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兄游记中常常有一瓶啤酒。东化兄说“是不喝酒，人生少了好多乐趣吧？”

一

北风吹来渐有凉意。忽然想起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夜，昏黄的灯光下，在老家一楼客厅的八仙桌上，摊着《芥子园画谱》临写山石树木。爷爷站在一边看着我。

爷爷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认识一些常见字。一次我好奇的问爷爷是怎么认识字的。

爷爷说：酒书。

彼时我已经读了一些书，也知道一些私塾常用的开蒙书。但从来没有听说过酒书。

和爷爷确认是吃酒的酒吗。爷爷说就是吃酒的酒。

那时候没有网络，只能将疑问放下。后来有了互联网，有了文献检索，多次查询都没有找到酒书的信息。世上真有酒书吗？

几年前回老家，在屋前屋后看到丢弃的不同形状的缸瓮。大而圆的是杀猪缸，高而长的是水缸，有一口中等圆形的缸不明用途。问父亲，父亲说是做酒的酒缸。但从小并不见我家做酒。父亲说老早以前是做的。

然后爷爷说的酒书一下子跳到眼前。酒书可能是那时做酒或和酒有关的书籍，或有正规的书名，或者没有，而被泛称为酒书。因地取材，学以致用，酒书就被用来教识字了。

（待续）

二

我家不做酒，但河南陈家做酒。陈家和王家隔河而居，王家在河北，陈家在河南。

小时候听到的陈家故事是这样的：陈家原在桐乡屠甸，讨饭到这里就留下来了。去年侄儿结婚，陈家作为家里人同样帮工，又听到另外一个版本：陈家原来就在此地，是从屠甸回来。但为何到屠甸，又为何回老家则没有提及，不得而知。

陈家做酒，小孩子稀奇照例要去看。印象深的有两个情景。

一是做酒前，缸底会刷上一个十字形的印记。据说是砒霜。砒霜剧毒，这是乡下人都知道的事。但少量的砒霜并不毒死人，分量的掌握就极其重要。刷砒霜就都由经验最丰富的陈家大爷动手。刷砒霜大概是历代相传的做酒方法。据说刷了砒霜后酒劲更大，喝起来更酣畅，容易上头，但也容易醒酒。

二是蒸酒。酒酿小时候很多人家都是做的，挖着吃醪糟或甜酒，并不蒸。陈家几大缸米酒发酵好后，照例要上灶台蒸。那时对制酒不熟，只记得木质器具在灶台层层堆叠，然后有管子接到一边。对小孩子来说，那是多么复杂的设备啊。一部分酒蒸一次封存了，一部分酒继续蒸。

从我记事起，陈家做酒也只持续了几年。后来物质日渐丰富，各种黄酒、白酒甚至米酒都可以在商店买到，陈家也就不再做酒了。

（待续）

三

一般对浙江人普遍有酒量不怎么样的印象，但其实浙江人爱喝也能喝。曾经有一个酒量排行榜，浙江人酒量全国第二。回老家，也听过朋友提及喝翻东北客户的事情。

和东北、山东、四川等喝酒大省不同，浙江人喝酒有其特点。浙江人不是普遍爱喝能喝，但爱喝酒的也是真爱喝酒，而且是真能喝。不少老一辈的每餐都要喝酒。我外公身前就极嗜酒，每餐白酒不可少。每次回家去看外公外婆，给外公的白酒必须拎上。酒不必好，但要买够，可以喝一段时间。晚年疾病缠身，还是没有断酒，一直到年近九十过世。

丰子恺也算浙北喝酒人中的典型，每日必饮酒，但控制着量，饮而不醉，自得其乐。“我日饮黄酒一斤，吸烟一包，可谓书酒尚堪驱使去，未须料理白头人也。”

平时能控制量，一遇到红事和宴请就未必了。红事宴请，主家对于亲朋好友谁能喝酒心知肚明，往往会将喝酒的安排在一桌。因亲疏关系未能在一桌的，吃饭离席后，主家也会把会喝酒的再拉到一桌，或者喝酒的自动会凑到一桌，蹄髈等下酒菜移到那桌去，然后继续喝。开始还井然有序，端起碗来说着吃酒吃酒。然后声音就渐渐大了，有人站起来，有人倒酒有人夺碗。最后就有人离开桌子，甚至脱裤子的。红事仿佛这样才热闹尽兴。

现在喝酒没以前凶了，但亲朋吃饭，酒还是必不可少。首先想到的不是买什么菜，而是备什么酒。我每次回家和妹夫吃饭，红酒也好黄酒也好，酒还是都要喝。虽然我们两个平时都不怎么喝酒。

（待续）

四

父母不喝酒，从小也就自动被归类为不喝酒的人。宴席或走亲戚，酒瓶照例会移过来。但只要说一声不能喝，一两个回合后酒瓶也就移开了。

家中酒倒也不断，是黄酒，用来烧鱼肉。也不馋酒。说不馋酒似乎也不确实，对于米酒还是馋的。米酒又甜又爽口，真是人间美味。小舅曾经在市米酒厂工作，春节他家除了白酒、黄酒外也会备有米酒。这时候就可以喝上一碗，有时候可以喝上两碗，大人就不让再喝了。

虚岁十八岁那年，除夕夜，祭拜完祖先开始吃年夜饭。往年都是打了饭吃菜，这年父亲反常的拿着空碗，说儿子今年喝点酒吧。然后拿起黄酒自己倒了半碗，给我倒了半碗。父子俩一人坐了八仙桌的一边喝酒，母亲和妹妹坐另一边吃菜。毕竟是除夕，喝了半碗又给自己倒了半碗。边喝酒边吃鸡肉、猪肠、鲫鱼等。老爸的脸开始红起来。忽然老爸说头晕，站起来就摇摇晃晃先上楼睡觉了。我一看老爸碗里的黄酒还有半个底。我的老爸是真心不能喝酒。

又过了若干年妹妹出嫁，我作为哥哥送亲，堂哥指导我程序性的事情。其中一个环节是妹夫敬酒，倒酒的人将酒满到碗口，我心想不能示弱，端起来一口喝下。堂哥担心的看着我。后来堂哥说以为我会倒下，但好在什么事情都没有。

大概因为此事，在妹夫家就留下了我能喝酒的印象。于是和妹夫每次吃饭必喝酒，和妹夫的姐夫吃饭也必喝酒。但在我家亲戚的眼中，我还是那个不能喝酒的人。饭局上不喝也行，喝一点也行，完全的自在随意。

（待续）

五

第一次贪杯半醉，是在大学时兼职家教的家长谢师宴上（或后）。

大学时间歇做过一些兼职，家教、服务生及演唱会门票销售等。印象最深刻的是教一个小学三年纪的男孩语文。男孩家在汽车东站附近，距离浙大玉泉校区大概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当然是自行车）。一周两次，一次2小时。一次是周三，一次是周日。周三是晚上，周日是下午。如果是周日，就在他家吃饭。小孩的爸爸是个副厂长，妈妈全职在家，一般就是她做饭。菜很多，每次都有一个大餐，诸如红闷蹄膀，红烧鸭子等。主妇手艺非常好，每个菜都非常可口，尤其是大菜，据她说上午就去买菜了，然后中午就开始做。男主人也能下厨，而且手艺比女主人尤胜一筹，我只吃过一两次。

小孩很聪明。数学很好，不是100大概也在95分以上吧。男主人说他自己的数学也非常好，很是自豪。但就是语文很一般，也就80分左右，尤其是作文，几乎不会写。注意到了孩子非常活泼好动，很难坐得住。第一次沟通完毕，回学校，就有了教学的计划。两个小时，一个小时讲唐诗，一个小时作文。

（此处省略教学内容约一千字，具体参看十多年前的帖子http://bbs.tianya.cn/post-books-77408-1.shtml）

教了半年，起先只能写几十字的作文，现在写个几百字也没问题了。几次考试，都在95分以上了。我也就下课了。男主人说感谢王老师教的这么好，如果某某以后语文成绩下降，还请王老师，然后盛情邀请吃饭。那天到达，也不讲课，只陪着小孩玩。男主人亲子下厨，一大桌菜摆上来，又拿出一瓶五加啤，说王老师今天要喝酒。最后一次课了也不推辞，拿起碗抿了一口，觉得很好喝，就大口的喝了起来，不觉灌了几碗下去。

喝完觉得人很开心，很轻松。和男女主人及学生告别，骑车回学校。一路清风徐来，车子一颠簸，似乎撞着了什么，我就从车把手上飞了出去。不记得怎么从车把手上方到地面的，我已经在地上了，爬起来扶起自行车重新骑上回学校了。早晨一检查，自行车钥匙不见了。我也被再被请回去教课，想来那个学生的语文成绩后来一直名列前茅。

（待续）

六

十多年前在怒江丙中洛，感受到了酒的热情浓烈。

从保山经六库沿怒江逆流而上，两岸高山渐起，江东是碧罗雪山，江西是高黎贡山，逶迤起伏，连绵不绝。抵福贡，道路窄小，江流渐急。过贡山抵丙中洛。丙中洛在贡当神山山坡，两旁都是稻田，时正傍晚时节，一片金黄。原拟第二日即沿江而上，重丁文化村验收，遂决定留一日。

第二日早起，沿山路直上贡当神山。神山可览丙中洛全景。远眺群山，层峦叠嶂，远处山峰一片雪山，未知岩石或积雪。下午观重丁文化村验收表演。漂亮的拉姆面若桃花，舞姿优美。怒族夜莺歌声嘹亮，豪放不羁。中老年二重唱原始质朴，如临圣地。晚锅庄晚会，居民狂欢，我们少数游客自然也被重点招待。一碗碗酒不断被递过来，据说是怒族咕嘟酒又加了漆油鸡汤。锅庄的火熊熊燃烧，拉姆的脸愈加红艳。

歌舞半夜方散，回民宿安稳睡去。凌晨忽然燥热烦闷，刚坐起来喉头内异物上涌，直接吐在了床下。外面正下小雨，两小时后雨停。出门一看，山间谷地云雾缭绕，不似人间。在滔滔怒江水旁沿江而上。

（待续）

七

说到啤酒，想起了一个还算有趣的经历。

有一年去泰北，在 角泰国和缅甸交界的小镇媚赛停留。一条溪流隔开泰国和缅甸。到的时候已是下午，穿过小镇沿溪而上，两边小孩冲入溪流打水嬉戏。找到溪边预订客栈，放下行李，沿溪而上，是热带密林和山坡。正欲沿着山间小路再往前探索，有 一士兵出来阻路。

返回客栈洗漱晚餐。客栈灯光明亮，丛林山峦则隐退在黑暗中，只有流水喧哗，虫声唧唧。于是在临水台桌闲坐，要了一支胜狮啤酒独饮。有一中年男性从客房中出来，也来到临水区域，坐下后又起来，缓步走着，终于还是到我面前，说了一串日语。我猜测他误会我是日本人了，用英语告诉他我是中国人。他有些尴尬，似乎也并不想和中国人多交流。但整个区域就我们两个人，还是礼貌的聊了几句。于是知道他是东京人，做广告工作。聊到工作时似乎愁绪万千，但也不多说。

和服务员多要了一个杯子，和日本人共饮啤酒。我不懂日语，两人英语都是马马虎虎，于是便多喝酒少说话。但总还是要说些什么，彼时还是读过一些日本文学作品，于是从房间找出笔记本，用中文写下日本作家名字，虽然是简体写法，日本人也很快就猜出是谁。从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谷崎润一郎到永井荷风，日本人慢慢和缓，话也多了一些。虽然还是心事沉沉，保持着距离。

第二天起来，客栈并不见那个日本人。到清孔，在街边小店吃饭，迎面见日本人一人走来。他也看到我了，略为吃了一惊，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过。

（待续）

八

谈一次危险的喝酒经历。

某年国庆前，有事去南阳出差。和朋友约好了在南阳碰面，然后北上洛阳和南太行。

彼时南阳有分公司，分总开车前往西峡伏牛山脚下客户处。分总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开车回南阳了。参观厂区，和客户副总沟通，和业务部门沟通，诸事顺利。客户提前招呼，晚上一起吃饭，两位副总都会出席。本来预备事情结束就回南阳办不到了。而分总又把车开走了，只能让客户经理先帮查询晚上西峡回南阳的火车。

到了饭点，被带领到客户公司餐厅。上二楼进一包厢，一个大圆桌坐满了近二十个人，今天交流的人员几乎都到了。两位副总站起来欢迎，在两人中间落座。桌子上放了几瓶酒，男副总介绍说这是他们公司自己做的白酒，是现有产品的副产品，外面买不到。开酒倒上酒，男副总先敬酒过来，说请客人先喝三杯。我正疑惑，男副总说这是我们南阳的喝酒规矩，客户经理点头称是，而且一点都没有站起来代喝的意思。看来此劫难逃，那还不如喝的爽快一点。于是先饮三杯，又对饮一杯。杯子刚放下，女副总站起来说王总好酒量，我敬你。自然得表示荣幸之至，先饮三杯，又对饮一杯。

气氛一时热络起来，大家纷纷站起来敬酒。客户员工一个个过来敬我，客户经理和项目经理给两位老总及部门经理敬酒。趁着被敬的间隙，我忙也给两位副总敬酒，然后按位次给客户员工敬酒。大家热烈的说着话，但又守着分寸。记不清我喝了多少酒了，但我知道我绝对已是满脸通红。两位老总虽然喝了不少，但没一丝醉意。不过，看两位神情，对我的酒品还是满意的。

饭局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一看时间，还赶得上午夜从西峡到南阳的火车，让客户经理把我送到火车站。客户经理看我脚步蹒跚，留我在西峡，我坚持要走。最后他还是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安顿我坐好，帮我买好票塞到我手里。不放心，但还是走了。我一个人在西峡火车站等车，左边放着是50L装满物品的登山包，手里提着笔记本。距离车来还有一个多小时，意识渐渐模糊，忙掐自己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终于车来了，背上50L登山包，拿上笔记本上车。

火车摇晃，周边人声似乎随时和黑暗一起消失，更狠命掐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听到报南阳站名了，背上50L登山包，拿上笔记本出站。朋友已在站外等我，看到朋友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安全了。

（待续）

九

喝了一次梅子酒，让我现在都馋。

南太行一行，结识了几位广深的驴友。回来后，相约去香港西贡徒步麦理浩径1、2段。过关直接打车到万宜水库东坝，过火山喷发形成的六角形岩柱，沿山路上山，俯瞰蓝翠如玉的浪茄湾。在浪茄湾漫步平沙白虹，上西湾山，下西湾村，在西湾沙滩休憩，食炒饭和豆花。别西湾，上山头，汤汤海水，岛如盆景，游艇划出美丽曲线。山坡尽头，下方一片广阔沙滩，就是咸田湾了。

下到咸田湾，草线前后零星分散着五颜六色的帐篷，沙滩上各色男女嬉戏。在草线以上找了个宽阔平整的地面，大家也陆续把帐篷搭了起来。在帐篷内换上泳裤，也奔向大海。从蛙泳换到自由泳又换到仰泳，抓着双手托着腰教游泳，追着闹着比赛着。玩累了在沙滩上休息，看各种肤色和身材的男男女女，上方是无尽的蓝天白云。

天色渐暗，大家都陆续回到帐篷。大家把提前分工采购的米肉菜等拿出来，去水源处洗了。两个炉头生了火，一个煲腊味煲仔饭，一个做牛肉猪肉丸蔬菜汤。饭熟汤好，各人盛了一碗煲仔饭，鸡鸭熟食摆出来，汤放中间。这时广州的MEI拿出一瓶酒和几个一次性杯子，说自己做的梅子酒，谁要试一试。海洋能源博士的菜说今天不能喝酒。众人说今天都要喝。于是每人倒上一杯，一起碰杯而饮。酒一入口，酸甜可口。菜抿了一小口，说挺好喝。几口把酒喝掉了，自己倒上几口又喝了。众人喝完杯中的梅子酒，想再倒时，发现瓶中已没有酒了。

众人聊玩到半夜，方才各自回到帐篷。一夜涛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