席面不是摆在楼里的,却是摆在太白楼的后院。等刚进门就能瞅见硕大的一块院地,全由红土黄沙铺平压枕,又是一层红绸布所罩。院里摆了上百张漆木八仙桌。延四边至中间只留了一条过道。进门处是戏台,就面朝大街又唱又跳的耍着,外面是汇如米聚的人流,蚁聚蜂合一般,遮天蔽日远近见不到首尾。席面差不多有100来桌,恢胎旷荡的后院刚好能挤下。也难怪不在楼里摆,还是晨间时分,就见当地热闹非凡喧嚣盈沸景象。受邀与宴的来宾东一茬西一堆都在院里各自寻地方待着,并着一些随行女眷和匪的满头大汗的孩子。许多席位还空置着,真不知道这人来满了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王老五疯了不是?有钱也不能这么糟。那县城里还有饥民在抢米呢!也不怕那些人盯上了他,抽筋剥皮炸骨吸髓。袁三顺领着两人从人群中一路挤,好不容易进了太白楼后院的们,才发现里面也是人山人海一阵喧嚣撼天气派。
“三爷,你管他这么多干什么?他有钱他花自己的,我们犯不上为他发愁。“万昌强笑道。
说是这么说,袁三顺还是在默默慨叹不已。人生在世就应该像王老五一样,身不当五鼎死亦五鼎,要不是他那两个丧尽天良行瓜暴敛的长兄,他也能有今日?
“宝贞昌强,你们俩见到省里县里来的人了吗?今天这个样子,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啊!”
“三爷,没事的,看今天来了多少人?不行我再招一些人过来,就混成那些看热闹的,四面守住这里,保证什么事也没有。
“那好,就去其他地方招点人过来。我还要去驻警处看看。袁三顺也着实放不下心,王老五今天是不是疯了,能摆下这么大的场面。镇中心处几条大街上,乌云盖日一般的人流,少说也有两三千人。他这次请来的人又是各项庆典摆来唱去迎往接送的,其中还见到不少家中仆佣衣着簇新满面潮红,挤在人群中向当地的人家农户发派礼品与喜钱。一个个赤红了面目笑脸可掬,喧沸轰阗的嗡鸣声中万头攒动万口齐发,什么声响也听不见,全被一片嘈杂给埋了。才三月初的天气,又是久雨才收阴沉压抑的气氛。但这股欢庆潮起,恍然间竟生出了一股溽暑之感。
与身边两人说着后又向回行,人潮中几个来回后,连背心带前胸也全湿了,刚进太白楼后院又返身回来,进了一墙之隔的驻警处。等这边安排好了,警戒分派了人手,万昌强又叫人去其他地方带人回来布置了细务,三人才回那太白楼后院。等一切都忙完,时间也近正午。今日的主家王老五还没到,后院里人群里又是一阵闲走漫谈,就见到几个县里来的人,省里的人一个也没到。
“估计今天省里也不会有人来,现在这省政府也迁了,只剩寥司令一个人在这里主掌大局,看样子也就眼下这么些人。
今天来的人有不少都是认识的,县政府这边与各联房区的人都到了不少人,包括刚来当地领职的孔广德。省里是一个人没来,眼见就要到正午开席之时,连主家王家老五也迟迟未到。宴席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一见时间将至,人影绰绰来往穿梭中先将席面摆上来。金脚红毛蟹、挂炉烤鸭、走油肉、葱恍鸭子、蟹黄蹄筋、珍珠圆子、溜鱼头、松鼠鱼、香菇金鱼、金鱼鹅掌、蟹连鱼肚、芙蓉套蟹、雪菜獐鸡等,这些都是本地风味名菜,难得如此时局之下,太白楼也能办出这样的席面。一些时令的果蔬凉点小菜也在上面,什么芥菜茄子冬瓜萝卜荠菜萸蒿茭白莲藕山蔌野娇也有。穿花蝴蝶一般的店中伙计四下游走,先将菜品上了个差不多,又有王家的仆佣四处去请那些远来的乡绅富贵入席,拖家带口男男女女一波人流激涌,都由王家人领着各自入席坐下。其中多数都是当地的士绅商贾,有许多人还带着亲眷过来,王老五此番是有心大摆一场,从当地数起芜湖繁昌马鞍山三地多数名流士绅也都请到了。上百来桌席面接了近千人,也幸好太白楼后院够大,不啻蚁群迁徙一般的人众才能安坐。等这一场忙完,时间也差不多了,可就是不见主家王老五露面,锣鼓喧天鞭炮噪耳的喜庆气氛中,许多人还在翘首远暇门外,就不知道王老五还有心干些什么,为什么迟迟还没到。
“三爷,来了,王老五终于来了。“马宝贞这边说着,从后院席位上透门去看,沿街开过来一辆美式吉普。不过不是王老五,略显意外的是省保安副司令寥文化。原以为他今天不来,却没想到他今天也来了。一身戎装锃亮的牛皮油靴,帽沿上一枚青天白日章在幽昏的昼阳中闪亮着。
他这一来,本刚刚平复下嘈杂声的院里立时又陷入了一阵潮沸,许多正高谈闲论的人也为之侧目,停了自己这边的话头。近千人中多数都是皖江地区的民商,政府中的来客也不过那寥寥几人。突然见到他一个省级军官出现,不免还有些错愕诧异之情。院里已经入席的几位政府军政人员都起身来迎接他。袁三顺也随着人过去,一群人围在后院门前才见面未等说话,身后太白楼上一阵万响炮齐放,乌烟缭绕中又从楼里反走出一行人。当前一人一件团花万福图案的绸袍裹身,光可鉴人的一部背髻,下颚处浅浅一部短须。面相显清癯,但那笨拙的内八字,眕眕而视的眼神与那略龅出唇的几颗大牙,都显出了一分败象。年纪也是30多岁,来客里不少人都认识他。是王老五,没想到他早就来了,也不出门迎客,反在那楼里等到现在。
“难得寥司令能赏面,大驾光临我们这小地方,现在时候不早,就请寥司令快入席吧!”
说话的是王老五的管家高天宝,来客里有许多人也都熟稔王老五此人,胎生骨长一股呆气,平时连话都说不好,家里内内外外诸多事项也是由别人来做。
寥文化今天倒是一副笑颐常开之态,在后院门前中驻定了脚,端着一分自矜自重之态,先向四方扫过一眼,与诸多起身迎接喝掌的人颔首致意后,才落落大方的迎上了王家一众人。一个笑颐常挂脸上,目光转到了今日的主家王老五身上,说道:“本来嘛!今天我还有事不准备来此一趟。但省里有交代下来,对这样急公乐输忧国忧民的民主爱国人士一定要大力表彰一下。时局在如此江河日下之时,国家能有几多像王家刚这样的义勇之士,能挺身而出为国献力献心的?所以呢!我这一趟最后还是来了。“
这寥文化与王老五不是不认识,再加上另一边袁三顺,皖江地区出了名的民族败类三伙人。只不过之前那是他二哥王心善,也是那时日伪期间当涂本地的维和会队长。他这趟来自己都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上面是谁收了钱,却让他为此跑一趟。
“这里就是南京政府那边发下来的嘉奖书与卿云勋章一枚,专予相赠爱国爱民的乡中俊杰王家刚先生。”寥文化这边正说着,随伺院里院外,包括守在门前的一众王家人已经又开始鸣响了铳炮鞭挂,一阵青烟弥漫喧天嘈杂中,又是几个王家人抬出了香案上来,摆在宴席中并点起了红烛焚香。院门处的戏台早就撤完了,整个太白楼后院里也就是上百桌席面并近千人来客端坐在席位上。寥文化随行的公职人员将嘉奖书勋章都取了出来,由气宇轩昂威严有姿的寥文化,领着满面痴笑晃晃荡荡的王老五与其管家高天宝一同来到了香案前。
“等一下,我有话说,庙翁。“
千百道目光交集中,又是与宴的千百人喜笑相迎下,就等着交接仪式过后开席,不料这时候又被王老五止住了,随着一句话“庙翁”,与宴不少人深知内情之人已惊乍而起,死寂,突如其来的窒息,莫名而起的一阵压抑感,连香案前寥文化那几个人都定在了原地。王老五今日又是作了什么安排,或许此刻还有许多人不清楚。
“庙翁,今日还真是难得你亲自来此一趟,晚辈后生闻之大名久矣。却缘悭一面从未得见……。”
身边的香芝还在那一口一口出着闷气,她喜欢热闹却最见不得这气氛。袁三顺回席位坐下,一直在眼瞅人群之中的几个人,此刻到先一个反应过来,噗嗤一笑拧着眉宇摇了摇头,说道:“王老五是干什么?潘季礼老先生这都没来,他是在跟魂说话呢!还一口一个庙翁,这傻子始终上不了席面。“
“三爷说的是。这肯定是人家写好的东西,让着傻子给背了出来,本想到这里见了潘季礼老先生再说,却没想到今天潘季礼老先生根本就没来,来的是寥司令。”身边马宝贞说道。
这里说起来就另有一个故事了,而且此事还涉及到此刻正站在那里的寥文化。就是那位潘季礼老先生,原先是他的恩师,两人情断义绝也是早几年的事,此处要说起来还不得不提一下那位潘季礼老先生。潘季礼,晚清年间芜湖当地一位名士,身经朝代更替之后,心怀一腔赤诚之念,而走上了自己那条救国救民之路。民国初期,曾在芜湖当地出资兴建求知私塾,一边做起教务工作又一边学习起外来著书,阐述自己这份救国生民之道。他认为教育是国家兴旺之根本,是国家昌盛之根基,教育思想灵活,兼容包并不因学术而排斥异类,反对故旧保守,立足变法,广泛吸收各家所长。潘季礼也是为此一生都在立倡通才教育思想应与时俱进,要变革要改良,要与现实结合。其又大力资助当地的教育事业,身为无党派人士却与各界势力中思想开明执意振作国势的党政民商多有联系交往。潘季礼先生生性更是耿直不屈嫉恶如仇,虽身在民间,但对当时的国计民生时局兴亡也有极大的关注。在看到民国政府的腐败沉沦后,也时常参与或支持到时事之中,发言抨击腐败时事,并出资帮助一些先进革命团体和武装运动。
期间,多次婉拒了来自国民政府的出仕邀请,在滞后的抗战中,也严辞了当时日伪政府的出山之情。暨时70余岁高龄的他,在深感救国无望后,早在几年前就归隐蛰居的家乡,只以著书立志自喻。要算起来,寥文化当年也是他一届门生,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是寥文化年幼时从江苏转投亲戚过来,曾在他的求知私塾中进行了启蒙教育,也一心感望他的高风亮节,以他门生子弟相许。但其后在抗日战争时期,寥文化因叛卖国家投身日伪政府,两人又为此失和,从而情断义绝形同陌路。就是那时寥文化还曾想过打他的主意,以借他的名望出山致仕日伪政府。但被他严词拒绝并赋诗两句“寄语寥君要正心,前路漫漫夜终醒。”而怀恨在心。今天原计划的就是请他出来,为当下时局献一份力,可这位心怀古道的先贤又一次拒绝了所请,不得已才让寥文化来此一趟。潘季礼当年隐退时就是因为看透了国民政府的黑暗腐朽,而自号庙翁避世,今日这王老五一句庙翁根本也没料到竟会出这么大的事。
“庙翁高义,学生早仰慕已久。就是同为江南之邻,不想直至今日才见到高贤。先生为人一世,嫉恶如仇勤奋自勉,睥睨无道而怀古不泥,也是我们同饮一江之水,近邻后起的骄傲。先生古道热肠又是血明是非,虽是利刃在胸黄金在岸,卒不夺其志。“
这又是一段故事,那还是之前抗日战争时期,曾多次资助当地进行革命活动,并出言抨击时政的他,也被一些人视作眼钉肉刺急欲除去。但终为他的人气声望所迫,不得已之下最后还是没敢下手。只是当时局势凶险,乱世之中曾有明码标价其项上人头,但潘季礼先生还是不为所动一如故往,从不被这些权贵威势所折腰。王老五一番话说到这里,周边的一些人也早已明白过来,这肯定是哪位先生给他写的文案。就为今日之事,让其事先背熟了,届时在照本宣科出来。可今天潘季礼老先生没来啊!来的是他的门生,也是那位恩断义绝叛国投敌的寥文化,这傻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还这么一字不漏的照本宣科下去?
这边正在闭着眼一通胡背,那边的与宴众人早已是笑作了一团,整个太白楼后院上百桌席面,香案就摆在那中间靠内的位置。延圈一边都是来自附近地方的乡绅名流与军政要员,其中大多数人都了解这段陈年往事,连声集气一阵哄堂大笑,连身后管家高天宝悄悄递过去的一句“老爷,错了,这不是潘季礼老先生,这可是廖司令啊!”也都淹了。
其中最尴尬的要数寥文化本人,原以为就这么来一趟,交了手中的嘉奖书与勋章,一顿席面吃完就走,谁想到他能弄出这么一出,问题在于他是个傻子,别人看洋相也不只看他一人。这丑相出的千奇百怪,真感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怎么今天就让我碰上了。就在那宴席正中的香案两道红烛又是一尊香炉前,嘉奖书勋章都摆在上面,但这傻子还在那口沫四溅呶呶不休。那一腔胎生骨长的呆气,全从那眕眕而视的目光中显现出来。一声声庙翁,又是晚辈后生,直夸自己年老德众昭与龄增,还是个不到40岁的人,有这么夸人老的吗?
“庙翁,晚生是一直仰慕你的高义啊!不止是说你那治学勤勉诲人不倦的严谨勤奋,还有你那份血性热肠古义在怀也是旁人远不所及的。国计民生国家兴亡,有哪一样你没放在心里?就是眼下沉朽腐败的天日,你又是多少次不避艰险不惧权贵,上书抨击时政参加资助各项爱国运动,为国为民献力献心。记得当初你还有个心爱的学生,只可惜最后误入歧途,背国投敌,还意图邀你同事。而你为此而大发雷霆痛斥该宵小,并寄语两句,从此以后恩断情绝再无来往。”
说到这里,整个宴席间气氛又是一变,谁能料到他怎么提到了这件事上。那个所谓的学生又究竟是谁?也就是站在眼前的这位省保安副司令寥文化。此段文案原本是一位深明大义的爱国人士所写,在王老五重金礼聘下。当初做此文案时根本就没想到今日会有变故,来的人是寥文化。就是这位写文案之人自己对潘季礼先生一声浩然正气的钦佩之情全写了进去,却没料到被他一个傻子,不查异变一字不漏照本宣科全用在了寥文化身上。今天来赴宴之人,大多也都知道这段故事,等他背到此处,立即被此变故惊的寒蝉僵鸟呆若木鸡,一改之前的哄笑滑稽局面,也都不知道今天这事会如何发展下去。
王老五背到这里,自己也停住了。倒不是他心智开窍察觉到异状,突然敏然于心。而是他身后的管家高天宝实在忍不下去,连拉带拽生生地打断了他。杀鸡抹脖子似的猛递眼色过去,可惜王老五还兀自泥塑纸糊一般,迷糊着脸不解其意,一阵沉默中迟迟没反应过来。眼前这血染双颊歪鼻斜眼的人究竟是谁啊?好像与他们口中所说的白胡子老头不太像。而寥文化呢?此刻早已气的心火燎原七窍生烟,魂飞九霄之外,魄散云壤之中。若不是今天此地有这么多人,恨不得直接一枪崩了他算。
就是这一刻,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气氛,显得无比压抑。与宴上千号来宾,恍若逋鼠惊若虫豸的面面相觑中,各摆了一副鬼态,昏神昏智中一个个泥塑纸糊一般,连那一幅幅畸形异态,或斜眉歪眼,或龇牙咧嘴,或支肘托颐,或瞿然惊视,或张口愣怔恍然旁顾,都似冰侵雪覆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外桌还有几个闹吃闹喝的半大孩子,是被家中长辈带来的。此刻深觉气氛不对,一个个不管人死人活捂进怀中,勒得双眼翻白口吐白沫。院里那条狺狺乱吠,四处觅食的狗也被人一砖头丢走了,并着几个还不明就里的女眷全被或压或,捂眼住了口舌封住了气息。鸦雀无声的上千人大宴席,死寂,坟场墓园一般的死寂。外围的一些桌边来客有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近前的这几桌乡绅名流到没一个不知道的。转来转去的千百道目光,最终都汇聚到王家傻子一个人身上,就不知道这张可怕的嘴里还能喷出些什么。
就那么一打叉,王老五自己也懵了神,因为后面还有一大段他全忘了。晨起时就来太白楼里作准备,一遍3000字的文案,背了头十天才记下,结果被这么一打岔,连那大汉奸的名字都忘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天降救兵,从隔墙的驻警处传来了一声枪响,清脆尖亢的枪声直穿云霄,又是一个高比常人的大汉,腾的一下子从外围一张桌边起身,顺手掀翻了席面扭头就跑。跟着又是连续几声枪响,也随即惊乍了这边院里的宴席。与宴的上千号人,谁也没想到又是出了这种事,近在耳边的枪声又引起了一阵尖嚎枭唳的女声,大人吼孩子哭,一些女眷都在那仰着脖子扯天扯地的嚎。还是不明情况时,院门外大街上又是一队平民衣着的人,手持枪械冲进来。一片乱吼混成一气:“有共党的奸细,快抓住他们。”“都上来,都上来。”
是袁三顺的人,从外面招来的人马为怕这里警卫不够。等他们一现身,还在迷魂中的袁三顺也惊醒了,一左一右马宝贞万昌强两人随着他起身向外冲。万昌强也是朝天一声枪响,对着来人吼了一嗓子:“进来干什么?在那边,是共党的人来劫狱了。”
又是近在耳边的一声枪响,本就失魂落魄惶若雀鸟的人群再也止不住了。掀桌踹凳而起,奋袂飞足而逃。一个个惊叫不已抖抖颤颤的与宴来宾,全部掀开了身前之物,上千人的宾客群混成一股人流,甩翻了面前的一切,一窝蜂的拥向后院大门,差点扛开了寥文化来时的那辆车。
而此刻的寥文化也变了一服鬼魅面目,拔了腰间配枪在手,朝着人群一声吼:“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被一阵撼天动地的尖叫鬼咆所淹。一股人流刚到门口,外面大街上又打开了枪,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又惊回了这股人流。尘烟缭绕履声雷动中,又转回了头,一窝蜂拥向了前楼,从正门出了这座太白楼仓皇处窜而去。
骤变就在须臾之际开始又结束,随着枪声的渐渐远去,太白楼后院处才迟迟恢复了平静。垫过的红土黄沙地上,上百桌席面全被掀翻在地,淋洒着各式甘脆肥醲炰鳖脍鲤雕蚶镂蛤三臡八菹莼羹雉膏,并那些美酒佳肴琼浆玉酿与一些罂瓶罇罍各式酒具。上百张乌柏木八仙桌都被掀了个底朝天,又是上千张杌凳高椅,连中间一张香案甩的满地都是。辛辛苦苦筹办了这么久,一地的佳肴美味琼浆玉液被那来来去去上千双脚,一遍遍的碾压,全部践成了一片烂泥,溲恶遗溷一般的油污汁液,又是各式杂物混成一团齑粉菹醢。中间那香案也不知被谁掀翻了,一份嘉奖书一枚勋章也埋进了油污垢泥中,红围布洒落的地面,香炉倒在地上还荡来荡去的晃着,又是铺落了一地香灰,并两根红烛侧倒在地上。熄了一根,另一根却将那嘉奖书连同桌帷台幕什么的全点着了。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死寂,如之前一样,墓园坟场一样的死寂。上千来宾被一场乱惊的一哄而散,硕大个后院也不见什么旁人。只有那王家傻子还依然愣在原地,地上还窜着火苗,一些桌帷红布嘉奖书什么的全在火中付之一炬,青烟缭绕中翩舞蝴蝶一般在飘悬半空,都是那一片片灰烬。朦朦胧胧中就见一张惨白如纸的脸,激颤着口唇,抽搐着眼帘,愣头愣脑四处张望,墓园里扎来焚祭的纸人一般。阒无一人的空地上,只听一个咕咕哝哝的声音还在那呶呶不休:“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啊?怎么比那些共产党还招人厌憎呢!”
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为局中人的袁三顺也不知其内情。正如所料,王老五要在太白楼大摆一场,真是给那些来迎救的人有了一个可趁之机。千防万防就是防这一手,却没料到千算万算事败垂成,最后也只为这一步失着。当天的情况实在是太乱了,也没人能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也是真被劫走了。
“人在那边,你们冲到这里来干什么?”随着万昌强一声吼,那些从外面冲进来的人才反应过来,随着他一路来到了大街上。后院摆了上百桌,坐了上千人。门外的大街上也聚了成山成海的人群。王老五今日是有心布置这些,门外的王家人中还在准备着万响炮并大派礼糖给当地来看热闹的民众。枪声是从隔壁驻警处传来的,由袁三顺万昌强马宝珍三人领头,一行人高举着枪械,一路高喊着赶散了门前的人群。上了大街,门外的人也听见了那一声枪响,因为当天极尽繁复的喜庆活动,也没人在意是发生了什么。等见这一群警保人员手持利刃凶神恶煞般从院里冲出,才有人发觉了不对之处。也就几十米远距离,不是面前汇如云烟的人流,一眼就能看到乡公所门前有什么。一行人还没走到近处,又是一声枪响,随行的一名警保人员应声而倒,这才惊起了周边重重匝匝的人流。
“是共党的人,是共党的奸细,他们就在这里。”万昌强举着手中驳壳枪又是朝天一声吼,连响了三枪,身后20多名警保人员杀气腾腾的冲上来,一只只乱伸乱指的枪口,就是在眼前浪开水沸的混乱中找不到目标。
而此刻,正是那院中宾客人众往外跑的时候,街面上一场乱,直入云霄的涕哭嚎叫声,那些来看热闹的民众也在四方奔逃仓皇鼠窜。一个个男女老少并一些涕不成声茫然四顾的垂髫小儿,一张张惊恐万状口须发颤,如鬼魅横行的面目,一路上还尖唳嚎叫不断,憾彻天地的喧沸声中浪开浪去,潮汐起伏开水浇过的蚁窠一般,顺网展无际的大街小巷一阵乱跑。院里一股浩浩荡荡的人流还正赶着出门,寥文化来时停门口的那辆车也差点被人掀翻了。上千来客就挤在后院小门处,一个个披散着头发大呼小叫嚎啕大哭不胜悲愤,又压又埋夹手撩腿的向门外钻,却是又见一声枪响大街上又倒了一名警保人员,街上的人都跑散了,又是一片不胜惊惶恐骇的嚎天嚎地,踅身向回逃亡。
等到这时候,袁三顺才审清了当下的情势,浪涤过的大街上一地污杂并躺了几个人在血泊中,不用说是自己的手下人马。那驻警处呢?随着这股人流逃散,才看见门前聚起的一队警保人员。是埋伏在后院的那些人。共党的人在哪里?也没人知道又是谁开的枪,之前情况太乱也没人看见。
“人呢?是不是被共党的人劫走了?昌强宝贞,立刻组织起人手去追。”等来到了驻警处门前,两队人马聚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驻警处门前也倒了两名军警,想来是那第一枪就发生了在这里。也不知道之前什么情况,或许就是因为太过混乱,后院埋伏的这队人马才没来得及追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寥文化也找来了,不止是他,芜湖当涂两地多名军政人员,并当涂县自卫团刚来上任的孔广德与芜湖县自卫团的邝清民也在,各领了一路人马寻声找了过来。
“是那个江北来客,寥司令,大事不妙,他让人给劫走了。”袁三顺这才感到一阵手足酸软头晕目眩,一腔苦闷充填了胸臆,整个人浑浑噩噩之下近似傻了一般。街面上人潮散尽,又恢复了片刻的异样静寂,寥文化也是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就是没想到今天会出这场乱。纵横交错的街衢广陌此刻也不见人迹人踪,也就是驻警处门前聚起了上百号来自各地的警保人员。
“追,他们走不远,都给我去追。“寥文化扭曲了面目,一句话未完又听镇西方向遥遥传来了一声枪响。
“在那里,看来是有人追上了他们,走,你们去召集附近的人,刮地三尺也要抓住他们。”
一场紧急行动起来的追捕就此展开,得知消息的各路军政人员都在向四方传递命令,召集人马并向镇外追赶。确是有人发现了异情,也幸亏当时筹划过此事,袁三顺多留了一个心眼,在小镇各处留了几个岗哨以备不测。镇西先发生了异状,有人在开枪。各路人马正在寥文化亲自指挥下追过去,没过多久,镇东方向又有连续枪声出现,又急忙分出了一队人马过去。转到镇外连陇接畴一目无穷的圩田沃野时还不见什么蛛丝马迹,就是今日一场乱,也不知道是谁趁机就救了那江北来客。
计划是前一天才确定好的,楚怀天顾文澜并带上蔡定均三人一行,又来到河对岸的太白镇上勘察了情况。还是三月初的时候,久雨刚收的天穹下,当天有场宴会就选在太白楼里,正是救人的好时机。
“到时候,人来人往的一定很乱,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看那里。“那辆板车就由顾文澜蔡定均两人推着,楚怀天精光四溢的双眸亮得怕人,在阴暗天穹下墨染世界中,张顾着周边的情况。此时正值午时,早间的集市刚刚结束,居中的大街上也见不到几个行人商贩。太白楼左右两侧都有狭窄的巷道,靠东面就是那乡公所驻警处,避开了旁人,三人拐进了一条小巷里,从这里可见两边的大致情况。当地最高的建筑就是身侧这座古朴典雅的酒楼,另一边是驻警处。一片灰瓦白墙建筑,高耸的马头墙内倒没听见什么异动声响。
楚怀天接着说道:“想进这里也不难,就是不知道里面究竟什么情况,到时要怎么下手,还有撤离的路线。最好是避开大街,选一处僻角,镇外都是视野极佳的平畴沃野,在镇外被追上就是想躲也躲不了。”
“那座酒楼呢?从那上面能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楚怀天说的没错,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股自信,能保证将人救出来。顾文澜在担心这边的事,就凭几个人两杆枪能冲进这警卫森严的地方把人救出来吗?
“里边不管有什么都没关系,最紧要的就是要快速救出了人之后往哪里去。他们人多,追上来甩不掉会很麻烦。”楚怀天说道。
漆面一样的板盖天穹,这场雨看起来还迟迟未完。那座酒楼就在身侧一墙之隔,也查不到里面的情况。楚怀天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名而来的警觉,仿佛可以看见就是那闳深的幽暗处,似乎有磨牙吮血的野兽在潜伏,正等着猎物一步步走入圈套中。
“所以要看当天究竟什么情况,最好一切都顺利,细节我们回去再说,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走吧!“
“怀天,那我们也不去那座楼底看看?”蔡定均说道:“从那上面应该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不去了,看也没用,况且我们三人都算是来自外地的生人,一张嘴肯定有人警觉。没见到这一阵当地警戒的多严,又是那些传单,也不知道多少人因此被抓。“楚怀天有疑虑,这股危机感来自何处,反正是有古怪,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多年的艰辛战争生涯也是因为此才一路化险为夷至今。
在小巷里略停了片刻,三人又推着车向回行,特地去一趟酒楼正门处。借着那闪烁在室内的幽幽烛火,凝眸一审量,正有一行人进门,里面的掌柜一声招呼“三爷,来了。”慌忙迎了出来。除了眼前形迹可疑的一行人,二层三层的幽暗中什么也不可见。慢慢挨过了酒楼门前后才加快了步伐,一路出镇回往青山。
“今天,我们再讲一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还是晚间用餐时,顾文澜心觉有些事还是需要讲一下。前夜那场乱才刚刚过去,就因为这件事,马锁柱两天来又不对劲了。存心赌气一样,刻意想去干些什么,他为什么这样,顾兰澜心里不是不清楚。还是因为他和秀英的事,对他一个愣头小子说什么也不听,就一个劲的认死理,所以说有些事还必须要和他说清楚。
窗外是阴沉如晦的夜幕,阒若无人的死寂,偶间可闻一些鸟禆兽皞,密不透风的林野也难见月芒星辉,还是前几日那股压抑的气氛。雨是停了两天,可天气却一点没见好。桌上一盏油灯画出了一片昏黄的光幕,秀英才刚过来送过饭,碗箸锅碟都摆好在桌上,几张木㐳上泥塑纸糊的五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就那马锁柱一个人虎视炯炯,一副威严表情,直勾勾的紧盯对桌的顾文澜。
“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三,打的东西要交公。“还好,今天还好,没一个人打岔。也就罗广利伸手触了一下桌上碗箸,又被这压抑窒息的气氛所阻,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又缩回了手。
顾文澜刻意念得很慢,佝着腰背屈肘托颡,轻摩着腮边新生出的一层青幽幽胡茬,镜片上转来两道金芒,逐个扫过桌边人,最后在马锁柱脸上停了片刻又慌忙转了回来。
“一,说话和气。二,买卖公平。三,借东西要还。四,损坏东西要赔偿。五,不打人骂人。六,不损坏庄稼。”
渐渐要念到第七条,幽寂的室内气氛更显紧迫,顾文澜硬着头皮默着脸,也不敢去对马锁柱一双牛眼中射出的精芒。一个愣怔的表情与平时一样,却迥然有异与平时的饿殍之态,就死死盯住对桌的顾文澜不放。另外那三人一阵目光交接后,都转到了他身上,屏着气息涨红了面目,一个个伸手划腿,展现了一副鹰爪攫食之态。异样的气氛中,鬼态尽出的一出哑剧,都在等那最关键的第七条。
“七,不准调戏妇女。“
“我没有,是你,是你在玩弄妇女。就这样,你还说我。呜......呜.....。”
“你吼什么?你吼什么?没有就没有,你吼什么啊?早就和你说了,纪律不止说你一个人,谁都要遵守。“
三个人又搂又掐一拥而上,终于把这阵兽咆鬼啸捂了回去。至此,紧迫压抑的气氛骤然一解,罗广利骂骂咧咧的端碗拾箸,先一个用起了晚饭。
“马锁柱同志,怎么和你说都说不明白。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又是为什么昨夜去找徐寡妇。”顾文澜叹道:“你心中有病知道吗?老以为什么事都是针对你一个人的。“
“可我没有,什么事都没干,就是去坐了会。”
等到这时,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马锁柱也端碗用起了饭。横叉竖五一阵挤,桌边三人都没地方去。
“但你非要在半夜时分去寡妇家里干什么?之前不是说了许多次吗?那寡妇家里能随便去吗?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你这是想干什么?话说的多了我自己都烦,可你怎么就一直不明白呢?“
“我这是跟你学的,为什么总说我,就不说你自己。”马锁柱就是为此在赌气,顾文澜心里不是不清楚马锁柱昨晚为什么去徐寡妇家,他就是有意在针对自己与秀英。
“锁柱啊!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事。就是我和秀英吗!但我跟她还真是没什么,也就是在一起说几句话而已。“
“就是,秀英也不是寡妇,锁柱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以前在家的时候,家里大人没教过这个。”话被罗广利这么一岔,又立即变了味。这人也是个愣头小子,每次吼得最凶的也就是他,那晚与玉梅吵起来也是因为他,自己吼天吼地的还让别人不要吼。
“这不是寡妇不寡妇的问题,就是你没那份心。在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情况下也容易出事。“
“那你呢?那天晚上不也和秀英共处一室吗?为什么不说自己呢?”
马锁柱所针对的就是这个,那天晚上情况有异,是秀英碍于羞涩,才一步步退进伙房里的。顾文澜当时也没在意,就这么一步步跟了进去。要说起来马锁柱此人还真是有心,处心积虑就等着这个,直到两人都进了门才一嗓子吼了出来,引发了那场乱。对于这件事顾文澜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况且那天秀英还真的和他说了些什么.
“那不一样,我和秀英只是在一起说会话,你没见那门都开着在吗?我和她没什么,当时也不是有意要进去的。“顾文澜一句话骗自己都不信,但对这认死理的马锁柱却有奇效。身侧罗广利也岔了进来一句话,更将这头脑简单的马锁柱带到了云霄里。
“就是,门开着就不算玩弄妇女。你在家的时候家里人没教过?哪有玩弄妇女还开门的?你爹你妈她们俩晚上.....。”
“行了行了,也不说这些了,马上不就要走了吗?为什么天天要为这种事夹缠不清,什么意思?“说到这里,楚怀天先起身放碗,开口打断了这阵乱。他要考虑的事太多,面前屎上绕飞苍蝇一样的嘈杂更令他心烦意乱。墙角下的杂物堆里蹲下身,又寻出他的心中为宝擦拭玩赏起来。屋内随之一阵死寂,等一个个用过餐放箸收碗后,蔡定均才迟疑着环顾身边人问道:“那件事又该怎么办?也就一天的时间,计划能定下来吗?到现在我们还未着手准备呢。"
既然说上了正题,刚才那些事也随即抛在了脑后。罗广利也在侧目思忖着,到时候他与马锁柱两人也要去。
“不用准备,到时候依情况而定。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你们谁会用这个。”
计划还是由楚怀天来定,五个人之中最沉稳持重者,他之前也经历过许多,顾文澜最清楚不过。已经连续两次见过他出手,一次就是那风雪漫天的幽夜,在南京城那狼潭虎穴中,正是范祥玉先生不幸牺牲,他自己身陷重围时。一个融身在夜幕下的幽魂,来人间裒敛生灵的死神一般,磨利的尖牙,磔锷的长爪,神出鬼没的行踪。深陷重围之中还连伤了数十名围堵过来的特务人员,将他救出了虎口。只是那一次,他还在悲痛欲恒的心神恍惚中,也没看清楚楚怀天是怎么办到的。但其后在芜湖城见到当地游击队散发传单被抓时,他才终于见到楚怀天的另一面。那天要不是他拉住了楚怀天,他又将干些什么?只可惜对自己之前的事,楚怀天是从来不会说的,如同他眼眸中那团阴郁一样,一定有些什么却深藏在心里。
“这谁不会用,在游击队里干了一年多,难道连枪都没摸过?“楚怀天递过来的驳壳枪被罗广利接了过去,那是范祥玉先生的遗物,战斗到最后一刻至死也没放下手中枪。
“广利,估计你不行。我们原先在一个游击队里干过,别人不知道我难道不清楚?这把枪你不能拿。”说话的是蔡定均,三个年轻战士来自同一只游击队,在一场围剿中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其后辗转各地又数次回去找当地游击队。却因为当地情况变动太大,人员转移分散,游击队撤出该地区而迟迟没与大部队建立联系。去南京城找范祥玉先生也是被逼无奈,他们原先属于苏南地区游击分队,与范祥玉先生相熟也是因为南京城那边经常会有各项命令传达下来,包括人员的迎送转移,消息传递四处等,南京城近郊处常待所以相识。顾文澜与他们认识,也就是三个多月的时间,对他们以前的事却了解不深。
“这枪还是给用得上的人,我们三个以前在游击队里很少碰抢。苏南地区的情况不同,真正上战场的机会也不多。“蔡定均说道:“不然这把枪拿在手里也没用,反多个累赘。”
“那交给我吧!我一直想要这个。“这个马锁柱是听不懂人话怎么的,所谓累赘也就说的是他与罗广利。顾文澜先一步夺下了枪,这是范祥玉先生的遗物,他是想一直留在身边的。良师挚友,坚韧无畏永垂不朽的革命先贤,不是因为他自己也走不上这条路。
“你来拿这个吗?那你能行吗?”楚怀天的眼神很奇怪,当时顾文澜还没察觉出什么。直到最后那一连串不幸事件发生后,才明白楚怀天这是什么意思,又对他寄予什么样的厚望。
“我以前在游击队里任指战员,枪还是没少碰过,自己随身也有配枪。但那时因为去南京,所以.....。“那是以前在福建广德游击分队的生活,抗日战争时至去年夏,七八个年头的军旅生涯,枪当然是少不了的。但因为去年夏天那场白色恐怖,在围剿行动中突围后的大部队受创严重,也不知去往了何方。他也是因此脱离了大部队很久,始终没找到他们,随身携带的配枪是在去南京城的时候存放它处的,他也不可能举着枪进入南京城内。
“我能行,别担心我,怀天,你就这样打算动手了?什么计划也没有?”
“不需要那些,不是有那场宴会吗?我打听过,到时候来的人不少,场面肯定会乱,那是个可趁之机。“楚怀天还在擦拭着他那杆枪,当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枪带进警戒森严的南京城。一枪在手之后仿佛整个人也变了,凛凛迫人的气度一双精光四溢的双眸,连深藏其中阴郁不散的那团暗云也消匿无踪。
“进去救人不难,最担心的是如何逃出那里。我有预感,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楚怀天说道:“行动起来后一切都要快,当天的人很杂,警戒肯定会受影响。冲进去救人后我们就要迅速离开那里,想办法回到山村。就怕那枪一响会引来些什么,如何进去救人倒是不用过多担心。“他是成竹在胸,以前曾经历过这种事,不比其他事人。
“锁柱,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屋内还在计议着当天的行动,一声幽怨不啻惊雷从门前传来。面面相觑惊乍而起的几个人,迟迟才反应过来又是那个徐寡妇来了。怯生生一个娇小身影就躲在门前阴暗处,半张隐现在灯火中的脸正在朝门内窥。刚刚才脱了冬衣,身形模样也随之一变,一个娇弱单薄的身影,与之前迥然有异。不是她这一声唤还真不知道这人是谁。
马锁柱三步并两步扬蹄飞奔出去,再回来时徐寡妇也走了,一个傻呵呵乐滋滋招人厌憎的神情,手上又是穿的又是吃的摆满了一桌。
“马锁柱,我就要问问你,这又是什么?“
“不是什么,是我们不是要走了吗?她替我补了几件衣服并给了一些吃的。”比起顾文澜,马锁柱还是比较怕楚怀天,端凝生威的凛人神情与顾文澜文秀气质不同。
“徐寡妇为什么老来这里,我们在这里商量什么,你又告诉他些什么?“楚怀天厉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说我们要走,去江北光明之地。与她说一声,也不能不声不响的就走了。顾文澜不也一样吗?”
“我?我那是……。”就知道他会说这件事,顾文澜一开口却不料和罗广利一嘴“寡妇长寡妇短”撞在了一起,谁也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最后还是楚怀天先消了这口气,说道:“走之前与她打个招是应该的,但也要有个分寸,她为什么找到这里来,什么事不能私下里说?“
“不是你们让我别去她家的吗?我不去找她,她也只能来找我。”他还理直气壮了,把这当借口。顾文澜心中有自己的事,那是他至今还不想去提的,一声长叹说道:“那就都别提了,马上是要走了,也就这几天,没什么要说的。锁柱,这些事我们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但以后也别出现这种事,有什么话白天里村中见面不就说了吗?非要跑到这里来。好了,天也不早了,我们就下去吧!“
楚怀天还在那角隅处没起身,桌边四人先一步离开了祠堂。临出门时顾文澜还回顾了一眼神迷其中的楚怀天,他心里也有需要担忧的事,与楚怀天不一样,那是因为秀英她也要去往江北。可这件事他还始终未对其他人提过。什么时候走?或许就在这几天,就不知道当时会怎样,又怎么和他们四人说起这件事。
终于到了这一天,也是进入到三月初之前定好的时刻。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雨是停了两天,但那惨淡阴晦的天穹也不知道何时还会有雨。三月初三,就是这一天,镇上有场宴会要办,营救那江北来客的时间也定在当天。正如楚怀天所料,今天的喜庆场面可真是个好机会,五个人是一早就来到了镇上,所需的计划也是由当时的情况来决定。
在走之前见一见那位江北来客,还不知道有什么消息,但愿今天一切都顺利,能一举把他救出来。蔡定均是最心热此事的,五人之间也早有过打算,想找当地游击队联系一下。却一直未得机会,眼看今天就是时候与其他地方的人见上一面,他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
板车今天也推来了,用作掩护身份,一路进镇上远远就看见大街另一头喧嚣熙攘的气象。王家人为这场欢宴也不知准备了多久,早早赶到当地筹办着一切,就等午时那顿正宴的开始。
一阵乌烟缭绕中,先是几挂万响炮点完,续之又是许多雇来的工匠们,车来马往聚在门前扎起了戏台。身着五彩服饰燃香举幡的人在大街小巷里游弋不辍,一些面带喜色手捧礼包的人就站在那太白楼后院门前,朝围过来看热闹的民众散发糖果糕点等物。沿街的许多店肆商铺也比平日早开了许多,时值上午集市时间,又是许多来自周边的农户贫苦在镇上贸迁有无各取所需。一股股人流来来往往,许多不明情况的民众被那欢庆场面吸引过去,一墙之隔处就是此次救人之所在,五个人一行推着车来到旁侧的巷口处,张头张脑朝两边窥望。人流如炽喧嚣轰阗,今天还真是个难得的机会,莫非也是天公在作美。
“果不出所料,今天到有可乘之机。镇里太乱了。”五个人刚到镇上,一见今日情况就心生感慨,难得的机会,但愿行动一切都顺利。
“门前守卫不多,不需要动手,偷偷摸摸就能钻进去。就是不知道里边什么情况,那人又关在哪里,又要怎么救他出来。“楚怀天说着,又移步从巷口处回来,身侧就是乡公所驻警处,正如所说,门前没见到几个守卫,还一副没睡醒的迷糊像,茫然看着面前人流或寻炮仗声去眺太白楼门前的热闹。一排建筑都是乡公所的办公地,门里幽闭也瞧不出来里边有什么。
“警戒也太松散了,而且街上这么多人,还是早上呢!等到午时开席之时又是什么情况。”楚怀天说道:“进去救人简单,就是怕万一要动手,开了枪之后又怎么跑。最好是迟一些再动手,能找到那个人先送到大街上混进人流中,任谁也发现不了。“
“那我们是要等中午?怀天,进门容易,可里面什么情况?就怕一进门就要动手啊!”顾文澜所担忧的,也是大家的心声。对此楚怀天两天来一直考虑的也是这个。武器都准备好了,就放在板车下的货品里,随身匕首是楚怀天自带的,当天的行动也由他一手策划。
“动手是必须的,难道还想大摇大摆地钻进去劫人出来?这一场肯定要打起来,我所指的是事情有没有那么顺利。一开枪惊动了里面的人,那机会就没有了。三月初,我们马上就要走,这也是我们在江南当地干的最后一件事,救出那个江北来客了解一下江北的情况,去了那边不需要考虑怎么联系到党组织呢?“
“那这个人真是党组织派过来的吗?我倒是怀疑,这人什么身份,要真是江北党组织的人为什么关在这里?而且一直想到今天也没弄明白。”顾文澜说道。
就是这里解释不清,与各级党组织脱离联系又身处异地的几个人,谁也说不清楚这是个什么事。三个月的时间,一直如无根浮萍就漂泊在大江南岸的异域处,就连今次之事来龙去脉还没搞清楚。消息到处都有,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对这位江北来客一切也在未知中。主要还是楚怀天有心行动起来,莫名而来的自信,不过要算起来也是其他四个人心中所想。应该找人了解一下当下的时局,就是想渡江去往北岸,也必须要想办法与其他地方的党组织联系一下,不然又怎么寻路去投奔大部队?广袤无垠的大地,那个渴盼已久的家又在何处。
“先救出他不就知道了吗?这个时候从江北过来,肯定是因为什么。“随着楚怀天斩钉截铁一句话,五个人也抛下了推车在小巷中,面朝眼前汇如云海一般的人潮,步步前去混迹其中。
“行动就在即刻,也别说这么多。就顺人潮在街上转转,看看到时候怎么走。”一个严峻冷静的身影,楚怀天这个人还真是个迷团,他以前肯定经历过许多。如归家门般走向战场,一刹那之际竟似变了个人一般,天神下凡状凛凛自微,双目亮得怕人。
外面发生了什么?从垢敝污浊的囚室里也看不见。喧嚣,异乎寻常的潮沸喧天,可以想象出来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很多人,仿佛千军万马冲杀的战争,隔着几道门户还能清晰地传进来。令人窒息的污腐气味,又是一股股莫以名状的骚臭腌臜。囚室里无灯无烛只有靠外侧墙上才见一扇陋牖,深不见底的晦暗中也只有这一双灼灼如火的目光。疼痛,钻心入骨的疼痛,满身疮痍伤痕累累,肉体上也在承受着无尽的折磨。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那是早在十多年前自己决意投身革命事业时就已做好的准备。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这就是那位江北来客万庆峰,时至今日他也早知道自己的革命之路就要到头了。但他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他也在渴盼着那一刻的到来。一个誓死如归无惧无悔的革命战士,正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其实这一切要算起来,还是不幸之中的最好选择。虽然是在归途中身遭不测被江防军发现了行踪,搜捕后几经周转到了这里,但他还是成功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其中还包括没有连累其他人,也保护了那些交往过密的亲友。酷刑,无穷无止的严刑拷打,就是在那时候,他就有决心有毅力能扛住一切,静待自己的死期到来。没什么可怕的,一个人的革命之路走到头,但党中央领导的大部队,他们的革命之路还在继续。人生自古谁无死,只盼这结局来的有价值有意义,那么一切也该心满意足了。或许这其中还有些遗憾,有些消息虽然不用口头传递出去,但他还是想与其他人分享那些惊天的喜讯。他是不能开口的,当时自主请缨接此任务时,他就有过思想准备,大军真的要渡江,所以对当地诸多情报都要及时送过去。其中也包括许多策应大军渡江的准备工作,如敌军动态江防工事地堡设施河流水深,这些情报都是当地沿江工委组织人手想方设法搜集侦查到的,都必须及时送去对岸。而他当时接到的命令也是如此,与江北大部队建立联系,将手上现有的情报先送过去,不管大部队准备什么时候渡江,这边的各项敌后工作也不能停,要为大军渡江做足一切准备。
幸运的是,任务还算成功,有惊无险的去到了对岸,当手中交出去的一摞江防部署图与各地江防部队番号人数情报递到对江党组织手中时,这副千斤重担也终于可以放下。只可惜最后还是事密一疏功亏一篑,反是回程时被捕,出乎意料之事也让刑讯他的国军人员也摸不着头脑。他是早做好准备,誓死不会开口,驻防军与军统的人不管怎么样,也没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来。他之所以不开口,也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这片江南水乡的万里平畴就是他生养多年的地方,曾经艰苦不懈披荆斩新为之奋斗多年的地方,有他太多的亲友与同负使命职责的战士同胞。自己的革命之路是到了结局,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连累他们,今日的结局似乎已注定,但他们不一样,还有身负的使命与职责未完成,一切也只有拜托他们。
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响,也将这囚室内的万庆峰思路打断,抬起了头灼灼如火的目光还想去探寻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大部队已经发起了渡江之战吗?或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刑场正在等待自己?不知道,应该都不是。为这么一个微末之人,也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大军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渡江。
外面的世界是美好的,不是眼前污浊黑暗的囚室,但当下的中国又是怎么样的。饱受战火摧残几经受苦受难,而今也终于是个结局到来的时候。只可惜这一切自己是看不到的,为了千千万万身处水火之中的贫困大众,自己的使命已完成,就这么问心无愧离世而去也好。只盼其它人还能继续这条革命之路……。
“你就是那个江北来的人吗?你是江北党组织派来的人吗?“
万庆峰还在默默独思黯然感怀伤神中,又是一声唤从窗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窗口处两个身影正张头张脑的向内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文澜,是不是这里?这里关着一个人,会不会是他?”
“不知道,门是关着的,守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这门要怎么开啊!“
什么江北来的人,怎么又是江北党组织来的人?这两个人哪来的,他们又在说些什么?万庆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江北来的人指的就是他。只听门外一阵乱摇乱晃,“哐当”一声一片幽暗昼阳随着门开照了进来。许久不见刺眼的昼阳,万庆峰正眯矇着眼,瞅那地上扭曲拉长的两个影子渐行渐近。只听外面一阵声响,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文澜,是守卫回来了,我们快走吧!”
“行,定均,你去放他下来,我出去看看。不急,怀天在外面接应。“
万庆峰至此还不知道两人是谁,一个干瘦羸弱的年轻人冲过来解下了他,还没等双方开口,门外已传来了一声枪响。是顾文澜在门前与回来了守卫来了个觌面相见。四个人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歪歪倒倒一路有说有笑,手里还捧着一些喜烟糖糕之类的,刚在太白楼后院门前看热闹回来。
就在他们还没醒神之前,顾文澜先开了枪,而这一枪也就是当天响起了第一枪,就在一墙之隔的宴会中,王老五正在苦苦思索那大汉奸名字时。蔡定均刚放下来万庆峰,听着一声枪响,也明白了事态紧急。连背带扛将伤痕累累的万庆峰扶起,慌忙朝门外跑去。这里是驻警处的后院,前排还有一片建筑群,一条回廊拐向门前处,还没等走近就见到门前响起的炽盛枪火。
不是顾文澜开的枪,是被宴会吸引去看热闹而归的军警人员。一共四个人,正如楚怀天所料,今天这场宴会是天公作美,想混进去不难,就是救人出来可能会有些麻烦。王老五一场欢庆宴,倒是无形中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人山人海的大街上,锣鼓喧天铳炮齐响,不知多少人在那门前抢礼包喜糖之物。就是这边的守卫也被吸引过去,或远远地站在街边喜滋滋的看热闹。蚁聚雥雧一般的人流以太白楼后院门佛主阿善,就连不远之隔的乡公所门前也挤满了人。
趁个空子,见了几个守卫都站在街边向那边看热闹。顾文澜蔡定均两人就趁机钻了进去,却不料还是在出门时撞见了回来的守卫,一声枪响惊动了内内外外的人潮,逼不得已之下也只能一枪先打倒了一个。楚怀天罗广利两人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是这千钧一发九鼎一丝关头,远方又是一身枪响,门前一名军警应声而倒,也骇走了剩下两人。
这就是当天其后的几声乱枪由来,也是因此那边的袁三顺万昌强马宝珍三人才反应过来是出了事,不是王家人又在玩什么花样。
“定均,等等,是马锁柱,人你交给他,我们留下来掩护。”
马锁柱是从太白楼后院回来的,事到临头才决定不让他参与此事,寻个地方让其警戒周边的情况。这边乱一出,他也有心找来了。万庆峰经多日的刑讯,全身上下伤疮遍体,连行走都困难,最好还是交给他一路护送出去。
“嗖”又是一发子弹远远飞来,就在街面人群中,一名军警人员应声倒下。也是因为这一下,内内外外如山如海的人众才反应过来是真的出了事,有人在开枪。随着几身撕心裂肺的嚎叫,尘烟四起喧沸盈天,无数人聚起了大街小巷,一阵鸟兽散,连那太白楼后院处也是一股上千人的涌潮奔到门外,又踅身回往了另一边,从正门处跑了。
楚怀天罗广利两人呢?谁也不知道他们俩在哪。枪声还在继续,长了眼一般,街面上聚起的一群警保人员连续倒了两个,剩下的两个也拔出了枪,反是边吼着边退了回去,大街上一段距离一通对射起来。
“锁柱呢?他人去了哪?唉!怎么不见了。“随着一阵人潮汹涌,顾文澜蔡定均两人才从乡公所里出来,刚走几步就发现马锁柱又不见了。那个江北来客还被他扛着,两个人一起眨眼间也不知所踪。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来停下来找他两人,乡公所后院又急火流星的冲出了一队军警人马,那是袁三顺之前的布置,故意空置了外院将人马暗伏在内。
当天的鞭炮从早上响到中午,时刻不停,早已见怪不怪的一队人马,至此才反应起来是真的出了事。慌慌张张跑出门外时,一眼就见到门前倒下的两人,正在大街上翘首四顾急于寻踪追捕下去。
“走吧,锁柱不知道去了哪,肯定是顺人群跑了。这里太过危险,没想到还藏了这么多人。”正如所说,他们之前还不知道里面埋伏了多少人,太白楼后院冲出了一队人马,也不知道为什么藏在那里。此时的大街上一片死寂人迹全无,就见太白楼门前还聚了一群人,几声枪响正朝这边赶过来。两人也根本无法再找下去,来来往往几支人马近两三百人,眼见情势万分危急,两人也立即离开了这里,向镇西方向撤离。
“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才过一个街口,楚怀天与罗广利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那辆板车还推在手中,枪已经藏匿起来。这里距太白楼后院近三四百米,楚怀天一手好枪法,那边连伤了五六个人,还没找到是谁在开枪,也难怪他有如此的自信。
“不知道啊!给马锁柱扛走了。”顾文澜说道:“刚才那会人群一乱,肯定是随着人群跑了。就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到这会还不见人。“
“应该是先逃出去了,也没听见枪响。”楚怀天顺大街向那边远眺,除了正在聚集的那群人马,也根本看不到什么。
“走吧!我们也走。”楚怀天说道:“没动静,想必他早一步逃出了这里。他这个人脑子不行,但脚下不错,应该比我们跑得快。“
马锁柱的失踪,也是当天一个未解的谜团。但当天发生的事也太乱了,诡秘无解的事也根本不止这一件,正等他们一行四人,离开镇上沿路向青山去时,就是刚走过的路上,镇东方向又传来了几声枪声。平畴万里的畎畦地,天色虽阴沉晦暝,视野却不错无遮无阻,为这几声枪响,四个人还在驻足田间小道上远眺片刻。但等到最后也没见到什么动静,一片绿潮直达天际,古朴小镇烟化朦胧在天际边,恍然间有股别样滋味。今日的一场乱却仿佛梦境一般,根本不是来自人世,而他们还不知道当天除了他们几个,还有另一只队伍也在打那江北来客的主意,又是一次近在咫尺的失之交臂,况且他们还不知道马锁柱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锁柱,你今天究竟去了哪?那江北来客呢?”
马锁柱回来的时候,夜幕也降临了宁谧祥和的山村。四个人从下午等到现在,哪也没去,就守在村口出山的小道上一直在等他。午后时分就赶回了村里,按捺着翻涌的心绪,一直等到夜幕之时,直到见了他回来才终于放下这颗久悬的心。今天一场乱,他也与四个人走散了,等回来时就见他一人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迷糊像,迷茫了目光,一嘴油汤干涸的痕迹,那是在宴席上吃来的。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五个人绕路进了祠堂,后院内室烛光袅袅中,秀英已早早送了晚饭过来。两天来为救这江北来客的事,一直还没和秀英说什么,秀英今晚也迟迟没走,顾文澜明白她的心思,却也没和她多说几句。直到她一个甜蜜中暗含幽怨的眼神过来后迈步离去,四个人才如审贼一般,汹汹威威将马锁柱堵在了桌边。
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迷惘呆滞的眼神也不知朝哪里看,坐的倒是人高牛壮气宇轩昂之态。行尸走肉的神色,一堵门板那么一般矗在桌边,对围上来的四个人还迟迟不开口。

“锁柱,我这问你话呢!那江北来客呢?“
“走了。”
桌边几个人还心急火燎的面面相觑中,那边马锁柱依旧坐的跟傻子似的,久久不见开口,到最后被逼急了也就是简简单单两个字“走了”。
“他去了哪?“楚怀天问道。
“去对岸了。”还是这么简单,一样的呆滞表情。
“去对岸?”顾文澜大惑不解,与身边人交换着眼色,凑上去问道:“他去对岸干什么?他不是从那边来的吗?”
马锁柱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始终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问到关键地方他就死活不开口。顾文澜一句话迟迟没得到回应,再端详面前失魂落魄的人,空空洞洞的眼神,木头一样矗在桌边, 真是鬼魇了神智,邪灵附体一般。
“你这是怎么了?锁柱,哎,锁柱,我问你话呢!”罗广利蹙起眉头问道:“怎么突然就傻了,你后来跑到哪里去了?那个人又被你送去了哪里?”
“唉!你们有完没完?走了就是走了,我哪里知道这么多。“他还有理了,一把搡开罗广利探在他额头上的手,这一声吼终于现出了一些人气。
“他走了?那他说了什么没有?”蔡定均问道。桌边四个人面面相觑之下,又各自上前一步,四双炘炘生火的目光都落在马锁柱浑浑噩噩的面目上。
“哎呦喂啊!“
“哎呦喂呀?”
马锁柱这一句更让人迷惑不解,四个人瞿惊着眼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楚怀天一颗烦躁不安的心,没兴趣再和他猜谜语,拧着眉头怫然而起,在室内踱着步子徘徊起来。一边厉声呵斥道:“马锁柱!今天你究竟干了什么?不说清楚你今天就别吃饭了。还有以后,都别吃了。这么大一个活人交到你手上怎么就不见了?还有你这半天又去了哪?都给我从实说来。“
其他人没事,可楚怀天不同,一股威严持重的样子,马锁柱还是有些惧他的。颤抖着口唇嚅嚅嗫嗫期期艾艾半天,终于还是开了口:“没去哪,去江边了。”
“去江边!好好的去江边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先带回来等一段时间吗?”
“不知道,不知道。“要说起来,马锁柱还真不知道今日为什么要去江边,他今日半天来都是眼前一样浑浑噩噩,如行梦寐一般。为什么要去江边,混沌一团的脑海中什么印象都没有。就是连今天到底干了些什么,此刻也是一团模糊如坠云雾中。唯一能记起来的一些,还是午间那会在太白镇上的事。人是交给他没错,可是那枪一响人潮一乱,喧嚣撼天豕窜狼逋的场面下也将他也惊惶的不知所措一团乱麻。当时是发生了什么?现在唯一还记得的就是眼前人都在跑都在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浪开浪滚似的人流,就在几声枪响后焚起的蜂巢一般乱成一片。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跟着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等那一场魇梦半昏半醒之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跑到江边了。
那个救出来的人呢?他为什么要过江?正如楚怀天所说,这个人不是从江北来的吗,现在又这么急着要回去?就听见一声“哎呦喂呀”,那个人就飞上了半空,又“扑通”一声掉进了江水中。两人一上一下对望了许久,那人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可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带自己来江边,对这一切怎么就完全不记得呢?
“锁柱,到底是你要去江边,还是那江北人要去江边?我怀疑就是你在慌乱之下跑去了江边。”顾文澜心思谨慎,还是想到了这个可能。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只可惜马锁柱自己在昏神昏智失张失措之下,完全记不清了。
楚怀天见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气也不是怜也不是,摇着头一口一口吐闷气,半晌又踅身回桌边问道:“那他走之前有和你说了什么没有,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说是说了,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让我游去对岸,那里是党中央领导的光明之地,游过去就能翻身解放了。”马锁柱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也着实令人费解。顾文澜在品味这句话的意思,难道这个江北来客是看出了什么或猜出了什么,故意出言提醒吗?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几个人想去北岸。
“他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就游过了大江去往了北岸?“
“嗯!就是这样。”
楚怀天灼灼如火的目光,马锁柱被盯得连头也不敢抬。就这会几个人一番追问后,他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事。今天究竟是谁要去江边的,为什么要向那个方向跑,是不是平日里经常去江边做工,事急之下才一时慌不择路就这么一路跑了过去。还有那个人为什么要游去对岸,他又是怎么张手舞腿一句“哎呦喂呀”飞进江里的。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有那最后一句话究竟是谁对谁说的,朦胧中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没有,真似一场梦境一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干了什么。
顾文澜在摇头,苦着脸与绕室徘徊的楚怀天交换眼色。就因为马锁柱这一乱,又是一次与当地游击队建立联系的机会错过了,擦肩而过或者说攫手可握,可就是这样还是让机会从指缝中溜走。万幸的是那个人没事,还是救了出来。但这人一走,接下来又该去哪找当地游击队?难道就这样过了江去?现在已经是三月初,当初所定的计划也就在近几天。实际上他们不知道,就因为今天的事,当地沿江工委下属的武工队也注意到他们。原本今日他们也筹措了一切准备行动起来,却不想被另一路人马捷足先登。当时撤离镇上后从镇东方向传来的几声枪响就是他们所为,他们不认识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旨在救出失陷敌手的同志脱险。等见到有人扛着万庆峰向镇外远去之时,一边追了过去,还故意在另一方向开了几枪想引开追兵。
下一次还有见到当地游击队的机会吗?只是当时顾文澜楚怀天等人还不知道,等那一次见面时却是一出悲剧,由此拉了一系列不幸的序幕。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身处异地同在局中的人又有谁知道。一切如行梦寐,这种感觉也不止那几个年轻人与国军那边的人有。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他这位不幸失陷敌手又凛然面对结局的忠贞革命战士万庆峰。而此时的他呢?早在下午就被随后追上了当地武工队人员救了出来,并连夜与武工队负责人见了面,也转达了江北那边的一些情况。
其后送他到当地的联络点休息,准备挑时间送他回繁昌那边。幽室夜思久不能寐,就是他这个局中之人,也说不清楚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是当繁芜当地武工队一员,那几个年轻的外地人至今也是第一次见,几个人什么来历,又是归属哪个地方敌后工作者,只可惜一场乱局中也没找到答案。今日的事也从武工队人员口中听说了,异乎寻常的顺利犹如神助,一场行动中也无人伤亡。只可惜就是几个不知来历的人有些令人出乎意料,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就抢在行动开始前一步先行救出了他。
两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其后又是个牛精虎猛,一身熊罴不拔之力的精壮汉子。要说起来也就是这个人最令人疑惑不解,人潮汹涌蹄动如雷,那人就这么扛着自己一路逃出了镇上。有国军的人来堵截,那是袁三顺布置在其他地方的岗哨,眼看着一溜尘烟步履如飞的大汉急火流星般离去追无可追,一个个惊的寒蝉僵鸟呆若木鸡,空余一双双惊诧莫名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远去。
出了镇上,实际上就安全了,那些国军的人根本就没追上来。可这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有些奇怪,双目虎视炯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嘴角边还残留着一些奇怪的痕迹。从镇上一路去江边有八九公里的路程,一路平畴沃野坦荡大道,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不管人死人活的横勒着脖子双脚凌空,腾云驾雾一般飞奔向江边。
在国军手中没慷慨就义,却差点丧在他手中。
“兄弟……同志,你是哪地方的,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啊?“好不容易挣出了一口气,垂危残喘着问过一句话,也没得到回应。仍是一样不顾人死人活又拖又拽,身体悬空一路尘烟四起朝着江边飞奔。他是要去哪里,当时还不知道,近十来天的囹圄之中,连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直到来到江边见到江防军的工事深壕铁丝网才明白过来,他是将自己送来了江边。
“哎!兄弟……同志,这里是江防重地啊!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与前次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到了江边也终于解除了这股苦痛,随手一把抛飞了他的大汉,近是对此地无比熟悉,就这么轻而易举躲过了来往巡迾的驻防军,径直到江边推倒了铁丝网将其直接带到了江岸处。
还是一样火烧火燎的神情,眕眕四顾茫然无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惊怔着双眼兜着圈子在那江岸边一幅失魂落魄之态,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还没等自己一句话问出,他又是势如虓虎的攫手而来,一把揪起自己远远地抛进江水中。
“哎呦喂呀。”
出乎意料的一下,倒不是如何疼痛,但这人究竟在干什么,根本就没想到他是为什么。沁冷的江水中挣扎着起身,两人还远远地对视了一会,神惶神惘的面色,手足无措呆头呆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隔了老远还清晰可辨那憾彻天地一声吼叫:“去吧!游过江去就是党中央领导的光明之地,去那里找党组织吧!那里才是你要去的地方。”
就是这句话令人费解,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晦的深意。万庆峰最耿耿于怀就是于此,他也是当日身处局中之人,却也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也是因为这件事,经上级组织考虑,他的身份有暴露的可能,后来就调离了这里,解放后去往皖中地区的合肥地委工作。但对于当日这些谜团,他始终还久久难忘苦思不解,以至于其后的数十年内,他还经常趁闲暇之余重回故土去往当年事发处探寻究竟。
面对那滔滔不绝滚滚东逝水,回溯光年那峥嵘岁月中前尘往事,也顺便去探寻了那几个年轻人的踪迹。但自从那以后,他也一直没有能追查到什么。就是这几个不避艰难勇闯虎穴救出他性命的年轻人,一直到他年事已高身处弥留之中,还未得到半点信息。从天而降的天使一般,也让这位坚信唯物主义无神论的革命先驱,在最终的神溯回往中不禁常常慨叹,当年影响华夏神州命运久远的那场战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是神明在天的遥遥相助,估计这场战争也难以像那样迅速顺利地结束。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十章 无意之中又见变数,江北岸的百万雄师又在何方
从那天的事过后,顾文澜这两天还常常在念起当天所发生的一切。如行梦中的一场行动,就是因为马锁柱失张失措的一个举动,又一次与当地革命武装失去了联系。原来是计划在走之前与当地党组织见上一面的,但以现在的情况又该怎么办,也没人能知道。那个江北来客身份特殊行迹诡异无常,他就这么突然的来了随后又神乎其神的回到了对岸。那他来的一趟来究竟是干什么?顾文澜当然不解其中之惑,他根本想不到实际上这一切,都是马锁柱干的好事,还真是昏神昏智鬼魅附体,也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人能干出这种事吗?
“那个人走之前难道什么都没说,那他来这边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啊,秀英,不止是你,连我们几个都是迷神迷智,直到现在还不得其解呢!”
又是一个晨起时,今天没出门也就马锁柱罗广利两人去了沿江工地。这里是村中那片菜圃地处,正值一年之计的春来时,久歇的农务也在一场寒冬之后重新开展起来。散布清新气味的黄土泥浆,雨过的春笋般密密匝匝一片连一片嫩芽草叶,茁拔了身躯昂挺在春风中。
搭起的木架,堆起的土陇,阡陌纵横的田间小道上来往的都是村里的人。村落处于山中的地坳处,一弯湫湄从山间岩缝中蝹蜿而下,才养就了这片土地。与江畔边的圩田地不同,皖江南部也有不少青山秀林,旧时全中国最富煴殷丰之地,不论是哪里也能生养世世代代繁衍相传的中华儿女。
三月初,正是骀荡春潮拂过江南岸的日子。顾文澜的家在福建岭南地热之处,当然没见过这样的风情气象,正如眼前仙霞云帔一般,比起南方的大地风土,还别有一番迷人风情。
“秀英,这些农活你干的惯吗?往年这些事又是谁来干?“
“当然是爹来干,其实我也要时常帮帮手。只是爹不同意。”
顾文澜一出口就后悔了,又是无意间刺中了秀英的伤心事。他是不想再谈刚才的话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样气苦情仇忧闷怒悔也无用。但秀英却怀有一份别样心思,之前是她没去过外面,不了解也没有兴趣,但现在不同了,有顾文澜的约定,她也将走上一条新生的路。
“我就是想不通这人来干什么的,干巴巴过了江被抓了后,挨了顿打又回去了,那他来这里为干什么,就为了挨那顿打吗?“
“谁说不是啊!那又有谁知道。罗广利他们还在猜,或许那个人就不是有江北党组织派来的,可能是什么渔夫商贩之类的。这顿打后也知道厉害,以后再也不来了。但蔡定均还不死心,两天来又跑去镇上打探消息。”
从那晚以后,两天来也没人再提渡江的事,都在忙各自的。但顾文澜知道楚怀天是一心想走的,他也在时刻准备着出发。今天与前几日一样,阴沉板结的天穹,就是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来,也是为此至今还没提走的事。
“文澜,我这有两次都在桃花潭那里见到那个年轻人,所以我就想问问你们准备怎么渡江,那秀英又该怎么办?“
是玉梅来了,一身江绸夹棉长褂,开着襟面颊额头覆着一片晶汗。她是为照顾秀英,地里的活多数都是她干了,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孤寡,生活的艰辛命运的舛劫也让她那清秀的面目上多了一份沧桑。与秀英不一样,是个饱经事故的人,顾文澜之前没有详细审视她,三个月时间一过,才生出了一份别样情感。也是一位淳朴良善的至忱之人,一股隐而不透的内在美,实际上楚怀天的年纪还不比她小,但这婚嫁之后的人也确有一份不同,五个人里她也就和顾文澜相熟,其他几个人多以年轻人相称。而她这一问,也是顾文澜不想面对的事。秀英要过江去是为了什么,他当然知道,但他却不知道怎么带秀英过去。
“我们当然有办法过江,就是不知道秀英怎么办。她水性又不好需要为她想想办法。”
“那你们现在有什么主意,就是为秀英想好了吗?“玉梅口中说着,手上也没停下,一副丰荣盛鬋之态,舀着一桶嘉醲在菜圃地里忙着,几句话一过才直起了腰身,长透了几口气。恫痯苦难中久熬出来的一分坚韧,多年来操劳艰辛,对这些她也早已习惯。最令她放心不下的是秀英,生养在身边的一位秀弱,同病相怜下的莫名舐犊之情。她没为自己考虑过将来,却真挚地希望秀英不要走上自己这条路。
“我来吧!”顾文澜接过她丢在地上的水桶,先一步捡起来去往田间的溪泉处。不为什么,他就是不想提这个话题,因为他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带秀英过去,虽然那是心中渴盼至极的。
“秀英玉梅,你们俩在这里说些什么?“
“太叔公,你来了,这……这也没什么。”
是吕秀才来了,人样鰕胊的身板松松垮垮一件酱紫色棉布长马褂,汲着鞋赤着头,招展在轻飔中的艾眉蒿发中,一双深不见底的松塌老眼,眍䁖凹相却偶间溢起一片精光。还是那根大烟抢举在唇边,一路烟雾缭绕中走来,云岫里步出的鹤发仙翁一般。
“这年轻人是附近村里的,到是与我那两个侄子相熟。他们近些天经常上这里来,叔公,没什么打扰你吧。“
见吕秀才来,玉梅也停下了手中的活,秀英一个至诚至善之人根本就不会说谎,一句话问起自己先涨红了脸。三人的家接埒毗邻,五个大活人常在村里进进出出,聚在玉梅家中,想必也瞒不过他。吕秀才是个什么人,玉梅当然素来熟稔。但这些事是顾文澜曾经交代过的,也不想为此牵连太多。
“嗯!是你那两个侄子。”吕秀才若有所思,微微颔首,一口青烟散尽说道:“那两个年轻人我倒是常见,很不错的两个小伙子。他们现在怎么样?还在那边沿江工地上忙着吗?”
“是啊!被征去为国军忙公事,年后一直干到现在还没停,是我姑婶家两个孩子,早前我和你说过,江水里讨生计的渔家。只可惜现在因为封江,什么事都干不了,所以才来了我这里。”
“嗯!我知道我知道,两个后生都很不错,徐家那口子一个孤寡女弱的,不就是他一个后生照顾起来的吗?“吕秀才说道:“难得有这份心,村里这些年来也没什么强壮劳力留下,我是有心也帮不上。哎,对了,你家这侄甥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牛精虎猛的。”
“他……他……。“玉梅也僵怔在了原地,一向总以年轻人相称,倒是没料到这些。
“马锁柱,就是那个马壮人夯的叫马锁柱。”是顾文澜回来了,一口现接过了话,又回去放下了水桶,扶着眼镜站到两人之间。他还不知道吕秀才是为什么来。
“马锁柱,马锁柱。“吕秀才表情空洞的老眼内陷,一副松塌的眼皮下,咀嚼一般咕噜了两句。又转到了顾文澜身上。
顾文澜说道:“吕保长,这些天常在村里走动,抱歉惊扰到你,如有什么不是之处请望见宥。我们这也是从外地逃难而来。”
“嗯!我知道我知道,什么都不用多说,我都明白。“吕秀才又走了,临行前还一个深邃隐晦的眼色在顾文澜身上扫量了一下。一股轻烟缭绕中,不知所思的微微颔首又迈步离去,什么也没说,也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文澜回念他这几次与众人的见面,和那晚鸡飞狗跳的乱局,还真琢磨揣度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人,与楚怀天到有些相似,一个难解的谜团。
“秀英,他来干什么?”
秀英说道:“不知道。太叔公就是随口问几句,你们这些天老在村里跑来跑去,也不止他一个人看见了,几个叔婶都有向我问起。“
因为是走之前最后几天,楚怀天他们也释然了,几天时间里随时会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远避尘嚣的一个桃蹊山幽处住了三个月,不觉之际倒生出了另一份别样情感。都是朴厚诚挚心怀良善的贫苦山民,与之相处这么久,对当地的人也生出了一份莫名好感。
“最好还是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再待几天就要走了,也不想为此牵连到什么。”顾文澜还在目送吕秀才的远去,另一边的菜地里也是一些村中民众在忙碌着农活。柳荫塘村,一处建在大山里的村落,地瘠人稀不蕴富壤,全村二三十户人家也全指着这片菜圃地维生。依着山势而划的畦田,峾沦山溪从中裂图而过。村南口这里有三户人家,村东中部山脚下又是一片密稠建筑群,另外还有十来户人家对峙中间这片菜圃,住在村北口林荫下。顾文澜适才去汲水也见了当村几个农户,昼伏夜出的三个月时间,也就吕秀才寥寥几个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嗯!我知道,我和玉梅婶子对谁也没说。但是族长是个好人,跟他说也不会有事。“秀英说道。
“还是别惊动他了。”顾文澜说道:“马上就要走了,惊扰他们也没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多劳烦别人,毕竟这总要担干系的。“
说是不惊动,实际上已经惊扰了他多次,楚怀天还自己去找过他。记起来这也令人疑惑,吕秀才到底是个什么人,难道他没察觉到一些可疑之处,什么都不问,就是上门去找他也是一样。仿佛地里钻出的几个生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文澜,我有几次都见到那年轻人在桃花潭里,你们这是想干什么,不是想游过大江去吧。”还是逃不过玉梅这一问,所谓桃花潭就是村口下山路上那道湫湄,一路蝹蜿西去汇进山路下的青山河中。桃花潭,很熟的名字,就不知道与李谪仙当年诗文中的所说的是不是一处,不过看起来也估计不是,最多也就是个能淹死个人的碧水渊灏,根本没有千尺深。
“不知道,我们有制竹筏。江边的情况也去看过,具体计划未定,那也要看时局,还有天公的恩泽。“顾文澜不愿如实回答她,也是在苦思忧闷秀英要怎么过江。
“那你们要早考虑好啊,做好准备,秀英她一个孩子,全部交给你了”玉梅说道:“秀英,你去吧。这地里没什么活,我一个人就行。”
“那……婶子,我这就走了。“
地里是没什么活,过冬的春萝卜绿菜都已收储库廪,这次又是些时令果蔬刚种下地。秀英是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又碍于玉梅在旁。大厅广众之下被扒光了扔大街上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也寻不到地缝钻。这边与玉梅说过,一手取汗巾过来拭个手,一步步随着顾文澜步出了村。
那颗羞涩的心也不知飞往了何处,密闭的山林一片芊芊莽莽榛榛楛楛,连天蔽日不见首尾。一步步进入深岫处沉寂宁谧中,忽之而起一股锥心透髓不落凡尘的感觉。飘歘的霆耀透罅而下,铺落在潮湿密闭的林地里。煦风韶光中又是馧馞馡馡的馨花兰叶扑鼻入怀。林木遒劲草叶丛茂百花似锦,正值春潮骀荡的江南乐土,古往今来名人骚客口中相传的好去处。依着山势轘辕回绕的嘉醲,又是翙翙鸟翾,兽迒虫迹隐现,一声竹笛一声牛鸣,竹下童子云岚而出,垂暮老叟悠悠闲度,竟是一副画中仙境一般。
这里不是南国的潮热壤境,这里也非凛冬严酷的北方原野,这里就是广袤无垠的神州大地心脏处的江南地区。人世间不曾料过之美,也是亘古至今生命之源。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秀英,我之前还没见过当地的川青秀媚,怎么这里就是无数人口中声声相传的江南之地。“
“我不知道,我自小生在这里,也从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的。”
“你是常年生活在这里,所以习惯了。不同我,只是从书上见过,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说的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村里也就是族长他一个人读过书。文澜,我倒是觉得你与他很像。”
“像什么?我有那么老?“
“不是,不是说你老,就是觉得你和他说话好像。知道不少事,读过不少书。”秀英一个恬笑,说道。
顾文澜一声笑叹,从她身上转过了目光,说道:“那你是见过的人太少,一生一世都生养在山里。“
秀英还是那么青涩腼腆的样子,顾文澜这会出村几步闲走游逛,刚才那一阵抑郁之情也随之荡然一扫。他是在考虑怎么带秀英过江,既然已经答应过她,另一方面又不想她留在此处沉腐深陷水火之中。
“秀英,我这几天都在考虑怎么带你过江,可是我至今还没想到什么办法。”
“那该怎么办?我答应了玉梅婶子,你也答应了我。“
一个脉脉含情的眼神相互一对,两人又是触电一般鬼鬼祟祟各自躲了过去。顾文澜才知道自己也这么腼腆忸怩,慌得一口气也不敢出,一张白皙清癯的面目也涨红的鬼魅一般。
“会想到办法的,只是你不会水,可能会有些难。”
“你们不是在想着游过去吧!玉梅婶子可跟我说过,那可是大江,到天尽处的远。又是浪潮奔涌,人是怎么可能游过去呢?“
“玉梅和你说的吗?那不是真的。秀英,你爹……。”还是不要提这伤心往事,顾文澜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说道:“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水到桥头自然直,这些难不住我的。“
“对了对了,就是这里像,这句话我听族长也说过,所以我之前总有这种感觉。”
秀英还真是天真无暇至极,一点也没察觉到顾文澜的苦闷之处。两人一路走,不觉之际又来到那片水潭处,砺石遍布林木龙拏的水潭边,远远就见到几个村里的孩子聚在那里。放养在山林里的羊,还有几个拾柴割草的山中乡野,垢敝的衣着在山林中隐现,采收裒敛着春光普照下的大地馈赠。
楚怀天就在这里,一道浪花分两边,一个身影如鱼得水似鸢腾翔,这么短的时间里却不料就以一股恒心毅力,他竟然能练成这个样子。真要是洇渡去北岸?顾文澜心旌摇动不免惴惴,恐怕他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秀英来到这里就止步了,依依不舍含情隽隽一腔挚情,临分手还目送顾文澜一路下去才迟迟离开了此地。
蔡定均此时还未回来,致上次在太白镇救人之后,几个人还没有计议一下以后的行程。顾文澜心中明白这件事终究会来,拖是拖不了太久的。现今唯一可忧的也就是秀英,但也不能为此耽搁了所有人的事。
“跟秀英说过了?看她近几天倒是有些奇怪,跟变了个人似的。“
“嗯,几天来她气色确实不错。”
楚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等那青姿袅娜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茷骫密稠的山野林篁中,他才移回了目光。阴沉欲雨的天气,午后倒也不显凛寒,就是近些天的天气不好,还很少有人下水。
岸边是呆若木鸡只顾着看稀奇的几个孩子,几块斑驳绚烂的湖石在手中递来递去,交头接耳商议了半天,谁也没敢扔下水,吓唬两人一下。顾文澜在水潭边蹲下,与头顶晦暗若板盖禁锢的天穹一样,双眸之中聚有一团化不开的阴郁。楚怀天也不知道是看见没看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回游向对岸。顾文澜心中有事,却不知道怎么对他说,明知道这一切终究是拖不过去的,但他却不想提起此事。或许可以说是无法解脱的逃避,但他就是不愿意提。两难之中的处境又该如何决策,不管是对秀英或是对其他四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今天去镇上有探到什么消息吗?“
入夜后的祠堂内又是一盏昏晦烛火撑起桌边阒若无人的幽暗,楚怀天问的是今天外出才回来的蔡定均,他才刚回来,没去才出过事的太白镇,一路下山南行过了桥不遐之处,是那边的龙山桥镇。他是心急火燎的跑了一天,应该是有消息,从脸上就能看出来。
“有消息,而且我还带了回来,就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很重要的讯息。”
“哦!真有消息。“
没等蔡定均继续说下去,马锁柱先闹开了用餐。秀英才刚走,几只麤璺瓷碗沿边摆开,一口热气直冒的铁锅居中而落。藜藿的杂粮米糊加一些腌制酱过的山蔌野味,焯过水沁过糖醋又干又蒸又加火加料炒制而成。这就是时下江南国统区广大民众平日所用的粗粮,多年的战燹灾害民不聊生的苦痛哀伤,只是还没人知道一切将持续多久。
“怎么又是这个这玩意,连屁股缝都糊不住。”
“别抱怨了,有的糊就不错了,况且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几天好待。“提心吊胆就怕这个,楚怀天一句话无意间直刺顾文澜心底,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也躲不过去。
五个人都沿桌坐了下来拾箸用餐之时,楚天还记挂着刚才所问之事向蔡定均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有什么消息?”
“今天听到了什么消息多,太多了。”蔡定均说道:“首先是泾县青阳那边,又是一场对当地游击队的围剿。不过没什么事,那边的人早转移了,国军的部队空跑了一趟,就烧了一些荒村山棚,临走时还被一场伏击打了回来,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也没捞到。“
“嗯!是个好消息,我们虽不是这边的人,但都是党组织领导下的大家庭中一员,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打好每一场仗。”楚怀天说道。
说的还是前几天在皖江南岸山区中的那场围剿行动,消息传得很快,不胫而走之际,沿江地区也都传遍了。蔡定军说道:“另一个就是在各地又发现了大量的传单,县城乡镇就是一些偏远地方也都出现了传单标语。镇上有军警人员在追查这些,警戒的很严,不少人因此被捕身陷囹圄。当地民愤甚重,怨声载道都在说这件事。国军的人拿不住共党的革命分子,却拿这些普通百姓出气。所以我看这事不会那么简单,迟早要出事。“
“传单!那这些传单你在镇上见过没有,上面说了些什么?”此事倒是非同小可,楚怀天顾文澜罗广利三人闻言各自缓止了手,相互对视了一眼。就见蔡定均尚显青雉的脸上,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笺按在桌上。
楚怀天一手接了过来,移过桌上油灯,身边还是蔡定均在说着:“看来大军真是要渡江了,你们来看看这上面是什么。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要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还有为迎接解放军告全体市民书。”
那是为策应大军渡江,芜湖当地党组织与爱国民主力量在城乡开展的宣传活动。发以鼓舞人民斗志,稳定人民情绪及分化瓦解敌人内部而为。1949年1月至今,中央皖南地委就为此事已两度召开了会议。发出“紧急动员一切力量,准备迎接大军渡江”的指示。为时近三年解放战争,也就是在年初连续与全胜之态结束了淮海平津战役,剑指江南饮马长江之时,才让整个华夏神州千千万万翘首以待的革命力量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胜利来得如此之快,也就只差最后一步,一个崭新的中国应该就要到来。江北党中央领导下的大军正在着手准备一切,就等神圣而光辉的一刻到来。而江南地区呢?这里也是千千万万在黑暗世界中艰苦不懈的忠贞革命者,在作着最后的努力。
实际上他们还不知道,也是因为他们与党组织脱离联系太久,漂泊郊远不知时局有关。因为也不止他们几个人在等待消息,希望再次投身到革命之路中去,就是在他们身边不远处也是有无数心怀热血的革命工作者在为此着手筹措一切。政治动员、武装斗争、地方工作、经济任务,据此皖南沿江工委还做出了“为紧急完成迎接大军渡江任务的决议”,这份决议指出,沿江地区当前的紧张斗争任务时,动员全党尽一切力量,做好各项有利于大军过江的准备工作。尤其是江边党群武装和财粮四个问题要作为中心工作,切实解决好。南陵繁昌芜湖地区的准备工作,主要是切实掌握沿江敌情变化,直接策应大军过江。在建立健全各种组织开展工作的同时,大搞政治宣传攻势,开展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攻心战。围绕着共产党必胜,国民党反动派必败这一发展规律,大造解放军百万雄师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国的革命声势。还要以多种方式宣传造势,用以分化瓦解肃反拉拢国民政府中各级军政人员,为其后的大军南渡做足准备。
就是在此时,五个逐波漂泊的孤魂野鬼将要去往江北岸之前,不啻崩天惊雷的消息来的时机如此微妙,此中意义又隐喻了什么?只是五个人还苦苦不得其解。
“上面说的很清楚,解放全中国之时就是现在,让这个多灾多难饱受苦痛折磨的中国焕然新生吧!这也是千千万万华夏儿女共同的心愿,反动派是阻止不了一切的,他们也是机关算尽到了穷途末日之时。党的大军就快要渡江了,只是一步之遥就能来解放江南岸。”
不用他说,楚怀天也读过了那份传单,交手递给身边的顾文澜。这边情况有异,也惊动那粗夯莽夫马锁柱,上面写了什么,给他看也认不得。与罗广利一起,惊惶的目光扫描人体的蚊虫一般,就盼能从三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怀天,你看这是这是真的吗?“
传单上写的也就这些,倒没说具体的时局情况。顾文澜此刻狂喜之下竟有些失张失态,解读不了上面说了什么,也是因为不了解当下的时局。
“不知道,传单上倒没说江北那边的具体情况,与我们上次见的传单差不多。渡江……?”楚怀天还自矜了一份冷静,蹙紧了眉头目光瞵瞵说道:“以现有的时局了解,根本分析不出传单上所言是真是假。从年后至今,外面所能打探到的消息都很杂,又是江防稳固不愁敌情,又是整军备武以待时艰挺过再重启战事,又是外界助力国际形势将有其他势力会介入这场战局中。而这些消息都不明来路也不明事态后续如何,所以迄今还无能细辩。”
不过要算起来,当时的局势本也就是如此,各方的打算,动荡诡谲的世界格局所牵连的太多,所要顾忌的也是太多。年后来的消息很多,尤其最重要是那些外界势力会不会介入。
“这传单我们之前见过,况且我们之前在游击队中没少干过这个。“那张传单就这么被楚怀天送上了烛火,终化为了一股青烟与翩展飞舞的灰烬散去。顾文澜心中一沉,知道他所说不假,至少以前在游击队没少干过这些。那也是在国统区黑暗渊底苦苦不懈的战斗之一。
“传单上说的不是真的?”蔡定钧还是对此耿耿不下,一口深叹也尽抒了那股欣喜之情。迟迟才开口说道:“据我感觉那应该不会,江北的具体情况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当时在南京城里不就为此事耽搁了许久吗?战事在年前就已经结束了,这么算起来传单上所言之事也非空谈。“
一月份才结束的两大战役,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快,迅捷的几乎令人难以想象。为时近三年的解放战争,就是自1948年9月,三场战役相续在华北东北地区接连展开,几年的战争在三个月之内锁定了胜局,无异于一场奇迹,也难怪让五个人始终疑惑不解。
“快,也太快了。这件事我真不好说,就是不知道那边的详情啊!”楚怀天说道:“大军能打过江北来当然是最好的,不然还是要以之前的计划,去江北找大部队汇合。中国这场革命运动迟早也会完,但缺不了我们,需要重回战场去,只要我们还算是个决心与共的革命战士。”
“那要是大军真的会打过来呢?“也不止蔡定均,几天以来为其他一些事牵肠挂肚的事,顾文澜此刻心境也全变了。或许最好的情况就是大军能打过长江来,真要是有那时候,不是这五个个孤魂野鬼去寻家门,而是那个温馨团结的大家庭来见他们。
“但愿吧!”几句话工夫,几个人也没了心思用餐。只有楚怀天还是一副顾若往常的深沉端凝,先一个提箸端碗。马锁柱呆头呆脑左顾右盼,出了一回神也用上了晚饭。也就其他三人还迟迟未动。
“定均,你今天还听到了什么?除了这张传单。“
“什么消息都有,县城里又是一些工人在闹运动,学生也组织了起来,是为当下经济市场。你知道当地的情况已经完了,不用打自己都完了。”
说的是国统区内的经济衰竭凋敝,连年的战火灾厄也是原因之一。蔡定钧说道:“抗税抗租抗丁,县城里打着口号“我们要吃饭”,就这么一场一场的闹运动。财源枯竭经济崩溃的时局下,各家企业工厂都在停业倒闭中。但就为了继续打下去,国民政府的各项捐税摊派抓丁征丁都越演越烈,根本不顾当地人的死活。县城里在严索追捕,人抓了一茬又一茬,皖江戏院江淮大会场等几处地方都关满了,也不见什么好。军政警保特务,这里又有驻防军与江防第四舰队,国军的人各分几路在当地大肆抓捕我们的人。“
“那他们又抓到了些什么?传单不是还在发吗?还有你去找当地游击队的事呢。”
县城里的事不想可知,就是上一次楚怀天顾文澜自己也参与其中。乱局纷纭繁复难以慧眼明悉时局,洞烛其微鞭辟分擘,最想问的是还是当地游击队的事。又是一次近在咫尺却失之交臂,只可惜因为那个马锁柱。
“传单标语各地方都有,我在镇上听到的消息,是有些国军军政人员也有人接到这些。所以近几天时局严峻紧迫,又是一场大搜捕没完没了的进行到现在。就这样的传单,谁敢拿就抓谁,当地不少人怕惹事上身,见了如没见一样,大街小巷里扔的遍地都是。到令地方上的警保追无可追。“
江北的情况或许太过飘渺迷幻,反而是这些消息中似乎暗藏些什么。五个人又端碗用餐,楚怀天目光灼灼听得极为关注,身侧顾文澜也是一样,不时之际一个眼色互相探寻对方心思。
“还有军统的人,县城那边也有驻防军在行动。人抓了很多,刚才我也说了,审也没法审,包括那些借机行事抢米抢粮的饥民不知抓了多少,都关在当地一些戏院与公共场所里。就是那些人的命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听起来时局更乱了。”顾文文澜思忖着说道:“其中又说明了什么?就这些人中会不会有我们党的人在?或许有。而且那传单上所说或许也有那么一些可能。“
“嗯!”楚怀天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心思隐匿的极深,许久才开口问道:“那当地游击队呢?你今天去不是为找他们吗?“
“哪里找得到!太白镇才出事,我也没敢去。龙山桥镇上转了一天,也只拿回来这样东西。当地游击队还真不知道他们在哪这里,有心去寻他们可就是找不到。”
罗广利一个冷眼瞥过身侧的马锁柱说道:“还不是锁柱干的好事?人怎么会去江北了呢,他不是刚来吗,就是临走之前也不晓得去问他一声,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让他走了。还“哎呦喂呀”,锁柱,我问你……。“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行了,也别再说了,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吧。”楚怀天说道。
马锁柱为此没少挨埋怨,当天若不是他,事情也总该有个眉目。此刻也似根蔫萎不堪的秋草一般沉寂下去,对于那天的事那一股激血消散而去后,有些事也逐渐回忆起来。但这不能说,千万千万不能说。
“鼠道蛇路,各有所途。我们之前都在游击队中待过,对这些难道不懂?“楚怀天第一个放碗,一口气出的有气无力说道:“他们有自己的交通站情报站工作站,有自己的联系网,与不熟识的人肯定有戒心,常持着一份警惕。人与人之间多以单线联络,各自负责自己一块地方,不会去招惹什么。所以我们又怎么去找他们?沿江一带一定有党组织领导的游击队在行动,这些出现在各地的乱情还有这些传单标语不就能说明一切。但我们找不到他们,就是面对面见到他们,没有党组织上安排的与联系,他们也不会接触我们。”
“那我们就这样算了,不去找他们?“蔡定均问道。
“找,去哪找?要是一时找不到那又要找多久?”楚怀天又去赏弄他那些宝贝,在墙隈下杂物堆中躬腰墩身,一个背影不见神情,桌边四人也用完了晚饭。今天的话题还未完,是时候要商讨一下接下来的事。
“文澜,那你看呢?不再去找他们?“蔡定钧最心热此事,之前顾文澜还没什么感觉,但近几天又变了。真是无法可想,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
“找不到的,死心吧!我们要怎么去找他们,就是找到了,你对人家说你是谁谁谁,难道他就会信你?况且要等找到他们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我们不能耽搁下去了。”顾文澜没开口,还是楚怀天远远接过了话,说道:“不用多想这件事,再想也没什么用。定均,你若不死心明天可以再去看看,文澜与我去江边实地侦查一下。锁柱广利,你们没事还是照旧去江边。”
实地侦察!顾文澜明白这层意思,该来的总会来,楚怀天是打定主义急着要走。心中陡然一阵失落感,似乎还有什么没准备好。
“不是要走了吗?那我和锁柱还去干什么?这两天我们也不去了。”罗广利说道。
“不,你们还是要在那里,一直等到走的时候。说走就能走吗?最后还是需要准备一下。”楚怀天一眼瞥过窗外的幽冥,缓缓摇头叹息:“原计划是三月初,现在已到了时候,就差那么一步。看天公作不作美,但愿吧!但愿一切都好,一切都顺利。”
翌日晨起,五人洗漱完毕用了早饭,就依昨夜的安排各自分头而去。晨曦斑斓东风严骤,晚间曾飘过一场小雨,等旭日东升从那山间苍翠中出现时,才发现不知为何,似乎是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赶走了前几日的叆叇沉积,天气竟是出奇的好。难道真是老天开眼?被一股赤诚不饶的心念所感,有意馈赠了并为其铺好了路?顾文澜心中纠结,看起来还真是一切无比顺利,行程就将在近几天内定下。
碧空如涤一黛万里,才出门就见一阵春风柔柔荡荡拂过了山川秀媚,一扫之前的昏晦阴沉,又现一分勃勃生机。马锁柱罗广利蔡定均三人先走了,剩下他与楚怀天推了板车,一路颠颠荡荡出了村。宁谧的山村一片祥和被一分不见尘嚣的气氛笼罩,村里人也没见半个身影出现。
“走吧,天气还真不错,也是个机会。趁这时候我也有心去沿江工地上看看,走之前还有些事要做。”楚怀天说着,推车走在了前面,顾文澜心有所属“嗯”了一声。
藜莠招展在轻风中的垝垣坯墙内,一个窈窕多姿的倩影隐现于青烟缭绕的伙房门前。是秀英在目送他们离去,今早见过她的气色,还是那分心怡神醉欣喜在怀的样子,她是什么都察觉不到,也没想过人世间会有那些不得意的困苦忧愁,不明白人世中的险恶与罪责,一副至诚至善竟似天然的孩子心愿。
顾文澜心中明白,这件事迟早要对她说,也必须对其他人说。但事到临头他又总是在退避,与前次一样他开不了口,生怕伤害了别人又为难了别人。
去太白镇上走一走,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就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看看也好,或许还有些什么。楚怀天所说的,就是那天曾发生过的异情。最后那几声枪响从何而来?没出现什么交火情况,就在镇东地区莫处地方,可以推测当天有支武装力量也在那太白镇上,却不属于国军一方。
“嗯!我也有心去走走,探个究竟。”顾文澜说道:“又是三天时间过去了,就怕什么动静也都消失了。”
一路出了山村,从满目翠绿花团锦簇的川野下到那一道汀泓之处,过了桥不远就是前几天刚出过事的太白镇。也是去往江岸的必经之路之一,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正如顾文澜所说,就是有什么估计也难以再探寻。三天来两人还没有出过山,今天一来才察觉果如蔡定均口中之言,气氛迥然有异,应该是为当下严峻的局势。刚一走进镇上,就能明显察觉到,一派熙攘喧嚣的情景下似乎有什么暗流在涌动。正值晨起时的早市集时刻,来往的人是不少,泞淖污敝的通衢广陌中,隐隐绰绰各式衣着杂淆繁乱的人群在这里聚集。卸了门板的店肆堂馆中不可明辨的幽深,有不知来历行迹可疑的人混杂其中。一片炫煌霆耀下莫名出现了一股紧迫感,深深匿藏在暗处令人窒息的感觉。
就是当地一座小镇,前几天才经过一场动乱,如今再次过来,早已不见了当时的景象。对于那天的事,至今还是想不明白如行梦寐。真不该让那个人就这么走了,从他口中至少也应该问出些什么,只可惜现在想这些却也无用。没做过多停留,两人就一路径直过了市镇。楚怀天一路上还压抑着心绪,处处留意镇上的情况,与蔡定均口中所说的异动,却什么也没见到。刚在当地警保人员的大肆严查下失去了踪迹,那些由当地党组织发动一场敌后工作又暂时先停下来,藏身蛰伏蓄势,正准备酝酿一场更大的炜发。
“走吧!这里危机四伏,我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也就是在这些人中,三教九流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当地的游击队在这里也一定有情报站与工作站,只是当地的军警人马为数更多,都混迹于暗处。”
楚怀天等一路走出了镇,行在坦荡如砥穷目无尽的畛畛畦田上时,才收敛了心神,移回了目光,重新考虑起接下来的事。顾文澜却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对着火发火燎的天际线上,久久深陷深深迷思中。他在考虑的是昨夜那一场梦境,至今还未从那场迷梦中走出。又是那个似幻似真的景象,燃烧中的大江。在年后几天里曾经有过这么一场梦,天惊地动万马奔腾沸若喧天的一片窅窅翳翳,朦胧不可细辩那梦境里出现的究竟是什么。火光中的大江,正在炽盛燃烧中的大江,江内江外奔流水岸,处处都是耀眼的明火,覆盖了一切。震彻天地云霄的人声人语,又是一连串闪现在幽暗中的星芒。远方的天际边滚滚浓云中,不间发地闪现出一道道雷光,金鳞瓦盖腾云驾雾的火龙狰狞其中一般。又是天雷耾耾,一道道渊灏中爆发的霹雳,蛛网云挂一般将那半个笼罩在夜幕中的天穹点亮。人,无数的人,若隐若现在那冥冥暮色中,流烟轻纱一般的朦胧模糊,缥缈在仙岫云霄中的神阙雾阁一般。那景象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是隐喻了什么意思?顾文澜想不到也不敢去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昨夜蔡定均有那么一说,会出现这样的梦境吗?虽然那早是在年后几天中就曾经历过,但他不愿向别人提起这件事,是因为秀英。迟早要向其他人说明她的事,不管她是不是随自己一起走。
“就当地的江防军,走之前我还想来看看当地的布防工事情况。迟早有一天党的大部队会南渡来这里,那将是一场攸关生死存亡的大战。到那时就不知道我们送去的情报管不管用,又能起到多大的用处。”
不足十公里的距离,连畴接陇一片圩田水滩直达江边。这些就是江南地区的风土地情,旧时全中国最富煴殷丰的中心地区,为当地输送全国上下食粮,不知养育了多少世世代代以来繁衍不绝的中华儿女。港汊密布水网交错,大片大片的良田沃土,自古以来殷丰昌盛之地,也是由这条大江将其连接于东西各处,与南北来往通贸。正值三月春潮催发下的江岸边,也是一片目不暇接炫人眼目的翠色不见边际。沟渠道道古木尫羸,流水潺湲,翩鸟翙翙,荆棘榛楛丛茂依依绰绰,江岸水气氤氲藤绕,不觉之际,已是一派与前时所见不同气象,无比壮阔辉煌的江南之春到来。
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只模糊记得那是一个凄凉哀怨的雪夜,一行七人刚从马鞍山那里渡口归来。一个楚楚怜人的倩影在砭骨朔风中颤抖着悲痛着,才永别了今生唯一的挚亲。其后呢?新年刚过顾文澜也曾来过江边,那时楚怀天蔡定均两人的伤已经痊愈,是为寻机会渡江而来。那一天又是一个昏迷阴暗的雪天,久醉不醒的淒愁伤痛才过,他们正商议着如何步上行程。但这次是真的不一样,是真的要走了。不知为何顾文澜心中还有一份依依不舍之情,不知为何而来。
“广利对我说过,江边的驻防军的工事都是他参与其中所建。没什么秘密,他都知道。看看这里,到处都是驻防军,等到了将来大军过江之时,恐怕也免不了一场恶战。”
两人在距江岸工地一截路之前,就驻下了脚步,远眺那片热火朝天人声喧沸的场景。来来往往的车马,木材石料都堆满在工地周边,沿江一线多处地点人流交织攒动,各项工事还在建造中,至此还一刻未停过。石质的碉堡,交错纵横的深壕土垒,近江处有封起的铁网墙。一些由驻防军所驻的地堡外有荷枪实弹的国军人马在守卫,内处幽窈不可明辨,就看外部的工事,国军也不知将建到什么时候。
当地被征召过来的民工还有很多,只是近些天因为多发冲突,工地这里的劳作每日很早就能结束,国军对此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妥善解决。江防工事都建在地势险要处,战壕交通道选的地方也好,一些泥沼水泽全部被牢牢看死,过了江就是一场大战,突破了江岸才能寻地方整队站稳脚跟。
两人一路推着车沿江岸防线边查看边向前行,楚怀天还在暗中审量着江边的情势,说道:“岸边有地雷铁丝网,炮火与战舰封锁了江面。就是大军能过江,也很难冲过这条防线。眼下唯一不清楚的是国军守备力量的多寡,百万大军?那这条防线又有多长。”
“不知道,但最紧要的就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直接威胁到国军的京畿附近,想来也是他们要死守的地方。怀天,你看这条防线对将来我军大部队渡江会不会形成威胁,大军又能用什么方法过江?”顾文澜说道。
“这又有谁知道?什么情报也没有,瞎猜是没用的。”楚怀天说道:“不过我有想过,要是渡江,船是最重要的,没有船有再多人马也过不来。而且之前不也听说了,国军早已经将江北岸的船都拉到这里来,所以我在猜测大军真的要准备渡江,要等到什么时候。”
楚怀天的担忧不无道理,不止是当时,就是在后来一些兵家在分析这场渡江之战时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有没有可能出现另外几种不利情况?时机准备武装力量内部渗透,当时如果不是一切都完全具备,那将可能出现什么,要想渡过这条大江,船是必不可少的,但当时的实际情况呢?没有海空两军的建制,仅靠一些古旧新制的手工摇橹划桨小船真能横渡这条重军把守,天堑不可逾越的大江吗?不可谓不是一场奇迹。
“就是有百万雄师,要有多少船才能送过来?国军的炮火战舰,天上还有飞机,如果让其封锁了江面就是先遣队突破了防线,也无法接后续部队过来也是无用。船一旦被发现,纵然是百万大军千万大军在无船可渡的情况下也只能望江兴叹折戟而返。所以说,我以为渡江只怕不是件容易事,还有国军的江防军力,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防线是长,但想突破一个缺口,源源不断将大军送过江,这些具体事宜不是你我能考虑的。”
“那么说起来,真是想渡江估计现在还是太快了。”顾文澜一句问,楚怀天到没有立即回答。瞭过天穹的双眸中那团阴郁又出现了,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走吧,这些事本不是我们能考虑的。做好我们该做的,我还想亲身投入这场战争中,早一点归回大部队。”
马锁柱罗广利也在这里,江防工事还在继续,他俩也天天都来。一顿午餐后,工地上的活才渐渐散去,不是这顿饭,工地上估计也没人来。时下的国统区经济崩溃辐裂,以工领赈了方式还是能招到不少人来。迫于生存的无奈与压迫,江南岸有多少人深陷水火贫困中。一座沿江碉堡前,远远就见到混迹在人群中的两人,江南地区的春天,气候也异常。早晚凛若寒冬,日出时又反现一股炙热暑气。就眼下的天气里,早前所见的棉衣棉裤也收起不见,一片坦臂敞怀的人流中,两人就在那远远的等着两人过去。江边的道路也被修缮过,能行机动车辆与车马,许多物资也不知从何处运来的,都卸在江岸防线边,用雨毡油布盖好。许多正在修建的工事与地堡,另有一些人在清理江岸边丛生的藜莠与灌木,依江边的地势,视野被扫清,连江岸边磔砺的乱石滩也被扒过。地势孤绝高险的地方还好,许多浅滩津渚处不只有铁网墙,应该还埋了地雷加了火力覆盖点。挥汗如雨的江岸防区人声人语嗡嗡嘤嘤不绝于耳,各式锹铲锄耙密如雨落,期间还有游弋在当地的驻防军警戒四周。
“你们过来干什么?也不怕被人看见。”是罗广里马锁柱两人过来了,毡帽被取下来自扇自风,一路过来四人在江岸边的田畦小道上见了面。
“怕什么?这里常常有商贩过来,驻防军都是外地来的,也听不出我们口音。况且他们也不管这些事,又不是军统的人,天天在抓人。”罗广利是在工地上混熟了,一连一个月多天的劳作,天天待在此地与那些驻防军打交道日久,心中一份警惕不安也荡然无存。正如他所说,当地还有其他行商在,不少挑着烟摊的小贩就是直奔这里来的。江岸处还有不少散落分布的村庄人家,汲水割草的忙碌身影,有时还经常来往于江边。
“广利,这里的情况你探寻的怎么样?真是要走,有把握寻已处安全地点让我们几个通过吗?”楚怀天问道。
“那还用说,我在这边干了多久,对这里的一切情况我都摸清了。”罗广利扬着下颚比向那驻防军把守的地堡处说道:“就是因为要探消息,所以与那些驻防军也有了些联系。只不过那些地方还进不去,有什么事也只能听他们口中所说。”
还真是要走!顾文澜心中有准备,但只等说起来,又是一股免不了的惆怅之情充溢在心头无法挥散。
“就刚才又听了一个消息,所以要过来与你们说一声,是繁昌那边才出的事。”罗广利说道:“驻防军在江面上发现了一艘商船,几炮打沉了。消息传到当地来,江岸的警戒又加强了。”
“是什么人?没有具体情报吗?”
“没有,就是这么一句,还是他们长官吩咐下来的。这时候还敢过江,会是什么人。”
闻言一惊的楚怀天顾文澜也不禁猜测起来,或许又是当地党组织一次过江行动。实际上他们还真是猜对了,沿江工委就在近些天时间内,也加紧了与对岸的联系。许多电台无无法传递的消息,如驻防军工事图沿江军防要地等,需要手工绘制再转送过去。那些往来于大江两岸的船只,都是这些英勇无畏的地下工作者在行动。不过也不需担心,那艘被击沉的商船上,当地交通员还是幸免于难。在冰冷的江水中手扶一根断裂的桅杆漂泊了一天,终于还是去往了北岸,将情报顺利送达。一位赤诚忠贞的革命者也因此改了名字,只是当时他们还不知道,就是身边这些人中也不知暗藏了多少当地敌后工作者。化妆成烟贩当地乡郊民众来往于江岸,一点点搜集情报最后绘制成图,递交到北岸大军中。为这场渡江之战做出卓越而辉煌的贡献,功勋永载史册。但他们是无法接触到这些人,所有的一切行动都在高度机密万分警觉下进行,就是咫尺之遥内骈肩接踵的距离,却无法联系上他们。
“行了,那你们回去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要走也就是近几天,难得的好天气。不过.....。广利,你还是要继续留心当地的消息,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驻防军口中可能会有什么,对将来的大军过江有帮助。你能打探到一点就多打探一些。”
罗广利笑道:“不用你吩咐,我明白。那就下午回去再说,锁柱,我们走,干活记得省着点力气,不知道你在为谁干?怎么老说老说你也不听。”两人说着就走,楚怀天顾文澜两人也推起了车继续前行。
“怀天,你真有把握能顺利过了江?”
一截路走的沉闷,顾文澜还是有心问起了此事。楚怀天默默点头,说道:“是啊!天气可能还有些冷,等到了夜间不知入了水什么情况。不过我还是有信心的,首先江岸防线是能潜过去的,马锁柱前两天不是来过这里?就那天的事我还真不想提,究竟是谁带谁来江边的,是那个人领锁柱来的吗?”嘴上不说,可楚怀天心中有数。对沿江防线还有比他更熟悉的吗?两人是怎么来这里的,又是谁带谁来的,事后一想越发觉的可疑。
“嗯!我也是这么想,应该是马锁柱干的,他对江边的情况无比熟悉,其他人过来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越过江岸防线。”
“是啊!这件事我也不想去说他,他就那个样,再说也没用。不过从此事上来看,未免不是一个好消息。”新生的蒿兰芦荻就贴着人腿,摇曳在风中。楚怀天伸手攫了一根下来,漫不经心地叼在口中,迷矇的目光远眺东方渐渐高深的旭日,说道:“他能这么轻易过了防线,那我们要渡江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下水不会有问题,入了夜江面上一片漆黑,什么也不可见,也不用担心国军能发现,剩下的也只有如何渡到对岸。我们五个人估计也就是你与定均令人担心。”
“担心我?我可没有你看的那么娇弱。”顾文澜笑道:“我参加革命七八年了,或许就是人显精瘦单薄了一些。你不用管我,只担心定均一个人就行。”
蔡定均,最令人挂怀的就是他。羸弱文秀的身板,就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过江。两人心中所虑一样,其他两个罗广利马锁柱根本不用替他们担心。
“事到临头,这些事还是需要去准备。他若不行,那也只有让马锁柱罗广利两人帮他一把。”楚怀天说道:“一个不见星月风平浪静的夜晚,只要有天公助上一臂之力,就能顺利去往对岸。时间也不早了,看天气最好就近几天,时间要早些定下,我们今晚回去就要商议些这件事。”
这么快!顾文澜心有旁属,但无法开口说秀英的事。与上次一样,凄迷怅惘的离愁凝聚于心,可就是不知如何开口。以眼下的情况,秀英根本不可能渡江,那么一个秀丽娇弱的少女,也不忍心将她随意丢弃,任凭她腐烂沉沦在黑暗中。
“走吧!趁有时间,我们去县城看看。临走之前......唉,就这么要走了。”楚怀天这一叹什么意思,难道他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之前曾数次提到过与当地游击队建立联系,设法了解一下对岸的情况。但以眼前的情况,也只能无奈兴叹。
当涂县城,又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此刻重回此地,又陡感当地的气氛也有些不对。清冷大街阨陌,那阵喧闹的早集市也渐渐散尽。一派寥落破败的气息,如描绘墨画般笼罩在死气沉沉的县城中。驱不走的感觉,也是国统区的最后一段黑暗时期,所有社会战乱经济问题也蓄势待发,渐要冲至顶点。首先就是战乱与政治腐败而引起的经济问题,此时的江南地区有多少深陷贫困苦痛中不得解脱的人民群众,又将面临一波波来之不竭的捐税摊派,其中连续几次爆发的当地抗捐抗税抗丁活动,又是许多聚集在县城里的饥民,数次抢米抢粮。学生工人运动如火如荼,一直在进行。就是迫在眼前的一场战争,将许许多多的平民百姓逼上了万劫不复的绝路。而此时又是一场白色恐怖在城里一直持续至今,当地聚集了多少路来自各方面的人马,就连当地驻军也接到来自京沪杭警备司令部的命令,在大肆抓捕这些潜伏在敌后的工作者。紧迫的时局,一派暗无天日的气象,谁也不知道黎明前的黑暗将持续到什么时候。
楚怀天最后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他也想在最后时刻过来一趟探听一下北岸的消息,只盼能有什么重要的情报。只是茫茫未知的大地,一个从未熟悉过的地方,以目前的盲目陌生,他们又该去哪里打探这些情报。
“哎,你们这几天走南闯北的,有北岸的消息没有?听说那边的共党准备渡江了,可能就在近几天。”
“你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不是看那些传单上面的吧?那不是真的,二月份不就有了那些东西了吗?”
“嗯!要说不是真的也未必,只是没他说的那么快而已。我倒以为消息是真的,不然近些天乱来乱去的又是为了什么。”
“各位,你们说的是什么?共党的事吗?这些消息都不知从哪里来的,你们都信?”
县城北部一家火柴厂前,又是一堆来自周边地区的商贩云集于此。正值艳阳高照的午间时分,一个个意兴懒散的气色,狭仄巷道中一排车马遮住了厂门前那片空地。昨夜一场细雨溟濛还是在街道坑洼地面上淤起了一片。几个身着夹棉粗麻的走商行贩,还在另一边的街道街边门檐下等待着。几个点着烟枪聚到一起的人,正在闲话当下的时局,迷离的目光,饱受沧桑的气色,多为受困于贫苦中的乡野民众。时局如此险恶之下,生计也维持得十分艰难。楚怀天顾文澜两人也是无处可去,之前也是在这里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比起其他的地方,也就眼前一些行走在各地的商贩耳目最灵通,消息也是最广。为这段时间演讲地区敌后工作者的各项活动,眼下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迫在眉睫的一场战争的进程,口中也离不开时下最新的情况。
“传单发的到处都是,共党的人是想干什么?要打就早点动手,江面封锁至今,害苦的可是江岸边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啊!眼下还有什么生意?什么都干不了,北岸去不了,沿江一些地方也不好走,到处都是查来查去的。货品匮缺物价又高涨不下,这还让人有活路吗?”
“那你以为呢?打起来就是好事?哪来的军费再打下去?国民政府什么情势你看不出来?再打下去江南这边的人都要死光了。钱粮军饷丁员,哪一样不是由我们老百姓来出。”
“所以说,这场仗早结束是最好。国民政府不行,那就让共党的人来嘛!大家不都是一个心思?所以都在谈传单上的事,或许要是真的呢?共党的人天天干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就在国军的眼皮底下。”
“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共党又想干些什么?”
几个人还在闲聊着,楚怀天顾文澜也放了车,挤到了街边的人群中,着意从他们口中探取消息。青烟弥漫中几个高谈阔论的人,谁也没在意两个外乡人从哪里来。年纪有老有少,服饰各异,免不了的一身风尘污浊,还是一位中年瘦高的商贩先开了口。
“肯定是为了什么,所以从这点上来看,共党也是在做渡江的打算。他们早在年前就占领了江北所有的地方,不渡江他们又是想干什么?现在是哪里没有这些东西?传单标语发的漫天匝地都是,不为渡江,他们是吃饱了撑的?”
“我近些天也有耳闻,到处都是这些东西,就是当地的国军中也出现了那些标语传单。县里乡里村郊荒野,哪里没他们的人?看看眼下局势也就知道了。这是南京国民政府要完了,人心人心,等这人心一去,凭什么也挡不住他们。”
“不会吧!不是有消息,停战这么久是因和谈的事吗?”有人也存了不同意见,接过话来说道:“毕竟这里还是有一道江岸防线,想渡江哪有那么容易?有消息说两边正在筹备着和谈,打也有可能,或许和谈也是说不定的事。
是早在年后就有的话题,可至今以来还不见什么眉目。消息来源也杂淆。国民政府那边的事,有许多地方在传,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和谈能有眼下的局面?就是近些天来,没见到国军在当地四处抓人?共党的人在闹事,国军的人也没闲着,前线的战事是停了,可暗里掐脖子抠眼珠斗得更凶。和谈只怕不是真的,依我看还是要打。”
这些人口中所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楚怀天顾文澜两人心中所动,也是因为自己的心事。
“电台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近几天芜湖马鞍山那边,国军各路人马大举出动,就为追查那些共党的人。抓了无数人还没结束,这事你们有听过吗?”说话的是一个年轻面貌,衣着普通的行商。这人到与其他几位不同,肤色白净,内陷一双燐燐生光的三角眼。刚才还不在这群人中,此刻也不知从何而来。楚怀天一见之下就心起疑惑,着意打量了他几眼,其他人或许没看出来,但他心生警觉,此人似乎与其他人不同。
“什么电台的事?是共党那边的情况吗?”挤在一处的几个行商走贩还没警觉到危险的逼近,一步步站到人群中的年前人,毒蛇游走的目光,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正是。国军的人已经捣毁了他们一处落脚点,还搜出了一部电台。此事才发生不久,那你们是没听过?”
尤为怪异的人,还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似乎有意引着,转到了其他话题上。“那传单从哪里来的?你们有听过吗?据传闻,这些共党的人就潜伏在城里,乔装成行商走贩四处活动蓄意图谋不轨。你们有知道这些事吗?”
“我倒是知道一些,城里查的这么严,传单是从哪里来的?肯定就是来自附近。共党的人应该有不少就潜伏在城里,什么方式进行接头的,什么途径进行分发的,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可以猜想到,他们的人不在少数,潜伏在各地都有,只可惜是国军的人太过无能,一直都找不到而已。”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像是一个陷阱,目露凶光的年轻人不知从何而来。顾文澜也看出了此人不对之处。城里近几天有太多国军的军警特勤在行动,莫非这里就撞上了一位。而这些来自东西南北的行商也不过聚在一起闲谈几句,没料到就有人盯到了此处。
“那你们有听过这些共党的人来自哪里吗?他们又有多少人。潜伏在什么地方?就像我现在所说的,有什么电台之类的东西吗?”
“这我们哪知道,我们连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知道吗?这些天物价飙涨的厉害,就是手上的钱也通行不出去了。我前些天还曾在乡下边远处走过,估计你们是不知道,那边还有人在用这些流通不出去的金圆券。”对于这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秘感的年轻人,其他几位行商也渐渐发觉了不对,忙将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楚怀天顾文澜一个眼色暗中交换过,不动声色过去推了车,打算离开此地。从刚进城就察觉到当地的气氛不对,两天前曾闹过一场事,大街小巷小巷处处可见巡逻搜查人员,如临大敌的一派紧张气息。就是想从当地打探一些时下的消息,还没等说上几句,又是一些混迹在人群中的军警特务渗透进来。不是个好时机,估计此时也很难在城里打探到什么情报。查的这么严,危机四伏险恶重重,险地也不可久留,以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怀天,听见他们说的,会不会是大军真的要打过来了?”
“不知道,也听见他们说了,不是又要和谈了吗?”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楚怀天面色阴沉,一路推车领在前面,也不知在想什么。这边才说了一句,只听身后“嗖”的一声枪响,沿大街小巷中突然冲出了几队当地军警来。目标就是刚才据在那边的一些行商走贩,两人才走过几步,无意中却惊险避过了一劫。蜂拥的一般人群团团围起那些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一群人。有人先鸣了枪,一个个行商茫然四顾戢手以对,被赶来的军警押向了其他地方。整个过程骤起陡落不过须臾之际结束,县城里如此紧张的气氛,倒是令人有些惊诧莫名。
“走吧!别在此地多停留,城里这时候很危险,或许我们今天一趟就不该来。”楚怀天远远回顾了刚走过的出事地点,一句话毕与顾文澜一路走上了返程之路。
时值黄昏,两人才赶回了青山。一天的行程走过,要说有什么消息倒也不见得什么眉目,两人也各怀了心思,一直没有去谈接下来的事。薄暮冥冥,一片夕彩笼罩下的山村竟是如此美好。就是一天之内的行程一趟走,恍然间就是两个世界之分割。顾文澜心中有苦愁,这些日子也过不了多久,迟早也将会远离此地,一个美丽祥和的深山之中,投身到那水深火热的革命之路。
“广利锁柱,他们也该回来了吧!”沿着狭仄山蹊,忽高忽低一路走。处于幽暝地坳处的那个山村也隐约能见。楚怀天面色怅惘说道:“是时候商讨一下具体的事项,也就今天,我们五个人就此商议一下,要走就真的要走了。”
“是该走了,那就先定下时间吧!”最后一截路,顾文澜走的无比欣喜渴盼又无比沉重难行。躲不过去的事,迟早也该有个结果。随楚怀天一说,最后的期限也该到了,他与秀英也应该有个结局。
“唉!这人呢?”还没入夜,平时都是先回山上的祠堂等待,今天却显异常,三个人一个没见,只有那守祠堂的哑巴在,一路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挂着口涎翻着白眼。楚怀天不禁回头一问,却得到一个无比灿烂又令人销魂的笑颜,口涎还喷了一地。
“不是在村里吧?”顾文澜与他对视一眼,先镇定下心绪。应该没什么事,两人是从后面绕上山的,但路过时还瞥了一眼村里,没见到什么动静。
“走,下去看看,三个人是到哪里去了。”两人就此又踅身回行,祠堂正门顺山蹊进了村。村南口处就三户人家,兼之一间保公所办公处。顾文澜矫首远暇的是村东那片建筑群,徐寡妇家就在那里,与此地有上百米之遥。另一处农户人家与这边相距更远,村里的住家建筑都是依山坳地势所建,旗布星峙错落分布,就不知道三个人去了哪。
“宗大帅,那是忧国忧民的大英雄。为人刚直豪爽沉毅知兵,国之栋梁功勋彪炳,他是一心想领军北上,收复失地并救回徽钦二宗的。之前他也曾向朝廷上过表,但世事多舛英雄垂暮,一腔心愿他至死都未能实现。李谪仙当年有诗云道“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两句就是当时写给那位宗大帅的,所以宗大帅在临危弥留之际,还一直咏叹着两句诗文,一面垂目苦叹,为不能报国平天下而自哀自痛。临终之前,还曾大呼三声“渡江渡江,”就此撒手人寰不瞑而逝.....。”
“这不是两声吗?刚才你说的喊了三声。”
是在吕秀才家,两人还在心急火燎地找他们三人,仅一堵痺颓院墙就听见里面吕秀才与马锁柱的人声透罅而出,隐隐传到门外。三人怎么会去吕秀才家,顾文澜与楚怀天面面相觑,连忙进了门院排闼直入,也随即进了吕秀才家中。与前两次一样,堂屋内侧福寿字画下的八仙桌旁一个正在吞云吐雾的人。深不见底的狭缝老眼,鬖髿的须发,干巴巴一幅鰕朐身架略有些伛偻着歪靠在那里。吕秀才什么时候见他都是这个样子,隐隐一股诡秘感。屋中另坐了三人,迷糊了脸,小学生听故事的是马锁柱罗广利,另一个是才刚回来不久的蔡定均。今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三人又怎么来了吕秀才家。
“那你说的这是北渡,宗大帅过不去不代表我们也过不去。我想问的是南渡,有那百万大军从北岸成功来南岸的吗?”
“有,当年也曾有这么一位不世枭雄,希图剑荡南岭马过长江,一统中国大地。百万大军!哼哼,他可没这么多,83万在那时也不少了。”
他们到底在谈什么?楚怀天顾文澜一步进门,先找的是蔡定均,对那两人都不太放心。吕秀才说来也是诡异,对刚进来的两个人也全不理会,还是一样的神情,闪亮在墙隗幽冥中的烟火,一口一口喷着白烟,仿佛没见到两个人一般。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曹公啊曹公,他当年就是那位有心南渡之人,乱世之枭雄。可惜了,最终被孙刘两军合兵在樊口以一场决战,也破灭了这位枭雄不世之梦。你说南渡这就是南渡,在赤壁那场决战,曹公有多少人马?孙刘两家联军又有多少人马?轻敌自负指挥有误,以北人之鞍马不用,非要来与南人决勇舟楫之上。终以一场大败告终,折戟沉沙含恨而去。”
“定均,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你们三个怎么来了这里?”那边吕秀才还在兀自说个不停,楚怀天顾文澜先来门前角隅处,问上了蔡定均。没等他开口,桌边吕秀才也止住了话,敛起了眼缝,一口青烟过后伸手按上了桌边一张纸笺。说道:“你们也来了,那就来看看吧!这里有些消息可能是你们想知道的,我今天找你们来.....。”
原来不是三人自主来见他,是吕秀才有意找他们。楚怀天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迟疑蹀躞着,还是步了过去,伸手取下桌边那张纸笺。一面紧盯着那云烟缭绕中的人影,又回到了门前。
“上次你们给我看的那个,时间已经早了啊!这个呢,还是更早之前的事。不过我在想,恐怕你们还不知道,所以今天就去了一趟县城,好不容易寻了一份拿过来给你们看看。”
“评战犯求和!”
吕秀才还在桌边灯影下不徐不急的抑着声说着,门前的楚怀天顾文澜两人已展开了那张纸笺,摆在透门而入的西斜夕彩下。一句话才念出,不禁的心头一阵火涌,四肢百骇五脏六腑中一股股激流澎湃,抑着怦怦心跳也各自对视了一眼,继续看了下去。
“为了保存中国反动势力和美国在华侵略势力,中国第一号战争罪犯国民党匪帮首领蒋介石在今年元旦发表了一篇求和的声明。战犯蒋介石宣称:“只要和议无害于国家的独立完整,而有助于人民的休养生息,只要神圣的宪法不由我而违反,民主宪政不因此而破坏,中华民国的国体能够确保,中华民国的法统不致中断,军队有确实的保障,人民能够维持其自由的生活方式与目前最低生活水准,则我个人更无复他求。”“只要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人们不要以为战犯求和未免滑稽,也不要以为这样的求和声明实在可恶。须知由第一号战犯国民党匪首出面求和,并且发表这样的声明,对于中国人民认识国民党匪帮和美国帝国主义的阴谋计划,有一种显然的利益。中国人民可以由此知道:原来现在喧嚷着的所谓“和平”,就是蒋介石这一伙杀人凶犯及其美国主子所迫切地需要的东西。
“怀天,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这是.....。”
昏暗的屋内,那云岫中采药而归般的吕秀才,还一如曩昔歪坐在内侧的墙下,隐匿了神情,行姿不可明辨。这份纸笺从何而来,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拿给他们。要说起来这人还真是一个谜团,就如眼前萦绕飘渺的青烟一般,看起来还不得不对他重新认识一下。
“蒋介石供认了匪帮们的整个计划。这个计划的要点如下:
“无害于国家的独立完整”——这是首先重要的。“和平”可以,“和平”而有害于四大家族和买办地主阶级的国家的“独立完整”,那就万万不可以。“和平”而有害于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⑴、中美空中运输协定⑵、中美双边协定⑶等项条约,有害于美国在华驻扎海陆空军,建立军事基地,开发矿产和独占贸易等项特权,有害于将中国作为美国殖民地的地位,一句话,“和平”而有害于这一切保护蒋介石反动国家的“独立完整”的办法,那就一概不可以。
“有助于人民的休养生息”——“和平”必须有助于已被击败但尚未消灭的中国反动派的休养生息,以便在休养好了之后,卷土重来,扑灭革命。“和平”就是为了这个。打了两年半了,“走狗不走”,美国人在生气,就是稍为休养一会儿也好。
“神圣的宪法不由我而违反,民主宪政不因此而破坏,中华民国的国体能够确保,中华民国的法统不致中断”——确保中国反动阶级和反动政府的统治地位,确保这个阶级和这个政府的“法统不致中断”。这个“法统”是万万“中断”不得的,倘若“中断”了,那是很危险的,整个买办地主阶级将被消灭,国民党匪帮将告灭亡,一切大中小战争罪犯将被捉拿治罪。
“军队有确实的保障”——这是买办地主阶级的命根,虽然已被可恶的人民解放军歼灭了几百万,但是现在还剩下一百几十万,务须“保障”而且“确实”。倘若“保障”而不“确实”,买办地主阶级就没有了本钱,“法统”还是要“中断”,国民党匪帮还是要灭亡,一切大中小战犯还是要被捉拿治罪。大观园里贾宝玉的命根是系在颈上的一块石头⑷,国民党的命根是它的军队,怎么好说不“保障”,或者虽有“保障”而不“确实”呢? ”
“评战犯求和!评战犯求和!怀天,这好像是在说战局上的事,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看到此处,心绪澎湃激昂的两人又不禁移过惊诧不定的目光,彼此相视了一眼。楚怀天说道:“我看也是,但不知道,吕秀才干嘛要拿这个给我们看。”
屋内是马锁柱,如一个吮着手指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孩子,还在那与吕秀才说着什么。楚怀天紧盯了内侧雾霭云岚中时隐时现的身影,半晌,又移回了目光接着往下看。
“人民能够维持其自由的生活方式与目前最低生活水准”——中国买办地主阶级必须维持其向全国人民实行压迫剥削的自由和他们目前的骄奢淫逸的生活水准,中国劳动人民则必须维持其被人压迫剥削的自由和他们目前的饥寒交迫的生活水准。这是战犯求和的终极目的。倘若战犯们及其阶级不能维持其实行压迫剥削的自由和骄奢淫逸的生活水准,和平有什么用呢?而要这个,当然就要维持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公教人员目前这样饥寒交迫的“自由生活方式与最低生活水准”。这个条件一经我们的可爱的蒋总统提了出来,几千万的工人、手工工人和自由职业者,几万万的农民,几百万的知识分子和公教人员,惟有一齐拍掌,五体投地,口称万岁。倘若共产党还不许和,不能维持这样美好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水准,那就罪该万死,“今后一切责任皆由共党负之”。
上述一切,还没有包括一月一日战犯求和声明中的一切宝贝。还有另一个宝贝,这就是蒋介石在其新年致词中所说的“京沪决战”。哪里有这种“决战”的力量呢?蒋介石说:“要知道政府今天在军事、政治、经济无论哪一方面的力量,都要超过共党几倍乃至几十倍。”哎呀呀,这么大的力量怎样会不叫人们吓得要死呢?姑且把政治、经济两方面的力量放在一边不去说它们,单就“军事力量”一方面来说,人民解放军现在有三百多万人,“超过”这个数目一倍就是六百多万人,十倍就是三千多万人,“几十倍”是多少呢?姑且算作二十倍吧,就有六千多万人,无怪乎蒋总统要说“有决胜的把握”了。为什么求和呢?完全不是不能打,拿六千多万人压下去,世界上还有什么共产党或者什么别的党可以侥幸存在的呢?当然一概成了粉末。由此可见,求和决不是为了别的,完全是“为民请命”。
难道万事皆好,一个缺点也没有吗?据说缺点是有的。什么缺点呢?蒋总统说:“现在所遗憾的,是我们政府里面一部分人员受了共党恶意宣传,因之心理动摇,几乎失了自信。因为他们在精神上受了共党的威胁,所以只看见敌人的力量,而就看不见自己还有比敌人超过几十倍的大力量存在。”新闻年年皆有,今年特别不同。拥有六千多万名军官和兵士的国民党人看不见自己的六千多万,倒看见了人民解放军的三百多万,这难道还不是一条特别新闻吗?
要问:这样的新闻是否在市场上还有销路?是否还值得人们看上一眼?根据我们所得的北平城内的消息是:“元旦物价上午略跌,下午复原。”外国通讯社说:“上海对于蒋介石新年致词的反映是冷淡的。”这就答复了战犯蒋介石的销路问题。我们早就说过,蒋介石已经失了灵魂,只是一具僵尸,什么人也不相信他了。”
楚怀天顾文澜两人还不知道这篇评战犯求和从哪来的,实际上是1949年1月四日毛泽东 为新华社写的评论。本文是针对国民政府蒋介石在元旦的那篇求和声明,逐条逐句的批判了蒋介石元旦文告中的论点。只是几个身处异世天陬中的人,还不知道此事。此刻一见之下,心中的狂喜愉悦之情不必多言可想而知。这是一份剪报,也不知道吕秀才从何取来,两人一路细读到底又反复翻看了许久。一个雷光轰阗的眼神对过,又一起转向了屋内桌边的所做的吕秀才。
“刘公手下有三员万夫不当之勇的大将,关王爷爷你们是知道的,美髯公吗!胯下赤兔马,一柄青龙偃月刀重82斤,谪仙有词“遥想关公当年,小乔初嫁了哦。”半疯半傻的乡间腐朽,难道这其中还隐锋藏锷韬晦匿淬着些什么,真是令人越看越生疑。一边还在与马锁柱说着些什么,又是一时兴起,鬼掐了嗓子侜天侜地的唱了起来。
“除了关王爷爷,还有那张三爷与赵四爷,都是刘公麾下数一数二惮赫千里的大将。其中张三爷手中武器,乃一柄丈八长矛。而赵四爷呢!手上是一瓶九天玄铁錾铸的青龙枪。”
“那这丈八长矛与那青龙枪又是多少斤重?他们比关王爷爷武艺又是如何?”
到此时还有心听故事的,也就是马锁柱一个人。蔡定均见两人神情有异,先一步凑上来,那边罗广利等见到门前三人不对之处,也围了上来。嚚童昏叟,鬼气弥漫的屋内,一个迷糊着脸还等听故事的顽童,另一个是连比带唱,一时兴起之下连烟枪都放了,随时可能旋身而起蹁跹惊鸿的鹤发老翁。
“不止他们三人,另有一位诸葛军师,通古知今,能役鬼通神,呼风唤雨奇门八甲,身负经天纬地之才,通问筶图谶无所不全的诸葛大仙。你还小,当然不知道诸葛孔明之能,眼射九天惊雷,口喷真火三昧,面似梼杌口鼻出烟,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精五行法术,全天罡地煞108项变化.....。”
“日走千里夜行八百不是指马的吗?那这诸葛孔明就是匹马吗?”
也不知道吕秀才是真疯假疯,马锁柱倒是一副粗夯近愚的真本色。有疑就问张口就说,一老一少还真是天造地设无比般配的一对。楚怀天几步过去,不着形迹地伸手按在马锁柱肩头才止住了他,又与后上来的顾文澜一眼对过,迟迟才开口说道:“吕保长,我就是想问问这东西哪里来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想要找这个?”
这一打岔,吕秀才才缓缓收回了心神,又是那副烟枪送进了口中,浑浊的老眼中也不知道什么在闪动,有意无意地扫过身前两人,迟迟才开口说道是:“你们上次给我看那个的时候,我才有发觉你们或许想找这个。要说起来,时候也早了,年前那段时间就有了消息。不过也就是县城那边才知道一些,国军不允许对外乱传。”
“新年前吗!”楚怀天迟疑着在思忖又问道:“那这上面说了又是什么?你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吗?”
“当然知道一些,年前那段时间就为了此事还多次被叫去乡里。那是国军在正面战场上节节实力,一路溃败的事。”
对这些事,顾文澜楚怀天等人当然不知道。年前是从南京城中逃出的,那时候江淮地区的战事才刚刚见眉目,平津那边也才刚刚开打。他们因那一场变故来当地时,五个人中有两个人身上有疮痍。蔡定均是伤的最重的,当时还在担心他挺不过来一口气,楚怀天是为援救顾文澜突出重围时受到轻伤。也是为此,两人刚来到此处荒野林坰中时,一直卧床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元旦后出的消息,那是江北战局已见崩溃,当地国军政府机关与驻军特工等各路人马撤回大江南岸时。一阵兵荒马乱时局险恶,他们也没有到处跑去打探消息,其后又是新年期间万人空巷的喜庆节日里,为避人眼目也不敢随便去往县城。所以一直持续至今,几个人才得到了这个消息。而吕秀才又不知出自何目的,要把这个告诉他们。
顾文澜说道:“吕保长,那依你看来,这件事是真的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都见了报,还有什么假的。”
“与之前一份上的那些消息呢?如果总体看起来时局又是怎么样的?”
吕秀才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阵吞云吐雾又迟了许久才开口:“那看你们想问什么?是指现在的局势吗?”
“是,就是这个意思。”
吕秀才看来是知道一些东西,且没有恶意。顾文澜心中寻思着,或许就这件事而言,是可以开门见山的向他问问情况。
“问战局上的事,我可不知道什么。就我之前说的,这大江没那么容易过,不过.....。”吕秀才一口青烟吐出又说道:“天下之事就是这样,盛极而衰否极泰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气数决定了王朝兴盛衰荣。之前有历朝历代,都以此大江为界,划地而治相峙并存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当气数一尽,那这大江也没有什么可用的,就是想守也守不了啊!”
吕秀才是前朝一位遗老,他是不讲什么正义公理什么的,他只认气数命脉。不过他一番话,其中也点明了这大江可守不可守的道理,自古以来气数又是指什么,无非人心公义而已。
“那这是什么意思?共党在江北那边打下了半片中国,也就是这一道江水就能打到这里来,依你看来,他们能打过来吗?就如报纸上所说,国军还有多少军队,他们还守得住吗?”楚怀天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上面不是说了吗?哎呀呀,这么大的力量怎样会不叫人们吓得要死呢?听这话也明显在戏谑,说明国军在战场上已现颓势,根本就失去了正面抵抗的力量。况且上面不也说了吗?战犯的求和,又是战犯又有求和,那局势上不是明摆的事吗?“
这些事顾文澜楚怀天不是没想过,但由一个外人说出来,情况就根本不同了,且又是这么一个诡秘至深的乡下老朽。不觉之际竟,有种佳音天下妇孺童叟皆知之感。
“那么这样说起来,难道大军渡江的消息还是真的?”蔡定均一句话也没见到回应,但无益直透众人心底。就是想探寻这些情报,却不料消息来得这么突然,又是这么惊天动地。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太叔公,你也在家。”是秀英来了,她本来是想送饭去山上祠堂。刚出了院门,就听见隔壁有响动。妙曼无瑕中一张略觉诧异的面目,黑黰黰一双盈盈而动的眼眸,在屋中众人身上一扫。
吕秀才点点头说道:“秀英,你这丫头又在忙什么?”
“没什么,我们就走了。吕保长,真是谢谢你,谢谢你的.....。”楚怀天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吕秀才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而且自己五个人的机密身份,还至今未向他透露。其中有些该隐晦的话题也不好就这么说出口。但吕秀才肯定是看出了什么,或许他也猜到了五人的身份。不止如此就连他们想干什么也猜了出来,不然就不会有今天一趟来。要说起来,今天得到的消息最为之欣喜的还是顾文澜。或许此消息就能改变些什么,大军真的要渡江?不啻欲发欲狂令人神迷情醉的一个消息,将带来些什么?那么说起来,自己五个孤魂野鬼也不用去北岸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与秀英一场苦痛离愁不也化为乌有了吗?是好事,无异于一场临门双喜。顾文澜此刻想到这里,才一扫之前的阴郁心绪,焕然间勃发一分精神有若重生一般。
“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去族长他家?”
“没什么,是吕保长他在找我们。”
“是为什么事?他发现了什么吗?要不要我去对他说一声?你们都不是坏人,不会有什么的。”秀英还是如此的清纯可爱,顾文澜此刻心潮澎湃,一眼对过更不敢去接她的目光,虽是一股冲动之下,真想将她高高抛起,旋舞于天籁林韵之中。
“没事,他知道了我们的事,但没有明说,还是不要和他提这件事。现在不是时候,再等等吧!”
六个人一行上了山,在门前一份杂粮汤打发了哑巴。顾文澜心绪翻涌之下也不敢与秀英单独相处一地。秀英倒不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煎熬难耐,一个恬笑一袭香风一个倩影一声叮嘱而去:“快用饭吧!今天你们在外面跑了一天,吃过就下去休息。”
“怀天,怎么办?”
今天经此消息,四个人也没什么心思再用晚饭。趴在那桌边虎吞狼咽的也只有马锁柱一个人。悠悠烛火下一张张满怀心续的脸,暗藏春雷的目光久久对到了一处。
“还能怎么办?看起来渡江的计划需要推后一步。”楚怀天第一个冷静下来,一双曾展咏过那份剪报的手,莫名而来的一阵燥热一片晶汗。今天心绪有些怪,眼前的一切都是坠入云岚之中一般,在朦胧烟化扭曲,一口口粗气又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亢奋精神在支撑,不觉饥馁不见倦怠不敢昏沉迷顿。消息应该是真的,天大的好消息,为此也不知等了多久。不是吕秀才今天一张剪报之故,这么多天来也有了不少不辨真假的消息,现在算起来再掂量,或许一切也终于有了答案。现在还能怎样,大军就要渡江,在现在的情况下还需要走吗?
“不过,这些事也不知具体的进展,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计划是推后一步,但我们现在也别空等着,什么事也不干。”还是楚怀天第一个拾箸端碗,思忖着说道:“反正再迟下去也没什么,大江就在那里,要走随时可走。但这件事没弄明白之前,最好还是先等一下。”
“那就是还要去找当地游击队?”蔡定均说道:“只有他们那里才有确切的消息,不找他们是不可能的。我们需要打听江北的事,还必须要找到他们。”
楚怀天说道:“嗯!正是这样。不过也并非只有他们才知道,国军那边也应该清楚当下的局势。还包括那些连当地党组织都不知道的事,外界势力,国军的战备的一些情况。”
楚怀天还在回忆那张剪报上所言的内容,美国人是真的会来吗?那份声明中就曾明确提到过他们,还是个未知之数,就连党中央也未必了解这件事。
“明天,就明天开始。还是继续去各地打探情报,渡江的事暂且缓下来,那就先不提了。”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十一章 第二次与当地党组织的联系
窗外的明媚艳阳在地上映出了一片耀眼光幕,远处隐隐有马达启动传来的声响。厅里不见灯烛,与春风恬适骄阳似火的外面比起来,倒显一分阴森潮冷。悬荡在过窗风中的垂帷近似是冤魂附体一般,不时之间一翕一鼓荡来颠去一刻不停。槖槖履声中一个喑哑叱咤的嗓音,在厅中四壁回荡余音袅袅。但袁三顺兀自在那昏乏了神志,迷离的目光,一句也未听进去。
今天又是在芜湖县城的一场当地警保会议,由寥文化亲自主持。时值三月上旬,还是太白镇那场乱过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近几天时间,局势又见险峻几分,处处可见的紧张气氛,赤潮汹涌蓄势而动的景象里无时不有的末日气象。是出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吗?或许也预见了什么。那顶头之灾,可能正以排山倒海神鬼莫敌之势滚滚而来。当时在太白镇上的事已然过去,现在就是再想也挽回不了什么。但袁三顺他是不甘心,他不愿戢手待毙,眼睁睁看着末日的到来。对于当天那件事,他是有些耿耿不安持续至今。千算万算是真的等来了那一刻,却因为一个闪失而功亏一篑事败垂成,让其擦肩而过无以为力。寥文化这些天呢!他是没多说什么,他要掌的局太大,需要操心的事过多,也不可能总盯着那一块地方。但他心里也很清楚,是将要发生些什么。在时局如此不利之下,不止他们两个人,当下的时局中有预见末日悬顶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还未放弃,就是一条绝路走到底,或许就能撑出一片天地化险为夷犹未可知。
“三爷,这次的事我们要不要参与。”是万昌强在身侧一句话,将袁三顺的思绪打断了。等回神归窍时,才听见台上寥文化还在部署这次沿江地区搜查行动的具体事项。
“接到京沪杭警备司令部的命令,这次对沿江地区各地各方面的抓捕行动,就连我们当地的警保人员也要参与进去。从铜陵一带的第五绥靖战区开始,一直到皖江这边的京畿门户地区。其间多个县区多股人马,都要全力配合沿江当地的军统部门与驻防军一起,在沿江地带将那些潜伏的共党分子全部缉拿。”
又是一场白色恐怖的开始,随着沿江地区各路革命武装敌后力量与民主爱国人士的活动频繁,南京国民政府那边也在着手对沿江地区的军事管制与大肆清剿。就是三月上旬的时刻,两岸各地的国共双方,也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渡江之战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国军这边连日来,已有多股来自南京国民政府的机关人员频繁巡视江岸防区,并组织起当地驻防军各级军官做各项工作布置与训话。也是三月上旬,位于湖北西柏坡的中共中央七届三中全会上,也有来自渡江战役的总前委多名指挥为讨论届时将可能进行的渡江之战。时局如此,双方心中也明白,或许就是大战爆发前最后一刻的平静。就为了这道长江防线,整军备武厉兵秣马的两军,连同千千万万中华儿女的目光,也都在关注这万众瞩目的一道江水。中国未来的命运将怎样,又将是一个南北朝的开始,还是将不复从前为饱受苦难的国家带来一场新生。令人窒息的一刻,就是不知道将在何时来决定一切。就在三月,两岸地区的国共两军都在大举旗鼓,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决战磨坚砾淬严阵以待。
“南京那边也就是近几天,包括参谋两厅国防部与京沪杭警备司令部等一系列机关部门,都要有人来这边巡视江防情况。就是警备部汤司令,也将亲自来我们这里巡视。这件事我之前已经交代过,不过今天还是要为大家提个醒,现下是什么时局?未来的情况又是怎样?估计也就是近几个月能定下来。江北岸那些共党匪帮,就在那边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看看近段时间沿江地区出了多少事,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对于此次的清剿行动.....。”
“没听见寥司令说吗?这次的事我们也要参与。事关重大,不止是我们,沿江地区所有武装力量都要投身其中。”台上寥文化还在继续向与会各地区各部门警保军政人员下达命令,底下的万昌强马宝贞两人,也都聚到了袁三顺身边。鸦寂广旷的会议厅里,只见一张张行色各异的脸,或窃窃私语或面面相觑或暗暗动着心思,不知藏了什么鬼胎。袁三顺一双鬼火幽幽的冷眼,一个个扫过周边心思不定各显异态的面目,他心中有数,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早已渗透到国民政府中,就是身边一个个来自各地区各部门的国军党政人员里就难保没有他们的人。
“三爷,之前不是说了要和谈吗?那看起来也没戏了?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拼个你死我活。”
“打?靠什么打?这是国民政府在哄共产党的人玩。现在根本就没有打的可能,不然为什么如此重视江防情况?没听见寥司令说的,南京政府那边有多股人马要来沿江巡视,能不能挡住共党的大军,也就靠一道江防。”袁三顺说着,心里也在琢磨此事,也为寻思自己的将来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就是国民政府中抱有他这种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明知末日浩劫就要来临,正以排山倒海倾天蔽日之势滚滚而来。但也总不能就不光不顾,戢手待毙什么也不做,不甘心也不服气,唯一的决策也只有一条绝路走到底。
“军统的人,两天前在马鞍山那边查到了一部电台。就为这部电台,他们至少已经追踪了三个月之久,还伤亡了十多人。可是呢!后来才发现还不止一部电台。”等将上面传达下来的事项全部交代完毕,寥文化也换了副不胜凄迷颓哀的面目,一口长气透过说到了自己辖务方面:“电台有军统的人一直在查,马鞍山那里有,芜湖当地也不少他们的人。仅这段时间就追踪了两部,时常变动频率与波长,联系时间与地点也是一日三变,看来这些共党的奸细真是猖狂至极且隐蔽的极深,一直到今日还摸不到他们的动向。这些人到底隐藏在哪?也就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所以此次我想借多部门携手,大肆搜捕的机会,一举铲除这些隐藏在底下的人。”
“寥司令,这件事与我们什么关系?军统的人是交手给我们,还是由我们去配合他们?这样的事又是究竟以谁牵头负责?”说话的是那位刚刚调任当涂的县自卫团副团长孔广德,他倒不是一位共党的地下工作者。袁三顺心里清楚,要论此人的真才实学,也就是一介榛楛。当涂这边的警保防务由他来管是不行的,什么事他也干不了。
“昌强宝贞,此事我们也要留意一下。我估计这里头有大文章,为什么近些天来沿江一带出了这么多事,共党的人千千万万竟似天降地涌一般出现,他们是想干什么?里边肯定有大文章。”
“是,我们明白。三爷,那就称这次机会,全力去搜捕共党的人出来。”万昌强说道。当涂那边具体有什么事,这是袁三顺至今还在考虑的。他一个小小的联防区警保队长,所能干的也是不多。但他却有心去搏一把,一场事关生死存亡富贵前程,总不能以目前的险恶时局下,不努把力为自己挣一下是不行的。
“共党的人近些天来活动频繁,就连江面上也有人违禁渡江的。江防军这些天也发现了几宗,他们是为了什么?是为传递情报去江北岸吗?那此事千万不能大意,眼下的局势就是如此,若想抵挡共党的攻势,所能依靠的也就是这道江防。此事本来就属于我们管,至今以后更要加紧加严,杜绝再有此事。对于这些,我也不想多谈,各位自己考虑一下,若让共军过了江,等待大家的将是什么命运吧。”等交代了搜捕行动的事项,寥文化又说到了沿江防区的管制细务上。闳深幽暗的大厅里一阵嗡嗡嘤嘤人声人语嘈杂,有人在议论自己手上的事,也有人借机向他人征询着什么。各县各乡各地方,上上下下多支警保武装各有自己的辖区,各有自己的管制范围,之前也曾多次携手过。但如今不比从前,一张弥天大网中道道棱棱的那些经纬线,需要全部团结起来行动起来。况且寥文化的话也说的很清楚,悬顶之灾骤发将至,不为其他,也该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考虑考虑。
“皖南这片地区,情况错综复杂形势严峻艰难,对于这些我是早就知道的,也是深有感受。”寥文化说的没错,日伪期间他就在当地任职,没少与当地革命武装打过交道。
“泾县青阳宣城南陵旌德那些地方,都是匪窝。当年新四军就曾盘踞在那里多年。后来呢!又是国军与日军的连番围剿与扫荡,但那些人近似铜铸铁浇土里钻水里长的,怎么灭也灭不完。之前的事,你们也知道。但近段时间皖赣浙三地交界处,那边也出了事。共党闹得很厉害啊!就是国民政府那边也在为此头疼不已呢!”
那是活跃在当地的皖赣浙地区工委,所领导的革命武装。在当时接到由党中央下达的尽一切力量策应大军渡江指示后的所发起的行动。一面组织起当地武装力量,向国统区内诸多乡县及部门机关发动武装革命。一面在广大解放新区中设立若干个乡县政府,抓紧财经工作,保障军需民用,同时开展扩军以充实壮大游击大队,壮大武装力量,巩固和发展游击根据地。并贯彻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做好一切支援南进大军的工作。那时正是渡江之战的最后一段准备时期,当地的革命活动进行的如火如荼声势震天,尽管国民政府一直将其视为威胁京畿危及江防的心腹大患,但也始终对其在后方的行动无能为力。
“你们可千万别相信共党传出的谣言,他们什么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等他们过了江,就我们这些人哪个不要杀头?皖南边界处那块地区就是个匪窝,国民政府现在是有事耽搁,所以还顾不上那边。但他们也长不了,等江防一旦稳固下来,至夏季汛期到来。国军就有时间有力量去清剿他们了。”
“那么......,寥司令,江北的共军大部队有消息吗?之前有说和谈,那现在要不要打?能撑到夏季汛期到来吗?”持有此疑问的人也不在少数,在当时的局势下对此了解情况的人也并不多。不止是国内的战局,还有许多人在苦心巴望着来自外界势力的援手。就是元旦期间那通评战犯求和的声明所说,当时对于中国的战局,也损害到其他势力在中国的利益。所以也难怪会有人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外界势力上。
“别指望和谈,我们与共党之间是没什么可谈的。不然江防有何意义?共党眼下又是在干什么?对此你们也不用发愁,半年时间,也就半年时间,局势就将改观。等长江汛期一到,就是一道江水也能抵挡住百万大军。”
寥文化紧锁眉头,俯仰之间一副深沉面色,莫名的一脸焦躁袭上心头,挥之不去的感觉。解了军装前襟两颗纽扣也无济于事。对于此事,他自己心里不是没数,最危险的也就是近两个月时间,能熬过去就能死撑上大半年之久。
“泾县那也是一个匪窝,且距离江岸防区过近。但那里情况不同,从新四军开始一直持续多年,深山老林水汀菹丘中到处都是共党的人。现在有情报可知,皖南地区的多支共党游击队都盘踞在那里,茂林铜山黄村安源蔡村霸桃林曹曦永西田坊古风同住.....。唉!为什么就那边出现了这么多匪党?那共党的人都是当地老百姓从地上种的吗?怎么杀也杀不完。烧山并村焚林毁屋五户联保违罪连坐,多年来一次又一次,可他们是抓了一茬生一茬,烧了一地种一地,怎么就没完没了啊!”
泾县那里是新四军当年所建的老解放区革命根据地,也正如寥文化苦叹一样,自始至终顽强斗争在那里的革命力量是野火燎不尽的原草,为光明而伟大的革命事业还持续奋斗不懈,从未有一刻停下。寥文化正说着,楼下一声汽笛由远至近拐入县府大楼门院内,迈步过去临窗瞥了一眼,急忙踅身回来,在桌上拾起了军帽夹在腋下,对着与会众人说道:“算了吧!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我还另外有事,具体还有一些工人学生闹运动,与饥民抗税抗租的事,等一下我会让机关印发文件下去。话不多说自己体会,也就是我刚才所谈到的,时艰危急只此一发,各位都安下心回去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也就是近两个月的时间,能熬过去天就亮了。所以也需要各位的努力。”
会议是就此结束,但底下所坐的袁三顺马宝珍万昌强三人还迷沌着心思,迟迟未离去。今天寥文化说的很清楚,与袁三顺之前料想的也是一模一样。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也就是现在,能不能撑到长江汛期到来是关键,这场事关生死存亡之战最重要的还是那一道江水。
“三爷,我们这是去哪?”
“先回去,等将这些事弄清楚了,再说下一步。”袁三顺也是一腔积郁无以宣泄,有些事他心里清楚,但又做不了什么,因而无能为力。就是为江边地区活动的地下工作者,至此才警觉到他们是一股浩浩荡荡无可抗拒的雄浑之力。这些人究竟在哪,能不能将其抓出来,看起来就是地下组织者不除或许也是由他们掀翻了一道江防。时间应该还是有的,但要怎么做,又能做什么是关键。就是最后一段时间,孤注一掷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也将赌上去。
“三爷,这两个已经不行了,抬下去埋了吧!这些人要不是没参与就是嘴太硬,依我看用这方法也未必行。”幽昏的囚室,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败血腥气。莹莹如豆的一盏油灯摆在靠窗的桌边,外侧一个狰狞了面目犹如魙孽的身影,还迟迟半隐在灯影下始终不发一言。身前所站之人是髭髯并茂,一副凶蛮气色的万昌强。刑讯还未完,一个血肉模糊的蔫倒身躯上,青烟直冒滋滋有声,震彻天地的吼声在室内久久回荡余音不散。等那烧红的烙铁拿下时,那身受酷刑之人早已昏了过去。被吊起的双手处,勒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垂耷着头部失去了气息一般,被紧紧绑缚在内侧一张铁凳上。室内也不止这一人,斑驳血迹淋淋洒洒的墙面地墁,一个个在烛火中拉长变形的身影。有人在嚎哭,有人在抽泣,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四壁回荡。一股浓郁腐臭溲恶遗溷充溢室内,有些人屎尿齐下,已经半昏半醒僵倒在内侧墙角下。无声无息形若枯木,残存的一口气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醒来。凄惨无比令人无以目睹的景象,一幕幕惨剧还在继续上演着。袁三顺就坐在桌边,微敛的眼缝静静看着眼前一切的进行。多年的日伪军生涯,对于此事他是早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一个冷血无情凶狠残暴的刽子手而已。
“继续,别停下,对这种人有什么可手下留情的。”
“但是,三爷,这样审下去也不是事。人抓的太多,难道都这么一个个杀了。”
万昌强是个血手凶暴的彪悍之人,对此没有什么异议。马宝贞还另有一份担忧之处,他说的也是实情。采石联防区,永宁霍里慈湖黄山佳冯聚贤几个乡,每天都有人抓进来。其中都是因传单的事,这可是两三百人呢!难道还一起杀了?
“三爷,不是我说,我们这样做恐怕不行。你看县城里包括军统那边,抓的人比我们都多,但他们也不敢一杀了之。”
“军统,县里!”饱含意味的一句话,似乎在口中将几个字咀嚼了一遍。袁三顺冷笑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而且我还一直在怀疑,就是我们国军这边人中,就有共党的奸细存在。”
“三爷,那你这句话什么意思?你又是在怀疑谁?”身侧万昌强与马宝贞对视了一眼,万昌强一个手势比过去,另一边行刑者又是一个狞笑,从墙边吊起的人中拖出了一个。凄惨的嚎叫震荡室内,涕泗滂沱着被绑在火炉边的铁凳上。一股青烟一把在炉火中炼得血红的烙铁,两三个鬼魅似的身影,噩梦中的猛鬼一般凑了上去。
袁三顺就一直稳坐桌边静观着一切,直到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出来,才闲适悠悠地移回了目光,一丝冷笑久凝嘴边说道:“我哪里知道是谁,我这只是猜想。共党肯定有人潜伏在我们国军中,他们潜藏的很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揪出来的。”
马宝贞问道:“三爷,那你准备怎么办?就是有这种人在,不知道也不是没用吗?他们的人藏的深又长得快,割都割不完。这话寥司令他不是也说过吗?”
“割不完怕什么,既然割不完那就连根拔。”袁三顺狞笑道。刚才那受刑之人也昏迷过去,行刑的人正在试图叫醒他。眼见这人也是秋霜中的潦草一般奄奄一息渐渐不支。一个眼色递给身侧两个军警人员,换下了这个扔到墙边又准备去拖下一个。
“等等。”是袁三顺叫停了,随即扶桌起身,马宝贞前举着油灯伴到了身边,从桌边来到了囚室内侧。马宝贞先一步举起油灯凑到了墙边那排囚徒面前,瘏悴伤痕班哲污迹,都有青肿淤血并各式疮痍。枯槁蓬松的发须中一张张惊慌不定的面目,空洞无神的双眸,或口唇发颤四肢酸软泥糊一般蔫瘫着。还有几个躲躲闪闪不敢抬头,被随后的万昌强一把揪起蒿发,对向了面前的灯火。这是袁三顺最喜欢的方式,看一个人心中是否有鬼就要这么做。那时在日伪军手下罪恶滔天的时期,他就用这种方法才揪出了不少身遭不幸而落入囹圄中的革命战士。一个个就这么看下去,囚室内侧是几个用过刑还昏迷不醒的人,万昌强上前一个接一个踢了一脚,也无人回应。微弱的气息僵直不动的身板,一堆正在鼠啮虫蠧的烂肉腐尸般毫无动静。
“三爷,这些人估计不行了。”
在囚室里一圈走过,袁三顺也将一排囚徒中的人查了个大概。踅身回往外侧,并未做停留直接出了门。才从阴暗潮湿的室内出来,顶头的煦色韶光还令人有些不适应。眼底一片闪耀的昼阳化为一层光白,敛了眼缝垂了头一路走了一截,才渐渐睁开了眼。当地是黄桥镇,时值午后时分,从当地驻警出门就是一条直通南北的康衢广陌。街上也没见多少行人走贩,潦倒破败的一片建筑群,随目可见的垢蔽污浊贫困。
“三爷,那现在又该怎么办?这里没一个是共党的人吗?”马宝贞万昌强两人也从内跟了出来,袁三顺此刻心续澎湃,并没见开口,还在潦水横淤坑坑洼洼的大街上边走边沿路巡看着。
“这里没有,但其他地方的人中可能有。”万昌强说道:“不然我们就去其他地方看看,总能找到一个两个,这一次可是抓了两三百人。”
“没用的,没用的。”
镇中心还有几家正在开门营业的店肆商铺,兑收各项财货,并发放一些食油米面出去,为时下仅有也是最红火的一些生意来往。许多不堪饥馁的乡郊贫困在无法可想之下,都会来当地寻找生计。那时候的广大国统区中不乏经营此种生意的,投机倒把囤货居奇,在各大民族工业正在凋敝崩析时,就是这样的收兑财物货品生意还有人光顾。
令袁三顺心神迷惘的就是眼前一阵才走过的人流,让他无意间想起了什么,那是一副模糊朦胧浮翳遮面,且不见真相的图景,云山雾阁飘渺的神霄绛阙一般。但被身后马宝贞万昌强一句话扰乱了思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察觉到什么。两个身材健硕的年轻人,推着一辆板车颠颠荡荡从面前走过,熟悉又感陌生,似乎是前世今生所见过的一幅画面。袁三顺神驰之下,心思走的有些远,不知过了多久才转神归窍在街上驻下了脚,念到刚才说的事。
“这阵查传单,抓到那么多人。但其中能有几个是共党的人,共党的人可奸诈狡猾得很,他们怎能让我们轻而易举的就抓住了。”袁三顺说道:“县里乡里都有罢工请愿的什么运动,就是乡里乡外的也不时会有抗税抗租抗丁的事发生。万春圩徐嘉圩启家寨又是广田永兴那边,看看眼下是什么世道?交租交粮派钱派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可那些乡下愚民愚夫呢?现在又是谁给他们的底气,连政府的话都不听,四处闹起事来。连着县城里什么运动罢工的,这些事难道不是那些共党的人在使坏?”
“是啊,三爷,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世上还有比共党更奸诈狡猾招人厌憎的吗?古往今来你数一数,有他们那样毒佞奸宄穷凶恶极的人吗?什么事自己不出面,就鼓动那些村勇乡夯去干。他们也就会这些,根本不敢自己出头露面。”马宝贞摇头叹道。
“所以说这些事肯定都有联系,为什么突然间都在同一时间爆发了。”袁三顺一口气透出,在来往行人寥寥稀稀的大街上,驻足远眺近览又审量了一下四周,刚才那阵突袭心头的激灵已消失无踪。就是现在再去想,也无法可寻。摇着头闷着气,踅身向回行又瞭了一眼头顶的炙热昼阳,说道:“他们是肯定在预谋什么,就差那么一个机会能抓到他们。只需要一个渗入口就能连根拔萝卜,一劳永逸将他们全部扫平。就是火焚不尽刀割不入,他们也总有可循之迹,不会如此铜墙铁壁牢不可破的一块。”
“三爷,那你是在想什么?眼下我们还有什么可干的。”万昌强问道。
“可干的!可干的当然多,数不胜数忙不完啊。”袁三顺叹道:“没听寥司令说吗?南京政府那边马上要来人,就为沿江防线又是由多股人马携手一处,将有一次大搜捕清剿行动。这么多的事,难道还没有可干的。只是我心里在想,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共党的人能明目张胆猖狂横行至此,他们也肯定是因为有什么目的。这是一张网,你们懂吗?共党的人在为我们织一张网,企图将我们全部扫落其中啊!”
“三爷,我们当然明白,与他们打交道那么多年,谁不了解谁。”
一路走又回临街乡公所驻警处,到了门前,袁三顺却没进去,焦灼的心思莫名混沌成一片,有预感将大难临头,所以才殚精竭虑在打算着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万昌强随在身边接着说道:“不过就没见过现今这样的局势,都跟疯了似的。天天有事发生,抓都抓不完,好像沿江地带全都是他们的人一样,一把豆撒到地里,春雨一阵浇过明天就能长出几个。喷砂吐泥全身草覆着从地下钻出来,一个个行尸走肉似的。所以他们有这么疯,我也深感奇怪,也有些预感肯定要发生些什么。”
“发生些什么!也不用多想他们是为什么。不用猜也知道,还是为这条大江啊!”袁三顺叹道:“算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共党的大部队也为过江作打算,不从我们南岸下手他们也过不来。从另一方面想,也可能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就看这道江防能不能守住。而关键处呢!还是在于我们身边一些人上,近段时间哪来的许多事情,要尽快将这些共党们人找出来才行,不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再继续下去不用打,江防自己也完了。”
“说是这么说,三爷,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吗?”马宝贞问道。袁三顺刚才还一个激灵之下,曾想到些什么。就是那阵在街上面对眼前奔来走往的乡野贫困时才想到的,却因为一打岔的工夫,此刻又神思无定将其忘却脑后。心中有股模糊的念头,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什么。
“再等等吧!不是说就在近几天,皖南全地区都将有场大行动吗?那我们也要干起我们的。不过我们的眼目要放亮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胡羼蛮干。所以嘛!就这段时间,我们要尽快行动起来,尤其是对其他方的消息要及时转过来,我有大用。”
袁三顺说着,另具深意的一个眼色,左右两顾身边人,一阵狞笑之后回身反进门内,远远丢来一句话:“有大文章要做,就是此时,事不宜迟尽快去准备吧!”
1949年3月初,也正是当年战局最紧要最艰难的一段时期中。比起江北岸正如火如荼全面进行起来的解放改革运动,江南岸国统区内反呈现出一派异样的紧张恐怖令人窒息的气息。当年的那个时候,也是整个战线最火爆最炽盛的时期,与之前正面战场上的殊死绝杀不同,这是一场不见硝烟却更见艰难残酷的生死相搏。也就是在最后的一段时期里,正滚滚而动滔天狂澜般卷天席地而来,将异样的气氛推向最高潮。国军内部中的打算是怎样的?两岸之间那场和谈的进程,与最终结果又是怎样的?对于许许多多身处局中的人还至今不明情况。但战争还在继续,就在正面战场出现短暂而异常的平静时,江南地区的战斗还在艰苦不解的继续着。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时值三月初,抛开那些大大小小爆发在国统区各地的运动与三抗斗争不说,就是危及京畿的沿江地区也频频出现一些有关战局成败的敌后战争。三月初的几天,当地逐流的军统机关列出一系列名单,传送到皖江南部各地区,当地政府要捕拿一些被其侦获的可疑份子与爱国民主人士。其中有部分人幸免于难,也是因为潜伏在国军政府中的地下工作者出力建功,才力保了这些人。
随后又是军统人员在沿江多县市侦破了电台的来源,当时为此还发生了几场零星的追捕战。其中有失陷敌手的人员与电台,但幸喜密本没丢,另外还有一些来往于大江南北传送情报人员在驻防军的警戒下也出现了意外。炮声轰轰的江面上,船毁人亡一片狼藉,此举并未影响到两岸联系的大局,多数情报还是顺利送达了北岸。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这场由南京政府下令进行了搜捕清剿行动,一系列的各项追索搜捕行动开始,又是一次白色恐怖笼罩在江南岸的沿江地区。
那是一个幽夜,说的就是那部失陷敌手的电台与几名当地敌后工作者。当地驻留的军统机关在经过连续多日的追踪下,也终于找到了这部电台。一场激战就爆发在芜湖县城内,当地的工作站被捣毁,风聚云涌的敌特机关人员重重匝匝包围了当地的据点。阒无人机的阨巷中有人在奔跑,有人在追赶,一场持续许久的交火连过了几个街道,最终还是让组织里大部分人员顺利撤离。炽若惊涛骇浪的战火,也打破了当夜的杳寂祥和,最幸运的是在最后时刻还是有情报泄露出来,让当地的人及时进行了转移。电台是保不住的,军统的人马来的也太快,就在门外警戒的人开出第一枪后,当地的工作站负责人紧急下达了撤离命令并随之焚毁了密本。腥红了血眼,恶鬼冤魂一般的人流,趁着夜幕从四面八方围堵上来。这处位于城南西大街一家米行的据点已经暴露,剩下唯一可需要做的也就是想尽办法将人员撤离此地。弹雨横飞杀声震天,外面有人在喊话,但等来的只是一发子弹,将其唬的一嗓子嚎了很久也没停下。有其他地方来支援的人,夜幕笼罩下的破败街区建筑中,星火闪烁枪声不衰,不时有人倒下,但最终还是顺利逃脱了此地。只留下一部无用的电台,与几名坚守在后掩护其他人撤离的革命战士。军统的人这次是抓到了什么紧要的吗?但那时芜湖当地的敌后工作者实际上手中有五部电台,一场激战之下在伤亡十多人后冲进这里时,才发现又是一次徒劳无功.一场紧急行动仿佛为时下的乱局拉开了帷幕,自此之后双方的斗争开始越演越烈逐渐紧迫起来。
随之不久后,马鞍山县城的渡口处又进行了一场战斗。与前次一样,当地军统机关在县自卫团的配合下,攻陷了沿江地区一家造船厂。榛莽连天丛草蔽日的破败厂区内,一场激战只打到天亮。当夜也是与前次一样的情况,重重包围上来的军警组织,在一步步试图收网时惊动了潜伏在此地的地下工作者。当地不比芜湖县城,江边荒泽湿地上的一家破旧工厂,战斗打得非常激烈,连当时在夜幕下四处联系,企图一举而上全面清扫当地的军统特务嗓子也喊哑了。不屈不饶的地下革命武装,也就十多人十多把枪。身处一片藜莠芦荻茂盛,榛荆汀柳埋人的地方,黖黖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那些嚎天嚎地来来往往想抓人的当地自卫团反成了活靶子。到底是谁先开的枪,成了当晚一个最大的谜团。如行渊底的黑暗中,也不知多少支人马在那荒郊野地里兜来兜去,企图抓捕当地的工作组。打着灯笼手电四处找人,见面先是远远问话,但是枪一响局势立即转变,双方骤雨相峙硝烟弥漫,不打到对方先停火就是没完。
“砰砰咣咣”的枪声不绝于耳响了整晚,最终连那些深陷重围的工作组怎么逃离此地也不知情由。与前次一样,也是当时马鞍山地区一道独具特色的情势。要算起来,还是自日伪时期所遗留的产物。马鞍山当地在那个时期是闻名全国的矿产地区,当地有多少家矿场船运公司造船厂,在日伪期间被来自日本的制铁株式会社所兼并,后又在抗日战争以毕的情况下,由南京国民政府接手。但当时的南京国民政府一心想发动内战,却无心经营当地的民族产业,最终这些民族工业都因为各式原因全部陷入关门停业中。江防军的到来又是一劫,许多工厂残留的石材木料连同厂房围墙也被一起运走,所以才形成了时下的情况。漫长的江岸线,许多鼯鼬出没,蠢蠢翾翾野草盖地的破旧工厂,还残存的建筑被那边的地下工作者建成各处工作站交通站来使用,以至于最后终于被军统机关发现的哪里。
几场爆发在沿江地区的战斗也不在少数,过程并不持久,结局也没什么可讲的,但当时的江南地区整体形势却能从中看出个究竟。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广大国统区内部,这样的情况也是比比皆是随目可见,更不用提那些爆发在各地的学生运动工人运动与乡下地区的三抗斗争。饥民,又是大批不耐饥馁的贫困在团结一心的情况下,时时对各地社会秩序市场经济进行冲击,一样的情景随时会出现在最后的一段时间内,斗争是早一步在正面战场前就开展起来。
“江防军那边也是事,就是几天前出的情况。三爷,你才刚回来,知道那边的事吗?繁昌鲁港那一带又发现了偷偷夜渡的船只,幸好被守军的炮火打沉了,没让他们的人顺利过去对岸。不过要算起来,就是近半个月以来,繁昌那边就已经多次出现这样的事了。”
“繁昌那里的情况也的确不妙,早之前上面就有说过,共军是要渡江,首选之地就是繁昌到我们芜湖当涂一带。那边的情况我当然清楚,也是个匪窝啊!上面不是有命令下来吗?清剿军独立十三旅与江防八十八军就是近几天,要联合起来清剿当地的革命武装。”
三月初,沿江地区的搜捕清剿行动已经全面展开,袁三顺也是难得回一次家。烛火幽幽的堂厅里才刚刚歇下,马宝贞万昌强两都是从外面找过来的。也是后一脚刚赶到,两天来都在为上面所交代下来的全线清剿行动所忙,近三月中旬的天,沿江地区的斗争进一步加强,处处一副炽盛如火的气氛。
阒寂的堂厅里也不止他们三人,粉白黛绿风姿楚楚的香芝也在,一支皓臂纤手上那把湘妃竹扇还在不紧不慢地摇着,秀眉明眸皓齿雪肤之间,那股嫌憎不邈之态也是一如故往始终都在。接连几个大晴天,江南地区各地方也突显了一份春夏光景。天井处那些砖缝中刚展露在风中的茁草,墙内墙外又是一些挑花垂丝的桃柳杨柏在夜幕下凌风摇曳,不知哪里来的虫啾鸟禆,又是几只归巢燕震翮而起,惊开了一池渊灏般钻入了幽冥的夜空中。
才回家的袁三顺也是刚歇下,桌上一些烹羊鱼鲜山蔌美馔豢圉之物并几只玲珑有光珐琅流苏的杯盏碗碟,两根红烛居中而摆,灯影下一张倦怠困乏的面目,没多开口就是一杯一杯猛灌着酒。
马宝贞万昌强两人随伺在后,他们是来传消息,整个沿江地区都在展开一场搜捕行动。得袁三顺的吩咐,两人也一直在与其他地区联系,就看当次的行动能带来什么。
“横山濮塘那边已经与当地游击队交上了火,还好是县里这次去的人多,那边的游击队又跑了,并一些当地通匪的民众。人没抓到多少,但他们那边的贼窝都被烧光了。另外就是那边还在查,因为当地通匪的人太多,总有没跑掉的。”
“马鞍山那边又有工人在闹。三爷,你可能不知道,是当地那些矿产与船厂的工人。就是近两年因为那边矿产船厂的公司相续在关门停业,当地这些人闹事聚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连当地军警都管不过来,如此一来,当地的搜捕共党分子的事也就耽搁了不少,至今还没见到什么头绪呢!”
“芜湖那边,听说从南京来的警备部汤司令已经到了。由他下令的清剿行动,他过来一趟也不止为了这个。听说近两天他都在江防指挥部那里,为部署当地的防务与巡视江岸防线。寥司令近两天也是全程在陪送他,所以县城里的事全交给了别人。我去联系过,是由县里的自卫团在接手这件事。”
“繁昌那边负责此事的是年前才去过的国军清剿军独立十三旅,不过一直到现在他们那边还没怎么行动。这次有命令给他们连同当地驻防军也要一起动手,从繁昌到南陵,那是一整片匪区,他们的事比我们还忙。因为是国军在那边负责,我是想联系都联系不上。铜陵安庆那是第五绥靖区的管辖,虽然也算我们皖江南部.....。”
“哎呀!你们烦不烦?一天到晚说这个,你们也不嫌累?才进门多久,一会也停不下来。”是香芝耐不住了,冷言冷语加一个冷颜相对,银霜覆盖的娇颜,一幅不胜厌憎之态,一袭香风一阵烛闪,从桌边移身端着莲步来到了另一侧。
袁三顺蹙眉说道:“这是正经事。你嫌烦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去去去,别在这里愣着,自己去找些事做。”
“你管我呢!大爷,我在这碍你事了吗?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她是不怕袁三顺的,也不顾他一副心事重重颓疲不振的样子。袁三顺心有所思,近两天刚展开的行动,他是在等进展。就看看此次能不能抓到些什么。
“宝贞昌强,说这些干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他们那边是怎么干的,有抓到些什么吗?”
“三爷,说这个吗?”马宝贞万昌强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向桌边的来了两步,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万昌强说道:“当涂各地的搜捕行动也是同时展开了,各地区的情况不同,做法也有异。多数还是以军统那边发下来的名单为主。军统近几个月来还是搜查到不少情报,迟迟没动手就等着时候将其一网打尽。当地的可疑分子还有亲共有叛乱思想的人众都在上面,但此事总有人阻拦,说人太多会动荡了时局对社会秩序有影响。所以近两天来抓的人不少,但还是有人逃掉了。有人在名单上,却没抓捕在案。包括后续的审讯,也老有人去拦着。”
那是潜伏在国军政府军政系统中的地下工作者所为,当时的局势下甚至还有许多警觉到末日来临时日无多的军政人员,主动联系到当地党组织要求起义立功弃暗投明。军统这次开列的名单上,却有不少潜伏在当地的工作者与爱国民主人士,但情报早就走漏出去,经过紧张的部署后,许多人也都先行得到了安排,先一步撤离了此地。
“那他们有抓获些什么吗?就以军统提供的名单?”
“不止啊!各地都有各地的办法,就是寥司令他自己不都说了吗?要自己想办法下去搜查,尤其是在战前宣传上,也不能让共党的人这么妖言惑众下去。我们沿江地区是一套做法,那边的山区远离江岸的地方又是另一套做法。”
“是啊!三爷,就说马鞍山那边吧。不止是军统的人,就是当地警保部门也在收集情报开列名单,掌握当地共党活动的情况。那里的情况不一样,失业的矿工厂工太多,一次运动接一次运动,这里边没共党的人?鬼也不信。”
“不说那些,我就想知道他们怎么干的,用了什么方法,又抓到了什么人没有。”袁三顺说道
“是指这个吗?”马宝贞与万昌强又对视了一眼,迎上袁三顺灼灼生火的目光,一杯佳酿在手中,不甚厌烦的搓来搓去,最后还是一口灌了下去。
“他们有派人下去,就混在那些工人队伍里收集情报,专查那些企图挑事的人。里边有文章,可能性最大。”
“嗯!还有吗?那其他地方呢?”
“其他地方也就多了,比如横山濮塘那边。因为通匪的人过多,当地警部机关也想尽了办法去抓人。派人混到下面去听消息,或假装当地游击队去和人联系,只要一句话口实清楚,就能抓人。甚至还有趁夜间去乡外荒村敲门的,就装作是当地游击队的人,只要你敢开门就抓人。不是通匪分子,哪有孤儿寡母的大晚上给生人进家的……。”
“呸!也就是共产党能干这些事,大晚上去找人家孤寡。”是香芝,桌边三人还在商议着,她从那边一口接过话。扭曲了面目,一副不慎嫌烦之态。
“去去去,这有你的事吗?你这是要干什么?不知道眼下什么时候,共党都在外面闹疯了。那传单都敢向当地军政机关里塞。天都要塌了地都要陷了,你还在这里什么一嘴腚眼话。”
等香芝一片冷霜覆面又别过了头,袁三顺一个冷眼瞥过,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在桌上连斟了三杯酒,自己先一口灌下一杯。
万昌强说道:“再远一些就是泾县宣城那里的山区,他们那里又有另一套做法。除了之前清剿军独立十三旅去抓捕通匪分子,唯一能干的也就是打。因为当地是匪区嘛!那些共党的游击队就在山地河边藏着,也不知道具体在哪,所以每次出门都需要大部队一起行动,不然就是有去无回的结局。那些游击队在山里都是撒种种出来的,也就近几年的功夫越聚越多越聚越众,不知道有多少只武装力量都盘踞在那边的荒山野地里。你打他们的主意,他们还打你的主意。平时连当地自卫团都不敢随意出门,还是在悬赏他们的人头呢!自己的人头先就不翼而飞。”
“我知道,出了名的匪区嘛!新四军当年待过的地方,那里的地都种出了几茬后代了,一个个扒着土梗着脖子从地下钻出来,哪里不是匪党,这还用你说?“袁三顺摇摇头,一口长叹,在椅上靠了下去,说道:“我们前一次不是刚从那边回来吗?”
“是,三爷,那就说其他地方。繁昌芜湖那边吗!情况很乱,由于芜湖不一样,是大县城。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三教九流皆全,所以也不比其他地方。不过因为那边有军统的机关在,他们在接手当地剿共的事,所以也不劳烦其他人费心。唯一可忧的就是那边闹事的太多,对那些人还不好解决,人是抓了不少,连县城里各处被征用的戏院会所全部塞满了。又是饥民在下面抢米砸店放火闹事,多方面有人拦着,因为人太多审也不好审,至今还没理清楚那边的事。”
袁三顺默默点头,敛着一双布满血丝的昏眼,迷失了目光,就对着桌上的烛火,也不知道在考虑什么。马宝贞万昌强两人说到这里也随之停下,桌上两杯酒,端起一口灌下去。腹中一阵热血随之而起,流转到百脉八经四散而去。不觉之际也是血染了双颊,漆面一般泛着红光,地里钻出来的恶鬼一般。
“那铜陵呢?安庆那边呢?他们又干了些什么?”袁三顺问道。
“那边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远不说人也不熟,平时没联系。但能隐约听到一些,与我们这里一样的手段。无外乎烧山并村迁移边区民众五户联防十家联保之类的。”
“嗯!我知道。”就是刚才与马宝贞那句话,令袁三顺突然又想起什么。其实早在两天前他就模模糊糊动过这个念头,但当时因为一打岔,所以一个念头也似桌上幽烛一般,夜风中荡然一逝,再没想起来过。此时当听到其他地区的情况后,又念起了前两天正琢磨的事,是需要想个办法打开局面。
“宝贞,我刚才听你说了衡山濮塘那边的事,有些我还没听明白,他们是具体怎么干的?”
“三爷,你问的是…….”马宝贞迟疑着,见他一副深沉若有所思的面色,说道:“就是专盯那些活动在当地的生人,并派下人去与他们混在一起。先不抓人,要等到有了确凿情报再动手。山里是不能去的,脑袋会走丢。但那山野乡镇里可查的人倒也很多,晚上可以去可疑分子那里,就装成当地游击队喊人家门,有敢开门应声的,八成就是那些通匪分子。
“好”一股劲头自心底涌泉而出,蓦然间还是一副低迷颓丧气色的袁三顺,近似焕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腾的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火烧火燎的步伐在厅中虎步狼行着绕室徘徊,连那边香芝一句:“呸!也就是共产党才能干出这恶心事,不管白天黑夜天天弄那个,烦不烦?”也没应。
“三爷,你这是怎么了?”马宝贞万昌强两人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出了什么事,迎上来了是袁三顺鬼魅横行的面目,与两道炘炘生生的目光。嘴角一丝狞笑,莫名而起的一股精神,说道:“我是有办法去找那些人了,其实我前两天就考虑过此事,但一直没有琢磨好。没想到其他地区也有人在这么干!”
“三爷,你指的是什么?”两人这一问,袁三顺到没直接回答,又回桌边灌了一杯酒,踅身走到夜幕笼罩的天井处才驻足停下。马宝贞万昌强两人一路跟随出门,袁三顺这才迟迟开口说道:“昌强,前两天你不是弄了张可疑分子的名单出来吗?上面的人你抓了没有?”
“还没有,三爷,你的意思是早点动手。”
“不是,我是打算暂不动手。”袁三顺说道:“就是抓了这些凫毳虾鱼又有什么用,他们是通匪分子这是确信无疑的,但现在就动手也不会有什么大收获。我是想通过这些人把暗藏在地下的那张网连根拽起,放长线钓大鱼啊!”
“三爷,我明白了,这是从明里转到暗里,我们明面上不动手却在暗中盯紧他们。”万昌强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止这样,需要从中查出些什么,找到那个重要的人,也不能惊走了当地的共党分子。”袁三顺说道:“就需要那么一个能撕破的口子,追查到那些共党重要人员,再一步步顺藤摸瓜将他们的组织一网打尽。”说着,又瞭过一眼头顶的夜空,紧锁了眉头进了堂厅中。心中一阵黯叹,估计也就是最后一段时间,生死存亡也就此一举。三月至五月,正是这段最危急的时期,生养在大江之滨多年难道还不了解大江的情况。就是寥文化那天在会议上也说过,最紧要也就是撑过眼下这段时间,一定要等到长江汛期的到来到。届时就是一江之水就能足以抵挡百万雄师。
“大爷,你这一惊一乍一喜一怒的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失心疯啊?”
“去去去,到底谁有病?你那一张臭嘴是要好好治治,跟腚眼有什么区别?”
“那不是你喜欢吗!你这死去活来的样子,又是为那些共产党吗?天天说天天念你自己烦不烦!三更半夜还梦话不断,共党的人厉害,太君的通通的死啦……。”香芝还在堂厅里,她也不惧袁三顺,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顾别人心里如何。袁三顺势一脸厌憎相,冷眼瞥过她那云髻雾鬓娇然艳丽的面貌,摇着头又回桌边斟上了酒。
“天塌了,地陷了,外面都是什么样子了。你不出门,当然不知道。还以为这都跟家里一样吗?外面都天翻地覆了,为什么有此局面又是哪里来的人在天天闹事?江对岸有上百万共军正要打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等他们一来,我们都要玩完。”
“这还用猜吗?出了这么多事闹得这么厉害,肯定是共党就要打过来了。没有家祟,哪来的外鬼,这边闹起来就说明了共党那边要渡江。大爷,还天天说我笨,连这种事你自己都想不明白。”香芝是快人快语毫不含糊,不意中还戳上了袁三顺的心事。
“是你笨还是我笨?这是我见的多了。当年我在翠红楼里做头牌的时候,就见过这种事。一个刚买来的小丫头,哭死哭活就是不愿意接客。那个劝啊打啊,什么都不管用。天天就那么蓬头垢面屎尿一身,也没人赶去碰她。结果后来呢!就是闹了三个月之后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还是不接客,但这人却是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还在背地里偷着美,整天呲牙咧嘴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这事没鬼吗?当时姐妹们都在议论这个,果不其然,最后与后院刚来的那个烧茶小子跑了。王妈妈带人追了回来一顿打才问出来,原来那小子是他青梅竹马耳鬓斯磨的一门表情,也是之前有了婚约,最后因为家中出了事才弄到了这里。后来那小子也追到了翠红院,两人就这么商议着要私奔。大爷,你说天下还有这么贱的女人吗?当时不止王妈妈连天连夜的打,就我们姐妹们也看不起她,都拿尿泼她。人这一生就看命,我们女人就是这样,被谁看上了是自己的命,干一行就要守一行的规矩,人路鼠道各不相同,身就这个命,想改也改不了,哪有像这样的,一声不响与别人私奔走的。就说我吧!姐妹们都说我命好,但其中的苦又有谁知道。可不止是命好啊!喜笑接送善解人意从不扭捏做作摆这摆那的。也不是我吹,当年我红的那时候,天天接过多少客?天天多少男人指着名就要我……。”
香芝娇媚入怀朝霞映雪本就是一副好面相惑人身姿,可就一点不好。生于苦难的她,也是因为久在污浊中,才沾染了一股腐气污秽,一开口就是这些臭不可闻的污秽。其他什么的,她就是想说也说不出,但就是此番话却无意间触中了袁三顺心中阴晦至深不愿提起的那根心弦,不觉之际已变了一副鬼魅横行的面目,灼灼如火的双目亮得怕人,从桌边侧过了头。
“大爷,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样子怪吓人的,是不是又犯病了,不然真是共产党要打过来了。
“家无内祟,哪来的外鬼?对,就是这句话。”
香芝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刚进门的马宝贞万昌强也没察觉到他什么心思。袁三顺也是一抹狞笑久挂嘴边,迷失了目光,久久停留在门外的无垠夜幕中。
“真是这样,应该没错。香芝,还真让你说对了,这里为什么出现那么多的事,而这些事又代表了什么?是共产党真的要准备过江了。”
“讨厌,不是天天嫌人家嘴臭吗?”
“宝贞昌强。”自有一番心思的袁三顺也没理会香芝,一声冷笑后,三人的目光对到了一处。异样的气氛中,袁三顺迟迟才开口说道:“事不宜迟,也不能再等了。明天我们就要行动起来,因为那边的共党是真的要渡江了。家无内祟,哪来的外鬼。南边闹得这么凶,肯定是为配合北岸的行动。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也不容再耽搁下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处啊!”
“是,三爷,我们明白。那明天就听你的吩咐。”
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烈日当头的好天气,与二月底那阵连绵阴雨不同,春来的气息一扫往日的阴霾,令人旷神怡情的好光景里一座滨水小镇上,也迎来了如梦晨曦中的一个早市集。还是隔天的一个早晨,袁三顺晨起后一番穿戴洗漱,就领着人来到太白镇上。先在当地驻警处巡看了一圈,却没去别处,遣散了随行人员就带了万昌强马宝贞两人,一路上了大街在镇上显示游逛起来。熙熙攘攘的人流,临街的一些店铺也在开门营业中。袁三顺表面上一副闲适从容之态,可暗地里还在警觉着扫量当地的情况。身侧一左一右两人,正持着那张名单一个个找寻被暗中盯上的可疑分子。
“就是这里,三爷,万丰米行。我已经派人来盯哨,店中的掌柜与两个伙计都在名单上。”
“他们是些什么,你有查过吗?”
“有。”万昌强说道:“王家掌柜早之前就有消息说他通匪,连着家中两个伙计都有嫌疑,多次有报告他家里有往来的生人聚集,就此事他也脱不了干系。其他的我们还在查。”
“嗯,要暗查,千万别惊动了他们。”袁三顺说着,还一面在审量街边这家米店,黑灯瞎火的室内有身着长马褂的伙计在门内门外张望,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一看就令人生疑。袁三顺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正如所说,这家米行真有重大嫌疑。
“还有吗?不管其他地方,镇上还有人在名单上吗?”
“有,我手上的名单还是下面的人提供上来的。军统那边列下的人也在上面,经过对照就是镇上还有几家有嫌疑。三爷,我们这就去吧!”
又是镇东一片散杂人家,这里近郊外,也不见什么市集店铺,四通八达的实土路面,迎风招展的还生有一大片杨槐水柳。破败隳残的窑砖草舍,过人高的院墙里还不时有鸡鸣狗叫声。来往的行人不多,近郊野的景象,不远处就是沟渠纵横不见边际的良田沃土。万昌强一路前领着来到这里,没进狭仄坑洼的巷道,远远在大街上就驻下了脚,说道:“这里有几家人都在名单上,人住在当地,却频频参与县城里各项运动。有几个还是刚从军统那边放回来,抓的人太多,审也不好审,但上面让我们时刻留意这几家人。”
从镇上一路过来,也不止看了万丰米行一家。万昌强造的这份名单,还是由久在任上的当地警保人员提供的。再与军统那边的名单相互一对照,列出了几个可疑分子。袁三顺有心来此一趟,一上午哪也没去,就在镇上转了两圈将几户人家暗中巡看了一遍。
“昌强,对这些人你见过没有。”
“没,但派了人过来盯着,他们跑不了。”
“不是怕他们跑,而是此事要早日解决,不能就这样没完没了的拖下去。”
两人还不明白他的心思,袁三顺没做停留,又踅身上大街向镇西走去,边说道:“据我估计,共党那边正有准备渡江,所以我们当地才出现了这么多事。要想办法在他们动手之前就把当地的共党奸细揪出来,不能拖得太久,而且时局上也不允许。光盯这几个,外面还有一大堆没完没了的在闹。”
“三爷,该怎么办?照你的吩咐我们重点盯住当地,外面的事我们也顾不来。”万昌强说道。
“那就不要去管。”袁三顺还在大街上闲适而行,胼肩联袂的两个人还没体会到他这层意思。一个个探头张望他的神色,袁三顺说道:“还记不记得那天中午镇上发生了什么?那个江北来人就这么在眼皮底下被人救走了。”
三月初才出的事,几天功夫两人又怎会忘。不言声的相互了一眼,继续听袁三顺说道:“其他地区就随便派些人去,因为我能揣测到当地有些什么。共党的人在此地一定有窝,就在我们眼皮底下。那天的事不觉得奇怪吗?人没追上,后来又是从哪传出了枪声?所以我是在专盯这一块,想从当地抓到些什么。”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三爷,你的意思我懂了。就这么一想,共党在此地也应该有人暗藏。但以你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既要快又要稳,还不能惊动的他们。”太白镇也就是袁三顺生养多年的故土,他也是没料到就在眼皮底下,咫尺之遥内会发生当天那件事。本来心中早已盘算好的计划,纵有小股部队鸣锣旗鼓的杀进镇上他也不惧,却不料最终变为一常至今不明的谜团。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直到今日还没能明白过来。枪声是从正西方向传来的,但是等大股人马包抄上去时,却是什么也没发现,就是那江北来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救走了。当天的情况过乱,之后的两天搜捕,将全镇都翻遍也没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所以袁三顺才认定当地有个匪巢,也将其他地方弃之不顾,目标就专注于此地。
“三月至五月,共党渡江时间。南边闹得天翻地覆好策应他们过江,这就是他们所做的打算。所以说我们也没什么时间了,家祟不除难挡外鬼啊!”袁三顺叹道:“就是这些可疑分子,你们需要想个办法先揪出一人,从他嘴里问出些情报。但也不能惊动了那些共党分子,让他们跑了。”
“这好办,办法不是没有,就以乡里的名义去看看他们。三爷,那就需要找个知内情又守不住口风的人,先盯准了在暗中行事。”万昌强说道。
“对,就这么办。”袁三顺说道:“难道都是死心塌地一意跟着共党走的人,我就不信里边没有肯开口的。就这么办,而且要快。抓了人连夜拷打还要送回去,一切不留痕迹也不能拖的太久。”
“明白,三爷,这事放心交给我们,保证出不了一点问题。”
就是眼前熙攘喧嚣的大街,就是这涉水濂山的江南小镇,袁三顺有心在当地布局,他也是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当地,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以图在末日到来前挽救回什么。或许他这一次真是赌对了也看准了,也就是当下的一次张网以待还真让他发现了什么。一股暗流就在镇上涌起,另有五不明来历的人也在毫无警觉中深陷天罗地网。而其中也有一些与他一样正在苦思当日谜团始终不得其解的人,他们却是为另一个目的被吸引过来,也根本没料到这些吮血啮齿的恶鬼,正埋伏在当地,还布下一场弥天阴谋在等待他们。也就是三月初的时间,与之前一样莫名其妙的情势,却汇聚了三股来历不同的人马。
“什么,你要带秀英走?”
三月近中旬的一个上午,还是在川媚水秀林荫似海的青山里。今天倒是哪也没去,趁着丽日春风出了村,将所推的板车在山径旁的树林里一丢,楚怀天顾文澜两人轻车熟路来到了那潭潋滟处。之前一直忍着没说,但今天顾文澜还是选择告诉了他。一个饱含异情的眼神,楚怀天面色到显平常,不惊不乍不急不火,淡淡一句问过,就先一步走在湖石雄奇,春草繁花丛簇的水岸边。此刻尚早,天光一线树影婆娑的森林中也不见旁人。顾文澜也是有心将一些事全告诉他。
“我是不忍心,没别的意思,这里是个什么世界?我不说你自己也知道。我是不忍心丢她一个娇弱可怜的女人在这里发霉腐烂啊!”
“行了,我明白,秀英是个好人,不是她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跟你说的一样,要换作是我,我也不忍心扔它一个女人在黑暗中沉沦腐败下去。”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心为她着想……。”
楚怀天一句话“要换作我,”似乎有其他的意思,顾文澜想解释却无从解释,一句话触动心底隐秘自己反先红了脸。
楚怀天说道:“不管你什么意思,不过现在情况不明,暂时还不考虑走的事,这件事还是不急了吧。但是你想过没有要怎么带她走?”
“不知道,没办法,她又不会水,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游过去。”顾文澜今天说起此事,还是因为之前的计划改变,不是突然从吕秀才那里得到的消息,本来他是抵死不愿提起此事。为免其他人为难,只愿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苦楚。还是上午时间,冉起东方的朝阳,笼罩眼前的林海之时,随着几声童音一想羊鸣,也将水岸边的勃然生机唤醒了。
是村里来的两个孩子,污垢的面目一样的神情。就是最后一段时间,两人多次出现在村里村外,与当地的孩子也混熟了。孩子也不惧他们,就是在好奇两个生人从哪里来的。山林里还有拾柴割草放养山羊的人,一样的褴褛垢敝衣着,年纪倒是不小,吞云吐雾中一张晦斑皱纹密布的脸。
“怀天,我是在考虑,如果消息是真的呢?党的大部队要是真的会打过来呢?”
“现在不说那些,还是等确切消息吧!我倒是才发现那个吕秀才有古怪之处。”天时还早,楚怀天也没有下水的意思。那几张竹筏是早已经制好,就放在碧漪漪一潭泓汀边。砺石斑斓汀兰醲苔,馨香馡馡,难得的春光明媚和风袭人。
“他好像看出些什么,他也应该猜出我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给我们看那个,要不是因为那个消息,现在我们可能已经渡过江了。”
“或许也没有,大江真的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就是躲过了江防军,那滔滔江水又该怎么办?”顾文澜与他有一样的心思,吕秀才也的确招人怀疑,他到底是知道些什么。
“但我们也不能老这么拖下去,大军渡不渡江是未知之数,就是想渡江又能不能渡江也是两说,还需要最新的消息啊!”楚怀天目光迷离着,长声一叹。顾文澜点头说道:“是啊!所以我觉得,就从吕秀才身上,我们可以问到些什么。他是当地的保长,与县乡两地都有联系,他应该能了解到当下的时局情况。而且据我猜测,他应该是看出了些什么,包括我们的身份,不然他为什么拿那个给我们看。”
“嗯!我也是这么想,主因还是我们未表明身份。不过要说起来,这吕秀才也招人生疑,他既然看出来了,那他为什么不管不问,我们这些天是没少和他打交道啊!”
正如他所说,已经有三次在他家中探听到一些有关时局的消息。就更别提那两次与马锁柱一吼一唱,在鬼魅乱舞夜幕阴沉的村里闹到半夜的事。吕秀才这人也真是个谜团,他都已经看出了几个人的身份,却一直这样不管不问。其实他们不知道吕秀才心里是怎么样想的,那是一个满清遗老,不管是国党还是共党,他还另怀一份别样的情结。
“定均近两天时时去外面打探消息,我以为他是打探不到什么的。以前在游击队待过那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这些。工作站情报站交通站都是隐秘的,有专人负责联系。就是面对面走过,没得到他们的信任你也联系不上他们。”楚怀天说道:“我觉得想要探寻情报,还是该找吕秀才,他那里一定有,也可以让他来帮我们打探一下。”
顾文澜锁眉点头说道:“那就需要向他表明我们的身份,再这样伪装下去也没意思。就是村里人,近些天有多少人见过我们。这也有潜在的威胁,需要让他来替我们掩饰一下。”
“再说吧!还需要仔细斟酌。”
两个孩子就跟在身后,不甚稀奇的紧盯两个陌生人。听秀英曾经说过,村里孤寡中,多是失去双亲的孤儿随亲戚住在这里。也是因为长达十多年的战火,满目疮痍遗迹废墟瓦砾的广袤大地何处没有这样饱受战火创伤的中华儿女。等见了楚怀天脱了衣衫下水,两个孩子又去寻石子捡木棍,咬牙窃语着谁该扔下去吓唬吓唬他,顾文澜一个善意的笑容,伸手在两个孩子头顶拂过。
正是春来农忙的时节,村里与外界其他各地也是一样,喷薄而出的丽日春光也将当地的炽盛气象唤醒,挑水灌溉的,翻土除草的,搭架播种的,这份平日里常见的宁谧祥和也被骤然间一闪而过一扫而空。村南口几亩地是秀英玉梅两家的,本是有亲缘远在身的两个人,又是同病相怜共尝人事疾苦,最后住到了一处相依为命。人生在世不管什么伤痛终要过去的,哪怕是在黑暗腐朽不见天日的江南地区。
只是因为秀英心中有事,她不但在为自己将来做打算,也在考虑着玉梅将来的事。自己要是这么一走,那她一个人又该怎么办。这位失去双亲茕茕无依的少女,也就是这样心地善良,她见不得别人的苦痛。
“婶子。我要是这么走了,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人不是过了许多年。”玉梅能明白她的意思,一个藏不住心思的人,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秀英,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我。等你一走,我还多了两亩地,自己难道还养不了自己吗?”
“不是,我不是为这个……。”秀英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因为她也不知道江北岸是什么样的地方,只是从顾文澜口中听过。一个没有压迫剥削的光明世界,她在为玉梅担心。她也能猜想到,就这么一个鳏寡孤独活在人世苦苦挣命有多么苦楚。玉梅的脸色看不见,背着身,一根铁锹在地里忙着。偶间一抬头疏散久疲的腰身,又躬背撅臀的朝向了地里。一个落寞孤单的背影,令秀英看起来那么心痛。
“婶子,你一个人过不下去的,要不然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别傻了,秀英,你根本就不该留在这里。”玉梅头也没回,只是戢了手,半撅在那里。秀英这孩子也令她无比心痛,一个赤诚善良的人,自己对她又是什么样一份情感。她就这么一走,或许连心里那份寄望也将失去。
“文澜是个好孩子,你跟他去吧。别管我,机会难得,错过了也就永不再来。外面的事我了解的不比你多,但我知道大江是什么,就是他将中国分成了两个地方。江北是江北,江南是江南,你叔叔当年就为了这个去参了军,尸骨至今还留在江北岸,我也是寻不回来。他是为什么去的,就是为这道江水啊!”那是抗日时期的事,玉梅心中尘封已久永远不愿再提的事。朦胧浮翳中眼前一片似幻似真的人影在闪烁,那是她丈夫离家的形姿,骁健的步伐从此一去不复还,魂逝天穹处。玉梅也是生养在当地多年,她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她又是在为秀英考虑,不想让她与自己一样深陷困苦中。
“江北果真是个好地方,那你也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秀英,听我的话,婶婶是个过来人,我懂得。你还太小,体会不了,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一定要随文澜去江北。”
“嗯!婶子,可是……。”秀英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她是小,但也看出了玉梅的苦痛之处。齉齉鼻音中几颗晶泪落入身下的田亩中,璀璨的爆开万点银芒,僵着的身影迟迟未转过来,她此刻是什么样不用猜也能知道。或许也就是在此时,秀英才生出了那个念头。玉梅不应该被这样的苦痛折磨,她也应该去往江北。
“常言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那吕布是何许人也,虎牢关前18镇诸侯齐聚,千军万马连天遮日战鼓罗号震彻长空,不是他又有谁能抵的住。所以李谪仙有诗:遥想奉先当年,小乔初嫁了嗷嗷……。”
还是傍晚时分,顾文澜楚怀天两人刚从村外回来。往日是绕村外小道上山,今日不同,也是因为近段时间常在村里出入,与村中人多次见过,没了那份警觉性。这才刚转过秀英她们家门院,远远就听见烛火幽幽的吕秀才家中又鬼声鬼气的唱了起来。有客在家?顾文澜楚怀天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赤兔马凤臆龙鬐的一批绝世名驹,身长一丈四蹄雄健,若非人中之人的吕奉先,又有谁能配得上这匹马。手持一杆方天画戟,龙盘螭曲精淬洗濩,通体金茫四射长达一丈,端是一柄杀人不见血刿人如泥吹毛断发的人间至宝。那吕奉先呢!也是一股一般的雄健骁勇犷猤彪悍远非常人可比。一丈的身长,四肢粗壮,有拔山盖世之力……。”
“这人也一丈,马也一丈,戟也一丈,那不就不是一般高吗?那这究竟是谁骑了谁?谁又拿着谁啊?”
这句话一出,门外两人总算听明白了,是马锁柱罗广利两人,今天回来的早,都在吕秀才家里。楚怀天一摇头,顾文澜慌忙几步赶了过去,推门进了屋内,还是一样的景象,内侧墙边的桌旁,一个云雾缭绕的面目是吕秀才。一杆忽明忽暗的烟枪举在唇边,面前不远处两个迷糊了脸,正津津有味听着故事的人是罗广利马锁柱。一见门开两人都转过了头,只有那灯影中歪做的吕秀才还纹丝未动,一副迷之神色,蟠桃会后凌尘入世的仙神一般。
“吕保长。”顾文澜先一声招呼,打量起室内,也就两人在,蔡定均到现在还未回来。
“锁柱广利,走吧!别在这打扰吕保长。”
“干什么,我这听得好好的,让秀英把饭送到这里来不就行了吗!”罗广利还好,一见这光景先就站起身来。也就马锁柱一脸招人厌憎的迷糊相,还反问为什么走。
“吕保长没自己的事吗?锁柱,你不回去吃饭了。”顾文澜就是有心劝他也叫不走,还好就是,他这人最耐不得饥馁,一听这话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不知什么时候楚怀天也进了门,敛着眼缝在打量内侧墙下的吕秀才,就不知道他今天又有什么,马锁柱罗广利又是为什么来。
“你们都在这里,我还准备送饭上去呢!太叔公,你也在家。”是秀英来了,她这句话也表明了几个人躲在什么地方。其中最古怪的是吕秀才,还是一如曩昔的神态,竟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就是这里最令顾文澜楚怀天感到奇怪,他这个人还真是个谜团,什么都不管不问,哪怕心里什么都知道。
“走了走了,吕保长,不打扰了,我们这就走。”五个人一行,出了门院墙处转东上了山道。夜幕低垂的天穹,逐寸逐尺吞噬散布在大地上的光影,遥远的天际处一抹暗红,烧红的锅底一样,还遍布黑暗的纹底。四面秀林川崖,井口似的禁锢了这个宁谧安详的山村。袅袅炊烟一路直上,又为深邃幽闭的夜空注入一股力量,等走到山道上时,楚怀天还在频频回顾清冷杳寂的吕秀才家。今天是为什么会来,又是什么时候向他表明身份,已征得他的帮助,都是急需去考虑的。
“秀英,让我来吧!”走到了祠堂门前,又是老规矩,先端一碗杂粮糊打发了那个哑巴,顾文澜接过他手中的锅碗箸蹀。
“那你们吃过早些回来,玉梅婶子在给你们收拾屋子。”秀英原本有话想和他说,但今天不是时候,蔡定均到现在还没回来。马锁柱罗广利为什么要去吕秀才家,他们也没问,顾文澜一颗心还在念着这些。秀英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一眼看出其中,一句好心叮嘱就此踅身离去。
“锁柱广利,你们俩今天去吕秀才家干什么。”
“怎么又是这个,哎呀,吃的我天天拉的也是这个。”
在祠堂后面的杂物间,先点上烛火放下锅碗,楚怀天的一句问,那边心急火燎的马锁柱也是一声抱怨,根本没理他。就为五个人所待的三个多月,秀英玉梅两家如今的状况也不是很好,还难得她们一直这样毫无怨言照料着他们。马锁柱一个混小子,他怎能体会到这么多。搀着野菜的杂面糊,一样的腌臜酱菜,灰扑扑乌沉沉也不见油光色泽。
“先别吃,定均还没回来,你就只顾着自己一个。”罗广利在旁止住了马锁柱,这才答道:“是锁柱他要去的,也没说什么,就是吕秀才问我们从哪里来,我告诉他我们是从无锡那边过来的。”
“无锡那边过来的?开始不是说镇江人吗?”罗广利也让人这么不放心,当时来此地时还编好了谎话,也对全村人都说了。玉梅两个侄子,江上跑的渔家,怎么又去了无锡。
顾文澜摇头深叹,说道:“算了算了,吕秀才肯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再骗他也没什么意思。况且我们还想让他帮我们一把呢!”
楚怀天也兀自摇头,对两个人,他就是想说也说不了什么。说道:“今天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蔡定均还没回来,四个人也在焦急地等待着。楚怀天边问着又钻进角隅下那堆杂物中,摸出他那几样宝贝赏玩起来。一遍遍地擦拭,慈母一样的眼神,时时刻刻都在念着自己的一杆枪。
“是有消息,江边工地都在传,而且看起来还是真的。”罗广利说道:“是南京国民政府那里,近几天会有人来巡视江防,据说有不少人要来。所以近几天,工地上又忙了起来。”
“南京国民政府!那他们来干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来?”顾文澜问道。
“不知道,我们在工地上哪能了解到这么多,这些还是从江防军口中听来的。因为近两天有人来巡视,还叫我们过去训话,加紧建起当地的江防工事,不得抱怨会有嘉奖的。”正说着,外面有动静传来,顾文澜一句“定均”起身去查看,果然是蔡定均从外面回来。今天少见的回来这么晚,满面风尘中掩不住的喜色明眼可见,与之前不同。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你上哪去了?”楚怀天也放下了手中物,包裹好后放进了杂物堆中,从墙隈处过来。马锁柱摆开了锅碗碟箸,五个人沿桌坐下,用着晚餐说起了今天的事。蔡定均今天还真是碰上了一件古怪的事,不然也不会回来的这么晚,实际上直到现在,他还没能琢磨清楚今天是遇见了什么事。浑浑噩噩如行梦中一般,没能理清杂淆纷乱的思绪。那是今日下午在太白镇上所遇的事,就是在那次救走江北来客之后,一连四天里他还没有去过太白镇。平日多在青山附近的市镇上走动,为打探情报与当地游击队取得联系。今天一趟走原先也是无意,中午才打算绕一截路从太白镇那里赶回程,却不想就是午后一段时刻,在镇上转了两圈就发生了一件古怪的事。是当地一家商行门前,午后的丽日融身有股出奇的魔力,令人昏昏欲睡神思不醒。刚放下手中的板车,是想在这里休息一下,等等再动身回行,也正是那个时候才发生了一件诡秘之事。
“哎!掌柜的,有烟吗?”是一个身穿深色长马褂,头戴皮毡帽的人。当地口音,但面相容貌却被那压得极低的帽檐挡住了一半,也没认清。当时一见面没觉得行姿举止有可疑之处,接了蔡定钧递过去的烟并没走,先点了一根在车前聊上了。
“你这些货从哪里来的?听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啊?”
“县城里贩来的,老兄你听的可真准,我是从镇江那边过来的。”
“镇江!”那人的年岁也不太好认,约么在三十三四十岁之间,就是那几句话才让蔡定均留意上了他。平时卖个货什么的,很少有人对他说这么多。
“那为什么到这里来?镇江好像还在南京那边吧!据此地不近啊!”
“原先是江上人家,渔渡讨生计。老兄你也应该知道,江面不是被封了吗?我也是没办法啊!”
帽檐下一双灼灼生火的目光,蔡定均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蔡定均。此人什么来路,蔡定均有警觉,会不会是当地的警保特务。
“哎,掌柜的,我问你个事,听过镇上前几天有发生什么吗””那人就是不走,一根烟完后又点了一根,还买了盒火柴,问道:“好像是有个人在当地被关押,又不知道怎么又被救着出去……。”
这人还真是个特务,蔡定钧至此已经完全警觉起来。脑中轰然一声巨响,一阵头晕耳鸣之中,眼前一阵昏瞀眩晕,不觉之际已是满身臭汗无声无息泌出体外。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些人盯上了。
“要说那些救人的人也奇怪,救了人也至少将人家送回去啊!为什么要丢到江里去,还让人游到对岸去。”那人一口青烟吐尽,还是一样的神色,帽檐下的暗影中,两道炯炯迫人的目光。口气却变得有些悠悠然,但蔡定钧此刻却是焕然不同,又是电光火石脑海中一闪,不啻五雷轰顶天崩地裂,一瞬之间刚才那阵胆战心惊魂不附体,乍然一变仿若清水洗地丽日过境,照下一片光亮蓦然间驱走之前那片浑噩阴霾,一腔积血充溢胸臆,又从八经百脉通体上下一遍游走,最终血染双颊,脑中一昏,终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第十二章 难得的机会,或许也是在北渡之前最后一次与当地党组织的联系
“那怎么样,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那怎么样,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当时才刚反应过来,他就转身走了,走之前还顺手丢下了个东西。”蔡定钧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笺,楚怀天接了过去,对着烛火才看两眼就放了下来。是一张传单,之前见过。
“这个人是谁?当地游击队的人吗?”顾文澜接过楚怀天放下的传单,也是寥寥一眼。至此他也明白过来,蔡定钧今天是遇见了什么。但他还不知道,当地游击分队早就在找他们,那天在太白镇上发生了什么,不可谓是场无解的谜团。那位江北来客万庆峰同志已被转移去了其他地方,但对于他走之前口中所说的,却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当涂本地的敌后武工队负责人之一徐长江。
也就是那天在太白镇上筹措营救事宜的当地游击队分队长,要说起来也是一位功勋卓著年长任重的老党员。当涂本地敌后武工队,他就负责这片地区的敌后武装工作。那天在太白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此当他从万庆峰口中听说到几个行踪诡秘不明来历的年轻人后,也是即刻引起了他的兴趣。民族爱国人士?其他地区的敌后宫工作组?难道几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之后他不是没和其他地区的党组织联系过,却无人知晓这边的情况。所以从那天送走万庆峰之后,他也随即行动起来,谜一般的几个年轻人,就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来自何处。
“马锁柱同志,这我就要好好问问你,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究竟是谁带谁去江边?又是谁将谁扔进江里,还让人游过去?”
莫名而来的一阵死寂,夜风扫过的烛火在摇曳,一阵阴一阵晴的光影中,只见楚怀天一张阴气集聚的脸,与两道燎原野火的目光。马锁柱这次心里有鬼,开始躲闪目光。一只碗还举在唇边,乱划着箸,将整个脸也糊住。
“算了,当天也怨我,就不应该把人交给他。”本来还迷糊不清,等蔡定钧这么一转达那个人的话,现在也该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事已至此,再说下去又有什么用,楚怀天暗自神伤,无奈摇头也不去理他,又问向蔡定均:“那人走之前就再没说什么吗?就这样走了?”
“嗯!什么也没说,他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不是我们也不清楚其中的细节。”蔡定均说道:“我想去追他,可他走的太快,一闪身就没影了。所以我认定就是太白镇上,也有当地游击队的据点。”
蔡定均说的没错,事情明摆着任谁想都是这样。楚怀天暗自思忖着说道:“看来是当地游击队找上了我们。真奇怪他们是怎么认出我们的,不过先不必想这些事。既然他们找上了我们,肯定会有下一次。那我们就这样与他们联系一下,搞清楚江北的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对,我想也是这样,应该不是偶然的。一定是他们盯上了定均,来来去去在镇上多次经过,当地游击队什么时候注意到我们,我们还没察觉。”顾文澜说道。
几个人一样的心思,为此事一顿饭吃的也是索然无味,烛火幽幽中一张张蹙眉沉思的面目,今天蔡定均遇上了这件事,也可算是一场意外之喜。原先是费尽心思早在找他们,现在反变成他们自主找上了门。因为什么事可以猜想到,一定还是那位江北来客,不是他双方也不可能建立联系。五个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来历不明行踪成疑,以目前的时局下有谁敢来接触他们。宛如过江之鲫恒河沙数的军警特务,无处不在无处不查,谁能辨清其中的原因。
“什么!你要带秀英走。”
等晚上回到村里睡下时,顾文澜还是耐不住心中的焦躁烦闷,将此事对其他三人说了。一样的神情,异口同声一句话,熄了灯各自钻上床铺,顾文澜眼望磨花玻璃的窗外却没再开口说下去。不啻惊雷的一句话,不波古井中落下的石头一般,随即激起一派潮汐涌动。另一边的三人都在探头向这里望,幽冥的黑暗,墓园一般的寂静。
“那我也要带徐寡妇走。”是马锁柱,毫不觉惊奇的反应,赌气的孩子一般,没等顾文澜开口,抵足而眠的罗广利先一个吼上了:“那怎么行?那人是寡妇啊!她能与秀英一样吗?锁柱,你这窑砖坯瓦盐腌酱臜的脑子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叫你别去找寡妇,别去惹是非,也是为你好。胡羼什么?悖晦什么?自己名声都败坏了。”
“那是为什么?他不是要带秀英走了吗?”
“锁柱,我带秀英走不是为了什么。秀英什么人你不知道?我们三个月来托她的照顾,不也欠了她一份情?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我是不忍心将她留在这里腐烂沉沦啊!”
顾文澜光风霁月扪心无愧的胸怀,说出去别人也不信,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并不为什么,就是一腔悲天悯人的情怀,或许其中另有些什么,那也是他现在根本不敢奢想的。
“我带徐寡妇走也不为什么,我也是一样,就是见不得她一个穷困嫠妇,在这里受苦受难。你们或许跟她不熟,还不了解她,但我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你们看看她那双小脚,路都走不稳,能照顾好自己吗!况且她的人也好,自己受苦受累没关系,有什么好的还总是念着别人,所以我也不忍心丢她一个人在这里。”
马锁柱也是一腔坦荡胸怀,汀兰惠芷般的情结,吼的幽静室内四壁皆颤余音袅袅,足见心无杂念人无愧色,一颗赤诚惓惓之心。
顾文澜一口长气透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那边的罗广利还在一嘴“寡妇长寡妇短”的吼天吼地。楚怀天蔡定均两人倒是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俩什么意见。
“行了行了,广利,你也别说了。”最终还是楚怀天先开了口,双手枕在脑后,紧蹙着眉头仰面朝相黑蜮蜮的房檩处。他俩人这么一闹,也无人能安心睡下去。尤其罗广利一个愣头小子,吼得比马锁柱更大声,还记得那天晚上也就是他一嘴寡妇长寡妇短,才激乍了玉梅,穷吼穷叫了半夜。跟这么一个人也说不上来什么道理。
“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考虑不了那么多。如果到最后我们还是需要渡江去呢?”楚怀天说道:“两个女人到时候又怎么带过去?此事现在不必提,还是等进一步的消息再说。
“那么怀天,你以为呢?我们还是要渡江吗?”是蔡定均开了口,一心想找当地游击队的就是他,情况最令人担心的也是他。就不知道他怀有什么样的心思。
“现在说不准,还要看情况。江北什么情况?党的大部队又到了哪里?真有打过针有打算打到这里来吗?就是讲打又是否能打过来,国军的防线也建得差不多,还有美国人要来,到时候又会出现什么。”楚怀天说的也正是顾文澜想的,渡江不渡江的关键,就在党中央领导的人民解放军会不会打到此地来。如果真要打,那又是什么时候?一心想走的是楚怀天,他正迫不及待的想投身战场,一股情结也是个谜团,因为他从来都不说自己往昔的事。
“我曾经在福建那边的游击队里工作过七八年,有些事我与你们没提过对吧!”没来由的一句话,又岔开了刚才的话题。是顾文澜心里有话想说,就趁现在的机会说出来,不然他怕自己以后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那是宁德,我在当地的一支游击队中工作了七年多。从起建到最后被打残瓦解,我那七年多的时间都是在游击队中度过的。我想说件事,是我曾经错过的悔过的至今耿耿难安的,那是为一个人,就是当年我在游击队中所遇见的一个人。”那是尘封已久晦藏心底今生今世都不愿再提及的事,但顾文澜今天想说,为此事他已在心中颠腾过许多年,却从不曾忘却又不解于怀。就是因为那件事,才让他有了今日的转变,也是因为秀英,才让他再一次不禁沉迷往昔中。
“他叫赵茂才,宁德那里山区中一位贫困潦倒朴实真诚的农家。我能与他相熟相识,也是因为一场意外,那是1946年冬天的一场反围剿行动,而我当时在突围中与大部队走散,就带了三个小战士钻出了国军的包围圈,然后再山里游荡了一个多月。”
屋内一阵杳寂,阒若无人的安寂感,不见天光的焌黑中,一个远山幽谷来的人声,不似是从人世中所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但一开口也驱走刚才那阵呶拏嘈杂,没有了寡妇长寡妇短,不见那一声声来自肺腑的暗叹。无边无际的幽暗中,只听顾文澜兀自沉迷在往昔中的抒臆之声中。
“当时也是幸好遇见了他,一个为贫苦所伤的老实人,为逃避无穷无尽的搜刮征召而钻进山里,种起了菠谷。当然那也不是他一个人,横亘不绝的大山里,处处都能见到一样迫于苦难而逃生进来的人。五松岭,也就半山腰处一小片泉溪湿地,那里就住了他们一家,因为地势高。”就在林韵天籁的黑暗中,在思绪回溯那些尘封已久的往昔时,眼中一阵湿润的顾文澜,仿佛又见到了往日无比熟悉的景象。也是一样的山,也是一样的草木萑蔰林海无际,也是一样的心怀至诚本性良善的中华儿女。
“冬季的山里有什么?一些常绿的松篁藤萝而已,那时候我们的处境也的确危险。一次接一次的围剿行动,当地工委中有多少牺牲,叛徒的变节出卖,又是许多支持我们拥戴我们的人民群众也遭到了迫害,或杀或抓或被毁家焚田
迁往其他地方。游击队的生活很艰难,没有人没有枪,武装力量也在一天天被削弱。敌人对我们的根据地进行了严格封锁,粮油盐布这些生活用品也常常匮乏。而我们与那个赵茂才第一次相见时,就在那年的冬季一场反围剿中。三个小战士与我,就像今天一样,无意中被他们所救。”
还是一样的鸦寂沉默,身边的四个人在黑暗中向这边投来的目光,马锁柱刚到嘴边的一句话,又被对脚的罗广利捂了回去。只听喉咙里一声咕咚,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两个月时间,等过完了那场冬雪,国军才撤出了当地,而我们也在他家里待了两个月之久。就是山溪林海旁搭的两间草棚,因为地势高也没什么人会上来。他家有一个沉疴不起久病在床的妻子与两个丫头,都是十来岁大小,吃的用的也全靠山上几亩玉米地。还好躲过了人世疾苦,也没什么人在欺压剥削他。家里没余财,吃的也是那些玉米糊,四壁徒空也就是一家人还能艰难维持下去。我们那两个月都是在他家中过的,也是因此,我才与他说了许多我们革命事业的事。后来终于有一天我们要走了,而他呢!我能明白他的心,他是想跟着我们走,但他却走不了。”
“后来呢?你们就这么走了,这故事也就完了?”说到这里,马锁柱还是一口问了出来,久久的一阵沉默才听顾文澜说道:“当然没有,之后我们还见过了许多次。因为我们当时就在他家里建了个交通站,而且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帮忙。他虽然没有跟我们一起走,但无形中也成了我们中的其中的一员。因为我们当时在游击队里活动时,会经常由他那里过,并寻求他的一些帮助。比如下山采购生活用品,四方往来传递消息住宿等什么的。其中有一次,令我印象极为深刻从未忘怀的,是因为那是他的心声,他一直在做却从未说出来的。现在还能想起当年那些事,也是一个这样的幽夜。”
顾文澜心中一阵怅惘,一口气运了许久才压下心中涌出的那股酸楚,继续说道:“又是一次反围剿行动,与之前那次相隔近半年。无路可去之下我又带着人进了他家,有伤员,一共五个,其中有两个情况很不妙,也根本随不上我们的队伍。那次也是个幽夜,敲开了他家的门,就是一阵忙。老婆女儿都叫了起来,给我们20多人做吃的,一场突围战打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也就进了他家才算松下一口气。
腊肉油糕精米细面,还有一些瓜果小菜,都是平时里舍不得吃的,还是为了我们,能拿的全都拿了出来。两个重伤员走不了,是他自愿将其留下照顾,让我们的队伍自行离去。第二天我们走的时候,我就是把全身都翻遍了,也才找出一个银元。但他没收,一把推过来,就那一句:同志不是自己人吗?这又是什么意思?只可惜我不是为一家老小的死活,我真想就这么跟你们走了。他说的是真的,就是为一个家他走不了啊!他走了,一家老小可怎么办?他想走,想为自己的国家带来新生,可他要管的人太多,他不能走啊!”
“那后来呢?他没跟你们走,你们后来就没见面了?”还是马锁柱一句问,楚怀天此刻也听出了这段故事的弦外之音,迷失的目光在黢黑的房椽处。顾文澜蹙着眉头一声黯叹,也无人能见他的神伤黯然,云阁峰巅上传来的晨钟暮鼓一样的人声,不是来自这个尘世中。
“后来那两个战士归队了,是事隔两个月后,当时革命区的情况更见艰辛,游击队的生死存亡也就在一夕之间。我们因为斗争上的事,就迟迟没去过他家,再等过去时,那又是一次被国军围剿在深山里。那是最后一次,因为就是那次反围剿战,整个游击分队都被敌人打伞瓦解,连天连夜的战斗突围,最终还是被当地驻剿军105旅团在仙霞岭那里阻截,一场鏖战我独自一人重伤突围,在外面养了三个月。也是为此,我才与当地党组织失去了联系。情报站工作站交通站,革命区内的所有据点纷纷被驻剿军捣毁,连当地工委也不得不为此转移的地方。山上山下跑了一个月,也没找到人联系,正是为此,我才去了他家。但……那时已经晚了,一片被焚毁的山林田亩,片瓦残檩一地瓦砾中,再也找不到那个心怀赤诚耿直善良的赵茂才一家人……。”
“那他们人呢?被国军弄死了没有?”也就是马锁柱一个人还有心听故事,吮着手指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孩子一般,反油然而起了一分精神。
“不知道。”顾文澜叹道:“再没找到他们一家人,也不知道被迁移去了哪里。一个沉疴在床的妻子,两个年幼孱弱的孩子,他们的结局会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敢想。”
“那你后来没再找过他们?”
顾文澜摇头说道:“没有,因为那时候我需要考虑自己的事。一个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要怎样找到党组织重归家门。锁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马锁柱在沉默,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黑暗中幽幽一声长叹,是蔡定均听出他所说的什么意思。罗广利问道:“是指秀英吗?与那个赵茂才一样,不是我们的人却帮了我们许多。”
“正是,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想带秀英走不是为其他,是我不想再见到另一个赵茂才啊!”顾文澜说道:“就是那个赵茂才,我觉得我欠他的太多了,不是为那几餐饭食,也不为那一次两次的救命之恩。我是在想,……我当初不是要争一个新中国一个新世界给他吗?那为什么到后来,竟然变成了这样,他一家人又是谁害的?又是因为什么?他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那份心是随我们一起的。他做的那些也是为我们做的,却没想到因此害了他。”
“文澜,没用的,这不是你干的,不用自责自自怜。只要万恶的黑暗世界还在,是谁也躲不过去的。”楚怀天早就听出了他话外之音,也明白他心里在考虑什么,也就这么淡淡一句。顾文澜在迷颓中笑了,一股不胜哀侧酸楚的滋味。
“睡吧!明天还有事,都别说了。”还是楚怀天在一阵死寂中开了口,也没人再说什么,黖黑的陋室中的一阵窸窸窣窣,翻衾倒枕辗转反侧,也不知有人睡了吗!就在一个幽怨悱恻的陈年往事之后,不管其他人怎么样,顾文澜始终都没能入眠。炽火四溢的双眸,夜空中烧逝的飞火流星一般,或许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才暗暗立下决心,一定要将秀英带过江去,去往那片光明极乐之处。
玉露泠泠悬晶玮挂,尘间的清新湿气,还久久未在过境的媚日中退去。翩鸟振翮虫声啾啾,鬖髿林荫蜿蜒流水,又是一片被春潮拂过的绿地,还正显一派炽盛欢愉气象。早起为生计所忙绿的人,已经穿行在村里的那片田亩中,婉转悠扬的山歌,一个个朝气蓬勃龙马精神的身影。脚下是生养多年,依然膏腴殷丰的沃土,一分汗水几多回报,又是多少人世世代代为此繁衍不息,相传相续至今。晨露草色花沁,鸟禆兽暤人语,流水潺潺,山石嶙峋轩碨,山崖高险峻巇,一副百赏不厌,还在神迷醉心的美好图景。顾文澜爱这个,他也是最想要看到眼前的这幅画面,无比熟悉的景象,之前见过,如今见到,以后也会永存。
今日他与楚怀天两人都没出门,因为昨夜蔡定钧带回了好消息,计划又一次做了变动,还是由他去镇上,想办法与当地游击队取得联系。
楚怀天以前是干什么的,顾文澜至今才发现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常年劳作于畦陇中的老农一般,拿得了锹铲锄耙,提得了瓦罐罂桶,能躬下身子在地里又跑又斫,又能修起秀业裁剪败枝,围起陇渠沟灌。玉梅在审量他,秀英也忘了手中活,顾文澜为一桶水,还累得苟延残喘命悬一线中,他就已经快将几亩田里的活全忙完了。
一道潋滟边,几亩田里是一个笨拙呆滞的身影。略显畸形的身影,脚步诡状怪异,是那个徐寡妇。楚怀天才忙完了这里,一把额头汗拭过,就去向她那里,而这边生死一线中的顾文澜才刚刚缓过神。
“文澜,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们平时在游击队里也要干这个?”
“什么都要干,不比在战场上。游击队有自己的根本问题,要在各地区开展多项敌后工作,先将党组织革命区根据地建立起来。”
玉梅还在远眺他,势若虓虎敏若豭貜的身影,之前的三个月,因为避开在村里活动的关系,她与楚怀天接触的还很少。
“那你们游击队还打仗吗?就是上战场?”秀英问道。
“当然,你不打敌人,敌人也来会找你,打仗是经常有的事,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打仗不好,不能……。”秀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玉梅也在这里,这不是提的时候,那是她无法抹灭的伤痛。
“那你说江北岸那边要不要打仗,不是一片光明永享安宁的土地吗?”秀英问的一句话别有意思,但顾文澜当时没有体会到,她是有意说给玉梅听的。
“江北岸不用打了,那边的仗已经打完了,不过……还有江南岸,迟早也要会打到这里来,解放全中国。”
“我不是想问这个,我就是想问问江北岸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之前你不是一直在提江北的事吗?”也不止秀英有此一问,顾文澜自己也没有去过江北,扶着那副沾满水气的眼镜,扛着铁耙就此直起了腰背,确是对向东南方。
“黻华黼乐涂歌邑诵,当然是个非常好的地方。没有战火灾害,没有欺压剥削,人民能安居乐业共建家园,因为那是党中央所在的地方,就是一颗永不落幕的太阳,始终照耀在那边的土地上,秀英……。”说着,又是一口深叹,转过了颐颡。
“我知道你怕这个,也不想再有战争与伤害,你这份心是好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战争是停不下来的。因为全中国还没有解放,就因为一条江水才将我们的国家分成了两个地方,江北是江北,江南是江南,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被一分为二。还有至少一半的人,深陷苦痛水火之中,所以这场战争永不会结束,除非等党领导的大部队打过江来,将江南岸的黑暗世界也解放了。等到那时,中国才不会有战火与伤痛的存在。”
“还打?再打下去人都要死光了。”
顾文澜还在这边说着,却是身后突然丢过来一句话。回身一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是吕秀才来到了田里。一根烟杆久久举在唇边,一股四散青烟,一阵星星点点的激火闪烁。鰕朐枯槁的身影在风中悠悠荡荡,一脚高一脚低,如踩棉花堆一般,腾云驾雾而来。一边说着话,一边举着手中一摞纸笺,在面前比了比说道:“看看吧!县里乡里又摊派下来的税额,就我们这样的老弱孤寡贫村,居然还有丁员,这不是把人往死路逼死不甘心啊!”
“吕保长,你这是从哪里来?说的又是什么?”对这位诡踪异状的吕秀才,顾文澜还真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之前才和楚怀天提过,要不要对他表明身份,以寻求他的帮助。现在却因为蔡定均那边出了情况,又将此事拖了下来,至今也没对他明说,有些事顾文澜也是有心避着他一些。
“刚从乡里回来,就是为这些逼死人的东西,外面情况现在很混乱,不但是各路税收再涨,物价在飙升飞涨,而且……。”吕秀才一口青烟吐净,就在田垄边的斑苔青石上坐了下来。手中一摞文告垫在脚下,对着面前丽日春风鸟语花香展开了身姿,又迷离了目光。
“这金圆券不是国民政府发下来的吗?怎么现在连国民政府都不要它了?那这个金圆券与废纸有什么区别。征收实物为米粮,一切通用货币,现时不得用来向上收聚,那这金圆券还有什么用?”
这是因为当时国民政府经济崩溃枯竭,社会市场混乱凋敝所引起的。此刻的他们当然还不知道此举的用意,早已警觉到末日来临的国民政府,将最后一段时间的广大国统区折磨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后俯前辙的金圆券也像之前的法币一样沦为废品。市场的崩溃混乱,也预示了这场战争的最终结局。
“村里都已经这样了,还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吗?与之前的日寇入侵有什么区别?”吕秀才叹道:“本来还以为打跑了那些日本人,这中国就得救了解放了。可现在呢!才刚脱虎口又入狼穴,这是一个比一个凶残暴戾,非把所有人都折磨死啊!”
“又是要征税,还上涨了?”玉梅也停了手中的活,从前面地里过来。外面的世界天高地远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她也不关心。但是此举却影响了人民群众的生死大计,她们又怎能不在意。一个出身贫苦的乡下姑娘,没进过学堂也不识字,还忿忿不平惨怛难安的朝吕秀才脚下那摞文告瞥了几眼。
吕秀才叹道:“是啊!外面的物价在涨吗。而且这钱如废纸,也根本用不出去。村里就这片地,比不了山下,就是如此,县里乡里还惦记着我们山里几亩薄瘠之地,看来是不把人逼死不行啊!”
“那该怎么办?叔公,村里的情况你最清楚,怎么可能缴得了这么多。”
吕秀才眍䁖内陷的面颊也不见什么神情,两绺艾眉下,一双深不见底的浑浊老眼敛为一线,也不知道在深思什么。久久才开口,又是一声长叹:“那又怎么样?缴不了还不是得缴。唉!可恨的是这金圆券造的孽,若不是它,或许村里还好过一些。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吕家人互相帮持一把算了,有困难的贫苦的缴不上来的,让我来想办法。”
“太叔公,还能想什么办法?谁又能解决了这些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一次次逼着我们缴这个缴那个的。”秀英说道。
他们在谈村里的事,顾文澜对此倒是插不上话,也想不出办法。但身边一阵旁听,也能看出吕秀才是个什么人。还有守祠堂那个哑巴,若不是他的安排也不可能活到这么久。
“就是这样,秀英,根本不为什么。”顾文澜说道:“所以我刚才说过,中国这场战争必须要结束,那也就是说,江北的大部队必须要打过来。你不是总是在问江北是什么样的吗?没有这些压榨裒敛刮骨搜脂,就是这样的。”
“哦!你们之前在说什么啊?”听了这句话,吕秀才也被吸引过来,不变的神色,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顾文澜至今还不清楚他还有什么样的心事。
“是江北的事,不就是那些共党吗!天天要打要打的,至今还没有动静。”顾文澜没开口,秀英根本不会说谎,一问就慌神,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矗在那里,生性淳朴至臻中还别有一番风韵。是玉梅开口说的,顾文澜之前有叮嘱,但到后来,他们与吕秀才有接触的事,她还不知道。
“嗯!打仗。”吕秀才神思所迷的颔首说道:“是共军那边的事吗!他们一时半会恐怕过不来啊!我今天去乡里时还听说了,国军在紧急紧急部署这条长江防线,又去与他们争取和谈,况且其中还有美国人的帮助。就那叫什么什么的,一心想让双方进行和谈,在日本人走后就张罗起这件事。”
“美国人支持这场和谈吗?那他们又会不会直接派兵过来?”合谈的消息,顾文澜听说过,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是在关注其他事。
“不知道,这又有谁知道?况且我一介山中朽木又能问得了谁。”吕秀才说着起身,一口青烟吐在身前,云烟缭绕中一双骤然生火的老眼饱含深意的打量了顾文澜一眼。踅身而回时还远远还丢了一句:“今天去乡里,到处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也就是近段时间整个沿江地区都有一场搜捕清剿的大行动在进行,是为了抓那些共党的奸细。看起来又要出事了,外面的情况很乱很危险啊!不比这深山老林中。”
“哎,叔公,你这是从哪来?这两个年轻人又是谁?”
“是我带回来的,没事,不是什么生人,也是吕家一族的一些远亲。”吕秀才远去的身影又与一个村中行走的中年人汇到了一处,遥遥几句话传来就此一同离去。而这边不禁心中惊惧,行若五雷轰顶地出焰火,又惊又骇的顾文澜还迟迟没能归窍回神。简简单单一句话,一点星火一声炸雷一道电光霹雳一阵魆风骤雨,百般滋味翻滚杂淆而来,或许身边两人没听出什么,但他心里清楚吕秀才说的是什么。
这是个警告,外界危险可避桃园,也就是他所说,深山老林中的避世桃源可避风险。吕秀才是什么意思,好像他这趟来,为的也是想告诉他外界又出了事,最好不要到处乱跑。看起来他还是真的看出了自己五人的身份,还在不辩目的的暗中帮着他们。
“那是铁柱叔,还有一个是春阳叔,哎!真是奇怪,太叔公为什么说你是他带来的。”秀英还在身边,所介绍的两个人就是与吕秀才走在一起的当地吕士家族中人。顾文澜此刻心思不在这里,秀英是有话想对他说,却还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玉梅落寞孤寂的身影就在眼前的清风中蔫萎不堪,行若秋风下的枯草一般。满面凄楚,一副令人心痛逾恒的凄凉神色,她在考虑一定要将玉梅带走。非人的世界里,真是要将所有人都逼上万劫不复的绝路。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怎么了?吕秀才刚才来了?”是楚怀天回来了,就这么一打岔,秀英更寻不到说话的机会。顾文澜沉沉点头说道:“送来一个消息,国军正在搜捕当地党组织的人,他让我们别出去就留在村里。”
“他是专门来说这个?吕秀才到底是想干什么?”楚怀天也心生一股疑惑,与顾文澜相互对视了一眼。
“怀天。”顾文澜说道:“你觉得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对他表明身份,以寻求他的帮助。我想他这个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是真心想帮我们。”
“再等等吧!之前我有想过,但是……。”他们当然不知道吕秀才什么用意,因为吕秀才也在不动声色地专注他们。那是为他心中琢磨踌躇的一件事,就看几个年轻人能不能让他放心,将那件非比寻常的事托付给他们。
“还是等蔡定均那边的消息吧!应该也快了,这时候别去招惹其他事,与当地游击队取得联系,什么情报都有了。”楚怀天还是按捺下心中那股喷薄欲发的思绪,实际上他也是正考虑着想去寻求吕秀才的帮助。但到了眼下时刻,他还没有打定主意,一切要看蔡定均那边。
蔡定军今天应该还没联系到什么,回来的很迟,倒是马锁柱罗广利两人下午时分先一步进了村。两个满面笑容涎脸饧眼的样子,莫名而来的精神,罗广利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是因为今天打探到一些事,马锁柱却不同,一副招人厌憎的痴愣相,美滋滋的抱着怀中一堆杂物。村里见了面,先一个人去找了徐寡妇。
“别管他,吃饭他就回来,我跟他说过。”
此刻天还未暗,万丈霞彩笼罩的山林,丝丝屡屡赤金如染的光斑光点摇曳,招展在疾焱中的琦花玉树,黛瓦斑斓蓬门曲径,鸡犬归家炊烟袅袅,晶波绕水春拂大地,处处是幅美不胜收多彩多姿的好图景。三人一行向山上祠堂去,楚怀天还在频频回顾进村的山径,不知道蔡定均今天会有什么消息来。祠堂门前的哑巴也翻着白眼满脸痴笑蹲在那里,罗广利一根糖葫芦递过去,真跟一个被糖葫芦拐走的孩子般,不声不响地走了。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锁柱今天又高兴什么?”
“还能有什么!昨天我还说了,南京国民政府那边也要来人巡视江岸防线。所以今天又是一场集中训话,顺便嘉奖了一些干活出力的人,这马锁柱我对他说了多次,你是为谁干的,可他就是不听,一出门就跟被糖葫芦拐走的孩子一样,人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还脚步如飞力大如牛比谁都卖力气。国军是拿他当猴耍,随便给些东西,他就一颗心全飞到那边去了。”
一路走又进祠堂后院的杂物间里,桌上先点起了烛火,就等蔡定均回来一起用晚饭,顺便问一下今天的情况。楚怀天问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吗?江岸那边近几天又有什么消息?没动静吗?”
“对于北岸的事这边是一无所知。”罗广利说道:“不过我听说了,国军已经封堵了北岸许多港汊处,也就是内河入江口。因为我军大部队想要渡江也必须由那边过来,江岸是被炮火监视的,国军的打算是,让北岸的船进不了江下不了水,就是有船也过不来。”
这倒是个不好的消息,不过对此两人心中也有底。国军如此处心积虑布防江岸防线,一定是将能想的办法能干的事也全付诸行动。那就不知道真是要等渡江时,大军又怎么解决这些难题。
“有舰艇从南京那边来,不知道上面什么人,我们在江畔工地上也能看见。”这也是令人所担心的,芜湖那边就是国军的第四江防指挥部,海军的舰队就驻防在当地。
“还有吗?没其他的事了?”楚怀天还在问着,听门外一阵响动,三人一起迎出去,果不其然是蔡定均回来了。神色平淡脚步绵软,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好消息。
“不行,今天在那里转了一天都没见到人。也不知道当地游击队在什么地方。”蔡定钧有些颓乏黯然,一天的空跑下来终是一无所获。
“不忙,先用饭吧!他们既然找上了我们,应该会有下一次。”焦灼的心绪,馁气的情结在传递着,楚怀天也没在说什么,既安慰了他又宽慰了自己。暮色冥冥中四人失意衰颓的身影,一盏孤灯边久久地坐了下来。
桌边的徐寡妇正在灯下忙着手工活,鬓旁垂下的青丝,不时伸手捋起挑在耳上。专注的目光,半张隐在黑暗中的脸,是一个才三十五六的柔弱女子,纤瘦瘣瘠的身线,一张微微尖俏的瓜子脸,岁月的沧桑苦难不知何时在她的眼角留下几道淡淡的鱼尾纹。手上的活早在一个月前就忙了起来,幽幽灯火下盈盈流转的两只明眸,不知为何,马锁柱就是迷恋这样的气氛,温馨且甜蜜,久违的家所带来的幸福感。
实际上要说起来,他也不是为了其他,徐寡妇大的十多岁,当初能帮她并非是起了一些什么邪念诡思。一个深陷苦难中的孤寡无依,也是难以想象她是如何苦撑到今日。
她的经历,马锁柱也听过,一个从贫苦家庭中走出来的童养媳,进到山村里也有近30个年头。还是一个不谙世事尚属青雉的少女,刚进门就要接过一家内外上下的所有事务。婆婆还是久病在身沉珂不起,丈夫公公是父子俩一起扛枪上战场,却没一个人能回来。就是这样的陋室蓬牖中,正是这样的孤灯角隅下,真令人无法想象,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哪来的恒心毅力替自己裹了小脚。她当时那小小的心灵里又在想些什么,就怕被别人看不起,本身就是深陷苦难中的孩子,也有自己所顾忌的一面。那是怎样的一个情景,也无令人无法想象。无数个恛侧哀凄的夜晚,无数个迷梦泪醒的夜晚,无数个寤寐不宁无法解脱了夜晚,就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锁柱,你们要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还没有定下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想看手上的活能不能在你走之前赶完,如果没有事情耽搁,半个月不到工夫就能行了。”徐寡妇从手上移过了目光,与马锁柱精光四溢的目光对了一眼,又慌忙垂下了头。马锁柱就是迷恋这样的感觉,在她身上能闻到那种慈母的味道,有那股温馨家人的感觉。
“半个月,不一定啊!谁知道要什么时候走?反正近几天还没有消息。”
“那你在江岸那边干的怎么样,每天忙来忙去累不累啊?”
“有什么累的?而且那边比这里好,至少能吃个饱。”马锁柱也是个无心之人,刚喝过徐寡妇为他做的一碗菜糊汤,满脸的迷糊相,说话到一点不含糊,还一幅炳炳烺烺正大光明的样子。桌上烛火一阵摇曳,徐寡妇停手时又不禁瞥了他一眼说道:“干活还是要爱惜着自己一些,没必要那么出力。你一个精壮的小伙子,现在不觉得,等哪天身体垮下去就后悔莫及了。”
徐寡妇也是为自己心痛,那时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又能懂得了许多。一盏昏暝烛火下那是多大的伤痛折磨,才给自己留下了半身的残废。马锁柱就喜欢这个,谆谆细嘱中有股慈母的味道,并非因为其他什么的斜想歪念。
“锁柱,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吃晚饭。”什么时候夜幕降临的,马锁柱还没察觉到,只见那边“哐当”一声门开,楚怀天罗广利两人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对这个秉性严刚深沉的楚怀天,马锁柱还是有些惧他。这边一句招呼“我走了,”扶桌而起在三人紧盯不放的目光下,随着楚怀天罗广利出了门。忽悠忽悠烛火下,徐寡妇还久久坐在那里没移回目光,外面一阵飒飒的响动,最终还是渐渐远去,消失于夜幕昏冥中。
罗广利出了门就想吼,却被楚怀天止住了,就这个吼天吼地的罗广利,每次也都是他叫的最凶,比马锁柱嗓门还大,还一嘴寡妇长寡妇短的没完没了。顾文澜蔡定均还在院门外等着,五个人一觌面,顾文澜一摇头一口叹,眼瞅着他健步如飞上了山径,去寻他还没用完的晚餐,久久才转回了目光。
“走吧!不管他,我们回去睡。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楚怀天第一个迈开了脚,朝玉梅家去,随后的三人胼肩联袂而行,一同在夜幕中消失了身影。
“秀英,吕秀才他人呢?今天在家吗?”晨曦斑斓的山村里,又是一个晨起农忙之时。悬晶玉挂草深露重的林野,才刚被一层薄纱般的曙光笼罩,几声鸡鸣两响犬吠,往昔一般翻嚣景象又现眼前。今日顾文澜楚怀天也没出门,由蔡定均一个人去往了镇上。顾文澜在村里的田地里忙着事,还不忘去远眺吕秀才他家的院屋。没见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今天他出门了没有。楚怀天不在这里,村中不少上了年纪的孤寡,难得他一个人能揽下许多活。也就是最后的几天时间里,他们两人才与村中其他人有了接触,不多时也将村里其他户人家认了个遍。
“不知道。太叔公他年纪大了,家里的活都是由村里人合伙其他干的。村里多数都是我们吕氏家族的人,他平时也不出门,还真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家。”一个孤苦无依年入古稀的老者,与村里多数孤寡一样,他家的地最多,平时都由别人来替他忙农事,听秀英之前介绍过。
“那边是强子家的地,那边是马本叔公家的地,还有吕得胜家的。”秀英所说的,是楚怀天此刻正忙着的几亩菜圃地。位于村北另一边,到与这里隔了几百米,一个仙帔玉縠的凌波仙子晨曦曙光中,一身绯彩齿皓唇红粉白黛绿,风中招展的绀绸璟瑛一般,还真有那么一分惑人眼目醉人心神的味道。秀英心里还在惦记那件事,玉梅就在身边,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扶着铁铲在那里等着,看顾文澜一趟一趟去西边汲水过来。
“文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想好怎么带秀英一到了吗?”玉梅也停下手中活,秀英在为她将来做打算,她又何尝不是在惦记着秀英。顾文澜长喘了几口粗气说道:“还不知道,不过有好消息,我们或许能与当地的游击队联系上。有他们的帮助,秀英怎么样也可以过江的。”
“这里也有你们的人?”玉梅问道。
“当然,整个中国上上下下哪里没有我们的人。”顾文澜说道:“他们都潜伏在当地,平时是很难找到他们的。因为是敌后工作嘛!”
“那他们能送你们过江,他们有什么好办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还在为玉梅惓惓苦思的秀英眼中一亮,一片浮翳一扫而空,不觉之际仿佛看到了一个希望,一片清亮逐走了心中那层阴霾。
“肯定有办法,当地党组织不知多少人潜伏在这里。没听见外面在传吗?国军发动大部队去围剿他们,却吃了败仗退了回来。他们一定有办法送我们过江。顾文澜笑道:“秀英,你就别担心了,迟早会有办法的,马上就能联系到他们。”
秀英点头说道:“那他们用什么办法又能送多少人过江去?”顾文澜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秀英这一问是替玉梅做打算,难以启齿的一桩心事就在一瞬之间骤然疏解。
“不知道,相信我,秀英,他们有办法,送多少人过江都行。哎……又是这两个孩子。”顾文澜一句话又转到了它处,是长在水潭边见到的那两个孩子。破旧褴褛的衣衫与之前一样,一只泥污斑斑的小手在怀里掏出了一把野果递给了秀英,几句附耳低语,等秀英直起身时,两个孩子一哄而散已经跑远了。
秀英笑道:“是那边吕有为叔公,吕同鑫叔公他们家的。都是没了双亲,与家中老人住一起,这还不是给我的是要给你,他们在问你们近两天为什么不去桃花潭那边了。”
难得的童真,就是这么简单。顾文澜还真没想到,就是短短几次见面孩子们也留意上他们,专程跑来一趟交出了自己的心意。朴实无华祥和温馨的山村中也是钟灵毓秀,什么样的水土养育了什么样的人。连身边的玉梅也是满脸笑颐,那片常见的沧桑颓乏也在悠悠清风中化开了。迷人的恍惚感,顾问澜当时还不知道茫茫未知的将来会有什么,那是他的使命,或许是当他刚走进这世外桃源时就无心中已经接下的一桩使命。不为其他,山村里所有人的命运也与他紧紧相连到一起。
今天蔡定均回来的还是很晚,祠堂后的杂物间里,四个人还在耐着心绪苦苦等待他。陋牖夜风下的楚怀天,望夫归来的小媳妇一般,快熬红了双眼。幽幽烛火下笼中困兽般,一圈一圈兜着的是马锁柱,他是为生气,今天没让他去徐寡妇家,刚进村就被拽到了山上。顾文澜也在窗边等待,霞彩笼罩的下的山径,笼山络野的成绮光影中,寥寥倒倒几个身影前前后后回来,却不是蔡林均。本以为今天没希望,却不料蔡定均今天还真是带回了一个惊天喜讯。
“找到他们了,与他们联系上了,而且也约了下次。”步履生风的身姿,加了油上过发条一般,虤虤有力精气迫人,慌忙中连板车也推了上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股力气。刚进门就是一身喊,连门前的哑巴也被吸引过来。此刻的秀英还没送饭上来,五个人忙点上了油灯靠桌边坐好,听他说起了今天的事。
“实际上还是他们来找的我,与前次一样。”蔡定均所说的,还是那位游击队分队指挥徐长江,前一次见面,他也没有打算急着与他们联系。太白镇上有当地游击队建立的情报站交通站,蔡定钧还不知道自己是一进镇上,就有人立即注意到他。混在人群中一双双眼目,早将他全身上下内内外外审量的清清楚楚。过来买货的人中有他们的人,口音举止习惯,之前的经历出身何方一点一息的情报被收集起来,汇入徐长江手中。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为什么他要救出不幸失陷敌手的同志,徐长江就在敌后工作繁忙之中还抽出了时间关注了这件事。也就他们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早引起了他的兴趣。
“掌柜的,这里有烟吗?”与上次一样,油水清亮的深色长马褂在身,帽檐压的极低,两道灼灼如火的目光。蔡定均始终就在等他,这一次他是决心不再让机会溜走。
“有有,而且是我专为自己人留的。”
“自己人?”徐长江接到手的不只是那一包烟,其中还有顾文兰随身携带的党章文件,蔡定均此举也是大胆至极,他是早认定了这个人绝不会是敌特人员。
“这东西哪里来的?少见少见啊!”徐长江心中惊疑不定,但他还是能擘辩出蔡定均并非是他所猜疑的人。
“我们是从南方来的,你是这里的……?”
“哎呀!这是说话的地方吗?明天你再来一趟吧!”
熙攘喧嚣的街口,蔡定均有意选中此地,好让他来找自己。正值日暮西沉的傍晚时分,茫茫归家人流接踵毂交而行,徐长江就这么抛下了一句话,混在人群中走了。蔡定均还想去追时,却早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那他就是这么说的?让你明天去一趟?”
“嗯!就是一句话,所以在我回来的路上还一直在想,他是想要干什么,应该是相信了我们,要约我们去见面。”
听完了蔡定钧所说的事,顾文澜楚怀天四人也都激涌着心绪各自寻思起来。按说应该不错,他也约定了下次的碰面,或许是真的想与他们接触一下。
“吃饭了,你们今天都在。”随着门外一阵脚步声进门的是秀英,刚做了饭送上来,在桌上放下了锅碗,一眼扫过桌边五个默默无语的人,一句“先用饭,早点下去休息,”就踅身走了。本来她还有事想要找顾文澜说,但现在不是时候,善解人意的她一眼就看出了许多。
“吃饭吧吃饭吧,先吃了饭再想其他的。”马锁柱第一个起身,摆开了碗碟掀开了锅盖,一句:“怎么又是这个,屁股缝都糊不上。”
各怀心思的四个人也没人理他,楚怀天迟迟开口说道:“那明天我也去镇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与当地的人联系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也要去。”顾文澜说道:“怀天,明天我俩都去,不管怎样也要与当地游击队接上头,而且我有预感,明天一定有好消息。刚才定军不是说了吗?那个人自己说过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他是想要干什么,肯定也想与我们见一面。”
楚怀天点头说道:“对,他一定是这个意思,那么定均……。”说着又转向了蔡定钧那边问道:“那明天我们就三人一起去,由你先去与他们接头,到时候再叫我俩过去。”
“那他们要怀疑什么呢?一去去三个。”
楚怀天接过罗广利递来的碗箸,缓缓摇头又与对面顾文澜对视了一眼说道:“不会,既然是他们来找我们,那他们就肯定知道些什么。据我猜测,还是那个江北来客,因为也就是他见过我们。他被我们救了,所以才有今天的事,看来上次的事还让我们干对了干成了。”
顾文澜也有同感,莫名而来的一场联系,从各方面情况来看也正如楚怀天所说,这一次终于是找到了当地的游击队。
“现在也不想那么多,晚上回去在祥谈明天的事。”等楚怀天拾箸端碗用起了晚餐,此刻的事也暂且定了下来。四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急不可待的渴盼着,就等明天能有什么好消息出现。
等晚上用过饭回村的一段路上,几个人都还在想着这件事。至关重大,事关五个孤魂野鬼将来的前程去向,至此才终于见到了一点眉目。黑灯瞎火中一阵走,从高处还见到一片魅力夜空璀璨繁星,等下了山进入村里又是那一片四方遮阻的幽寂,仿佛进入了一个禁锢的世界。无边无际的幽暗,直到快进玉梅家门时才发觉一墙之隔的秀英家有动静。清水流光的幽芒中一个云裳仙帔的婑媠少女,正垂首颦眉站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秀英,怎么了这么晚还不去睡?”
“嗯!文澜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文澜当然不知道她什么心思,看着四人一行进了门,院墙上那堵莞苇门过去几步路就进了秀英家院里。柔和夜风中驻足,默默对视过一眼,又随那清姿丽影一步步在院中实土地上绕起来。
“什么?你想让玉梅也随我们过江?”
“嘘!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顾文澜惊乍之下一声吼被秀英止住,一只倩倩玉手捂上了口,回头瞥了一眼烛火透罅的窗户,秀英说道:“为什么不行?你不是说与当地游击队联系上了吗?他们有办法送多少人过江都行。”
“是,我是这么说的。但是……。”
“但是什么?我难道就这么走了,丢婶子一个人在这里?你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我怎么能忍心丢下她。”秀英叹道。
顾文澜当然知道她的情况,也对那一番操劳照顾深感谢意。若不是她的帮忙,自己五个人也根本不可能在江南这片陌生土地上待这么久。秀英说道:“既然能跟我们走,那为什么不和我们去?你不是说江北岸很好吗,是你们党中央领导的世界,一切都很好吗,那为什么她不能去?是你们的人不欢迎她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们的党就是来自人民群众中,又怎么可能不欢迎人民群众。”
秀英说道:“那就替我去劝劝她,让她跟我们一起走。文澜,这件事我求你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你读过书,什么事都知道,你替我去劝劝他。”
一只倩倩玉手还举止眼前,一个风韵怜人的身影,一声婉约轻柔的嘤叮细雨,又是一袭馧馞幽兰之芳扑面,一股激情流转入怀。对此顾文澜又怎能拒绝,他本就立下决心要带秀英去江北,多一个人也无关紧要,何况自己也欠了玉梅许多情分。
“那好,我去对她说。秀英你随我来。”一腔热血在心中翻涌不止的顾文澜,也顾不了那许多。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要带秀英走,那又何妨再多一个人,先一步推门直入进了屋,在烛火幽幽的堂厅里倒没有见到玉梅的身影。
“玉梅姐!玉梅姐!”
“怎么了,是文澜来了吗?”玉梅在里屋,顾文澜回顾了一眼身后跟进来的秀英,也没好意思进去,就站在堂厅里说道:“我是有事要对你说,玉梅姐。”
“什么事啊?这么大晚上的。”玉梅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早已洗漱脱衣的她正在里屋中忙着一些手工活,远远从里面应了一句。顾文澜一番乱如麻理不清的思绪还在梳理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听身后“咣当”一声门响,再回头看不料是马锁柱跟了进来。
苦大仇深的眼神,磐石横峰一般矗在那里,气沉丹田瞋目裂眦,一副作势欲吼之态。顾文澜一见他来随即冷静了下来,心里已明白过来他又是为了什么。
“马锁柱,你这是……。”
“顾文澜同志,你在这玩弄妇女,不怕党纪党规知道了一枪毙了你吗?”
不啻惊雷的一声吼,四壁皆颤尘烟直下,无异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震得人魂不附体魄散九霄,一阵头晕心悸中迟迟没定下神。顾文澜只觉眼前一阵模糊昏晕,天地倒悬中仿佛那玻璃眼镜也被一生枭唳鬼嚎震裂了。一句话还未开口,只听又是“咣当”一声门响,楚怀天蔡定均罗广利三人又鬼声鬼气风风火火的冲了上来。
“你吼什么?你吼什么?深更半夜的你这又是发什么疯?看你这么急冲冲的跑过来,就觉得不对劲,你又想干什么?在这吼天吼地的干什么?”
“他在这玩弄妇女你们也不管啊?为什么只管我一个,你们都不管他吗?”
马锁柱是为了报仇来的,你说他傻他自己也有那份心,就为昨夜的事,今早顾文澜又说了他几句。他由此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就等这个,就看他与秀英怎么了。两人才刚进门,他一见动静就风风火火瘟头瘟脑地冲了进来,也不顾身边人,梗着脖子杀猪似的就在那边吼了起来。
“不对,你们偏心,他玩弄妇女你们也不管,这一下就是玩弄两个妇女,我也才一个。呜……呜……呜……。”
“你吼什么?吼什么?回去再说这件事好吗。你这盐腌酱臜的脑袋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这能与你那个一样吗?你那是寡妇,在家没听大人说过,寡妇门前男人多,别去招惹是非。”罗广利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叫别人别吼,自己反拽天拽地的吼着,比别人更大声。幽闭的屋内一阵嗡鸣,内内外外几个人耳膜中都是一阵乱颤,闭气了一般头晕眼花魂飞魄散。
“谁招惹是非了?我寡妇我怎么了?我寡妇我招惹什么是非了?”是玉梅被罗广利一句话激乍了,蓬头跣足而下,脚步蹬蹬有力而来,满头秀发髬髵飘洒着,鬼魅了面目,噩梦中扑出的冤魂一般嚎天嚎地,这一声又是一计重磅炸弹扔在了人群中。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是吕秀才,屋里还正是一团乱时,水沸浪开一般喧嚣,今天他还跟往昔一样如约而至。每每到了这个时刻,他就神迹无定的出现,魅天魅地的一身凄凉惨嚎,扯开了锯木刮痧的嗓子,惊的天地皆颤日月皆避,山崩海涸神鬼无踪。屋里边的乱还未完,他又在外面凑上了一脚。
“我就是不忿,我要找党纪党规他老人家评评理,为什么只管我不管他,没见他一下玩弄了两个妇女。呜……呜……。”牛高马壮,一身万夫不敌的蛮夯之力,就跟个门板似的矗在那里,任你又拉又拽又搂又掐,盘腿箍头揪发锁喉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死活拖不走他半步。罗广利躬下身去扳他的腿,却不防被他一把按在面门上,搡出了五六米,踉踉跄跄几步站住了脚,眼前一阵模糊眩晕,嘴中一股血腥气,连牙龈都出了血。不禁一股怒气上涌,又是一身惶天惶地的吼。
“马锁柱,你这是什么样子?这么多长时间来,那些纪律对你白念了?一切行动听指挥你不知道吗?要是让党纪党规他老人家知道了你这样,照屁股一脚过来,非叫你七窍流血。”
党纪党规一脚过来,这叫什么话?这罗广利也是个粗卑无形之人,让他来劝还不如不劝。四个人还正扭打成一团,那边魍魉了面目,鬼魅附体一般的玉梅还在那擎天展地的嚎着。
“什么意思啊?你们这又说的什么?哪来的玩弄妇女?我寡妇我怎么了,你以为我想啊?我这又招惹什么是非了?”
“遥想曹公当年啊,那小乔出嫁了啊哦哦!”屋里本来就一团乱,扭打抱摔又吼又嚎混为一气,那门外吕秀才还在兀自唱着自己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神,唱的这又是什么,小乔这是几回嫁人了。一个惘天惘地鬼神皆避的嗓子,垂危残喘的豕狼一般,一口青烟接一句唱,也不顾乱成一团的屋里。
混小子罗广利也是一样,一声接一声地吼着,自己是来劝马锁柱的,却一嘴寡妇长寡妇短吼得比他更大声。
“你吼什么?你吼什么?寡妇门能随便进吗?这是非你能来招惹吗?也不怕粘了一身脏,玷污了你一个好名声。”
“什么一身脏又哪来的是非窝?是我去找你们的还是你们来找我的?我寡妇有罪吗?招谁惹谁了?深更半夜把我叫起来,就为说这个?”
“红藕香残玉簟秋呐,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嗷嗷嗷,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呐两处闲愁呦。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啊,却上心头去。嗷嗷嗷,哎哎哎,啊啊啊啊……。”一声吼一声嚎,外面还远远传来一个鬼掐驴阉的嗓子,就是为一场乱今晚一句话顾文澜也没说出去。屋里一阵扭打抱摔接一片鬼嚎鬼叫,外面又是一阵惑天惑地的唱着不停。独留他一个人丢在屋里,泥塑纸糊般愣到现在,一股气一股愁一股愤愤不平心绪乱涌之下,咬着牙歪嘴斜眼梦中人一般,凶鬼上身的面目狰狞着,手足乱颤头晕眼花,久久不能自已。就这样一个宁谧安详的夜晚,与前两次一样,鬼魅横行昏天黑地中一场乱直闹到半夜,鸡飞狗跳嚚童昏叟惊起乱走,一片肃杀气息还显无比热闹。许久许久,异域天陬的山村中还没有平静下来。
夜幕下的太白镇上,繁星流月撒下的一地银霜,水银泻地一般将这不见白昼炽盛喧嚣的乡下小镇遍布笼罩。微带寒意的夜风,拂平了镇边广矿宁谧下的尘烟乱草,清水洗地一般,一片泛着幽芒的大街小巷轩屋瓦舍,抹去油彩的涂绘一般那么似幻似真缥缈迷离。
就是如此的一个幽夜,万籁无声夜深人静,一群潜伏在夜幕下的魑魅魍魉,正从不知来处的四面八方冒出头,阻截了镇北一条临郊大街上的几家门楼瓦舍。黑漆漆的建筑群中不见任何动静,外面的人在屏息张望,并步步向前,重重围堵了这几户人家。居中的大街上,几个聚在一起的人,其中一人一把驳壳枪在手,挑起了帽檐与身边随行者借着月辉星光朝屋内不断窥望。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是这家没错吗?”
“没错,万队长,我们已经盯了几天,就是这家。”
“嗯,那就动手吧!不用多说,先抓了人连夜拷问完还要送回来,千万千万不能惊动了其他人。”
“是,我们心里有数,这就把他抓出来。”
一群不知来自何方的黑衣人,口耳交接一声吩咐传递下去,有人先一步来到临街的几户人家前,紧贴着那过人高的院墙,一个探寻的眼色。等得到一个坚定有力的手势后,一个虎踔,腾云驾雾一般,伸手攫住了墙头,附体了豭貜一般,一闪身越过那堵矮墙。
等不到片刻,无声无息一片光影豁然一亮,一个黑影已推开那户人家的院门,露出一个银霜覆地的院落来。守在门外的人还在张望着里面的动静,并回过头来,聚到了领头人身边。
“走吧,进去抓他出来,记得可千万别惊动了其他人。”
“明白,万队长。”
随着领头人一声召唤,凶气四溢鬼魅附体的几个随行者也钻了进去。不多时只闻窸窸窣窣一丝微微响动,就见那清光照耀之下,几个刚进去的黑影又转出门来,又拖又拽抱着一个布袋裹头口中呜呜嗡嗡的人上了大街。延边两顾之后,又随着领头人一声召唤,脚下不停潜在夜幕中悄无声息地离去。自始至终,一片幽暗中突发的异情也未被其他人警觉,几个不明来路的黑影就这样无声无息,迷梦中来往一般,根本没人发觉今晚这小镇上出了什么事。黑暗笼罩下的一股邪流在行动,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也无人觉察到他们的去向,就是电光火石一瞬即逝的时间里,一场潜在的大祸,一张弥天亘地的大网,也是谁也没有能意识到是为了什么。
“三爷,办妥了,抓的那个人什么都招了,这次我们可是钓到了一条大鱼。”
晨起后的太白镇外,五里路不到的一片滨水村落,金珰大畹丹楹轩敞的一家豪门大院内,袁三顺还是刚刚起身,披了衣衫在厅堂里听取万昌强的报告。微微浮肿的两个黑眼泡,还残有昨夜的宿醉与红帐劳乏。厅门外是一片光白的天井院强,如火如沸的朝阳下亮得令人睁不开眼。连那垂倒在墙头埒下,被春风扫折的藜莠芷兰都显出几分异样神精神,一股勃勃生机。
刚起身,空空乏乏的身骨中还残有一阵头重脚轻之感。袁三顺正歪坐在桌边品着香茗醒着神,身前所站的是一宿未睡双眼布满血丝还行精神亢奋的万昌强。髭髯并茂的一副凶蛮犷猤之色,不同寻常的一份狞笑,还在那说着昨夜的经过。
“经过两天的了解,这人肯定是共党在当地的奸细。不过他所参与的事不多,口中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我之所以挑中他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能看出来这个人守不住口风。这不,还未到半夜他就熬不住了,把什么都招了。”
“那他又说了些什么,他人又在哪?你昨夜干这件事没惊动到其他人吧?”
“没有,一个人也没惊动。”万昌强说道:“他所知道的东西也有限,一个久在当地潜伏的地下工作者,20出头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有身份掩护才在当地混了许多年。广和堂药铺的一个伙计,共党在当地的交通站就设在他家里,平时来往联系的人他见过不少,但所知的内情却不多。我从他口中又问出了一些其他情况,包括这镇上有没有其他的共党奸细,后来又造了一份名单。三爷,你看,就在这里。”
一张名单递过去,袁三顺接到手中只是随眼一扫又放回桌上,紧锁着眉头还是没做声,听万昌强继续说道:“镇上一共九个人,我已经派人下去盯上了。要想抓他们,一个也跑不了,那个伙计早上我就放了,怕打草惊蛇让其他人生出了警惕。我倒是不怕他走漏什么消息,他一家老小四口人都在我掌握之下。”
“就是这九个人里面有什么大鱼?他没说什么重要的情报?”袁三顺问道。
“有,当然有,三爷,或许这九个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但从他口中我还问出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袁姗三听到这里,双眉一紧眼锋一收,强提了心神专注起这件事来。一扫刚才晨起时那份颓靡不振之态,没等万昌强开口,先从内室传来了一阵轻盈脚步声一袭香风伴同一口污秽连连来袭:“大爷,你这是又在忙什么?昨晚还没折腾够吗?看你天天这要死不死的样子,力气小的像个婊子,整天的精神都用到共党那边去了,你这还算是个人吗?也不看看您的行尸走肉的样子,当年我在翠红楼当头牌的时候,可没见过几个像你这样的……。”
“去去去,你烦不烦?这有你什么事,非要这一口臭,大清早就抖落个没完。”
“那不是大爷你自己喜欢吗?白天晚上就两个样了,床上床下也是两个样,用不上人家的时候就是共党共党的,太君都不在了,你惹不起共党就不要惹了。”香芝根本不怕他,一口污秽也是历时久远始终不忘的。袁三顺不胜气闷的紧摇头,自己先起身整好了衣衫准备出门。
“走,去镇上再说吧!昌强,我们这就去镇上,看看那几个人还有你说的重要情报。”
朝彩曦光丽日春潮中的小镇到不见昨夜的诡秘紧迫气氛,一截五里路,沿水直行就能到镇上。阡陌纵横的乡间小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周边郊野中去赶早市集的人,垂柳婆娑粼波道道,春发的汀兰蕙芷不知何时已长得这么茂盛。碎石坑洼斑驳坳垤的实土路面,两骑并辔而行,身后还跟了一对当地的警保人员。袁三顺撸了衣袖松了襟领,以手来风边跨坐马背,边眯矇着双目,在思忖眼前的事。迟迟才开口问道:“昌强,确定无疑吗,那个人是当地游击队的头?”
“是他们的分队长,也是整个当涂县共党武工队的一名负责人。这是我亲耳听见的,错不了,那小子一家四口人的命都在我手中,他也不敢骗我。”
袁三顺又沉忖着说道:“那这是一个重要人物,千万不能轻易放过了,昌强,成败在此一举啊!我们这是终于抓到了一些什么啊!”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连夜处理过此事就来见你,有了这个重要人物,不说多大至少能把当涂县一地的共党奸细全部铲除了。”万昌强说道:“但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尤为可疑的,是这个人为什么来太白镇这样的小地方。当涂县一郊之地,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的人竟然会跑到这里来一定有原因,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袁三顺心中寻思,这也是实情,原本没想过能寻到那么大的目标,只求抓住一条线索能顺之摸下去,却不料才刚着手部署下去,就立即有了进程,还令人得到了一个往外之喜。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专注起来。说着话就这么一路进了镇上,先去了乡公所驻警处。马宝贞今天也在,透光轩敞的屋内三个人又商议起此事来。
万昌强说道:“三爷,依我看此事不能急,所以我才没有动手抓那九个人,一直在派人盯着他们。是跟长线必须要耐下心来等,要抓也只能等着抓那一个人,有这一个人也就够了,至少能将当地的共军势力全拔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此人在哪,只有等他自己来当地时才能找到他。三爷,这次可以布置一张大网,完全可以将他们一网扫尽。”
“话是没错,但我还是想下去看看情况。”袁三顺一路走,才从晨起的朝酲中醒转,此时也不愿久坐,一伸手取了桌上的平顶礼帽压在头上,瞭一眼外面院中耀眼光幕,说道:“这就走,不去看一眼我也不放心。这人为什么来镇上,要先弄清楚,还要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不然又上哪去找他。事不宜迟,昌强,就依你手中的名单下去寻看一遍吧。”
上午的镇上市集还是比较喧嚣嘈哗,来自周边地区的许多农商渔樵,各自带着货品与家财来镇上懋迁有无互取所需,只是以现在经济市场下,许多深陷贫困中无以自存的人,许多家财家私都需要拿到市场上进行变卖,一些人能苦熬度日的也只有这些拿出手的家财,或一些不得已而到市场上寻求交易的农户渔樵,将手中仅有的一些交易出去用以换取生活所需。
早市集还在继续着,袁三顺万昌强马宝贞三人就一行来到了镇上,依照名单上的标注,一个个找到那九个人。周边有伪装过的警保人员在盯梢,一切都隐秘在暗中,还没惊动到这些在名单上的人。
“万昌米店老板贾友胜是这里的情报站人员,连同手下一个伙计,镇东两家砻坊又是另外两个在名单上的人。还有在当地住的王姓孔姓两家人,一共九个人,都是共党在当地的奸细。”
轩敞的大街一路走,袁三顺不着痕迹的随万昌强口中所说,一个个在暗中巡望。米行那家是早已经确定下来的,另外几户人家之前没有注意到,是昨夜一场审讯后才确定下来的。深宅内院曲径蒿杂。门是掩上的,但袁三顺那股敏锐的直觉能够感应到里边肯定有些什么秘密。两家砻坊,散落小镇南北的四户人家,镇上几百户的人口就藏着这么多混迹其中的共党地下工作者。袁三顺心中思忖着,这是抓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可千万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那个伙计呢?你与他建立联系了吗?”
万昌强说道:“有我派下去的人,就蹲点在他家附近,有什么消息他会及时送过来。三爷放心,他已经上了我们这条船,生死全由我们掌握,他也生不出二心。”
“那样最好,我还是在奇怪,这人为什么来当地,他下次又是什么时候会来。”袁三顺说道:“那就这样吧!这边的事继续盯,有消息就尽快告诉我,近段时间整个江南地区都有事,我也不可能光盯着这一块,还需要去其他地方走走。昌强宝贞,对其他地区的事你们也要常联系,已经三月中旬了,各方面的消息都要打探到,就怕共军要渡江啊!”
三月上旬开展的清剿搜捕行动,至今已有几天的时间过去。袁三顺也需要去考虑其他方面的事,整个采石联防区几个乡里,他也需要去兼顾。海军江防军当地驻防军还有在当地驻留的军统人员,他不管许许多方方面面,但当地的警保工作是由他来掌管的。县自卫团里有事,他也要去见孔有德,会议当涂当地派下来搜捕行动。二月底三月初,一场敌后行动正起沸至顶点时,国军也意识到后方将出事,所以才有了这场行动。那些汹汹不熄且不屈不饶的革命火苗暂时被压了下来,但仍未熄灭,只是在暗中蛰伏蓄势,筹措着一场更大的行动。
晨起时,去县城与孔广德见了一面,又参与了一场搜捕行动。是县自卫团出的人手,按军统那边给的名单挨个抓人。近些天寥文化不在,他需要去陪行南京那边来的巡视组,各地的警保都由各地县乡来部署各项行动。人语人声喧嚣震天的大街,脚步如雷杀气腾腾,又是来往络绎的人流,筛网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警保人员。逐街逐巷的搜捕,按名单挨个抓人,县城里最多的也就是那些砻坊米行,江南地区的鱼米之乡,也是当地一项特产。许多经营不善以关门停业的工厂作坊也需要去查,留守的那些工人也要挨个仔细筛过一遍,确定其中没有可疑分子漏网。公共会场剧场渡口戏院,多由明岗暗哨摸排布控,前几天传单标语发放最多的也是这些地方。
一家被军警包围的烟厂门前,袁三顺与孔广德远远驻下了脚,就等着这边的搜捕行动何时结束。对于孔广德此人,袁三顺心里是不以为然的,他不认为这样干能有什么用,大张旗鼓拽巷锣街得去追索活动在当地的地下工作组,根本就毫无用处。与前面那个薛有财一样,这么大风大雷的过来,城隍小鬼社鼠游虫都被惊走了,那还抓什么人?军统给的那张名单也没用,一列出来就是几百人,其中又能有几个是真正属于共党的人,多数都是之前曾参与过一些罢工学潮活动的人,真正的共党地下工作者隐藏的极深,要想去抓他们,根本就不能用这种办法。
人这么多也没办法审,各方面还有不少阻拦的势力,就是连押都没地方去。许多已关门停业的公共场所都被征用过来,上次抓的人还没放,这次又要塞进去不少人。如此下去又能起什么作用,反而是将局势弄得更乱,最终一地狼藉万状一发不可收拾连收场都困难。广大国统区内当时的情况就已经够乱,这还嫌不够吗!孔广德此人一介樗栎庸材,凭他这样也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
赤火昼阳照耀下的烟厂内,还在一片嘈杂喧阗的乱着。当地的自卫团军警已经包围了烟厂,并向内部展开了行动,里边的工人被交出叫出来站在院子里,两扇铁闸门大开着,青砖草长的院子里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孔广德袁三顺两人一路打量着工厂内部高大的厂房,一边迈步进门。
红砖垒砌的厂房仅四五米高,平顶单层砖墙红瓦,里边倒是开阔广闳,有两只队伍钻进去,一路搜寻到深处。孔广德径直几步走在队伍前驻足,由县自卫队的人在队列前念名单,将一个个厂里的工人挨个排查过。
“嗖”一声枪响,正回过头想对身后袁三顺说些什么的孔广德一声惨叫应声而倒。
这一枪打得极准,目标就瞄准了他,孔广德到嘴的一句话立刻变为一声“哎呦喂呀。”伐倒的树木般直挺挺落在袁三顺怀中。骤起的一场乱,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断,天地皆颤之下有许多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仓皇鼠窜的人流,惊动的豕麕一般逋逃四散,连那刚进厂房里搜索的队伍也被外面的异动吸引了出来。
“在上面,在上面!”县自卫团的人终于发现了目标,潜伏在厂房顶部的一名枪手,弹雨横飞硝烟弥漫中闪身而退,后面一群吼天吼地群情汹汹的军警队伍蜂涌一般追了过去。不到须臾,全部消失在那闾阎扑地接埒骈门的建筑群中。
当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又有什么?袁三顺还不知道,此刻的他抱着已是命在旦夕垂危一线的孔广德还兀自木偶一般站在门院里。满脸溅飞过来的血迹,口唇眼帘抽搐着,战战栗栗紧盯怀中所靠的孔广德。那一枪从背后射来,穿过了右肺带出了一片血肉,幸而子弹未留在体内。以这样的情况,孔广德能活下来吗!面如金纸双目紧闭,一口气喘得极为艰难,无尽的痛苦在那命悬一线中。袁三顺当时在干什么,就这样昏神昏智半梦半醒着,一步也未动,始终抱着怀中的孔广德站在那院里,紧盯他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刻。他在害怕,在恐惧,仿佛一场噩梦中醒转的孩子,想以一场嚎哭来发泄心中的惊惧恐骇之情。因为这令他想到了许多,那是尘封已久至今不堪回首的往昔。
“是共军的锄奸队吗?孔团长才来当涂几天,他们就盯上他了?”
夜间的袁家豪宅里,一盏灯火下是袁三顺万昌强马宝贞三张惊魂不定各显鬼态的脸。桌上摆满了山肤美豢三臡八菹鲜鱼羊膏腥膻之美,与珐琅流光玲珑剔透的玉液琼浆香醇佳酿。一只颤巍巍的手,还在不停的向嘴里猛灌着酒,焚化过的骨头一样脸色,面颊上的肌肉还在一颤一颤痉挛着。连对面香芝一句:“大爷,你这是又怎么了?不是没打中你吗?死的是别人,你这又是什么脸色,说你死人你还真死人,不但晚上这样,白天也这样。”都没应。
万昌强马宝贞两人面面相觑,各自陪了他一杯。袁三顺不等香芝起身斟酒,自己先一把夺过了酒壶,淋淋洒洒溅了一桌香醇,又一口送入嘴中。
“我开始还以为是冲我来的,他们打错了。后来一想,他们的目标还就是这个孔广德啊!”等酒入愁肠神乏智昏之时,袁三顺醉眼朦胧的才迟迟开口说道:“看看孔广德来当地几天干了多少大事,他为什么就这么死了?就是因为他蠢,他蠢得不可救药,还以为自己是谁啊!跟之前那个薛有财不是一样吗?能筛着锣擂着鼓去抓共产党,还点了明火当活靶子那样站在那里,口中大言不惭,我就是那个谁谁谁,我命令你们立即放下武器出来投降……。”
“大爷,你就少说两句吧!昨天早上才劝你别去惹共党,连太君都死了,你一个人还和他们争什么?”
香芝还在那呶呶不休,也不顾这边袁三顺一副死人面相,失魂落魄的孩子一样,连哭喊都忘之脑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抖抖索索僵着桌边烛影里。马宝贞说道:“有可能,那孔团长来的时间不长,但他干了事可真不少。最主要是他根本就不了解当地的情势,还以为自己是谁,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共党的人不找上他才怪。看看他这么半个月下来闹出多少事,人是抓了一批又一批,还天天在下面赶风赶火的搜来搜去,共党的人又怎能饶得了他。”
“三爷,这也是一说,不过以我看与他自己不当心也有关系。也不想想这里是哪,还以为在南京城里,能横行霸道只手遮天,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万昌强说道:“他是个当官的出身,根本就没在下面待过,他哪里知道这些。今天的事也不怨谁,他也是自己太不当心了。”
两个人说的都是,袁三顺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就是今天下午出事那会,令他不禁忆起了许多前程往事,那是他在日伪军中任职的时候,几年的时间没少和当地的新四军打交道。一次次噩梦般的经历,多少人个不眠之夜就那么深陷绝望惊栗中苦苦熬过。那些年就是指名道姓瞄着他的锄奸行动进行了一次又一次,还险些让他们轻易得了手。那段时间是什么光景,有时连出趟门都要提心吊胆的,小心翼翼警惕着,谁知道那一发冷枪何时又会在何地突然出现。身边的人也需要提防,其中难道没有他们的人,也是为此,他也无法坐以待毙,需要更加凶残无情,反对他们发动一次次搜捕清剿,直到在抗战结束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才好不容易摆脱了当时那种境地。而现在时过境迁之后,没想到又一次与他们对峙局中,也难免让人不禁神溯往昔中。
“三爷,看起来他们的人就在县城各地暗伏着,根本没怕了我们这次的围剿。”随着万昌强一句话,袁三顺又缓缓转过了心思,唇边的酒不断却没再开口,眼缝里两道冷光骤闪骤逝之下,又换了副面相。马宝贞万昌强两人互视了一眼,还没能琢磨出他的心思。
“宝贞昌强,今天有什么消息传来吗?”厅中一阵死寂,最后还是袁三顺先开了口,一句话又岔向了其他话题。
马宝贞沉吟着说道:“各地方都有消息过来,倒没什么要紧的。主要两件事,一是南京那边来巡视组的事,与警备部汤司令还不是一道来的,人也很多就在沿江几个县城的驻防军那里。二就是现下正在进行的清剿行动,各地的进展不一,也没什么好消息过来。
“首先是泾县南陵那边。”万昌强接过话来说道:“当地还曾计划着去边远山区围剿那些游击队,结果到现在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泾县那边主持这件事的是县自卫团团长夏明臣,2000多人马都拉出了城,一路走一路烧杀抢掠,扫平了周边一些地区,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听说那边的嗯嗯嗯游击队人数有近2000人,而且人手一枪弹药足备,结果他们又改了行程撤了计划,事到临头又退了回来。南陵那边的情况就不同了,那是真碰上了当地游击队,一场围剿战在那边的松桥镇外,打了两天最后才发现当地游击队游击武装力量不弱人马齐整,还是让随后的繁昌驻剿军13独立团解了围。两路人马都没收获什么,反是皖赣浙边境地区多个县乡遭了匪灾,大群共党的匪帮在那里大开战火,攻陷了许多偏远地方的乡县军政机关。”
“那边距我们此地也就是百八十公里的路,也可能会跑到这边的泾县宁国旌德地区来啊!”随着袁三顺一口长叹,三人举杯各自饮尽又放下,马宝贞瞅着身边愁眉不展的两个人接着说道:“马鞍山那边的情况与我们这里一样,本来就是相隔不远的一个地方嘛!那边的主要行动还是在横山蒲塘地区,县城里依旧是军统的人在接手一切。进展吗!与我们此地一样,都没什么,就是抓了不少人,吓得共党的人近几天也没敢露头。”
他们不是不敢露头,是在暗中藏好了,正酝酿着下一次。宝贞,可别被这假象骗了。”
“是是,三爷,以我琢磨也就是这个意思。”马宝贞说道:“另外就是蚌埠繁昌芜湖那边,情况也是与我们当地差不多。就是有驻剿军在,所以他们那边还在深入远离江岸的山区。不过,情况恐怕也持维持不了多久,就如刚才昌强所说,当地游击队现在已然做大成势,与之前新四军在时一样,不动用大部队过去,估计也捞不到什么好处。”皖南沿江地区多处县城也都是涉水而建,都以一条江水来去四方的交通要道。他所说的深入山区就是远离江岸去往南部的一些地区,也都是安徽省辖境之内,多数都是当年新四军曾生存战斗过的地方。
袁三顺点头沉忖说道:“没一路有好消息,这些事我也管不了,我只担心以眼前的情况下去谁又能挡得住共军的南渡?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到了五月之前还有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我就是在担心啊!正如我下午身临现场的事一样,共党一来,我们三个是肯定跑不掉的啊!”
“三爷,也不必担心成这样吧!不是正在商议着合谈吗?还有那些美国人不是要来了吗?“
一个颓丧潦倒的背影,远离桌前这片烛火,万昌强马宝贞还久坐桌前,目光随着袁三顺的步伐走远。厅门外的天井处一片银霜洗地,幽魂一般的一个身影,在那门前两片光影之中最黑暗处徘徊起来。一阵夜风夹裹着一个话音冷冷传来:“和谈个屁!早就说了那是哄共党玩的。还有那些美国人,他们到现在还没影子呢!寥司令之前就和我说过,至少要坚持到下半年才有希望,所以就以眼前的情况来看,是最危险的时期,共党随时可能会渡江。”
“那.....那我们也无能为力啊!共党要是渡江的话。“马宝贞与万昌强也起身来到了门前,袁三顺的身影还未停下,双目凶光四射着,一阵一阵过堂风没驱走惓惓昏乏的酒意,反激起他心底那团郁火,无端生出了一股杀气凛凛慑人。
“所以我在担心这边的事,就那些祸害不除,共党南渡那是挡不住的。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在闹是为什么,正如香芝所说,家无内祟岂来外鬼.....。”
“大爷,你才知道,我的话可多着呢!想当年我在翠红院当头牌的时候.....。”
没等这口污秽喷完,袁三顺已领着两人出了厅门,天井处一片银霜中的院落,就见墙外明灯处一阵杂沓脚步声与几声犬吠,飞檐突兀精致典雅的马头墙,一片黛瓦滴油似的直冒绿光,蠖盘螭曲丹楹高椽,端是一座气派不凡重金打造的金珰大畹。他这座深宅大院是以半生积蓄垒起的,当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多用在这上面,外面还配有众多心腹手下延边警戒。
“可惜啊!可恨啊!就这样天天查天天抓,还是除不尽这些人,非要把这江南岸闹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不可。江北的共军不足虑,但眼皮底下的事呢?“
“三爷,有什么办法吗?共党的人本来就极度狡猾,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各地区不也在想办法吗?就是说没抓到什么重要目标,但他们这赶风赶火的大闹一场,不也把共党吓跑了吗?你看那安庆地区.....。”
几句牢骚一腔怨念这么一发泄,袁三顺也是一股无奈颓靡,最终还是冷静下来。马宝贞随在他身边说道:“国军在那边将各处匪区都扫干净了,许多通匪的地方村庄都烧了,地也焚塘也竭,人都迁走了。铜陵那边也是一样,有各项管制。生人不过夜,凭证才能通过,晚上有宵禁,见到一个抓一个,通通交给那边的特务团处理。还有青阳那边.....。“
袁三顺无力摇头又踅身回往厅里,煌煌烛火中在桌边又坐下。刚才那通发泄过,此刻又感身上一阵凄寒,昏神昏智中一股提不上心里之感。倩倩玉手递过了一杯美酒,望着那杯中一波莹漾,猛然一口灌下肚中。
“上次寥司令主持围剿时,那边就与当地游击队交过火,有内奸,肯定有内奸,所以他们那边建了个特别工作室,就为抓这些内奸。下面就有人说了一句,那个某某,我们一起去打共军,同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为什么就他没事。就为这一句话,人立刻抓了,打到死也没问出来些什么。”青阳也是皖江地区远离江岸处,东接安庆西临南陵,是上次寥文化主持围剿行动时一路部队。但最终因为中路出事,几路人马一直没有汇合,在当地与游击队一场交火后就退回了县城。
万昌强也说道:“是啊!他们那里也是宵禁严查生人,清理匪区。就是大白天走在路上也要凭证通行,县里乡里的警保队伍就在下面到处转,见到生人就要盘索。黄口塘那里前两天才出的事,一队乡警保远远就追上两个可疑分子,直逼的人跳了水,事后打捞上来才知道是外地两个回娘家的小媳妇。这也不管,还是按匪党算,拖了尸体交到县里领了赏。两户人家都寻到了县里.....。“
“呸!也只有你们男人才干出来的事。不管白天黑夜都想着那件事.....。”
也就几杯酒下肚,刚才那口总提不上来的心气也顺和多了。又青又白的脸色,袁三顺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愁归愁苦归苦,但也不能这样怨天尤人戢手无视下去。
“你们俩也别说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也是让你们心里清楚眼下是什么个局面。不是我在杞人忧天,再这样下去,大江就是不打也拦不住江北的共军啊!"
“三爷,你说的我们不是不知道,这还早着呢!江北那边不是没动静吗?"万昌强说道:“而且你忘了,我们这边不是还有一条线可以抓吗?"
楼主:明杰那个人  时间:2019-11-25 08:48:14
说的是那个活动在太白镇上的游击队长,醍醐灌顶的一句,无异当头棒喝,锥心透髓直穿七扎之言。梦中迷魂般惊醒过来的袁三顺这才回复了心神,转回到正事上。他是为今天一场近在咫尺的惨剧,懵慌的心智,只顾着自哀自怨暗自神伤,却把其他事给忘了。今天是怎么了?一点不像平时的自己,这本是一条不堪回首的绝路,难道自己当年走上这条路时不知道。没有什么可怨可叹的,这也不是踌躇恛惶的时候,不愿坐以待毙那也只有先行动起来再说。
“昌强,对了,你说的那个人今天有消息吗?“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因为外面有传话过来。”万昌强说道。
“哦!是因为什么?“幽幽烛火下,两张狰狞可怖的脸凑到了一起。眼中凶光毕露的是万昌强,一抹永磨不去的狞笑常挂嘴边说道:“那个人在问起这边的一些事,像是要与什么人在这里接头。”
正是如此,或许没有当时徐长江的一番动作,那几个身处异界陌境中的孤魂野鬼也不会与当地的事扯上什么联系。他们本该走了,去往他们一心想要去往的地方,但这一举措之后呢!他们当然还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些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场悲剧,这一连串的到来或许其中也没有什么可怨可叹的。本就是身陷战火灾厄中的国家,一场攸关千千万万中华民族的战争,而且他们本就是这场战革命战争中的一员,又怎能逃避得了这场战争。况且也并非是他们心中所愿。
时值三月中旬,这次由从南京政府那边来的巡视团还在沿江几个地区待了不少时间。有京沪杭警备司令部国防部作战厅参谋总部各级人员,包括一些各部门机关的军政要职都有,都在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事做部属。当时国共双方又处于什么样的局面中呢?合谈正在努力争取,但将防的部属也是一刻也不能停。国军内部中也有多处人警觉到所谓的和谈是不可能成功的,若以之前共产党方面提出的八大条款,这无疑是让他们无条件投降。时值今日,难道一点可争取的机会都没有吗?算来算去,或许也只有那两个可想的办法。
美国的军事援助正在努力争取中,再一个就是看这条江防能不能挡住江北的攻势,将时间拖到夏季雨洵来时,那也将会让国军争取到半年以上的喘息机会。南方的新军在组建,李宗仁领导的国民政府在想办法拖住江北大军前进的步伐。美国人的战略援助还在路上,就包括1949年3月上旬汤恩伯到第一绥靖区视察时,丁治磐请他给独立团长以上军官讲话。汤恩伯说道:“外传的和平不可靠,决不可轻信和平,应加紧备战。现在我们的后备军已经建立起来了,整训几个月,就可以投入使用。我们有长江天险,有强大的后备力量,有现代化装备,有美国援助,对确保江南应具有坚定的信心。要准备共军4月渡江,如果它4月不来,我们5、6月就可以渡江反攻了!”
这其中还有三月上旬,国防部新闻局中将局长邓文仪到浦镇,对第二十八军官兵讲道:“只要我们坚守江防6个月,国际形势一定起变化,英美不会看到中国落入共产党之手,为了他们的在华利益,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现在美苏冲突尖锐,大战迫在眉睫,中国问题与世界反共联系在一起。目前和谈,是为了争取时间,若要按照共党的条件,就是向共党投降,我们大家只好逃到国外当白华,别无其他出路。至于白华的滋味,白俄流落在中国的悲惨情形,应引以为鉴。此路不走,只有作战到底,死里求生。你们二十八军扞卫首都门户,责任重大,关系国家存亡,这是军人报国的最好机会。只要坚守阵地,寸土必争,后援部队没有问题。我们尚有20个后备旅,装备精良,拥有现代化装备,随时可以增援你们。”
3月底,李宗仁在总统府召集南京附近部队的师长开会,会上军令部长徐永昌吹嘘长江防线固若金汤,说道:“我们现在有这样强大的海空军力量,有这样的长江天险,如果共产党军队还能渡过,那真是天意了。”国防部次长秦德纯也跟着叫嚷道:“长江自古天堑,曹操、苻坚都渡不过来,更何况共产党?除非它是天兵天将!”
但当时实际上的情况又是怎样呢?或许也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可以预料最终的结局。所谓的江防与最终结果,还是要看江北的进攻将何时打响,半年的时间能不能支撑过去。倘若能撑到下半年,或许情势上就会大有改观,也包括由外界实力对这场战争进行的插手拦阻。就是长江入海口,上海地区还挺有英美的舰队。
袁三顺这几天在县城里跑的很频,寥文化是一直没见到,但也从其他多方面打听到来自国军上层或多或少的消息。烟波浩渺远无边际,滚滚东逝水上来往巡弋的铁甲舰队,这一次南京方面来的人不知会对江防产生多大变数,南京政府那边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可想的办法。
袁三顺近两天频频来到芜湖县城,不止是去找寥文化了解当下最新的时局情况,因为是想看看这里的江防,希望从中得到希望和寄托,唯有靠它才能挡住江北方面,铁骑铮铮雄视睥睨,筹措一举而发,平复江南地区的百万雄师。
“三爷,有消息了,那个人近两天来都在镇上出现过,我们也确实了这件事,正是有一场接头活动在镇上,但就是不知道另一边是什么人。“
滔滔江水万马奔腾之势的江岸边,一片丽日骄阳沐浴之下袁三顺正久伫港口处栈桥上。目光迷失在那,水汽氤蕴惊涛骇浪潮汐来去的江面上。身边一队人马,万昌强就随伺身侧,一句话等了许久,袁三顺才迟迟转过头一句“走吧,”踅身从港口处回行。今天来这里还是没见到寥文化,这又是一次来港口处远眺对岸水天一色的垠际,直等到现在。往来行人的大街小巷,多是驻守当地的国军队伍包括江防军与军统在当地的机关也设在这里,稠叠连绵的建筑群中还有许多西式风格的教会堂剧场等公共场所。斑驳的院墙突出的屋檐,迷宫一般的康衢广陌柳蹊桃径。当地原来也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日伪期间那几年,他也是在这里攀上了人生的顶峰。
“就在两天后,他还是要来一次,为的就是与另一方面的人接头。三爷,这是个机会,就趁那个时候,可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这里还是国军的天下,共党他们是打不过来的."袁三顺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万昌强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从江岸过来并不着急回去,负手腆肚臀摇腚摆着,一路走就在江边几条街瞿中闲适漫步,迷离的目光在身边砖石土木结构的建筑上审量,又久久停留在那些招展在风中的青天白日旗上。街上停有许多军用车辆,簇新的泥呢绒军装,登登有利的牛皮油靴,千军万马穿行不绝于这条条道道的阨巷中。袁三顺是为了来找慰心宁神的感觉,什么也不用怕,只要有这些人在,江南岸的天地还是国军的。
“三爷,那你的意思呢?”万昌强见他不接话,还以为他另有考虑的事,跟在身侧问道。
“没什么,就按你说的,那是个好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过.....。“袁三顺沉吟的说道:“我就奇怪了,他是要跟谁在那里接头,还真没想到那太白镇,我生养多年的地方还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处。原来共党的老巢就在那里。”
“可不是吗!就在眼皮底下,还以为共党的人都藏在山中,却没料到他们反在我们自己家里筑起了巢。“万昌强正说着,远方开来了一辆军用卡车,擦身而过又在不远处停下。跂跂蹡跄捱捱蹭蹭一群人被赶下了车。袁三顺从这里驻足细审,是军统的人马,不知为什么又抓了一车人,就在江岸这片土地上,也不知驻留了多少路人马,多少只国军队伍,随目可见汇聚成川,三五成群的国军战士扛个枪在街上转,袁三顺想见到的就是这个。一个依靠,只有凭他们才能挡住那百万雄师。
“看见没有,国军的人在行动啊!无所不在的行动。”袁三顺深叹:“以他们这个样子,又怎会让共党打过来。所以事不宜迟,我们也需要尽快动手啊!江防是他们的事,但清缴当地共党奸细可是我们的事。昌强,看看有这么多国军部队在,共党还能打过来吗。“
“三爷,谁说不是啊!也没必要那么天天提心吊胆的。讲打,谁又会怕谁?你吩咐一声,我立马就去干,我倒是根本不怕那边的人会过来。”万昌强说道。
至此,袁三顺才摆正了一颗心,又不禁一腔激血升腾着,暗自琢磨起正事来。那天孔广德就这么死在他面前,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一时昏神昏智之际,那股无处不在弥天亘地的末日感,连过了两天还始终紧紧笼罩着他。怎么说没到最后时刻,都不该这么戢手缩脚消沉颓丧下去,身边还有这么多国军队伍在,若是能团结一心携手骈肩,难保不能干出些什么。自己所要做的事就在手边,这件事也不容再拖延下去。
“那就这么干,不等了。就在近两天暗中布置下去,将那两边的人都一网打尽,接着再顺藤摸瓜将当地的共党全部揪出来。昌强,有消息他们在哪里接头吗?你有做过什么布置吗?“
“有,当然有,要说起来这事还真是巧。他们这次接头的地点就选在太白镇上,具体时间地点到时才知道。不过,这里还有一件事要说,那就是王老五,他正筹备着在镇上大摆一场呢!三爷,他这次可真是找到了上面的人。”
王老五!莫名其妙的消息还真是令人大吃一惊。袁三顺还在回思那天在太白楼出的事,怎么这里又听到了他的事。对于这位相识不相熟,又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才将命运系在一起的人,袁三顺还真不好说些什么,对其也没什么可想的,就是一刻之际,又是一股莫名而来的隐隐不详之感,就不知道这次的事会不会与他扯上什么联系。
“三爷,这可巧了,王老五这次又把聚宴地点选到了太白楼。而且那重要人物也将见面地点选在了太白楼,那我们怎么办?“
不啻噩耗的一个消息,袁三顺还是之前才有那股不祥感,真没想到还是真的,这次的事又扯上一个避不过的局面。时值三月中旬,也是袁三顺在着意布一张天罗地网暗怀鬼胎时,那边的消息终于确定下来,也终于盯准了那位重要人物。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也就是穷乡僻壤的一个小镇,隔日又将迎来一场喜庆欢聚。地点还是太白楼,与那名重要人物所在的地方一致。万昌强送来的消息也就是隔日的晚间,炘炘烛火摇曳的厅堂中,两个亦步亦趋的身影还在紧紧随着袁三顺身边,在门前那片黑暗处来回来回徘徊着。
“三爷,依我看,这人是不是王老五请了一位客人。那与他交头的人又是谁?是王老五吗?”马宝贞比万昌强多长了一个心眼,就是他猜的不准。袁三顺听后也始终缄了口默默摇头而已。
“不是他,那也肯定有别人。三爷,这消息确定下来了,那人既然当晚在太白楼,肯定也是王老五请来的客人。“万昌强说道:“与他接头的人不用猜,等一举抓住了就清楚了。但是依我想当天应该有不少人,那这人与谁接头就不好判断了。而且抓的时候也需要多费些心思。“
“抓,不用管的王老五。”袁三顺心知万昌强所言是真,明天的盛宴将会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但上次呢!不是王老五一个败家傻子搞出那么多五花八门牛鬼蛇神,会让那江北来可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劫走?明天的场面就是不用猜也知道,一定同当天一样的乱局。
“三爷,那能不能在宴会前就抓了。“马宝珍问道:“抓了他再去找其他人,就怕明天会很乱,一个不慎又让他给跑了。”
“不行,这绝对不行。“袁三顺当然有自己的想法,这是根长线,不起到作用光抓那一个人又有什么用。说道:“必须要等到他们接头,我到是对另一方面的人有非常兴趣,会是什么重要人物,或许能一举将共党在当地的上层都给端了。若是沿江工委的人怎么办?万一打草惊蛇吓跑了他们又怎么办?沿江地区几个县城不知有多少他们的人,这难道不是个好机会一局扫尽他们,将沿江地区的共党人员全部扫清?”
万昌强与马宝贞相对一眼说道:“三爷说的对,那就这样,我明天多调人手过去,保证一个也跑不了。王老五那边也别怪我不给面子,搅了他的局。“
“王老五!”袁三顺满脸轻藐厌憎之情,魆地驻了脚步摇了摇头,踅身向厅里走。桌边烛影中是风鬟雾鬓,头带环玭璒玿,身披蝉衫麟带,一副花容月貌风姿楚楚的香芝。今天她也在,本就是整天无所事事一个人,有事没事都要来这里插上几句,满口污秽那是改不了的。
“哎呀!大爷,明天怎么又要去太白楼?什么破地方,明天我才不去。不就是那些人吗?这有什么意思,难道我还看的少了?这床上床下的看,身上身下的看,穿着光着的看,什么人我没见过?”
“宝贞昌强,明天我们要早点去布置一下。不对,不对呀!我有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三爷,这又怎么说?什么不详的预感?”马宝贞万昌强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也是莫名而来的一种直觉。袁三顺自己也说不上来什么,这股直觉也不是一天两天才有的,只是到了今天才越觉郁窒烦躁不耐其情。或许就是那江北百万雄师给予的震慑,也或许是那天孔广德惨死在眼前感到的惊吓。忽忽悠悠的灯火下,袁三顺在桌前一转身,眼皮抽搐着,迷离了目光又投向门外天井处一地银霜中。连香芝在身边一句污秽:“想当年我在翠红院做头牌的时候,什么男人没见过。老的少的,穷的富的,光着的穿着的.....。“也没应,迟迟才开口说道:“不知道啊!只有等明天再看。至于那个王老五,根本不用去理他,一个傻子而已,说着话都能顺嘴角掉粪渣的人理他干什么。等到了时候就抓人,我就是想看看那接头的人是谁,会不会让我们揪住一根更重要的线索。”

当晚的太白楼,到不见上次那场喧嚣非凡气势夺人的景象。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宴席也没有当日那么铺张奢华大鸣大锣,搞出什么千奇百怪纷纭万状。但经过王家人众一番紧张筹备后,倒也显得一副非比寻常不尽侈靡的景象。还没等入夜,又是一场大戏早早在太白楼后院摆开了。请神的舞龙的,擂着大鼓响着锣的,拽巷锣街一涌一涌在镇上四方恒歌恒舞起来。街道两边也是火铳连天青烟缭绕,又是举火提灯的人流随行在后,另外有红帷在身背负各式神像的仆僮,向来观礼的人群派发喜糖烟果等物。从后院到正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片通明雪亮声嚣喧天。今日的宴席也没摆在后院,人来的也少了多,太白楼内部设宴,三层共三四十桌来宾贵客亲眷挚友也就三四百人之多。后院的戏台,前门的彩灯鞭炮,一串串万声响从黄昏时期就没停过,云堆里走出的一路神仙齐聚蟠桃会一般。笑脸迎人的王家人都聚在正门前,一个个接过远郊近邻的来客领上楼,红绸铺地花灯齐举,一片五彩缤纷绚丽夺目,没到邻街两个叉道口,夜幕下汹涌的人流都聚在楼前楼后看热闹。不用多说,仅是镇上三五百户人家,男女老少托儿带口就将这片街区堵的水泄不通。距太白楼还有两个道口,来宾就被黑压压乌云盖日般的人流堵住,无法通行所有的车马轿骡。一律放人下来,手挽手肩骈肩踵接踵,跋山涉水向人群中挤,一阵锣鼓一阵呼喊一阵鞭炮,什么人言人语,亲友子侄见面问候道喜都被淹了。王老五这次也不同前次,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才买通了上面,竟是真把这县长之位挣到手中,一番豪乍之喜也完全值得这么大摆一场。
“三爷,人已经布置下去,就等那人过来。还有镇上那九个人,到时候一个吩咐下去,所有人都能立即抓起来。“
袁三顺今日来的早,与上次一样弘大而欢腾无比的太白楼内外,根本就没见到那个花样出尽的王老五。他这趟来自有目的,不光是来参加聚宴,还没等入夜就早早的带着马宝贞万昌强两人来到镇上,将那些从各地调过来的两三百名警保人员全部安排下去。今天这一场也是要做足了戏,必须要等人到齐了才能动手,所以他在这里内外前后的布置,都要等到了时候才能发动。人山人海里几番磨难,来来去去挥汗如雨吐气成云,又是一连串震聋欲耳声沸喧阗,直忙到月上林梢夜幕降临才终于安排好一切。
太白楼黑底红边金字大招牌下,与四方而来的宾客挤到了一起。袁三顺还不忘内内外外的张顾,想看看哪里还有疏忽遗漏的地方。马宝贞万昌强两人一身便服,暗藏了武器一直随着他也忙到了现在。
“差不多了,今晚这是条大鱼,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楼外大街上人聚如烟汹若涌潮,又是花灯彩绸绚烂迷眼,火铳烟炮震沸耳目。一股一股人流正在王家仆僮带领下进入其中。袁三顺看着楼里楼外的光景,也应该到了时候,就等那个人的出现。
“宝贞昌强,今天你们俩都不要入席,记得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袁三顺一把拂过额顶泌出的细汗,前瞻旁顾地说道:“各领一支人马暗伏在楼前楼后两个地方,主要就是当地的那两路人马接头,至于那九条小鱼小虾,抓不抓没什么,叫几个人去看住了,什么时候抓都行。”
“是,三爷,我明白。“万昌强说道:“我已经安排下去,前后都各有一队人马盯着这里,真等入了席,那人也出现了,我就与宝贞领人先封住这太白楼,保证一个都跑不了。”
“嗯!那就这么办。“门前人太多,袁三顺也看不出什么。今天他也带了香芝来,为凑热闹早跑的不见人影。眼见这是长夜已至良宵正酣之时,袁三顺索性也捋顺了心绪,从门前进了太白楼。底层共十多桌席面,加上二楼三楼十多间厢房,今日太白楼是被王家人全包了下来,为贺喜王老五身登高位,入职国民政府。
王家人一场豪奢酒宴办得也极尽人世繁华,非寻常事务可比。正中的红烛香案已摆好,那是上次未能完成的嘉奖受勋仪式。直到此刻,王老五人还未出现,王家人已着手安排好一切,将来宾都请上了席面。上百位来自附近的乡绅商贾或当地名流军政人员,许多人也是带着家小专为喝他一场喜酒而来,底层几桌是主家所在,安排的都是贵宾与当地名流人士,也有老少女眷都四散安排了。等到此刻各就各位,就等主家出现,一场庆典就此开始。
袁三顺在底层宴席边几步徘徊着,还在抬头打量楼上楼下,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处死地只要人进来,封住了门户瓮中捉鳖,今晚的事也出不了什么意外。此刻门前来的宾客都已多入席,眼见宴席就要正式开始,袁三顺这才与万昌强马宝贞又仔细叮嘱了一遍,自己也去入了席。也不顾香芝在耳边的哓哓不休牢骚满腹,人是坐在这里,心却不知飞往了何处。
门外又是几挂万声响放起,里边的酒楼伙计也穿花蝴蝶状来来去去,酒水菜肴山珍海味全都摆了上来。油焖马蹄鳖、火腿炖牛尾、红烧山野犬牙、徽州毛豆腐、红烧臭鳜鱼、火腿炖甲鱼,红烧果子狸、腌鲜鳜鱼、黄山炖乳鸽、凤炖牡丹、双脆锅巴、徽州圆子、蛏干烧肉、清蒸鹰龟、青螺炖鸭、方腊鱼、当归獐肉、一品锅、中和汤等都是当地皖南风味,色香味浓功夫独特,选料严谨用火讲究,注重文化风情,底蕴深厚而雅俗共赏,南北皆安又独具一格,自成一体的徽菜也是自明末清初时走上鼎盛,无处不在徽州人也是无人不闻,声名远扬的徽州菜系,绝非其他可比。
等到门外几挂鞭炮放完,席面上的菜肴酒水也上了七七八八,一桌琼汁玉酿金樽甘露也摆上了席面,十几桌席面上百号来宾都在谆谆侃侃议论纷纷之时,随伺的王家人是全部伴到了身边,就那个傻子王老五还未现身。袁三顺还端坐桌边冷眼扫量着楼里的情况,也不去与同桌人闲话谈论。门前的灯影下时时会有探头探脑的马宝贞万昌墙出现,直到该来的宾客都已入席,只能主家来到时,万昌强才敞开了衣襟,一副大毡帽盖脸,从门外蹑起了手脚钻了进来。
“三爷,人已经确定过,就是那个,只等另一边的人过来,我们随时可以动手。”指的是坐于底层门前那一桌上一位来客,在万昌强示意之下,袁三顺还着意打量他一番。一身深色织绸马褂,身材有些显欣长,不见面目也是一副宽檐帽压得极低遮住了脸。袁三顺心中一动,又强制按捺下来,狞笑道:“不急,认准就行。再等等,等另一方面的人过来。”
这边正说着,门外又是几串万响炮点起。“噼里啪啦”一阵响中,连楼里的与宴人众话音都被淹了。一众王家人满脸喜气衣饰光鲜着都守候在楼梯边,从楼上步履款款而下的是王老五。袁三顺也懒得去看他,什么时候都是一样那股胎生骨长的呆气,直从四肢百骇五脏六腑中出来,藏不住也掩不了。微有内八字的跂蹇脚步,光可鉴人的一部背发,出唇的几颗龅牙明目可见,举止俯仰倒是格外的昂首挺胸。直到这会,他才从楼上下来,之前也不知道他在哪,又玩了什么花样。
“昌强,去吧!与宝贞一起,前前后后封死这里,等人来了再动手。”
“行,三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万昌强又回身去往了门外,袁三顺还在远远张望着那名共党的重要人物。时至今日苦废机心殚精竭虑之下,也终于让他抓到了一些眉目。近在唾手的机会,就看这次能不能抓到些什么,人是跑不了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在彀中,但他还是自存了一份小心,在警戒一切可发生的意外。不能出一点差错,全部的希望也就看今晚这场行动。
“诸位,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袁三顺正在那思忖心事时,那边刚出现的王老五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宴席当中的香案前。一语既出,也压下了楼里的一片嘲杂喧嚣,眼见是宴席正式开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百名来宾前来庆贺的亲朋挚友名流富贵齐刷刷的目光也都转到了他身上。
“国事艰难,中华危难,天下一分为二,正值此生死存亡多事之秋。卑才不堪,自知其能,而诸位与我也是同饮一江之水的乡邻近郊,所以我在这里有一席话想一抒胸臆与大家共勉。”
袁三顺还在惓惓自思中,朗朗侃侃一席话音,正传荡在沉寂阒若无人的大厅里。回音阵阵久久不散,等他醒神侧目时,才发现那是王老五,跼足鹄立勾背翘首,站在那香案前,面向周边十多桌亲友高邻正开口说着。
“樗栎之才怎堪起大用,小子自有自知之明,不泽璟琦之光,不牖穹中日月,一介顽顿不敏,久居乡野中,不成琏瑚,不知天外方物,我之何德何能会被推上这场事中。也不为其他,只是轸念国事艰辛,世事艰难,海内鼎沸,时局不振,国外形势又显如此多变而诡谲,千百年来未曾一见。所以对国民政府这场晋职嘉奖,我也心知是受之有愧,却无寸功以报……。”
沿桌众人都起身在席会上,内外四方人炽如潮,齐齐瞩目厅中香案前所站的王老五,偶间一句人生人言,却无其他大动静。袁三顺也根本没心思去听他说了些什么,一颗心全放在那远处一桌的重要人物身上,直到那一句。
“夙夜扪心,自思自勉,我虽一介乡野粗夯,但这国事家事本就同为一体从未可分。治国齐家修身平天下,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而我身为一名华夏子孙又怎能在此国难将危的时局下推辞不出呢?所以今日才有这么一场,为我也是为当下时艰劫难,与党与国,我也是有自之于共存,不遗余力不昧其心,不卒其志以身许国......。此处,当暂停一下,待四方瞩目,起身为其喝掌时,可向应声者握拳长揖为礼,再继续下部分。“
王老五一番话最后那几句是什么意思,袁三顺本是心不在焉自有所思的旁听着,等身边人一个掩口葫芦,笑得花枝乱颤涕泗滂沱而下时才若有所悟地反应过来。不止身边几位老乡绅商贾,王老五就最后那么几句话一过,迟迟才见反应的厅中十多桌人,互相传染一般,一阵呜呜嘤嘤轰轰阗阗笑闹声才渐渐传出。挤眉弄眼各显鬼态的十多桌来宾,一阵哄笑连一阵窃窃私语,将他后面几句话也淹了。挂了满脸汗珠,一副无比执着专注的王老五还在继续,袁三顺一眼瞥过他那胎生骨长一副呆相,暗自摇了摇头一声冷笑出去。什么此处当
暂停一下,等四方瞩目起身为之喝掌时,可以向应声者握拳长揖为礼云云,不用猜又是哪个人为他事先写好的东西,让他背熟了等这时候,再一字不漏的照本宣科出来。
原本是私下里说的话,让他先暂停一下,向那些起身为他鼓掌喝彩者,作揖为礼以为答谢。却不想这傻子根本就不辩其意不敏其情,还这么死愣着,一字不漏照本宣科下来。身边的人听后先是一愣,面面相觑之下久久才反应过来,今日来此的人众与王老五就是不相熟,也常在他人口中听起过,熟稔其为人品行。一听就明白了也有,一阵轰堂大笑连着一阵,许多始终还不明就里的女眷孩童也在那跟着唇绽娇艳掩口葫芦,整个酒楼里一改之前肃穆庄严气氛,独有那仍就梦中未醒的王老五,还在那口沫四溅呶呶不休照本宣科下去。
“以晚生一介后辈,管窥之见刍荛之言,我不当其事又有谁来。所以今日请大家来此一聚,也是想借此机会一抒我胸怀道理。国家事多舛难至此,正是我辈振奋图报之时,绵薄之力不为卑微,我自有一份心力已报国家。诸位与我同为一江之水下的亲朋高邻,今日能如约来此一行,也算是对后辈末进的一番提携爱戴。所以在此,晚辈后进先行拜谢.....。此处,可再停一下,使家中人摆酒上来,举杯与众来宾同饮。也可使人在宾客中,起头造势,像瞩目喝彩者依前例,长揖为礼。”

楼主:明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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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11-12 03:48:54

更新时间:2019-11-25 08:4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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