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作为周赧然体育记者生涯转正后的第一个采访对象，纪斯昱非常不近人情地拒绝了她：“抱歉，我不是很想接受你的采访。”

某天，拆二代周赧然搬进新家，好巧不巧和球星二代纪斯昱成了邻居。

他们之间的日常互动不知不觉变成这样——周赧然在采访对象家发现了一只叫Happy的小博美，兴冲冲问：“纪斯昱，我可以写你养了一只狗吗？”

纪斯昱：“不可以。”并且把Happy妥善藏了起来，再也没让周赧然看到过。

周赧然在露台抓拍到一张采访对象刚洗完澡后的睡衣私家照，兴冲冲问：“纪斯昱，我可以……”

纪斯昱打断她：“不可以。”并且再也没敢穿着睡衣去过露台。

周赧然发现采访对象吃虾不剥皮，因为虾皮含丰富的钙和蛋白质，吃完能长大高个。周赧然兴冲冲：“纪斯昱，我可以……”

纪斯昱不厌其烦地打断她：“不可以。”并且顺手剥了一盘虾仁给她。

周赧然把闭门羹吃成了家常便饭，终于决定忍痛割爱放弃这尊大佛另觅良人，反正球星二代也不止他纪斯昱一个。

后来，某个黄昏时分半明半昧的露台，被放弃的采访对象洗完澡，黑发潮湿性感，穿着睡衣把Happy抱在怀里，主动喊隔壁露台正埋头写稿的周赧然：“喂，我有个独家你要不要？”

周赧然立马把良人抛去脑后：“快！什么独家？我要！”

纪斯昱不慌不忙地把Happy的头强行扭到周赧然那边：“我喜欢你。”

像夏日骤雨敲打窗几，唯恐词不达意。

周赧然抬头盯住正前方平直延伸出的陡峭横截面——攀岩术语将其称之为“屋檐”。

这面墙因为岩板倾斜度刁钻、路线复杂多变被称为这家攀岩馆的“镇馆之墙”，周赧然选择了难度系数为5.8的路线，只要顺利越过这个屋檐，攀顶就不在话下了。

事实上她已经在脚下这个地方失败过无数次，因为接下来的岩点在屋檐上，也就代表着她需要克服身体垂直向下带来的失重感，还要再完成一个引体向上……

她单手抓住岩点稍微离开墙体，另一只手空出来，食指指尖点了下耳蜗里的蓝牙耳机：“时间？”

地面上的宋清欢飞快看了眼手机：“一分二十三秒。”

周赧然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预感，你即将迎来你今天的第二加一次失败。”宋清欢叹了口气，“朋友，我劝你赶快放弃，教练都不管你了，你这是火候不够次数来凑吗？就算换一大老爷们来，这面墙爬完两次也该体力透支了吧。你就麻溜撒开手，跟前两次一样，脚尖点墙唰的就飞下来了，多酷一女的……”

“闭嘴！”周赧然非常倔强，“你给我看好了。”

“唔。”宋清欢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兴奋地打断她，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先等等，下面刚来了一个漂亮哥哥，正在穿装备。”

周赧然探出手试着去抓屋檐上的下一个岩点，莫名其妙道：“跟我有关系？”

“目测漂亮哥哥战斗力满点。”宋清欢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盘正条顺，腿长两米八的那种，估计人家爬一步顶你爬三步。”

周赧然成功被大长腿勾到注意力，收回动作扭头朝下看——

宋清欢口中那位“漂亮哥哥”此刻已经戴好防护装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面墙难度系数最高的5.10路线，两手抓住岩点借力轻轻一跃，身体依附到墙上，动作看起来干净利落，堪称专业。

这人身穿黑色连帽衫和运动短裤，打扮随性休闲，看上去根本不像特意来攀岩的，更像是碰巧路过这家攀岩馆，心血来潮就进来玩了。

啧，心血来潮玩5.10？周赧然突然被提起点兴致，视线索性没再收回来。

“我准备帮漂亮哥哥计个时，”宋清欢清清喉咙，声音再次出现在耳机，“这注定是一场毫无人性的碾压。”

“……”周赧然默默扶额，“朋友，求求你做个人吧，别虐我了，我眼睛又不瞎。”

漂亮哥哥把攀岩玩得像是跑酷，动作间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凌厉感，流畅又漂亮，着实让人惊艳。周赧然跟宋清欢说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人家已经迅速来到跟她同一水平线的高度。

“四十七秒。”宋清欢敬业地在她耳边实时播报，“你爬这段路最短用时是一分十三秒，也就是半个小时前你第一次挑战这面墙的时候，当时状态可以概括为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精力充沛，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可闭嘴吧。”周赧然抬手准备把通话切断。

漂亮哥哥就在这时闻声扭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周赧然猝不及防，对上这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时大脑猛地空了一下，男生冷冷淡淡的眉眼不知为何居然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视觉冲击。

她愣愣地指了下自己戴着蓝牙耳机的左耳，下意识想解释一句她刚是在跟电话里的人讲话，但是人家在她开口前就表情匮乏地收回视线，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周赧然：“…………”

“什么情况？”宋清欢问。

周赧然没吭声，漂亮哥哥气场太强大，她觉得周围的空气冷得几乎要凝固住了，别说讲话，她连呼吸都有点吃力。

她原本信誓旦旦这次必须要攀顶的决心发生了动摇，正犹豫自己是迎难而上还是知难而退，就见她隔壁的那个漂亮哥哥突然腾跃而起，单手抓住屋檐上方的黑色岩点，身体在短暂腾空后骤然发力，肌理匀称修长的小腿从她眼前一晃而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翻越了屋檐。

周赧然完全看呆了，这人的弹跳和臂力未免过分惊人，职业攀岩运动员吗？

她像是受到激励，油然而生出一种盲目的自信，把对方的整套动作在脑海里过了两遍，然后脚上一个跳蹬，离开岩壁，竭力将身体往上送——

事实残酷。

右手展开的高度根本抓不住目标岩点，周赧然完全腾空的身体开始迫不及待迅速失重下坠，鼻梁还被另外一条线路上的岩点重重刮过，猛地一阵酸麻窜上来，视线瞬间就被水雾打散成白茫茫一片。

经过漫长的反射弧，她抬手捂住眼睛和鼻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败地任凭承重带把自己送回地面。

“宝贝儿！”宋清欢惊呼着冲上来，“磕哪儿了？”

周赧然维持着掌心遮住半边脸的姿势狼狈地坐在地上，另一只手摸到左耳把蓝牙耳机关了。

不想动，一动都不想动。

太丢人了。

宋清欢紧张道：“不是毁容了吧？”

周赧然试着用鼻腔慢慢吸气，啧，这酸爽。

“让我缓缓。”她闭着眼睛，声音有气无力，“漂亮哥哥走了告诉我。”

“走了。”宋清欢说，“半分钟之前，落地的时候还特意扭头看了你一眼。”

周赧然：“…………”

她这才慢吞吞抬起头，一点点把盖在脸上的那只手拿开。

“我能笑一下吗？”宋清欢指着她渗出明显一条红印的鼻梁骨，“我不管了，我要笑了，哈哈哈哈……”

周赧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真惨一女的。”宋清欢笑得肩膀都在乱颤，“哎呦，你这明天假期就结束了，女魔头要是派你出现场你可怎么办呐，面瘫看到你这幅样子怕是都忍不住笑场。”

“回头拿粉底试试看能不能遮上吧。”周赧然叹了口气，站起来把身上的防护带脱掉，“两周之内应该没有现场要跑，季前赛二十一号才开始。”

“只能这样了。”宋清欢大概觉得自己笑得不太厚道，主动说，“粉底交给我了，上周做测评刚好拆了一套圣罗兰，遮瑕效果一级棒。”

关于粉底液这回事周赧然没办法推脱，因为她在这些方面完全小白，宋清欢本职工作就是彩妆测评，堪称专家中的战斗机，公众号经营得风生水起，每篇文章阅读量平均都在五万加，工作室最不缺的就是被女孩子奉之为本命的各种瓶瓶罐罐。她平时在用的那些彩妆和护肤品都是宋清欢不定期打包一全套塞给她，虽然她经常一盒气垫用半年，一支口红用到天荒地老就是了……

周赧然在外面请宋清欢吃了顿散伙饭，回到家里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出来，不多不少刚好装满两个行李箱。

她从大三下半年开始就和宋清欢住在一起，不知不觉一年都过去了，老妈拿拆迁款给她买的新房三个月前装修工程顺利验收，两人现在悲伤地走到了分居的岔路口。

宋清欢帮着她把两个箱子抬进后备箱，看她一眼就满脸嫌弃地撇过头：“真是不乐意跟你们这些拆二代做朋友，年纪轻轻就名下有车有房的，让我这白手起家苦苦奋斗好些年还在租房住的当代杰出青年情何以堪呐。”

周赧然被她气笑了：“我这转正后才月薪五千的还不乐意跟你这月薪五万的做朋友呢。”

宋清欢哼了声，抬手朝路边一指，凶巴巴道：“快滚！废话真多，约饭随时微信我！”

“爱你呦！”周赧然抬手给她比了个心，坐进车里点着火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那会儿被撞懵了，一直没想起来问你，攀岩馆那个漂亮哥哥我越想越觉得眼熟，你对他有印象吗？有没有可能是咱们小学同学或者谁的？”

宋清欢微微一笑：“古今中外的所有漂亮哥哥我都觉得眼熟，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周赧然无语了，一脚油门坚决地踩下去，“再、见！”

——

北衡是一座典型的没有春秋季的城市。十月初，嚣张的暑气在一场几乎贯穿整个小长假的大雨中彻底溃不成军，气温出现跳崖式骤降。

周赧然驱车行驶在“短裙与秋裤齐飞”的马路上，循着手机导航的提示往自己的新家开。

是的，没错，她去自己家还需要借助导航才能找到路。

因为这套房子是她亲爱的母上大人以一种自认为非常惊喜的方式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下来，装修进入收尾流程时才打电话通知她——她接下来就是一个名下有房的拆二代了。

还是拎包即住的那种，大到装修风格和整套家具，小到床上用品、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连劳心费神的机会都没给她，她拖着行李来个人就行。

并且为了保持足够的神秘感，她今天上午起床后才拿到新家的详细地址，老妈还特别霸气地在最后跟了一句：“房门密码是你生日！”

周赧然对老妈的审美其实是持观望态度的，她接到通知这一百天来唯一的心愿就是老妈找了一家靠谱的装修公司，给出的设计方案全部在线，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的那种……

小区名字自带浓郁的艺术气息——城南花开，据说是一层两户的绝版电梯洋房，户型经典，位处核心地段，比邻CBD在内的四大商圈，闹中取静，相当适宜居住……总之老妈在这套房子上下了血本就对了。

周赧然拖着两个行李箱推开“2701”那扇门的时候心情很难说是不紧张的。她甚至还极有仪式感地抬手遮了一下眼睛，透过指缝往房间内部略略环顾一圈——

扑面而来的小清新田园风让她焦虑了这些天的神经线瞬间松弛下来。

非常完美，周赧然为自己居然怀疑老妈的审美而感到羞愧万分。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关门前又扒着门框扭头飞快地看了眼转角隔壁的“2702”。

接下来就虔诚祈祷她会遇到一位好好邻居吧。私信 或 关注楼主名称的 宫粽浩 回复《不设防的小浪漫》继续阅读

如果她今年的运气还没彻底用光的话。

行李箱扔在玄关，周赧然换上拖鞋，迫不及待飞奔进客厅。

第一件事当然要先给老妈去个电话表示感谢。

几秒钟的拨号音后，那边响起一个不怎么耐烦的男声：“干嘛？”

“老妈呢？”周赧然把自己扔到软绵绵的布艺沙发里，舒服地眯起眼睛，“我刚搬进新家，替我谢谢领导，这个惊喜我给打一百分。”

“嘁——”周樵不知道在不爽什么，语气凉飕飕的，“领导在厨房揉面呢，没空接受你的致谢。”

“我给你一秒钟的时间检讨并修正自己的态度。”周赧然不惯着他，冷冰冰道，“亲爱的弟弟，别逼我教你做人，下次你们班主任再打电话叫家长……”

“姐姐姐，”周樵非常受用，“我马上就去代你向领导致谢，三鞠躬的那种你看行吗？”

“三鞠躬诚意不够，还是五体投地吧。”周赧然乐了一会儿，从沙发上爬起来伸个懒腰，“不跟你废话了，我去把行李收拾收拾，下周如果不加班的话回去看你们。”

“你不用回来了。”周樵不情不愿地嘀咕道，“老妈说了，为了迎合你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从下周开始，每个周末都带着我跟爸上你新家给你暖房，也就是兴师动众自带食材和人力上你那里吃顿饭。他俩昨晚敲定完，还给这项活动取了个时髦的名字，叫‘一期一会之回归家庭亲近家人日’。”

“哎，”周赧然把这串拗口的名字默念了两遍，忍不住想笑，“面馆不开了？周末不是生意最好吗？”

“还生什么意，两百多万的房子都不带眨眼就全款买了。”周樵又开始不爽，“老妈现在活得极其任性，面馆营业还是休息全看她心情，比天气预报还不靠谱。”

周赧然没理睬他的阴阳怪气：“我的弟，说出你的想法。”

“姐，我想换手机……我现在用的还是你淘汰的二手机，这一点都不符合我校霸的身份特征 。”周樵小心翼翼地开口，“4988，我保证好好爱它，起码用到明年读大学，不不，起码用到大学毕业。”

“微信见。”周赧然挂掉电话，大方地给周樵转了四千九百八十八块过去，附言——你姐两个月的实习工资。

周樵几乎是下一秒就接受了转账，回复：【如果你能多给我转十二块，我现在一定感动得痛哭流涕，顺带把这十几年来你剥削我的种种恶行一笔勾销。但是你临门一脚前的小气搞砸了一切，再见。】

周赧然：“？？？”

——

纪斯昱刚输完防盗门密码，外套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盯着急促闪烁的屏幕迟疑了片刻，边推门进去边滑下接听：“哥。”

“最近训练日程安排的紧吗？”纪斯湛那边很安静，于是他语气里的试探也被无意识放大出一种生疏感，“季前赛还有两周就开启了，这段时间抽空回家吃顿饭吧，爸想见见你。”

“嗯。”纪斯昱关好门，随手把背包摘下来放到一边。Happy闻声从沙发那边窜过来，一下子抱住了他的小腿，他弯腰把Happy捞进怀里，低声说，“我下周末回去。”

“好。”纪斯湛明显松了口气，“关于接下来的比赛，你要给自己减压，毕竟是第一年打职业，交一份什么样的成绩单都不过是在给你的未来铺路，稳扎稳打是最理想的模式。训练方面按照教练的计划去完成就好，一昧增加强度身体反而会出问题，有些小伤小病你当时觉得没什么，后面很有可能会变成你职业生涯最致命的隐患，还有攀岩那些容易损伤韧带的运动也先暂停吧。”

“知道了。”纪斯昱提步走进卧室，推开落地窗来到露台。他撑在铁艺护栏上看向远方缥缈的天际线，声音忽然轻了，“哥，我错了吗？”

纪斯湛陷入短暂的沉默：“这个问题其实很难找到标准答案。关于你签约野火这件事，我觉得没有过度解读的必要。你长大了，对于自己的未来有独立做出选择的权利，但是爸可能认为你这样做不太合适，因为他扮演的角色除了我们的父亲，还有猎豹的创始人。你找一千个人去问同样的问题，也许会得到一千个不同的答案。既然如此，那就不去顾虑外界的看法，试着把自己当做最终答案。”

纪斯昱“嗯”了声：“你呢，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打过球了。”

“是啊，”纪斯湛感慨地笑了起来，“谁曾想下次在球场见到你已经成为敌方阵营的主力了。”

“不用手下留情，”纪斯昱的声音透出一种孩子气的倔强，“我也会全力以赴。”

“你又想多了是不是？手下留情是对竞技体育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和对手的不尊重。”纪斯湛忽然想起什么，“一直忘记问你，你家隔壁的房子还在装修吗？要不你先搬到我这里来住？或者去酒店住一段时间也行，备赛期间的睡眠问题不能将就。”

纪斯昱收回视线，随意地往隔壁跟自家齐平的小露台看过去——

然后就毫无防备地愣了愣。

露台中央那张原本光秃秃的小圆几铺上了素色方格桌布，上面摆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一台翻开的笔电，懒人沙发就摊放在旁边，上面凌乱地搭了一条薄毯。这些细节无一不在昭示着房子的主人刚刚来过。

大概是独居久了，隔壁露台也冷清成了习惯，乍一见到这幅盛满生气的画面，纪斯昱的心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呢？他忍不住在想。

直到纪斯湛在电话里喊了他一声，他才倏然回神：“不用，装修结束了。”

——

周赧然有点认床。

当然，这也跟她刚搬进新家久久无法平复的心情有关。

总之这一夜睡得累极，周赧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星星都数怕了，好不容易在“明天是转正第一天你千万不能出乱子”的心理暗示下强行入睡，紧跟着就做了一场以“你的房子其实并不是你的房子”为主题的噩梦……更要命的是，那个在攀岩馆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总觉得似曾相识的漂亮哥哥居然也不甘寂寞跑来她的梦里凑热闹，并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小学同学李小雷？

翌日早晨七点四十，闹钟变成救世主，把周赧然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拖拽回到现实。

她拍掉闹钟看一眼时间，然后猛然想起什么，腾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

她搬家了，通勤距离自然也发生了变化，但是她昨晚居然忘记调整闹钟？

从宋清欢家到公司的车程平均耗时是二十分钟，当这个起始点变成她的新家，她保守估算了一下，通勤时间起码要翻上一倍……

因为这里是比邻CBD商圈的市中心，堵起车来堪称惨无人寰。

周赧然紧绷着一根神经线光速滚下床，从穿衣服到刷牙洗漱十分钟搞定，七点五十二分的时候，她抄起背包风风火火冲向电梯井——

非常不赶巧，电梯门几乎是在她抬手伸向键钮的同时“滴”的一声关个严丝合缝。

一秒钟前，她借着十分吝啬的门缝瞥见里面立着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男生，个子极高。她的视线掠过去的瞬间那人刚好微低着头，所以她没机会看清对方的五官。

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她的“好好邻居”……先生了。

对，重点是“先生”，所以她隔壁住的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

走楼梯是不可能的，时间再赶她也不可能走楼梯的，这里是要命的七楼。周赧然呼出一口气，等电梯的时间从包里取出一只口罩戴好。

宋清欢拿给她的那瓶天价粉底液她根本没时间往脸上施展，只能到了公司再想办法给受伤的鼻梁骨补救。

周赧然很有先见之明地放弃了开车，改为搭地铁，全程狂奔，争分夺秒冲进公司大厅。

她早在出门前就不奢望自己今天不会迟到，只要让她在选题会开完前能够赶到会议室就感恩上帝偏爱。

但是上帝今天很明显变心了。

会议室早已人去楼空——除了女魔头主编和晚她半个月进入公司实习，兼主编小侄女的布丁还氛围诡异地坐在各自的老位置上。

周赧然硬着头皮叩了两声门：“抱歉……我迟到了。”

主编苏弥连头都没抬一下，眼睛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笔电屏幕，抽空潦草地拍了拍手：“来，欢迎一下我们转正第一个工作日就迟到的周大记者。”

布丁卖力地跟着“啪啪啪”鼓掌，悄悄朝她抛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周赧然叹了口气，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到布丁对面坐下。

“迟到原因我不想听，出现三次自己主动走人。你是做新闻的，如果连最基本的时间观念都没有，恕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对你说点什么。”苏弥捏着签字笔在指尖转了两圈，视线终于来到她脸上，“关于新一届职业篮球联赛开赛前要做的选题，你只有五分钟跟我讨论。”

“好的。”周赧然打开笔电，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第一个问题。”苏弥单手撑着额角看向她，“新赛季的新闻点你认为会集中在哪位球员身上？”

周赧然想了下：“前男篮名将，现北衡市篮协 纪柏明的儿子，猎豹俱乐部主力——纪斯湛。”

“错，这是三年前的答案。”苏弥捏着签字笔隔空指指她，“对新闻点的敏感度太低——布丁，告诉她正确答案。”

“是。”布丁清清喉咙，字正腔圆地念出一个名字，“纪斯昱。”

“纪斯湛的弟弟？”周赧然愣了下，很快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继续。”苏弥抿了口咖啡，“给你三十秒钟，告诉我如果纪斯昱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的调查纲目里排在前三位的是哪些问题。”

周赧然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放任大脑高速旋转起来，然后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说：“第一，为什么选择签约野火俱乐部而不是猎豹？第二，在赛场上跟纪斯湛正面交锋时有把握拿下比赛吗？第三……第三……”

周赧然的思路有点卡壳，抿抿嘴朝苏弥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第三，”苏弥平静地接过话，“为什么去年明明已经飞去美国准备参加NBA选秀，却在大会开始前夕又放弃机会回到国内，空降外界关注度并不怎么高的Cuba总决赛？而且有一点你要注意，猎豹俱乐部的老板是纪柏明。纪斯昱没有加入猎豹反而选择为新组建的野火俱乐部效力，是纪柏明希望他在外锻炼一个赛季再转会回到自己家，还是另有隐情。包括之前小道消息里流传的，纪斯昱和纪斯湛关系不和，兄弟决裂，这里划一个重点。”

苏弥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周赧然在键盘上翻飞的手指也停下来：“我记好了。”

“上一届Cuba赛事不是你跟的，而且相比于纪斯湛，纪斯昱一直非常低调，就好比提起纪柏明时你首先想到的只有纪斯湛，媒体现在甚至没有拿出过任何一篇关于纪斯昱的专访，侧面报道也屈指可数，千篇一律，第三个问题你没有抓住且算情有可原。”苏弥放下见底的咖啡杯，忽然话音一转，“你谭姐这产假休完究竟能不能说服老公婆婆继续回来上班还是个未知的谜，接下来你想要的机会我都给你，要不要让我失望你自己掂量着来吧。”

周赧然眼前一亮，声音也忘记克制：“我会努力的！”

“努力前先遮遮你的黑眼圈吧小姑娘。”苏弥从包里找出一只遮瑕笔丢给她，有点无奈地说，“鼻子怎么回事？撞门上了？”

周赧然摸了摸鼻尖，猫着腰把半张脸藏到笔电屏幕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朝苏弥弯了弯。

“布丁，把你收集到的关于纪斯昱和野火俱乐部其余四位明星球员的详细资料发给你小师傅，协助她完善采访提纲。从明天开始你们两个全程跟进野火队的赛前训练，俱乐部那边我已经跟负责人打好招呼。”苏弥把工作交代完又看向周赧然，“纪斯昱是你这次新闻采集的首要球员，但不是唯一，野火俱乐部这个五人组全部都在这次选题之内，他们在上届Cuba赛场上可以说是锋芒毕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即将公布的国家男篮最新名单他们五个人都在，新鲜血液的注入是国篮总教练一直强调的重要方略。我准备抢先做一期关于他们的深度报道。注意，走娱乐方向，娱乐感一定要强。”

周赧然点头表示了解，打开刚收到的野火俱乐部的详细资料开始查看。

身穿23号白色球衣的纪斯昱的正面照清晰地在电脑屏幕上铺展开来。

周赧然狠狠地愣了一下。

这不是昨晚还在她梦里捣乱的小学同学李小雷吗？

攀岩馆那个她觉得非常眼熟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漂亮哥哥居然是纪斯昱？！

不眼熟才怪……纪斯湛的球技在现役篮球运动员中可圈可点，近两年一直被媒体称为“职业篮球联赛后卫第一人”，混体育圈的记者不可能有人不认识他。而这兄弟俩五官神似，气质却大相径庭。

一个温润谦逊让人如沐清风，一个……客观起见，由于了解程度浅显，关于纪斯昱她还不好多作评价，总之一眼看去又冷又酷就对了。

周赧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鼻梁骨，啧，这该死的缘分！

周赧然在下班前把关于野火俱乐部的采访提纲发给苏弥，拿到设备提取单交给布丁去器材室把接下来要用的设备先领出来，两个人约好明天早晨直接在训练基地门口碰面。

苏弥逐字看完整篇提纲，出乎意料地说：“时间可以再拉长一点，从周二到周五吧。”

女魔头一向都只会在时间方面毫无人性地压榨他们，周赧然内心非常诧异，但是她没表现出来，点点头说知道了。

“为什么不问我原因？”苏弥靠在椅背里，目光清淡却锐利地盯着她，“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拉长时间？”

周赧然立马被问住了，明显没底气道：“……为了采到更独家、更有深度的信息。”

“为了给你留出充足的时间和你的采访对象搞好关系。”苏弥把玩着左手食指上那圈细细的链条软戒，“你跟野火队的球员年纪相仿，刚好你擅长的领域就是篮球，跟他们沟通起来的代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我是你，我会借着这次机会跟他们发展成为朋友，他们是男篮的未来之星，这点毋庸置疑，建立起良好的人际关系网对你接下来的职业生涯而言会是高级VIP的存在。”

“我没办法因为要和他们成为朋友而去刻意和他们发展关系。”周赧然紧张得直抠桌角，但还是大着胆子说完，“如果非常谈得来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

苏弥从鼻腔里哼笑出一声：“搞得好像我逼你卖友求荣似的，你这些小个性倒是招我喜欢。行了，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吧。”

回程依旧是挤地铁。周赧然在家附近的超市里采购了一些速食和水果给新家屯粮，拎着购物袋搭电梯上了七楼。

电梯门还没完全滑开，迎面突然“嗷嗷”两嗓子，周赧然条件反射地往后跳开半步，背脊贴上轿厢壁，警惕地定睛一看，楼道里居然蹲了一只通体奶油色的小博美，爪子下还摁着个巴掌大的玩具篮球。

小东西哪怕肢体语言再凶悍也因为体积太过袖珍变得毫无攻击性。周赧然在电梯门重新闭合前闪身出来，脚步停在小博美跟前与它面面相觑了半分钟，下意识扭头去看2702的房门——

果然敞开着一条窄窄的缝隙。

周赧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合适的，跟新邻居打个招呼的时机。她酝酿了一下措辞和表情，正要提步过去敲敲门，里面忽然传出一道清越的男声：“Happy？”

接收到主人召唤的小博美用两只爪子笨拙地推着篮球绕过周赧然，临进门还不忘示威似的又朝她“嗷”了一嗓子。周赧然眼睁睁看着那只白绒绒的小毛球推着另一只球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然后那扇门就跟着轻轻关阖。

周赧然有种被人隔空拒绝的尴尬，瞪着那扇门愣了几秒钟，自讨没趣地提起购物袋转弯进了自家的门。

——

纪斯昱把门关好，蹲在地上捏着Happy两只前爪让它立起来，轻声问：“跟新邻居打过招呼了？”

Happy对这个姿势应付得有点吃力，后腿颤巍巍的站不稳，一双古铜色的眼珠盯着纪斯昱一眨不眨，像个犯了错面对班主任瑟瑟发抖努力扮乖的小学生。

“是个女生对么？”纪斯昱并不放过它，口吻非常认真，好像Happy真的能听懂他的提问。

Happy意味不明地“汪汪”叫了两声。

“下次打招呼的方式温柔一点。”纪斯昱拍拍它的头，终于把它放下来，“去吃饭了。”

隔壁的周赧然一边整理冰箱一边沉浸在“好好邻居养了一只叫Happy的小博美，本人一定是个可爱男生”的推测中不可自拔，最后填满冰箱时她冒出个新的想法——不如等周末老妈过来的时候再带上吃的去跟可爱男生打个招呼？

两手空空多没诚意。

临睡前查好从家到野火俱乐部训练基地的路线，周赧然确定了两遍新定的闹钟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她特意比约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来到基地门口，在路边小吃车里买了个煎饼，抱着膝盖蹲在马路牙子上边吃边等布丁来跟她碰面。

但是布丁今天重蹈了她的覆辙。

周赧然对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长长地叹了口气。

因为不需要去公司打卡报到，布丁第一天就把作为新闻工作者最基本的时间观念全部抛去脑后，现在刚从家里出门——

也许并没有，周赧然非常了解女孩子口中“我已经出门了、我马上就到”意外着什么。

她在“我是应该单枪匹马杀进基地”还是“蹲守在大门口等同事一起”两个念头间打了个转，果断选择前者，顺带做好了整个上午都是自己单打独斗的心理准备。

工作人员直接引着周赧然去了基地力量房。

两名体能训练师正在给球员布置个人拉练计划，周赧然安静地等在一旁，把不远处几张已经不再陌生的面孔和自己文档里的图像一一重合，很快罗列出接下来的采访顺序。

她习惯性先从难度最大的开始攻克，也就是目前看起来气场最冷的“漂亮哥哥”——纪斯昱。

其次是在Cuba一战成名的三分王闻野，圈内人称“野神”，然后是有着“大心脏”之称的队长周执，再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小可爱鹿鸣，最后是传闻中北衡市首富家公子哥，自封“盖帽小王子”的池漾。

那边队伍一解散，周赧然就抱着笔电目标非常明确地奔着纪斯昱去了。

纪斯昱抬脚踏上跑步机，垂着眼专注地在面板上设置数据，仿佛浑然不觉跑步机旁边多出一个外来者，并且这个外来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你好，我是深蓝体育的记者周赧然。”周赧然趁他还没按下start键，抢先开口，“希望可以借用你休息时的碎片时间对你做一个采访。”

周赧然特别理解赛前的每分每秒对于运动员而言的重要性，所以她的计划是把采访穿插到他们几人训练中途的休息期间，尽量不去干扰他们的正常训练，断断续续完成信息采集，反正女魔头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做这次选题。

“我可以拒绝吗？”纪斯昱回答这句话时甚至没有看她，态度冷淡得超出周赧然的预期。

周赧然有点尴尬，但她反应极快地解释道：“我保证不会占用你的训练时间，你做完一组练习中途休息的几分钟就足够了。”

纪斯昱没说话，周赧然看到他把挂在颈后的蓝牙耳机放进耳蜗，指尖在面板上点了点，跑步时间被设置成一个小时，无声地给了她答案。

周赧然好脾气地点点头，往后退开半步，抱着笔电原地坐下来，打开文档准备再梳理一遍采访提纲，顺带等一等她的布丁小公主。

时间过去不知道多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探到她的电脑屏幕前，拇指捏着中指轻轻一捻，发出一声脆响。周赧然一抬头就看到被她安置在最后的采访对象池漾。

池漾弯下腰凑近她，笑眯眯道：“记者同志，商量个事儿呗，我们昱哥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说话了，要不你先来采访我怎么样？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还能举一反三呢。”

“待会儿就采访你，别急呢。”周赧然指了指电脑，“我按照计划来吧，你先照常训练。”

周赧然从小就是个喜欢较劲的，一旦认定的事情很难再推翻，倔强起来连自己都怕，攻不下纪斯昱她很难把注意力转移到接下来的采访对象身上。

“哎……”池漾沮丧地搓搓脖子，“我知道了，你连采访顺序都是按照咖位大小来安排的。昱哥排第一，因为他爸是纪柏明，他哥是纪斯湛，他出场自带BGM。第二是野神，野神人气超高。第三才是我，对吗？”

周赧然：“…………”她该怎么解释，采访顺序与咖位毫无关系，而且池漾其实被自己放在了最后？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纪斯昱一眼，不知怎的，她察觉到纪斯昱眉眼间的冷漠更分明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一下子变得强势起来。

她刚刚哪句话说得有欠妥当吗？她好像只跟池漾说了一句话吧？

“算了算了。”池漾叹口气，摆摆手走了，自我安慰道，“排个第三也行，起码没出前三名呢。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就去微博买粉丝，先买个三百万超过野神再说。”

周赧然：“…………”她赶紧在脑袋里把采访顺序打乱，重新做了调整……

一个小时的等待其实一点都不难熬，周赧然这么告诉自己，分针走完一圈就过去了。

她抬头找到旁边刚结束长跑的纪斯昱。

纪斯昱显然是早已习惯这种强度的力量训练，整个人的状态完全看不出疲累，甚至连呼吸都没被打乱，只有那双眼睛像是被汗液濯洗过，多了一种黑漆漆的锋利。

他捞过跑步机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跟周赧然隔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坐到地上，自顾自拧开水瓶开始喝水，下颌与脖颈带出一道修长的弧，侧脸线条利落明晰，寡冷疏离的眉眼让他整个人徒增一种颓废的性感，与女魔头想要的“娱乐感”不谋而合。

周赧然眼中荡出一抹惊艳，及时拿手机把这幅画面定格，连续抓拍了几张保存下来。

纪斯昱喝水的动作突然顿住，看向她的眼神立马发生了变化。

“那个……你别误会，”周赧然抱着笔电来到纪斯昱对面重新坐下，诚恳道，“相机在我同事那里，她还没过来，所以我会先拿手机拍一点照片备用。我可以开始采访你了吗？”

纪斯昱的目光难得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钟，不过周赧然更倾向于他其实是在看她还没完全消痕的鼻梁。

“我的设备也在同事那边，现在暂时要先用手机收录采访内容。”见纪斯昱不说话，周赧然权当他是默许，点开录音器，熟练地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请问你当初没有选择猎豹而是签约野火俱乐部的原因是什么？”

纪斯昱垂下眼，语气平平：“没什么原因。”

周赧然：“…………”这个回答敷衍得简直不加掩饰。

她迅速改变提问方式：“你选择跟你哥签约不同的俱乐部是想要超越他吗？”

纪斯昱说：“不是。”

周赧然有点懵，今天虽然只是她转正的第二天，但是她实习期间跟着前辈也出过不少赛事的现场，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纪斯昱这样堪称“守口如瓶”的采访对象。关于纪斯昱在体媒圈里的风评——最目中无人的球星二代，周赧然在来基地之前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是她现在有点动摇了。

眼下她别无他法，只能跳过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进行：“请问在即将到来的联赛上，你认为你们可以打败猎豹俱乐部吗？”

周赧然已经把提问方式改成封闭式，只要纪斯昱按照常规思路回答“可以”或者“不可以”，她都能自行发挥补充一份完整的原因，奈何纪斯昱不按套路出牌地丢给她另外一个答案：“不知道。”

周赧然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据说去年你曾在美国接受过为期半年的密训，那么，请问你为什么在大会前夕放弃参加NBA选秀的机会回到国内？是因为你父亲希望你优先为国效力吗？”

纪斯昱说：“不是。”

周赧然眨了眨眼，耐心等待他的下一句话，她以为纪斯昱应该会给她一个临时决定回国打职业的原因。

结果并没有，半分钟过去了，纪斯昱抬头看向她：“还要继续么？”

周赧然一时没收住脾气，抬手把笔电屏幕盖上，力度挺大，仰头笔直盯住他：“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就因为上周末在攀岩馆我让你见笑了？”

她在一个小时前刻意没有提起这件事，因为她不想让纪斯昱觉得自己在生硬地跟他套近乎。

“抱歉。”纪斯昱依旧是那副公式化的冷冰冰，“我应该在一个小时前就明确地拒绝过你，我不是很想接受你的采访。”

周赧然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传闻中性情乖戾、对待媒体桀骜不驯的纪斯昱果真名不虚传，让她大开眼界。一直到布丁气喘吁吁地蹲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抽回神，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布丁坐到地板上：“小师傅，我来晚啦！”

周赧然的视线越过她，看到不远处纪斯昱已经在进行下一组力量训练。

“下次尽量不要迟到了。”周赧然叹了口气，忽然对这次的选题感到深深的担忧，“照片和视频交给你来采可以吗？”

布丁用力点头：“好的！交给我吧。”

上午布置了三组力量训练，十点钟整，所有人来到球场集合，在教练的带领下开始进行分项的技术练习。

布丁看上去非常兴奋，端着相机乐此不疲地在给这些大男孩们抓拍精彩瞬间。周赧然一个人在边界线外找了块安全区域席地而坐，视线始终追随着场上纪斯昱的身影，大脑渐渐放空。

对闻野的采访进行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周赧然计划利用吃完午饭后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完成剩下的采访。

纪斯昱这里她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完全无从下手，她根本想不通纪斯昱为什么会对她，或者说对媒体划开如此强烈的防线。

难不成心理学界还存在“媒体恐惧症”这种病吗？

对闻野的采访比周赧然想象中要顺利很多，这个在Cuba赛场上一度让对手闻风丧胆的“三分王”只是表面看起来高冷，接触过程中几乎有问必答，虽然话不多，不像池漾他们那么开朗，但周赧然能看出来他已经在竭力配合自己。

下午的训练从两点三十分的滑步练习开始，共计两个半小时，五点整以四打四半场进攻的团队练习结束全天的训练任务。

布丁利用这几个小时成功和大家打成一片，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全程抱着笔电坐在场外异常沉默的周赧然。她把对闻野的采访大概梳理了一遍，其余的时间都用来观察和思考纪斯昱这个人，甚至都把思维从“媒体恐惧症”发散到了“社交恐惧症”层面。

大男孩们换完衣服三三两两勾肩搭背从更衣室出来，布丁自费买了一箱咖啡，等在通道里给大家每人发了一杯。轮到纪斯昱的时候，那人两手抄在裤袋里，肩膀轻轻往后一闪，避开布丁送上来的手，低下头冷淡却也不失礼貌地说：“谢谢，不用了。”

然后就擦着旁边周赧然的肩膀目不斜视地走了。

布丁转过身，瞪着纪斯昱离开的背影说：“这哥太酷了！”

周赧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耸耸肩接过布丁手里刚被拒绝的咖啡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的确，酷得要命，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啊。”

“但是他不接受采访可怎么办呀？”布丁皱着眉头小声嘀咕，“要不然我给小姑打电话问问看，她一定有办法的！”

“千万不要！”周赧然一口咖啡差点呛到自己，她抓着布丁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亲爱的，你要了解，主编不会希望听到下属讲这些的。我会再想办法，你把相机保护好，明天八点半之前到这里跟我碰面，好吗？”

两人在基地门口分道扬镳，周赧然开车经过第一个路口时被红灯拦住，跟她一起被拦住的还有同一条车道上的纪斯昱。

周赧然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刚把山地车刹在停止线前，单腿支地，灰色束脚工装裤下露出一小截棱骨分明的脚踝，看上去清瘦却不失力量。深蓝色卫衣连帽被随意拉到头上，后背因为车把高度压出一道轻盈的弧线。

这个时间段的日光褪去了灼灼逼人的明烈，与街头的车水马龙糅合出一种暧昧的难舍难分的质感。这片喧嚣的烟火气依然盖不住纪斯昱身上那种清冷。他静止在那里，像是一尊完美却低温的雕塑。

周赧然看得有点心痒，差点又忍不住掏出手机给他拍照。

红灯很快转绿，周赧然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看到纪斯昱骑车转了弯，她踩下油门，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才不是见色起意的变态跟踪狂，她明明是在无偿加班，呕心沥血寻找她的采访对象拒绝接受采访的真正原因……周赧然在心里这么冠冕堂皇地告诉自己。

周赧然跟着纪斯昱穿过几条街道后渐渐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她反复环顾周围的建筑物，自己早上离开家去训练基地时貌似走过一遍这条路？

又一个十分钟过去了，周赧然跟在纪斯昱身后出现在自家小区门口。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觉得这种心情大概只能用青天白日头顶突然一道劈雷经过来形容。

纪斯昱居然跟她住在同一个小区？

她还没摸清事态走向，前面的纪斯昱忽然刹住车扭头看过来，视线准确地穿透挡风玻璃找到她的眼睛。

周赧然：“…………”

她的心脏停跳了不知几秒，堪称神速地把整张脸埋进方向盘。

做贼心虚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条件反射，半分钟后，周赧然叹了口气，重新抬起头看向小区大门——

她明明也是这里的住户之一，虽然房本没带，但是这也改变不了她是2701房主的事实！

周赧然郁闷地把车开进地下车库，感觉这次的选题算是被自己彻底搞砸了。

她现在在纪斯昱眼里一定是个极其没有原则的记者……

周赧然心不在焉地走进电梯，按下七楼键钮，靠在轿厢壁上开始思考人生。

电梯在一楼停下时，她随意地朝外瞥了眼，然后就堪称戏剧性地再次偶遇了她的采访对象——

纪斯昱的目光只在她脸上轻描淡写地拂了一下，连个该有的意外的表情都没给她，提步迈进轿厢，背身站到她前面。

紧接着，周赧然看到他的指尖悬在已经亮起的数字“7”上停顿了片刻，没有再按下其他楼层，就收回手放进裤袋里。

她的大脑整个被纪斯昱这一抬一落的动作轰炸得一片狼藉，连该有的开场白都忘记放出来。

纪斯昱没有看她，眼睛平视着面前的电梯门，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现在的狗仔……”

周赧然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底气，猛地上前一步摘下脖子上的记者证往他眼前一亮，语速极快地打断他：“我是深蓝体育网的记者周赧然。”

纪斯昱毫无反应，周赧然知道他根本就没在看自己的证件。

电梯及时到了七楼，门还没有完全分开，周赧然就抢先一步冲出去，站到自家门外堵着气输完密码。随着“滴”的一声，她把防盗门拉开，转身看向刚刚走出电梯的纪斯昱，一字一顿地硬邦邦道：“不仅如此，我还是你的新邻居，以、上！”

——

纪斯昱进门后把背包随手放到一边，蹲在地上朝正撒欢奔向他的Happy张开手，把小家伙抱起来毫无章法地乱搓一通，看着它的眼睛轻声问：“我今天是不是太过分了？”

Happy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Happy甚至不知道他的主人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纪斯昱烦躁地把自己扔进沙发，用力捏了捏鼻梁骨。

隔壁那个叫周……什么然的记者一定觉得他非常不可理喻吧，她在最后关门前看他的那一眼分明就是这样的。

他完全没有要针对她的意思，他只是……他应该怎么解释，他真的只是单纯地不想接受任何采访，和记者是谁，哪家媒体都没有关系？

至于那些错综复杂的原因是什么，难道他要对一个记者说，他在接触媒体时会没有安全感吗？

这简直太可笑了。

纪斯昱把赖在腿上的Happy拿开，提步来到厨房，想着先把晚饭解决掉，结果拉开冰箱门，里面孤零零的两颗鸡蛋提醒他今天回家前该顺路去一趟超市的。

现在出门采购吗？纪斯昱倚着冰箱门犹豫了一下，完全不想动，连下楼打车的力气都没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训练让他感到格外耗神费力。

隔壁那个叫周什么然的记者几乎整个下午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最后的半场四对四他出现了不知多少次低级失误，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状况。

她名字里的第二个字到底是什么？他忽然非常后悔，在电梯里没有借机看一眼她的记者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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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纪斯昱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要关心她叫什么名字？

纪斯昱回到客厅去找自己的手机，顺带从果盘里抄起一个苹果，习惯性来到卧室露台。

他准备叫个外卖。

APP的界面刚展开，他猛地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隔壁露台——

那个叫周什么然的记者正趴在护栏上微眯着眼睛看他，目光跟今天下午如出一辙，极具穿透力。

纪斯昱想都没想，转身就要回卧室。

“喂！”那人喊他，声音懒洋洋的，“我们聊一聊？”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纪斯昱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住了脚步，但他没有转身看她。

“你的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那人问。

“买的。”纪斯昱说。

“行吧，跟我一样。”那人的口吻听起来有点无奈，“所以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就是邻居了，我现在是以你未来邻居而不是记者的身份在跟你说话——在吗？你能不能看我一眼啊邻居朋友？起码你敷衍我你也装装样子？”

纪斯昱把手机放进裤袋，转身面向她。他以为自己会不耐烦，可实际上并没有，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人在这方空间里跟他面对面讲过话了。

“那就和好吧。”隔壁那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仔细看还能在她的脸上找出一点僵硬的故作放松。

纪斯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的认知里，女孩子生气应该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才对。

“你不想接受采访那我就暂时先不采访你，这本来也不是能强人所难的事情。”那人瞥他一眼，撞上他的目光后又迅速别开去看天，“没有人喜欢把工作上遗留的问题带到休息期间的，我也一样。当我回到这套房子的时候，说明我的工作已经结束，我们就回归邻居与邻居的关系，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觉得这种模式可行么？”

纪斯昱沉默了一下，低声说：“可以。”至于邻居间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纪斯昱觉得，应该是互不干扰，各自安好最为理想。

“那就和好了？”那人又不怎么确定地追问了一句。

纪斯昱不再出声，他感觉自己今天跟这位不知名的记者讲过的话已经非常多了。

“那我先表示一下？”那人朝他晃动小臂，他这才看清她手里一直抓着一个红通通的西红柿。

完全没有给他留出拒绝余地，那人手腕一翻，就把西红柿朝他这边抛过来：“接啊，万一掉下去砸到人了可不算我的。”

纪斯昱：“…………”谁能说这不是在强人所难？

他全凭身体本能在操控，敏捷地接过那个破空而来的……西红柿。

“我们家那片的传统是搬家后要跟新邻居交换食物，我这里现在除了水果和零食没有其他能吃的，委屈你先将就一下吧。”那人指指他手里的苹果，语气别提多坦然，“该你了。”

纪斯昱把苹果抛过去的瞬间满心满脑只剩下一句话，自己真是疯了。

他拿着那个被迫交换来的西红柿离开露台，莫名其妙地想到冰箱冷藏室里仅剩的两颗鸡蛋，或许他可以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当做晚饭？

——

周赧然撑在铁艺护栏上，望着逐渐被浓黑吞噬的天空解决掉那个苹果，不在计划之内的饱腹感让她打消了叫个外卖当晚餐的想法，回到厨房准备随便下几个速冻水饺凑合一顿。等水开的空当，她抱着胳膊靠在流理台上忍不住又开始琢磨纪斯昱这个人。

纪斯昱在电梯里用平静至极却也堪称刻薄的语气念出“狗仔”两个字的时候，她以为这段邻里关系是要彻底分崩离析了的，但就在她打开2701房门，自认为给了他一个漂亮回击的瞬间，她看到纪斯昱很明显愣了愣，脸上闪过可能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欲言又止。

还有点不知所措，全部都是周赧然始料未及的，会出现在这张脸上的神情 。

周赧然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把门关上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觉得解气，反而冷静下来反思了一下自己，最后得出结论——其实纪斯昱误会自己属于人之常情，是她反应过激，而令她反应过激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开始时尾随纪斯昱的动机的确不怎么单纯……

所以主动示个好才不是她没骨气。

该处的邻里关系还得处，毕竟房子是买的不是租的，不可能因为这些原因说走就走。该努力维持的工作关系也得维持，她接下来的全部重心几乎就是跟这帮大男孩们捆绑在一起。

纪斯昱这个本该活跃在体坛各大版块的“球星二代”从未接受过媒体任何专访肯定事出有因，上帝即便再怎么偏爱她，也没有给她大开金手指，让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上来就啃下这块其他前辈都束手无策的硬骨头。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准确，纪斯昱即便是块硬骨头也是一块漂亮精致的硬骨头。

煮锅里的水热闹地翻腾起一圈拥挤的小气泡，周赧然一边往里下饺子一边叹了口气，关注点不知不觉又跑偏了。

真是色令智昏。

她不是很能理解上帝的操作，身高腿长身材比例完美就不说了，纪斯昱这个靠篮球吃饭的为什么非要配上一张足矣媲美明星的脸，有考虑过他们这些记者和球迷的心情吗？

周赧然第二天早晨踩着和前一天差不多的时间离开家。她没有在楼道里偶遇纪斯昱，电梯里当然也没有，电梯门闭合的瞬间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实昨晚在露台交换西红柿和苹果那一出完全是她心血来潮，难得纪斯昱没有把她当成神经病，还配合她完成了交换。如果今天早晨一出家门刚好碰上他，周赧然觉得氛围一定会非常诡异。

实际上纪斯昱早她半个小时就从家出发了，两个人在力量房打照面的时候周赧然礼貌性朝他笑了一下：“早。”

纪斯昱点点头，就跟她错肩而过去找自己的体能训练师了。

周赧然不知道她刚刚是不是产生了错觉，纪斯昱好像做了一个飞快地从她胸前挂的记者证上掠过去一眼的动作。

怎么的？怀疑这是她自己在路边打印店随便印刷的假证吗？

今天的采访对象主要是池漾，周赧然原本的计划是如果上午能完成池漾的采访，下午就把鹿鸣或者周执也采了，但是池漾超乎她意料的热情，他昨天说过的“举一反三”真的不是说说而已，他就是个随时能放飞自我的话痨，谈话内容完全超纲，甚至还波及了他几位队友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从鹿鸣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要喝一罐旺仔牛奶，雷打不动，要不然一定会失眠，到周执的强迫症已经畸形到了看电视和听音乐时的音量必须是双数，手机桌面上logo颜色相近的APP必须放进对应的分组……

周赧然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动作忽然一顿，脑海闪过一个新奇大胆的想法，眼睛随即找到靠在篮球架上正低头擦汗的纪斯昱，不由分说地扔下笔电和池漾跑到他面前，兴冲冲问：“你不想接受采访没关系，我可以写一篇以‘队友眼中的你’为主题的新闻稿吗？交稿之前我先把写好的东西给你看一遍，你觉得没问题了我们再发表，这样行吗？”

很难说不是因为周赧然由于饱含期待而变得格外灼热的目光烫到了他，纪斯昱罕见地没能拒绝：“可以。”

周赧然闻言抚着胸口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感谢到无以言表，你接下来要吃的西红柿我都承包了也行。”

纪斯昱没说话，眼睛不受控地又往被她的手腕压住半边的记者证上瞄过去。

周赧然这次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出现错觉，低下头也紧跟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记者证。不巧的是，她刚刚跑得太急，记者证翻了一个面，现在是背面朝外。她抄起那张卡片往纪斯昱面前用力一推，皱着眉头气愤道：“这是真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纪斯昱：“…………”证件闪得太快，对面的女孩又太矮，她名字里的第二个字到底是什么他依旧没能看清……

昨晚还在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回到这套房子就代表工作结束了的周赧然一到家就抱着笔电飞奔去卧室露台的懒人沙发里，绞尽脑汁琢磨围绕“队友眼中的纪斯昱”为中心的新纲目。

她决定积极号召女魔头想要的“娱乐感”把这次采访做成快问快答的模式，题目也尽量跳出墨守成规的圈子，玩点新鲜的。既然采访不到纪斯昱，周一面对女魔头她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倒还不如垂死挣扎一下，另辟新径，来个先斩后奏，搞不好女魔头还能赐她一个痛快死法。

纪斯昱最开始出现在隔壁露台的时候周赧然由于过度投入工作完全没有察觉，还是那只叫Happy的小博美非常不友好地冲着这边“汪汪”吠了两声，她的思路被打断，才抬头看向隔壁。

纪斯昱手里捧着一个马克杯不知是在喝咖啡还是白水，冷不丁对上她的视线，立马欲盖弥彰地滑向别处。

周赧然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纪斯昱脚边那只明明可爱得毫无攻击性却还在努力虎视眈眈的小博美：“纪斯昱，我可以写你养了一只宠物狗吗？”

她在女魔头的谆谆教诲下成功养成了“记者出门摔一跤都不忘抓一把土”的属性。

纪斯昱当然回绝了她，干脆得不留一点余地：“不可以。”

周赧然：“哦。”人家不让写她不写就好了，尊重采访对象的隐私和意愿，答应采访对象的事情就必须做到，这是与采访对象建立信任关系的基本前提。

周赧然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是纪斯昱拒绝完她的下一秒就把狗捞起来转身走了，关上落地窗，人也再没有回到露台。

周赧然独自一人凌乱在黄昏下的露台，怎么的，纪斯昱是怕她会不择手段地把Happy挟持了好去威胁他接受采访吗？

难不成她长的很像个反派？

周赧然的思路被自己的猜测震得四分五裂，纲目也写不下去了，抱起笔电揪着头发回了卧室。

她感觉自己的发际线迟早要跑后脑勺上去。

洗漱完瘫到床上，周赧然看到宋清欢十五分钟前给她发来一条微信语音：“宝贝儿，《伦敦生活》第二季完结了，求求你快去看吧，你今晚看不完就别怪我明天给你剧透。结局那里太让人泪目了，两个人坐在一起等公交车，菲比对莫娘说，我他妈真的爱上你了，莫娘牵住她的手，说的却是会过去的。最后莫娘说，公交车也许不会来了，菲比一抬头，看到屏幕上亮起班车取消的提示，两个人就背向而驰了呜呜呜……”

周赧然：“…………”哪个敢说这不是终极剧透？

她随手给宋清欢回了一个表情，强行清除脑袋里刚形成的画面，打开播放器进入追剧列表，从第二季第一集开始看。

前情提要还没演完，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运营商发来的短信，提醒她本月流量已经耗尽，并产生套餐外流量费用三十九块八毛，紧随其后又是一条账户余额不足十元的推送。

周赧然：“？？？”

她把新家还没装无线网这回事忘得彻头彻尾，刚才非常感人地用流量在刷剧，真有钱一女的。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点开附近的无线网列表，发现排在首位信号满格的网络名称是“Happy有颗小虎牙”。

周赧然“啧”了声，又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对隔壁邻居是个可爱男孩的推测，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她让池漾把纪斯昱的微信名片推送过来，验证信息输入“你隔壁的”，申请添加了纪斯昱的好友。

十分钟过去了，周赧然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下一秒就准备开通流量加油包的时候，纪斯昱终于通过了她的添加申请。

周赧然长话短说：【朋友，江湖救急，WiFi可否借我一用？】

纪斯昱：【meiyoumima】

周赧然把这段拼音念了两遍，没顾上琢磨纪斯昱跟人聊天居然喜欢用拼音这个怪癖，满脑袋都是问号：【我明明看到有密码的。】

纪斯昱：【没有密码。】

周赧然翻身坐起来，不得不再次打开无线网界面去确认，那个名称不可能错的，绝对是纪斯昱家的无线网。

这时纪斯昱又发来一条：【密码是“没有密码”这四个字的拼音。】

周赧然：“…………”这届年轻人太会玩了。

她叹着气连上WiFi，给纪斯昱发了一个“谢谢”的表情，想了想又跟上一句：【我等周六休息的时候就装网，借我多用两天行不？】

纪斯昱：【行。】

周赧然给他发了一个“咖啡”的表情过去。

她在退出聊天界面时看到上面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于是就耐心等待纪斯昱给自己回消息。

“正在输入”的提示很快消失了，周赧然却迟迟没有接收到来自对面的任何消息。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信号——满格。纪斯昱这是欲言又止了？

她的指尖再次悬到“返回”键上，就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又出现了。

这恐怕不是欲言又止，是难以启齿吧？

纪斯昱应该压根没想到她此刻没有退出聊天界面。

还真是……又尴尬又有趣。

周赧然来了兴致，盯着上面“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出现又消失，如此反复到第五次的时候，对话框里终于弹出一条新消息：【你叫什么名字？】

周赧然：“？？？”

终于拥有了姓名的周赧然把鹿鸣和周执的采访安排到周四，没有池漾的话痨，没有闻野的拘谨，除了鹿鸣偶尔会有一点语出惊人外，也正是由于他这种毫无心机的率真，他在球场上从未由于贪功、太过计较个人得分而打乱球队整体进攻节奏，和队友配合得非常默契。

周执不用多说，在这个队伍签约野火俱乐部前就担任队长的他一直是队里的“大心脏”，待人接物很有分寸，这两位球员的采访进行得格外顺利。

周五是女魔头给她的最后期限，周赧然全部留给了关于“队友眼中的纪斯昱”的快问快答。

因为这两天出门和回家的路上都没有碰到过纪斯昱，除了在露台打过一个照面。周赧然有点好奇，早上特意提前半小时出门，对着电梯井假装在等电梯，其实她连键钮都没按。

一直等到快要八点钟，纪斯昱都没出现。

周一早上纪斯昱明明是快要八点钟的时候才离开家的，就是她没看清他正脸的那次。

莫不是他为了和自己错开，特意调整了出门和回家的时间以及路线？

周赧然怀揣着这个疑惑开车来到基地，看到纪斯昱正在力量房用药球做俄罗斯转体，应该练习有一会儿了。

行吧，人家也许七点钟就出门了，毕竟十天后季前赛的号角就要吹响，这也无可厚非。

周赧然这次没有上去跟他打招呼，卸下媒体包从里面开始一件件取出设备。

她的小跟班今天没来，所有的工作都要她独立完成。

昨天下午离开基地的时候，布丁在门口支支吾吾地问她，周五能不能请一天假，她的好朋友刚回国，她想陪朋友四处转转。

周赧然问她：“主编知道吗？”

布丁的眼神开始闪躲，明显心虚了：“求你别告诉我小姑……”

周赧然有点头疼，不得不让自己严肃起来：“亲爱的，我希望你能明白，其实这次采访我自己完成没有任何问题，主编让你跟我一起来的目的是希望你能通过这些历练积累经验，尽早转正，以后可以独当一面。”

“可是我不喜欢这份工作，真的太无聊了，尤其遇上大型赛事，乌泱泱全是麦克风和摄像机，被人挤来挤去，一点都不酷。”布丁当场就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是我爸妈非让我来跟着小姑的，他们看到小姑事业成功，就觉得我跟着她也一定会变得特别厉害。他们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感受，每次都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育我，我说什么他们都觉得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周赧然看到小公主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只能做出妥协，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相机包，摸摸她的头说：“周一见。”

她记得布丁刚进公司的时候她还特别羡慕，女魔头的侄女是一个多么得天独厚的身份，就像上学那会儿校长和教导主任家的孩子一样天赋神权，让他们这些平民子弟可望而不可即。

周赧然收回思绪叹了口气，捞起相机往纪斯昱那边走了几步，但是没有靠得特别近，她想拍几张基地力量房的整体照片存档备用。

快门摁下第二次的时候，纪斯昱忽然往她这边看过来。

周赧然心跳一滞，及时定格住这个画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这些天采到的唯一一张纪斯昱主动看镜头的照片，其他的不是侧脸就是人家垂着眼根本不配合。

周赧然空出一只手跟他比了个“OK”的手势，眼睛继续透过镜头看他，准备调整角度再拍一张的时候，纪斯昱迅速把脸转回去不看她了。

知足吧，人家能给你一个眼神已经非常卖你面子了，咋的还想收集个表情包吗？周赧然悻悻地撇了撇嘴。

今天的采访纲目里一共罗列了十个问题。午饭后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池漾他们对于快问快答这种模式的采访兴致非常高，全都当成放松心情的小游戏了。

周赧然和他们四个人在球场的空地上围坐成一个圈，把麦克风打开，抛出第一个问题：“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纪斯昱，你们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麦克风首先给到她左手边的池漾。

池漾毫不犹豫：“大熊猫！昱哥是我们队里国宝级别的存在，我每次犯错只要拉上他，教练一准儿不会继续追究责任。”

池漾回答完就把麦克风传给旁边的鹿鸣。

鹿鸣想了想：“小蚂蚁。我觉得昱哥是队里最卖苦力的，比赛的时候他又要抢篮板，又要照顾内线，还要自己单打独斗攻击对方篮下，总之很辛苦就对了。”

麦克风给到周执：“黑天鹅。我觉得他身上有种贵气的完美，而且还很神秘。”

周赧然点点头，觉得周执的评价和自己的感受比较相符。

麦克风转了一圈，最后给到闻野。他耿直道：“小白鲨吧，这不是他的外号吗？”

池漾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冲闻野一竖大拇指：“野神，钢铁直男！”

其他人都忍不住拍着地板哈哈大笑起来。

周赧然接过闻野递回来的麦克风，抛出第二个问题：“你们认为纪斯昱是队里的颜值担当吗？”

池漾想都不想就否认了：“当然不是，我才是野火俱乐部的颜值担当，昱哥勉强排个第二或第三吧。因为他太冷了，中央冰箱那么冷，我觉得他是队里的冷场担当。昱哥真的惜字如金，就比如你跟他单独相处，他可能一整天都不会主动找你讲一句话。最关键的是，对于这种尴尬的安静，他一般都不自知，只有你一个人在尴尬，这就真的很尴尬了，我经常在独自尴尬中度过。”

周赧然心想那可真是辛苦你这个话痨了。

鹿鸣斜了池漾一眼：“我不认可池少爷的说法，我觉得昱哥和野神并列第一，我们队长第二，我第三，没有第四名。”

周赧然很辛苦地忍了忍，但是没忍住，非常不专业地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下意识去找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当事人——纪斯昱正靠在不远处的那面墙上边喝水边看他们，大概是没想到周赧然会注意到这边，撞上她的视线时纪斯昱冷不丁被水呛了一下，偏过头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耳根都红了一片。

周赧然好整以暇地睨着他：“喂，不参加采访的那个人，你别偷听啊，现在的内容还在保密阶段呢。”

纪斯昱当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开球馆。

周赧然最后以“如果你们有妹妹，你们会想要把纪斯昱介绍给她做男朋友吗？”当做这次快问快答的收尾。

池漾罕见地沉默了半分钟，认真道：“我愿意。别看昱哥表面高冷，不爱说话不爱笑，我觉得他和野神一样，交了女朋友就会性情大变，跟人格分裂一样，特别神奇。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忠犬男友’，就是这个设定了。”

周赧然叹了口气，女朋友这方面她无从得知，反正纪斯昱对他的Happy的确是性情大变，连WiFi名字都不忘带着他的爱宠宣誓主权。

鹿鸣点头肯定道：“我也愿意。虽然昱哥平时话很少，但是他从来不说废话，不像池少爷说一百句可能连一句有用的都挑不出来。昱哥每次都一针见血直中要害，关键时刻绝对不会掉链子。我觉得他特别酷，跟他在一起肯定特别有安全感。”

周执也没多想：“同意。”

麦克风又给到闻野，四个人齐刷刷看向他，就见他淡淡道：“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我没有妹妹，以后也不会有。”

四人：“…………”

周赧然单方面认为今天的采访非常完美。她把麦克风关掉，看看鹿鸣，又看看池漾，神秘兮兮地把声音压低，抛出一个不在采访纲目里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喊他昱哥？”

鹿鸣理所当然道：“因为他比我们大。”

周赧然点点头：“我知道纪斯昱比你们大一岁，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比你们大？”

池漾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因为他比我们早出生一年。记者同志，你的脑子还好吗？”

周赧然：“…………”

她扶着额头缓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思路发生了很严重的错乱：“我想问的是，他加入你们球队的时候，就是你们还没签俱乐部，在北体大打Cuba那会儿，我看资料显示你们是一届的吧，为什么他比你们大一岁，还跟你们同届呢？”

池漾和鹿鸣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摇头表示不清楚。

周执说：“也许他上学晚？”

周赧然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闻野忽然出声打断他们的猜测：“不是。他好像中途休学过一年，我不记得是几年级了。”

周赧然眼前一亮，这绝对是一个意外收获。她立马拿出手机输入关键词准备检索，就听闻野又说：“现在网上应该搜不到，我是在报纸的体育版块看到的，当时网媒还没兴起，这些新闻主要通过纸媒发布，而且时间过去很久了。”

“休学原因是什么你还记得吗？”周赧然浏览一遍检索结果，屏幕上展开的都是她早就看过无数遍的媒体在近几年关于纪斯昱的一些侧面报道，内容全都大同小异，浮于表面，无非就是预测他在父亲和哥哥的加持下即将成为男篮新星之类的，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信息。

“好像是身体不太好？”闻野不怎么确定地说，“我也记不清了。那之后他的名字几乎就没怎么在体育新闻里出现过，再就是升高中之后，他加入校篮球队，带队拿下了一场联赛的冠军，加上他哥和他爸的原因，他在高校圈子里很快就火了。这些五六年前的报道网上能搜到一些。”

周赧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纪斯昱曾疑因身体原因休学一年”这个关键信息存档到大脑。

她准备找时间把这个点深挖一下，直觉告诉她休学事件对纪斯昱来说或许代表了某个重要转折。

及此，这期选题的新闻采集环节到这里就算画上了句号。周赧然把自己的东西整理进背包，被池漾他们热情地拥着送出基地。她是准备跟纪斯昱打声招呼的，奈何在休息室没找到那人的影子。

“十天后的季前赛再见。”周赧然站在基地门口朝几个大男孩挥挥手，“希望可以一路采访你们到最后的总决赛之夜。”

这是她送给这群大男孩最衷心的祝愿。

她坐进车里正要点火，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纪斯昱刚刚发来的微信：【无线网你可以一直用。】

周赧然把这句话看了两遍，所以纪斯昱这是在含蓄地告诉她，她家不用请人过来另拉网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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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清闲的周六在埋头写稿中转瞬即逝。

周赧然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伸着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扭头朝隔壁空荡荡的露台喊了一嗓子：“纪斯昱！”

那边没有任何回应，倒是她放在小几上的手机屏幕很快亮了，上面躺着纪斯昱发来的微信：【？】

周赧然瞥一眼，没理，继续朝那边喊：“昨天的采访内容我把初稿整理好了，你要看吗？”

纪斯昱：【嗯。】

周赧然用电脑登录微信，把文档发给纪斯昱。

纪斯昱：【收到了。】

周赧然码字码了一整天，手都快抽筋了，发誓今晚与键盘势不两立，无论是笔电还是手机触屏。她想了想，又朝隔壁喊：“你为什么不来露台了？”

她当下纯粹是完成工作后心情舒爽一身轻松，所以跟着放飞自我了。

纪斯昱：【？】

周赧然故作恍然大悟的语气：“哦，你是怕我把你的狗偷走吗？”

她的话音刚落，那边忽然“唰啦”一声，落地窗被从里面打开，纪斯昱穿一套烟灰色真丝材质的家居服出现在露台，上身是一件翻领开衫，刚好露出他颈部与锁骨处精致流畅的线条，头发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掉水珠。

他手里抓着一块毛巾，边擦头发边看她：“我刚洗完澡。”

周赧然一直觉得烟灰色是很驾驭的，但是纪斯昱却轻而易举把这套款式简约的家居服穿出一种高级感。他气质里的清冷此刻不知为何被弱化了，变得毫无棱角，加上一头漆黑凌乱的湿发，碰撞出的居然是扑面而来的……色气？

这个词从脑袋里跳出来的时候周赧然的脸立马爆红一片。当初第一次从宋清欢口中听到“色气”二字时她非常不屑地说：“性感就性感，色什么气？”

宋清欢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她：“色气等同于一百倍的性感。哎我说，你不会是性冷淡吧宝贝儿？”

说时迟那时快，大概只用了一秒钟不到，周赧然堪称神速地抄起手机把这等同于一百倍性感的画面收进镜头。

虽然拍完之后她自己先懵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年纪轻轻就得了这么严重的职业病吗？请问还能抢救一下吗？

那边的纪斯昱明显也措手不及，脸上的表情跟着空白了好一会儿。他最后清清喉咙转过身，胳膊撑在铁艺护栏上侧对着周赧然不再看她。

周赧然尴尬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为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她指着手机强行给自己圆场：“我，我可以……”

纪斯昱不近人情地打断她：“不可以。”

你都不等我说完你就拒绝我吗哥哥？我不要面子的吗？

周赧然瞪着他：“好的，我保证你的私房照不会曝光。”

“你不是文字记者么？”纪斯昱随手揉了两下头发，调整好状态重新扭头看向她，眼睛黑漆漆的，目光无意识带上几分杀伤力。

周赧然瞬间认同了昨天下午鹿鸣对纪斯昱的评价：昱哥轻易不说话，只要开口绝对一针见血直中要害……

她面不改色地给自己辩解：“对，我的本职是文字记者没错，但是很多时候我都是要单打独斗的，摄影记者的工作我也得兼顾。”

纪斯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要我给你科普一下吗？”周赧然张嘴就来，“有人说，新闻记者是快速部队，而体育记者是快速部队中的闪电突击队。在各种职业人群中，寿命最短的是记者，而在记者中寿命最短的是体育记者。”

纪斯昱不为所动，还在盯着她看。

周赧然以为纪斯昱这是不相信自己，开始掰着手指头给他罗列：“我们拿着四位数的工资，熬着最贵的夜，吃着最廉价的外卖，哪里有赛事就往哪里飞，你们不休赛，我们不放假，你们休赛了，我们还得去基地……”

纪斯昱知道自己是个无趣的队友，无趣的邻居，而刚刚不过心血来潮随口问她一句，没有要跟她较真的意思。他叹了口气，不得不打断她：“那为什么要做体育记者？”

“喜欢一份工作就跟喜欢一个人是类似的感受。”周赧然偏头看向他，眼睛里的倔强和坚定轻轻刺痛了他，“就算所有人都觉得它不好，也挡不住我喜欢。”

纪斯昱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这个话题他分明是有发言权的，可是那些感触到了嘴边，他又习惯性独自消化掉，最终还是撑在护栏上，望着被暮色吞噬的昏黄落日陷入沉默。

——

为了追剧，周赧然又战战兢兢地熬了一个最贵的夜，第二天直接睡到上午十点一刻，还是被老妈在客厅从天而降的一嗓子吼醒的。

周赧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迷瞪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他们家的“一期一会之回归家庭亲近家人日”的首次举办。

她趿拉上拖鞋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往客厅环顾一圈，只看到了大喇喇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里玩手机的周樵。

“周樵你臭袜子洗了吗别踩我新沙发！”周赧然一个箭步冲出去，不由分说地拎起周樵的衣领子就把他往地上拖。

周樵人都掉下去了，两只手还不忘拼命护着新手机不被磕到：“洗了洗了洗了！不信你闻闻？”

周赧然满脸嫌弃地捏着鼻子躲开他送过来的脚丫，对着厨房方向喊：“妈，妈你看周樵怎么换手机了，他是不是偷你钱买的？”

“换什么手机了？这小兔崽子。”周妈妈手里拎着一把择了一半的韭菜直奔沙发这边就过来了，“我说这段时间店里的钱怎么越卖越少了，合着是出家贼了嘿。”

然后周赧然一低头，眼睁睁看着周樵把新手机熟练地塞进沙发缝，同时从裤袋里摸出自己半年前淘汰的旧手机，还非常应景地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我换什么了我？这不还是我姐用过时的破手机吗？”

周赧然生生被他给气笑了：“那就当我看错了吧。等我赚钱了给你买不过时的手机啊周樵。”

“买什么手机！”周妈妈上来就踢了周樵一脚，恨铁不成钢道，“回回考试吊车尾，还好意思要手机，脸怎么那么大呢你？过来给我择菜！”

“每次都是我，怎么不让我姐择菜。”周樵忿忿不平，“我不管，我今天择菜了我就不洗碗。”

“不用你洗碗，”周妈妈斜他一眼，幽幽道，“你姐家里有洗碗机。什么时候择菜机上市了，你就等着被从周家族谱除名吧。”

周樵：“？？？”

周赧然笑得肚子都抽筋了，主动接过老妈手里的韭菜：“妈你悠着点，焦焦待会儿搞不好又要闹离家出走了，兴师动众地闹完发现没人找他自己还得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啧啧，真惨一小孩。”

周樵抄起一只抱枕捂到脸上，重重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选择用沉默逃避悲催的现实。

“对了然然，”周妈妈突然想起来，“我把你放在保安室的快递给捎上来了，还有你隔壁2702的一个小箱子，保安都一起塞给我了。”

周赧然点点头，随口说：“我待会儿给隔壁的送过去。”

“隔壁住的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周妈妈说，“跟邻居要搞好关系，万一遇上什么紧急的事情互相都要帮一把的，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在理着呢。”

“知道。”周赧然没多想，敷衍道，“隔壁住的是个男生，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打篮球的，不是坏人，放心吧。”

周樵闻言慢慢把抱枕挪开，露出一只眼睛朝周赧然这边眨巴了两下。

“打篮球的？”周妈妈皱了皱眉，颇有些不赞同，“这个年纪不上学也不工作吗？”

“妈妈，”周赧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人家是运动员，职业篮球运动员，国家级，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打比赛，年薪百万，这还是保守估计。”

周樵把抱枕丢开，腾地一下坐起来，两眼直放光。

“那敢情好，听起来这是个年少有为的好孩子。”周妈妈往周赧然这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人长得好不好？性格怎么样？有女朋友了吗？”

周樵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玄关去找他亲自抱上来的快递箱。

“纪斯……”周樵看清快递单上的收件人姓名后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抱起箱子颠颠跑回来，挡到老妈和老姐中间，板着脸郑重其事道，“长得非常帅，性格非常好，打球的时候能炸裂全场的那种。女朋友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有的话也是篮球。我觉得你接下来不用煞费苦心帮我姐安排什么相亲了，邻居大哥就非常适合做我姐夫，跟我姐八字很合，天生一对。”

周赧然：“？？？”

周樵把快递箱紧紧抱在怀里，扔下这段话后转身就走：“我要去给邻居大哥送快递，谁拦我我跟谁急。”

“你说的这些我还有待考察。”周妈妈揪住他衣领子把他拖回来，“快递给我放下，我待会儿包完饺子亲自过去送，顺带喊上你姐的新邻居一起吃个饭，增进下邻里间的感情。”

周赧然干笑了两声：“吃饭就不用了吧，快递我去送就行。你别听焦焦乱讲，焦焦肯定是打篮球打得走火入魔忘恩负义良知泯灭了——周樵，你姐两个月的实习工资五千减十二了解一下？”

周妈妈把韭菜从周赧然手里接回来，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的样子：“焦焦，菜不用择了，留在这里看着你姐和快递。”

周樵对周赧然挤出一个职业假笑，乖巧道：“好的妈妈，保证完成任务。”

周赧然绝望了，只能跑到厨房去找老爸寻求帮助：“爸，你看我妈……”

“我觉得你妈做得非常正确。”周爸爸手上熟练地擀着面皮，连头都没抬。

“爸，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周赧然差点吐血。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觉得你妈做得非常正确。”周爸爸和颜悦色地说。

周赧然放弃挣扎，回到卧室给纪斯昱发微信：【你在家吗？】

纪斯昱很快回复：【不在。】

周赧然用力松了口气：【那就好！】

纪斯昱：【？】

“小昱——”纪斯湛轻轻咳了一声，撕开房间近乎凝固的安静，“爸在跟你讲话。”

纪斯昱把手机放回裤袋，抬头看向书桌对面的纪柏明：“爸，怎么了？”

纪柏明的脸色有点发沉，眉头间拧出个冷硬固执的结：“你现在跟我服个软，我还能想办法给你转会到猎豹……”

纪斯昱垂下眼：“我不转会。”

“猎豹的老板是谁你不知道是吗？行，我来告诉你，”纪柏明突然拍桌而起，把手里的茶缸重重一磕，“是你老子！你不在猎豹效力偏偏要去其他俱乐部，多少家媒体等着开赛后拿这些话题大做文章你想过没有？这个赛季的赛事新闻会被你搅成一滩浑水的，你让我这个篮协 的脸往哪里放？”

纪斯昱眸底原本微弱挣扎的那点亮意被浇个透彻。他低着头，语气麻木得毫无波澜：“我成年了，关于接下来的人生，我有自主选择的权利，要不要打职业，签哪支球队，什么时候退役，这些事情的决定权在我自己手里。”

“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纪柏明猛地挥开胳膊，陶瓷茶缸“咚”的一声被掀翻到地上，棕红色液体攀附着地砖蜿蜒淌开，像是画在父子间一道无能为力的分界线，“不想踏实打球干脆就不要打，要不是你从小就任性，当初你妈也不会走！”

“爸！”纪斯湛沉声打断他们愈发尖锐的对峙，“妈的离开跟小昱没关系，是你们之间的矛盾……”

纪斯昱自嘲地笑了一下，推开椅子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纪斯湛疾步跟上去，把他在玄关拦住：“吃完饭再走吧，爸早上特意去市场买的菜，让阿姨做了你爱吃的红酒煨牛肉。”

纪斯昱摇摇头，喉间突然窜上来的苦涩让他险些失了声：“他根本就不了解，红酒煨牛肉不是我爱吃，是有段时间妈沉迷研究食谱，唯独这道菜总是失败，我为了让她开心，每次都会努力吃光。”

——

十一点过五分，周妈妈洗干净手，摘掉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笑吟吟道：“剩下的几道小菜交给你们爸爸来烧——儿子，快递呢？”

周樵把在怀里抱了半个小时的箱子两手奉上：“好的，母上大人。不管用什么歪门邪道，请务必把邻居大哥拖过来给我做姐夫……啊不是，拖过来吃个午饭，增进邻里间的感情。”

周赧然打开微信聊天界面，狠狠地往周樵面前一推，咬牙切齿道：“你的邻居大哥并不在家，十有八九是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那不能。”周樵看都不看她的手机，笃定道，“跟女朋友约会还能回你信息？那再次证明这个女朋友只能是篮球了。姐，你也太不了解我们男人了——妈你快去！出门右拐两步就到！千万别带含糊的！必须拿下！”

周妈妈抄起那个箱子出了家门。周赧然觉得自己不需要紧张，因为她没有撒谎，隔壁的房门是敲不开的，纪斯昱不在家。

事实上半分钟后她还是不放心地又跟上去，跟老妈肩并肩站在2702这扇不可能被敲开的房门外，如临大敌般警惕地盯住对面的猫眼。

门铃按下第一次的时候，周赧然抖着腿，故作放松：“不骗你，人家出门约会了，真的。”

门铃按下第二次的时候，周赧然耸耸肩，强撑镇定：“放弃吧周夫人。”

门铃按下第三次的时候，周赧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往墙上一靠：“俗话说事不过三，我觉得您……”

房门就在这时突生异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周赧然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被憋回去，瞪着眼前堪称从天而降的纪斯昱，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不是不在家？”

纪斯昱的眼圈有点红，他先对周妈妈点点头，才看周赧然：“我刚回来。”

“那正好！”旁边的周妈妈一拍手，“孩子，这个点儿还没吃饭呢吧？”

周赧然拼命给纪斯昱使眼色，但是两人的默契值显然为负。纪斯昱如实说：“还没有。”

周赧然“咚”的一声把头撞到墙上。

“我是然然的妈妈。”周妈妈微笑道，“早上来的时候路过保安室顺道把你的快递也捎上来了。这不，你看看没错吧？”

纪斯昱接过周妈妈递来的箱子，正要说谢谢，就听周妈妈又问：“小立，对吧？”

周赧然感到心神俱疲：“妈，那个字念‘Yu’，四声，您不能总是念字念半边，我终于知道周樵的小名是怎么来的了……”

纪斯昱没在意，礼貌地点点头：“谢谢阿姨。”

周妈妈抬手一指他身后的客厅：“跟女朋友一起住的？”

周赧然：“…………”

她正要加重自己撞墙的力度，额头忽然毫无防备地跌进一方干燥温热的柔软中——是纪斯昱抬起手，把掌心垫在了墙上。

周赧然触电似的一个激灵立马站直身体，仰头呆愣愣地看着他，心跳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乱了好几下。

“不是……”纪斯昱似乎有点局促，他先是看了周赧然一眼，才补充，“没有女朋友。”

周赧然：“？？？”为什么要看我？你这样很容易让我妈误会的你知道吗？不是就不是，这怎么还有问必答上了？我采访你的时候你不惜字如金吗？

“那敢情好。”周妈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线，“我们老家那片有个习俗，搬家了要请新邻居吃顿饭的，阿姨今天也没准备什么菜，就包了点饺子，希望你不要嫌弃。”

周赧然扶额：“妈，我发现咱们老家那片习俗真是百花齐放。其实吧，我跟纪斯昱已经交换过作为新邻居的见面礼了，人家不想去咱家吃饭你就不要勉强了。”

纪斯昱大概是真的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虽然能看出他已经在努力配合周赧然了，连声音都显得有点紧绷：“对，一个西红柿和一个苹果。”

周赧然无语地瞪着他，你是在故意给我拆台吗大兄弟？

“这算哪门子见面礼。”周妈妈果然不满意，“行了，小昱过来然然这里吃饺子，我去烧水了。”

周妈妈扔下这句话就施施然转身回了2701，留周赧然和纪斯昱在原地面面相觑。

周赧然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站出来打破僵局：“那个……你要不想来也没关系的，我妈对谁都这么热情，我回去跟她说一下就行。”

纪斯昱沉默片刻，声音忽然哑了：“方便吗？”

……

周赧然一进2701的门就直奔沙发，厉声厉色地警告周樵：“你待会儿给纪斯昱喊一声姐夫试试？不听话信不信我让你和你的新手机机毁人亡？”

周樵放下二郎腿，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他再次把自己的新手机藏进沙发缝，旧手机掏出来摆上茶几，坐姿无比端正，活脱脱一个迎接班主任家访的好学生。

时间大概过去了五分钟，纪斯昱象征性叩了叩门，提着一箱樱桃走进周赧然家。

“姐夫！”周樵下一秒就毫不含糊地吼出一嗓子。

纪斯昱明显被吓了一跳，脚步滞住，表情都变了。

周赧然脑袋里轰的一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是突然发了一场高烧。她慢慢转头盯住周樵，目光犀利得随时能把他当众凌迟。

“不是你让我喊的吗？”周樵非常无辜，“不听话就让我机毁人亡，这不是你的原话吗？我发现你们这些女生可真是太复杂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周赧然捂着眼睛生无可恋地栽倒进沙发里，连辩解都提不起力气。

周樵扔下她颠颠地跑到纪斯昱跟前，良心发现地打了个圆场：“斯昱哥，我刚刚喊着玩的，我跟我姐在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你别当真，刚刚进来的不管是谁我都会喊姐夫。”

纪斯昱又看了周赧然一眼，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周樵主动接过他手里的箱子，扭头喊周赧然：“姐，斯昱哥带了一箱樱桃给你，你俩还要假装客气地推脱一下吗？例如‘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不不不，叔叔阿姨弟弟都在，空手来不合适’之类的，如果不假装了我就替你收下？”

周赧然指了指周樵，从沙发缝里摸出他偷藏的手机，一字一顿道：“周樵，我这次是认真的，你完了。”

周樵已经被纪斯昱的到来冲昏了头脑，手机变成他的身外之物。他热情地拖着纪斯昱到沙发上坐下，把箱子丢给周赧然：“姐，去洗樱桃，你家茶几上连个果盘都没有，水果还要客人自带，你怎么回事？”

周赧然：“？？？”

最奇怪的是，周赧然居然没能当场做出有力回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采访对象或者说采访被拒绝对象坐在旁边的缘故，她愣是拿出工作心态好脾气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我去给你们洗樱桃，客人自带的樱桃。”

周樵顺手把自己的手机救回来，轻车熟路点开微信名片送到纪斯昱那边：“斯昱哥，咱俩加个微信呗，接下来你们坐镇主场的比赛我一定去现场给你加油。我虽然篮球打得一般，起码也是个校篮队长。”

周赧然忍辱负重，抱着那箱樱桃去了厨房。她有点回不过味来，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脱轨发展到了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快递吧？她掂了掂手里的箱子，不得不怀疑兜兜转转被他们调了几次手的快递其实就是这箱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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