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纪念我的俩道疤

玻璃
陈书
陈书在沙滩上走着。
前面是肖欣和韩静琳。
韩静琳刚刚把肖欣弄生气了，正在追着道歉安慰。
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肖欣，肖欣猛然停下瞪她，毫不客气骂开了。
陈书担心肖欣，往她们方向跑，一个不稳拖鞋就飞出去了。
陈书感觉自己的脚猛然擦过了什么。
她提起脚一看，脚心开了一条长口子，一块黑色的碎石子锲在肉里。
陈书把碎石头抠出来，发现里面还有一粒更小的石子，不过血慢慢流出来了。
八岁的陈书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食指。
小玻璃瓶碎在手里，割开了根部的肉，那里是白色的。
然后她看见了一点红，很快那一点红就涌了出来，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肖欣替她尖叫了一声，赶忙拍掉她手上的碎玻璃，捂着她的手问消毒水在哪里。
她仿佛这才意识到疼，哭了起来。
肖欣小心翼翼地倒双氧水，温柔地给她吹气。
其实不怎么疼，但是陈书就是想哭，哭得连眼泪都止不住。
止住血，肖欣拿创可贴给她贴上。
“不怕哦，”肖欣摸摸她，“不疼哦。”
等伤口好了后，陈书的食指根留下来一条疤，还有一小块的碎玻璃，挤在肉里。每次陈书去摸那条疤，就能摸到那块玻璃。
所以有时候，陈书拿着刀比划，总想划开疤把玻璃弄出来，要不就直接切了食指。
但是等到再大一些，陈书买了一个戒指带到了食指上，藏着那条疤痕也护住那块玻璃。
初中的陈书特别叛逆，在班上收了一堆小弟，逃课、去网吧、打架常有的事，好几次在校门口被人蹲。
初三的那个暑假被父母送到肖欣家，因为肖欣成绩很好，想要肖欣帮陈书补补课。
肖欣家没有空调，热得陈书直跳脚，做作业做得心烦意乱，把书一扔就嗷起来踹桌子。
她还要撕作业，第一次肖欣没拦住她，不可置信得看陈书畅快地把几张试卷撕成碎纸，然后扔她脸上。
然后把脚放桌子上，咧嘴嘲笑她。
肖欣从座位上站起来，去了趟厕所，回来时没有对她发火，默默地捡起纸片，然后粘了一下午，后来发现粘得太多没法写，又去书店给她买了新份的试卷。
“比那份简单，”肖欣说，“就做这份，老师那里我去说。”
夏天容易犯困，陈书被肖欣和声细语交了不到一小时，上下眼皮就不满足于半分钟一次的会面，想要结束异地恋长久在一起了。
下一次努力分开它们，陈书看见肖欣正盯着她。
陈书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嘟嚷着：“我好困啊。”
肖欣似乎叹了口气，说：“去睡吧。”
陈书迷迷糊糊爬上肖欣的床，一头埋进枕头里。
陈书醒来时，发现房间里唯一一把电扇对着她，肖欣背着电扇，头发团起，耳边一缕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脖颈处。
肖欣穿着宽大的校服，背还是湿透了，印出里面白色的内衣，细细的一根带子，突然就把她的心拨动了。
陈书高中开始谈恋爱，喜欢脾气暴躁的人，男女都可，但都谈了几天就没心思了。
之后有一天，陈书遇见了陆雅飞。
当时陆雅飞正在帮人搬东西，跟人谈笑时温柔的样子有一瞬间的像肖欣。
于是陈书就把人给霸上了。
因为陆雅飞的温柔性子，陈书跟她很是好了几天，后来发现陆雅飞对所有人都很温柔，而那些脾气暴躁的，对所有人都很暴躁。
都不是肖欣。
陈书看见过肖欣生气，气势汹汹喊声大，哪怕对父母也死活不让。
但是肖欣从没对陈书发过火，总是温温柔柔笑得好看。
陈书这才知道，那些言情小说中说的是对的，她，对于肖欣来说是特别。
陈书又想踹了陆雅飞，去找另外的快乐，但是陆雅飞一直缠着不让分手，缠着缠着，就到了高中毕业。
连陈书要去肖欣的城市表白了也跟着，柔柔弱弱却无比坚定。
陈书跟陆雅飞摊了心意，明确告诉她她只是替代品，但是陆雅飞不在意。
随便你，陈书想，反正我只跟肖欣好。
陈书单脚蹦着去穿鞋，蹦着到肖欣面前。
“我脚流血了。”陈书说，还把脚抬起来让肖欣看。
肖欣没看，不耐烦地凶她：“多大的口子，不会自己会宾馆消毒吗？***的是大小姐吗？”
陈书怔住了。
韩静琳拉着肖欣的手，肖欣立马甩开转身走，经过她是厌恶地看了一眼。
她们走远了，陈书还站在那里。
陈书慢慢蹲下，哭了。
“陈书！阿书！”陆雅飞在喊她，但陈书谁也不想理。
陆雅飞看到陈书了，也走过来蹲下，摸她的头：“咱们回去吧？”
陈书顺从得被她拉起来，回去宾馆。
陆雅飞让她坐椅子上，拿来毛巾，把她的脚抓起来，给她擦脚。
陆雅飞看到了那条口子，已经不流血了，她担心里面有杂物，小心地用镊子捏开皮，给她涂消毒水。
“不疼的，没事的。”陆雅飞轻声说。

肖欣
被送到陈书家之前，肖欣跟父母闹了一顿，她不乐意去。
母亲冷笑:“你之前不是还说陈书家比咱们好看吗？住进去你还不愿意？”
肖欣半个不字才刚从嘴里跳出来，就被父亲一巴掌扇回去了。
“管她愿不愿意，送她过去她还能跑回来不成？”
肖欣在车上狠狠地哭，死命揪头发，把扎的双马尾扯得乱七八糟。
但是他们还不许她哭，说哭肿了眼睛被陈书爸妈看还以为虐待你了。
“你们就是虐待我了！”肖欣喊得超大声。
父母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肖欣知道啊，说什么去玩，其实是因为陈书一个人在家无聊，自己是过去陪她玩的。
肖欣对这个小妹妹充满了厌恶。
父母告诉肖欣，陈书的爸妈安排了保姆每天给他们打电话，如果肖欣做了坏事就等着挨打吧。
肖欣观察了几天，那个面容慈善的老阿姨是每天都打电话，而且说的话她都听不懂，肖欣慌了，要跟被她冷落好几天的陈书玩，但是陈书自己一个人默默坐着堆积木，摆玩偶。
肖欣没有过玩具，对陈书的积木和娃娃很羡慕，要凑过来跟陈书玩。
陈书把积木一推玩偶一扔就哭了。
保姆立马赶到，抱着陈书哄，还不忘横她一眼。
肖欣也哭，跑回房间趴床上使劲抓头发，哭了一会，把自己的小书包拿来，掏出一个小玻璃瓶。
这是她在垃圾桶旁边捡到的，里面有张小纸条。
她把纸条扔了，放了几颗草叶进去。
这个玻璃瓶还装过施工地的沙子、黄色弹子、碾碎了的海绵宝宝……是她的小宝贝。
晚上肖欣当着保姆的面把瓶子塞给了陈书。
陈书拿着左看右看，不满意。
肖欣连忙推荐自己的小玻璃瓶:“很好看的！你放东西进去，很好看的！”
陈书接受了肖欣的赔礼，允许她玩自己的玩具。
第二天，陈书把玻璃瓶捏碎了。
比起心疼自己的宝贝，肖欣看着陈书的手更不知所措，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被保姆看见了怎么办？
肖欣连忙捂住陈书的手，要把她先藏到房间。
但是陈书像觉醒了一样，敞开嗓子哭了起来。
肖欣鄙视她，这有什么好哭的，娇气。
但是人家有娇气的资本啊，哪像肖欣，啥都没有，没有玩具没有零花钱，而且家里屋子小，至今还很父母睡一起不分床呢！
哪能像这里，拥有自己的房间。
虽说如此，但下个假期肖欣还是不肯来。
初中肖欣不喜欢读书，每天无聊发呆，但每次成绩都能前十。
等到中考又一口气考上重点高中。
考上重点高中的那一年暑假，肖欣活在亲戚朋友的夸奖中，连父母都说，你也就这点能为我们争光了。
要不就是，学习好别人才看得起你啊！
肖欣拒绝这些夸奖，说自己其实没怎么努力，不配被夸勤奋。亲戚朋友又换了一种说法，说肖欣有天赋，会读书。
肖欣被天花地坠赞美了一通，觉得会读书真好，读书才能成才，而且自己又有天赋，肯定做的比其他人好，清华北大不在话下。
肖欣高中很努力，成绩特别好看。
父母也不像小学初中一样了，每天好吃好喝的，肖欣在家也有了话语权。
但是当她知道自己得辅导初三的陈书时，发火了，态度非常强硬，自己明年就高三了，没空教初中生，而且是陈书那种小混子。
但是父母更强硬，威逼利诱，甚至把你可以去复读的话都说出来了。
肖欣疯了，骂他们趋炎附会，不要脸。
父亲又给了她一巴掌。
陈书不愿肖欣的祈愿来了，带着书和不羁，进门时很不乐意，是被逼上梁山的。
陈书一坐下就寻找空调遥控器，得知没有时很不可思议，看肖欣像在看还没脱毛的野人。
“你们竟然没有空调！不会热死吗？”
***才会！
肖欣收住性子，说:“不会的，有风扇呢。”
“风扇怎么可能够。”
“够的。”
好不容易不纠结没空调的事情了，陈书又不肯写作业了。
肖欣哄了好几遍，每次都要发火了，都被她自己忍了下来。
当陈书撕卷子时，肖欣已经站起来要打她了，但是她厕所给自己捧了冷水冷静。
肖欣忍着怒火把碎纸捡起来，忍着怒火粘起来，粘了一下午，才把自己的怒火消磨掉。
送走大小姐后肖欣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然后陈书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频繁来找她。
每次看着陈书蹦蹦跳跳的模样，肖欣都忍不住想踢她。每次假笑着跟着陈书后面，感觉简直煎熬。

好不容易上大学摆脱了，却发现大学跟初高中很不一样。
大学不能死读书，大学会读书是最没用的一项。
当她去图书馆看书，在教室复习，每天早早起去上早自习时，她舍友在商量去哪儿玩吃什么买什么以及追星。肖欣跟她们没有共同话题。
而且，肖欣没钱。
没有漂亮衣服没有化妆品，连必备品都缺少，寝室约着去聚会肖欣不能去，每次笑着拒绝的时候都能听见舍友背后的议论。
肖欣尝试去做兼职，但是每次出去舍友都会问她，她说兼职，然后她们就会说，“做啥啊。”“多累啊。”“别去了。”“……”
当第一个月发工资时肖欣很高兴，但是半年后，肖欣觉得，好好读书，又要兼职，真的真的好累啊。
有人跟她说，找个男朋友吧，就不用担心钱了。
她刚开始还义正言辞指责这种思想是不对的，被嘲笑了几次后，也就沉默了。而现在，她真的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肖欣长得还不错，打扮打扮更是个美女，她钓来不少愿意为她买单的，玩得也越来越嗨，KTV、夜总会，学会了抽烟和喝酒。
然后大三，肖欣钓来一只金龟子，是女的。
肖欣对这方面了解不对，觉得女生跟女生占不了多少便宜，就跟韩静琳。
假期韩静琳带她去海边玩，没想到能看见陈书跟同学一起出来旅行，肖欣现在还对陈书反感至极，想装作没看见，但是被陈书很高兴得叫住了。
韩静琳也热情，一说是肖欣的亲戚，立马邀请陈书她们一起去玩儿。
在海边烧烤时，韩静琳说她小家子气，肖欣最讨厌别人说她家境，当场翻脸走了，韩静琳追她，她不听。
然后韩静琳说她烦，再闹脾气分手算了，肖欣立马来给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烦，没家教。
结果陈书蹦到她身边，要给她看自己受的小伤。
肖欣立马联想到十岁那年，多年的怒火翻涌，竟然只凶她一句没打人。
韩静琳难以理解她这样对自己的表妹，当天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肖欣第二天早才知道她没结账，去付款时脸色黑要得死，钱差点都不够回去的票钱。
肖欣回学校后一直生气，然后有一天看见韩静琳跟妹子走一起，上去嘲她们，可惜那女生也不好惹，直接一巴掌，肖欣怒了，什么话都往外冒，说什么同性恋都是精神病……
韩静琳努力控制局面，但听到被她这么一说，脸色变了。
“你说什么？你说我是什么？”
韩静琳对肖欣很失望，眼里含着眼泪，眨巴着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掏出自己给肖欣买的礼物扔给她。
“我不要了，”韩静琳说，“我什么都不要了，都给你，我们别见了。”
那女生讥讽肖欣，告诉她她是韩静琳的闺蜜，自己有男朋友。
肖欣蒙了。
肖欣想道歉，但是韩静琳根本不给她机会，联系方法拉黑，人也不见。
肖欣追了几天，想明白了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男人，分了就分了，没什么的。
然后她继续钓凯子，这酒吧跟人眉目传情传到一半觉得恶心，借口上厕所就跑了。
韩静琳就不会这么对她，虽然女生比男生更好有理由有借口亲近，但是韩静琳总跟她保持合适的距离，从不轻易碰她。
肖欣翻来覆去一晚上，半夜起来找百度，问知乎，翻贴吧，被人骂渣女骂感情骗子，她气不过，在网上跟人怼，怼到天亮。有看破的网友教她去看看电影，她对着网友给的影单一路刷下去，刷到第三天天亮，终于忍不住哭了。
她还是不明白同性恋者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可能模糊知道韩静琳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了。
肖欣特别想对韩静琳说对不起，特别真心实意，但是韩静琳不接她电话。
肖欣哭着去找韩静琳，站在人家房子外面，一直哭一直敲门一直道歉。
隔壁邻居都受不了，开门后见她哭这么惨也跟着劝韩静琳。
但是韩静琳还是不开门。
邻居安慰她可能没在家，她不听，一直敲门。
邻居摇头叹息，回自己家了。
肖欣靠在门上，蹲下去想抱住自己，结果蹲下去就没起来了。
肖欣醒来时韩静琳正在她边上守着她，目光里全是一言难尽。
“你没必要的，”韩静琳说，“我知道你，我全部知道。”
“你不是。”
韩静琳深吸一口气，说:“没啥事，过度疲劳和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粥在旁边，你吃完再睡吧。”
韩静琳转身要走，肖欣拉住她，很小声说:“对不起。”
“……没事，我原谅你了。”
然后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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