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识6 妖帝一族太嚣张
红光划过云山之际，一阵清风旋过，身处混乱中的玄岚被人掐住后颈给拎了起来，落地打了个滚，刚要叫骂，抬头就见挡在身前的昭信。

方才被自己咬着的几名护卫已被中伤倒地，她手中红光萦绕，风狸杖横在身前，看向绿蕊的神色甚是肃然，“小姐，此乃青龙神族之地，请你们不要太放肆。”

“风狸杖？！”

那绿蕊正气盛，注意力落到她的法器上，不禁跳了跳眼皮，而后望向昭信，凝起眼神，“你就是那个、平央？”

不待有人答话，绿蕊嘴角勾起，双手环抱起来打量她，语气不善，“我当是谁呢？这么爱管闲事，原来是叛臣之女。”

猫在地上的小白虎倏忽睁大了眼睛，不自觉朝身前的人看去，眉骨微蹙，淡色的唇紧抿着，却一言不发地持着原来的姿势。

蓦地想起原先提到她的父母，怪不得阿哥阿姐总不愿讲，连她也避之不提……

“青龙神族之地？若不是朱雀一族无人了，就凭你这等身份，还能在这儿管闲事？我若是你，就夹着尾巴做人，少丢人现眼得好！”

高声讥笑着，绿蕊朝她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老官手里的鞭子，“我今日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带着这小白虎滚一边去，别妨碍我收拾这些小**。”

鞭声在空中呼啸，在白虎猛扑上去一刻，刀光剑影闪过，云山霎时乱作了一团，任老官在一旁怎么劝，如何喊人，有风狸杖在，也未再有人敢上前去拉架……

青龙大殿上，巡逻队将她们从云山押到青龙皇靖宇和启蛰面前时，玄岚和绿蕊身上都挂了彩，还沾着几片脏兮兮的羽毛，一旁的昭信虽未这般狼狈，到底扯掉了发间的饰物，乱了发式。

妖帝尚在殿中，启蛰看向昭信，脸上露出少有的愠色，“信儿，再过些日子你就要上战场了，不在南荒勤练，却带着岚儿在云山胡闹，还用风狸杖把绿蕊小姐和她的护卫打伤了，当真是辜负本宫和陛下对你的期望！”

“姑姑息怒。”

昭信按着还欲还嘴的玄岚，也不让她多加辩解，掀过袍子就跪了下去，朝启蛰叩首请罪，“是我鲁莽，甘愿领罚。”

启蛰冷哼一声，才板着脸向昭信发话，“信儿，你下去受鞭五十，即刻回南荒闭门思过，出兵前不准离开南荒。”

“五十鞭！皇后娘娘，太重了吧！”

玄岚头顶瞬间冒出冷汗，抬起头来瞪向绿蕊，“明明是……”

后背突地被人一按，玄岚被迫俯回身去，昭信收回手，行礼一字，“是。”

“朕看这件事，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罢了，可昭信既已领罚，妖帝，你又该如何处置你的孙女啊？”

靖宇心中自知启蛰舍不得罚昭信，何况此事本不是她的错，只不过碍于妖帝一族在此，需给他们个台阶下罢了。

可昭信到底是神族之人，岂能为妖族白白受罪？

苍瑀自然晓得昭信就是那朱雀王位的继承人，也不愿再任由绿蕊胡闹，拉了她在一旁，训斥着要她跪下，而后抬手，“臣管教无方，回去后就让她闭门思过十年，以示惩戒。”

……

训诫台边，玄岚每看昭信被抽一鞭子，浑身就颤一下，她着着朱红色的宫装，血迹倒也不大明显，可鞭子上的斑斑血迹却是掩不住的。

自己听着都觉着疼，跪在台上的昭信却一声不吭，只是双手向前撑地，握着拳头，手骨节紧得发白，直到满了五十鞭，她才松了口气似的，俯身倾在地上。

“二姐！”

玄岚赶忙跑上台去，离近了才看清她背上染了多少血，连忙抓上她晃了晃，才察觉出那手心里攥了多少汗，“二姐，你怎么样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不懂，明明就不是她们的错，皇后娘娘为什么还要这样罚，该打的明明就是那绿蕊，要不是仙鹤被掐死了，自己也不会扑上去咬人，昭信更不会为了保护她，把绿蕊他们打伤了。

况且至始至终，昭信都没有下重手，那风狸杖的威力有多大，自己自然清楚。

“……玄岚。”

伏在地上的人突然开了口，低低的声音有些嘶哑干涩，语气却依旧平静，“我无事。”

这看着就不像无事的好吧？

“你这样子哪能没事啊！我制过些药，回去就给你抹上。”

“渍渍渍……”

台下突然传来不小的感叹声，两人抬头一看，正是那绿蕊领着护卫站在阶下，眼角眉梢里藏不住的轻漫，“我就说嘛，一个罪臣之女，还敢在本小姐这儿逞英雄！我只是闭门思过，说到底，思不思过，又有谁看着？你呢，却要在这里挨罚……高低贵贱，你心里总该有数了吧？”

“此言差矣。”

玄岚听得火冒三丈，正欲怼回去，训戒台的后边却传来另一道男子声音。

待他走上前来，玄岚才扭头瞧去，一瞬亮了眼睛，“谦哥哥！”

那少年生得清俊，金玉雕凤为冠，身披金纹绘鹤锦缎，淡金纹饰的腰带一侧，配着金翘剑，身后跟着一支青龙护卫队，只停步于阶上，便能感到他气质不凡，非寻常之人。

“见过太子殿下。”

周围的守卫军皆是跪下行礼，昭信肩一颤，挣扎着要起身，那少年已快步走来，亲自扶了她站稳。

“谦哥，你怎么来了？”

昭信觉着自己稍一用劲，背上就火灼似的疼，等倚在石柱上，勉强能够站稳了，少年才松了手。

“若非初雨前来报信，我还不知你在此处受罚。”

少年瞧见她满头是汗，就知伤得不轻，转而负了手去，目光转向阶下之人，隐着不悦。

“昭信不仅是朱雀族的郡主，也是为神族出兵征战的平央将军，军功卓著，敢问小姐，你又为神族，亦或是为妖族做过何等高明之事？”

“我……”

绿蕊方才见了这俊美少年便晃了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青龙族的皇太子靖谦，从前见过几面，每每想与他说话，却被护卫拦了一道又一道。

“本宫尚且不敢在她面前提尊卑，难道妖帝家的小姐，比神族还尊贵？”

“我……”

绿蕊初次与他交谈，就得了这般斥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上话，只好死死瞪向昭信和玄岚，将罪都怪在她们身上。

“小姐，王爷来催了，请您快些过去，别再生事，预备离宫回妖界。”

身后突然冒出个下属来提醒，绿蕊更是觉着难堪，揪了揪袖子，轻哼一声，便愤愤离去。

台上的玄岚冲她做了个鬼脸，替昭信抱不平，“谦哥哥，你看这妖帝家的人，怎么在青龙王宫里也敢这么狂，你也不多骂她两句！”

“五妹，她到底是妖帝的孙女，不得意气用事。再者，父皇母后未说什么，我们自然不能鲁莽。”

靖谦扶过昭信，对她道，“二妹，我先带你去上药，母后一会儿要见你，问地狼之事。”

昭信听到姑姑传她，动了动唇，才轻轻点头，“是。”

“五妹，我且先派人送你回去，今日之事，往后莫要再提，徒增是非。”

扶着昭信下阶时，靖谦突然开口，不待玄岚抗议，便挥手招来一名副将，“护三公主回流洲。”

“我最近在南荒修炼！”

玄岚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纠正了靖谦，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若是回了南荒，不又要清修了吗？还不如借这机会回流洲呢！

但是……偏头瞥见昭信身上的伤，就这么走了，好像也挺过意不去的。

靖谦倒是有小小的惊讶，见昭信并不反驳，笑着抚了抚玄岚的脑袋，“好吧，你且去南荒，跟你阿哥阿姐好好修习。”

咂了咂嘴，玄岚勾上昭信的手指，抬眼冲她巴巴地眨，“那我先回去咯？”

昭信轻应了一声，任她被副将带了去，才听靖谦低语，“我记得，你先前未曾与五妹接触过，怎的她好像挺喜你的，这么乖？”

他一言，昭信微微偏头，有气无力地呵笑，“你没见她闹腾的时候。”

祖洲的仙山重重，宫宇如颗颗皓月明珠嵌于其中，璀璨生辉，昭信于白玉石阶上登顶，望向头顶的牌匾――永华宫，此乃青龙皇寝殿，自启蛰同他定下终身后，就一同居于此处，再未回南荒一次。

待门侍一声通传后，昭信才同靖谦步至殿中。入眼的是随风轻飘的纱帘，屏风上是青龙皇亲绘的一幅朱雀画像，室里茶烟轻扬，纱帘撤开，正见那启蛰在窗下案前饮茶。

方才殿上隔着长帘，她领罪受罚，也未敢抬头一见，如今启蛰已换下朝服，一身红色锦袍，精致盘发上戴着凤冠，凤嘴上衔着的金色流苏里嵌着玉石，坠于眉心处，衬得容颜甚美，只是仔细看去，那眼角之处，有一条淡化的细疤。

她是朱雀王，也是青龙王后。那一条伤疤的背后，满载着两族恩仇的历史，是她走过的传奇半生。

“信儿，你有伤在身，不必行礼了。”

在昭信俯身欲跪之时，启蛰颔首示意靖谦扶了她站好，随即挥了手指向一旁的席垫，“你们坐吧。”

昭信直起身子看着她，不忘合手一礼，“谢姑姑。”

启蛰见着她入席动作缓慢，无奈地闭了闭眼，才轻声问去，“背上伤得如何？本宫已备了白虎王后研制的丹药，一会儿你带回南荒去，养上三五日就能好了。”

“谢姑姑。”

昭信答得简而又简，仿佛除了这些，就再无他话可言，启蛰自然察觉得出来，却被堵得不知该如何说，只能解释，“信儿，妖帝一族统领妖界，不可轻易与之发生冲突，今日之事，本宫知非你之过，罚你，却是没有办法的。”

“陛下和姑姑的难处，信儿知道，不敢抱怨。”

昭信神色里并未透出多大的在意，只抬眼望着她，丝丝探究，“姑姑这些年……”

可有几时惦念过她？

低喃之语未有问完，想起葫来之言，昭信苦涩一笑，转而隐去了思绪，舒展眉宇，转了话题，“姑姑事前说，地狼是从妖界出来的，不知现在抓来地狼，陛下与姑姑打算如何处置？”

“地狼作恶多端，那妖帝方才装傻不知，任凭陛下处置，他自然要受雷霆之苦，万箭穿心之痛。”

启蛰话及此，也未再多言其他，转而笑问道，“陛下对你擒获地狼一事褒奖有多，你可想要何赏赐，本宫做主给了你。”

赏赐？

从前她不是没捉过其他妖怪，也并不次次嘉奖，如此习以为常之事，如何要特意赏？

“这次的事委屈你了，本是立功一件，上来却受了罚。”启蛰看着她，那眼神依旧如记忆里那般温和，“想要什么，同姑姑说，嗯？”

第7章 初识7 我不是故意偷窥啊！

神界一日，凡界一年。

玄岚在祖洲逗留半日，南荒已度了数月之久，可两位阿哥阿姐仍旧在洞里修炼未出，她不好打搅，成日只能乖乖待在晚枫苑里配药，好生无趣，若不是闲来想起昭信父母之事，找来神史，许也不会知晓神界诸多往事。

自她回来两月里，便安分了许多，雪心每每前来照料，见她伏在案前对着一卷卷神籍看得出神，都惊讶不已。

这一日，苑外时有传来几声长鸣，玄岚才耐不住性子放下竹简，几步迈出门去，眼望半空，下一刻就愣得瞪大了眼睛。

一只仙鹤飞旋于晚枫苑上空，俯探时见了玄岚，遂而缓缓落了下来。

她好半天才扬起笑，伸手跑出几步虚托住它，“是你啊！你的伤好了？”

这只仙鹤正是那日在云山受伤的那只，原还以为它难逃厄运，却没想还能见到。

仙鹤周身轻羽如雪，收翅瞬间便幻化出了白衣长衫，袖羽飘逸，眉间似有愁云，少年目光柔和坠泪，这副模样，尤惹人怜爱。

“小臣雪辞风，见过三公主。”

白衣少年甩袍屈膝跪下，低首拱手行一礼，便是出尘仙姿。

“雪辞风？”

玄岚凑近了些，歪头探着他的面容，忍不住多看两眼，笑问，“你叫雪辞风？”

“是。”

白衣少年放下手，目光里盈盈秋水，微含笑意，“此名乃昭信郡主所赐。”

“哈？”

本还陶醉在他的美貌里，听到“昭信”二字，直直被拉回了神，虚扶起他时，脸上藏不住地困惑，“是她？”

“嗯。”

雪辞风抿唇点了点头，解释道，“昭信郡主向皇后娘娘要了小臣，赐名后就将小臣安置在九玄明宫里养伤，吩咐伤养好后前来晚枫苑寻您。”

“哈？”

听他这般说，玄岚脑子里冒出一连串问题，不晓得那昭信究竟是何缘故。

雪辞风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再一拱手，“郡主已把小臣赠与三公主，日后小臣便是您的坐骑，随时听候差遣。”

“哈？”

嘴里一声比一声高的调子，玄岚觉着自己现在已不知该说什么，可以来表一表情，这等反应，倒让面前的少年忧虑起来，怯生生地睨着她，“三公主，可是不愿？”

他一问，玄岚重新抬头，见他一副不安模样，立马摆起双手，又挠了挠头，笑嘻嘻道，“没，不是，我只是很意外哈哈……”

自接下雪辞风后，好歹有人说话，晚枫苑的日子倒也过得热闹了些，只是不见昭信，总觉得不自在，不由地叹了气。

“三公主，为何叹息？”

“无聊。”

“可要小臣带您在附近转转？”

“……算了，还是等她回来再说吧。”

短短两句对话，玄岚打了个呵欠，撇撇嘴，无精打采地伏在案上，“也不知她在神界做什么，这么多日了还不下来。”

“据小臣所知，郡主回来有几日了。”

“什么？！她回来了！在南荒？”

玄岚顿时拍案，重新坐起，凑向雪辞风，语气里微有些气恼，“那她为什么不回晚枫苑啊？亏我还给她配了药。”

“臣在过来之前，听雪心姑姑说起，她正在九玄明宫的药泉里疗养，怕是她的鞭伤，还未痊愈吧。”

……

一提那顿鞭刑，玄岚的气势转瞬弱了大半，低着头眼珠子转上几圈，才扯了扯揪在手里的袖子，“那、那我去找她！”

“现在？”

玄岚掏了掏自己袖里的药瓶，掂量着往空中一抛，起身一刻又接回，兴冲冲地迈出大步往外走，“眼下！马上！立刻！”

且入了九玄明宫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雪心就闻讯赶来，见侍女已奉了茶，她却置于案上未饮，即刻步上前去，欠身一礼，“三公主突然来此，可是晚枫苑中出了何事？”

玄岚正在殿中侯着转悠，回头瞧雪心已来，扬了嘴角就小跑到跟前，讨喜问道，“心姨，二姐呢？她不是在寝殿的药泉里疗伤么，怎么门外的侍女说她不在啊？”

“心姨”这称呼一向只有昭信才会唤，旁人多称她“姑姑”，就连皇太子见了也是。

玄岚如此自然地这样喊，叫她怔了一怔，遂而才缓言回话道，“劳三公主挂心，皇后娘娘赐了药，郡主伤已大好，今日一早便出门了。”

“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

雪心迟疑片刻未答，了解昭信之人都晓得今日是何日子，她会去哪儿，自然不会挂在嘴边问，可玄岚什么也不知晓，这倒叫她有些尴尬了。

雪心不答话，玄岚也不勉强她，朝她摊开手心里的药瓶，状似无奈地撇了嘴，“呐，这是我研制的去瘀药粉，不晓得她还用不用得上，等她回来了帮我转交下吧？”

接来那药瓶，雪心微有错愕，不等她回谢，玄岚就要越过她离去，口中喃喃，“本还想亲自同她道谢来着，真是不巧！”

“……三公主，现下可是回晚枫苑？”

迈出了殿门，玄岚叉腰叹了口气，歪头叹向一旁侯着的少年，笑道，“才不回呢！辞风，你现在能载我飞了吗？我想到处转转，可南荒处处险峻，不如在空中飞来得踏实些，也好看看这一带山路究竟如何。”

雪辞风化了仙鹤，乘着玄岚转了大半个南荒，直至东面半空，低头俯瞰之时，暼见了一处不算气派，甚至不大体面的坟冢，就在她收回目光刹那，注意到了那一白色身影。

那人头顶简单捆扎成发髻，碎发微有凌乱，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衣，只宽大的袖摆用银线绣了朱雀暗纹，就再无他饰。

她此刻正跪于那坟冢前，托着手中的一小壶酒，祭出过半酒水后，顷刻仰头闭目，将壶中剩下的饮尽。

“……昭信？！”

第8章 初识8 白虎兄妹飞升仙君
昭信所赠的配饰，是用咸阴山中的奇兽“羊患”的角所制，平日不过是个精巧匕首状的挂饰，但关键时刻亦能化成飞刀作暗器用。

瀑布之下流水淙淙，旁处的一白衣身影在此处修习飞刀，起先因时常失手，投树树鸟飞，刺水水鱼逃，直到近来才好些。

匕首化作两枚轻刀，以左右两靶为心，玄岚两手一并甩出，交错命中，两靶各中一枚。

睫上一颤，立于上方的昭信听音，辩出她已中靶，遂而缓缓睁了眼，望见刺入靶子三环之外的飞刀。

“这些日子，三公主似乎精进了些，但是……”

玄岚自平白得了这宝贝后，也不再只顾着玩，不出一年，连近身服侍昭信的雪心看出了些什么，“郡主为何授她朱雀一族使用暗器的招式？”

红袖浮开，昭信接过一盏清茶，于风中缄默，眼里映入那人擦汗的模样，待茶品过半后，才应道，“从前我也授过她哥姐术法。”

“可郡主并未赠过何贴身法器。”

饮尽杯中清茶，她背过身去放置，微垂的眼底含着几分暗色，整个人都添了沉寂的意味。

“凡间有句俗话呢，叫作‘胜者为王败者寇’，他不过是输了才得‘叛臣’这个骂名，事到如今，死者敬三分……”

脑子里蓦地回想起玄岚在墓碑前所言，微微颔首，轻语而出，“玄岚修为尚浅，佩剑并不合适，羊角匕首使用灵便，予她正好。”

“二姐，你来啦？！”

底下的人隐约听见这儿的动静，化虎跃来，果不其然，昭信已从九玄明宫里过来。

“嗯。”

单字应了她，昭信朝她走近了些，“玄武王今日来信说，等忙完政务，会寻个时候来看望你们。”

“我来南荒不到两年，舅舅还怕我翻天了不成？”

玄岚话间已化回了人身，指尖转着匕首柄，讨巧地朝昭信笑起，“二姐，我现在已经能投中靶子了。”

“未中靶心，不足致命，仍需勤练。”

昭信抬手吸了匕首来，玄岚手一空，不解抬眼，就听昭信道，“自今日起，我再授你化九刀，其中一刀为实，其外为虚。”

“要练多久？”

“能牵制住我为止。”

……

一百年后的夜里，玄岚眼睁睁看着周围三枚飞刀消去，匕首化回手中，气得浑身发抖，反手就将匕首掷了身旁的树干上。

“哎呦！”

身后突然一声叫喊，要多假有多假，玄岚一回头，玄子羲已从山道里走出，略带同情地摸了摸那被扎得千疮百孔的老树，而后稍一用力，将匕首从中拔出，“怎么了？咱们老幺发着谁的火，竟拿这老树出气？”

“你明知故问！”

玄岚一把夺回他手中的匕首，见上面沾了不少污物，随手掏出手帕来擦拭，撇了撇嘴，“二姐要我牵制她，这分明就是刻意刁难！我练了一百多年，九刀都化不出，有何法子能制她？”

“莫说是你，就是我们合力，也不是二姐的对手，何况，二姐手里还有风狸杖呢。”

玄子琦不知何时已站了她身侧，慢悠悠地绕到玄子羲身边，侃道，“二姐也曾这般要求过我们，我们努力了近五百年，也没做到。”

“就是说嘛……”

“可是……”玄子琦摆了摆手，继续解释道，“可是，若无这一目标，我们也未必会潜心修炼。想想能打败平央将军，定会佳名远扬的！”

……

玄岚扯扯嘴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确认一件事，“故而你们在南荒待了这么多年，就为了打败她炫耀？”

“什么叫‘就’！咱们白虎族是神族里最弱的，难道你不想为父王争光？”

玄子羲听出她话里的不以为然，抬手摁住了她的脑袋，“神妖两界有多少同辈英雄，谁不想同平央将军过上几招啊？”

嗯？

玄岚手上擦拭的动作一顿，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什么，偏头确认道，“二姐她，当真这么有名气？”

出名到同辈人物都要以她为标杆？

玄子琦低眉点了点头，对她道，“你可知，‘平央’这一封号，有何含义？‘平’乃平定，‘央’有终结之意，陛下赐这二字，又赐风狸杖，就是期望二姐能够平定六界，终结纷战。”

“陛下有皇太子谦哥哥，干嘛要指望二姐来给他平天下，真是滑稽！”

玄岚呵笑出声，玄子羲本还想再解释些什么，玄子琦已摆了摆手，示意他莫再说下去，笑起来，“岚儿，今夜很晚了，先去睡吧。”

点着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玄岚也难得不再坚持练飞刀，收起匕首就往外走。

就在三日之后，朗朗乾坤，忽而于南荒之巅聚了积云，天雷斩下瞬间，整个南荒都被震撼了。

玄岚因近一百年都不眠不休地想如何制服昭信，这一觉睡得倒香，连窝在书房里三日都不曾起来，若不是外头一个晴天霹雳，就是再睡上几日也不会出一步门的。

“地震了？还是山崩？”

玄岚连衣裳都未理好，抓着匕首就冲到苑中，抬头见天空异象，将雪辞风喊来，“这是怎么了，好大的动静，把我都给震醒了！”

少年倒是不大意外，近前拱手一礼，才抬手指了方位，“都不是，是您的哥姐二人，他们已至飞升之期。”

“哈？这么快！”

玄岚顺着雪辞风所指方向，往南荒之巅眺了眺，电光迸裂，从天卷下一条风柱，果真是天雷一道接着一道劈个不停，她阿哥阿姐所处之地已是雷电交织，这还不得把人给劈傻了啊？

“快带我过去！”

“不可！”

雪辞风伸手阻道，“三公主，郡主有令，要您不得靠近，免遭波及。”

“可是……”

雪辞风看出了她的担忧，微微倾下身来，温和安抚道，“有郡主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嗯？”

经他提醒，玄岚这才注意到，那离风柱不远处的阴霾半空里，隐约浮着一红衣身影。

“昭信……”

风急雾漫，即使已挨了上二十道天雷，风柱里的兄妹二人依旧对坐，保持着入定姿势相互合掌，互通着内力抵抗。

“三弟，四妹，天雷已毕！”

待昭信的呼唤传进风柱后，玄子琦继而抬眼，询问着，“哥？”

玄子羲亦明白她的意思，抿唇微扬，“嗯！”

浴血之际，白虎飞升，两人于旋风中咬破食指，繁复的咒文穿透风雾，迸出一道强光，刺得昭信也不由得退开了些。

天空渐的放晴，直至风卷云散，天地安静得连落叶扫过的声音都听得清晰了，昭信才看到那兄妹二人携手跃下，带着一身血红的伤，勉强平落在巨岩上，脸上亦笑得欢喜不已。

“你们方才结的，可是连心魄术法？”

昭信不知何时已待在巨岩下的平地上，予了他们两粒金丹，低问着，眉间发紧，眸中却映入二人浅笑安然之容，接着听玄子羲应答， “正是，我们兄妹二人既同生同修，亦可同甘共苦，乃至共生死。”

连心魄术，乃神族中一禁咒术，他们施了此术，就已是将性命交与彼此，虽易于提升修为，但若是一方念起口诀自损，另一方亦难逃一劫。

“你们可同白虎王说过？”

“不曾，此为我们兄妹二人的秘密。”

玄子琦服下金丹后，朝她请了礼，“二姐，还望你保密，再不要让第四人知晓。”

“包括玄岚？”

“包括。”

半空一只白鹤飞来，玄岚寻着人，在鹤身上挥着手往瀑布下落去，看见两人身上皆是血痕，赶忙小跑上前，“你们怎么样了，疼不疼啊？”

“疼！当然疼！”

玄子羲松开捂着自己胳膊的手，敲了她的脑袋一记，“要是让你被劈上二十来道，估计站都站不起来！”

额头被人敲了下，玄岚轻哼一声，“还有力气说笑，看来老天劈得还不够！该让你下凡再历个劫什么的，再让你飞升！”

“好啦，哥，你我才服下金丹，早点回去运功调养为好，二姐也累了许久了。”

玄子琦劝了他们开，玄岚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昭信，她这人还是不怎么爱说话，总是跟木头似的站在一处，常叫人忽略了。

玄岚这一探，昭信倒也移了目光来，四目相对时，昭信动了动唇，略微低眉思索片刻，才近前了些，主动道，“过几日，我要去寻我朱雀族的七宿星君之一轸水蚓的下落，你阿哥阿姐也要去求贴身法器，只你一人留在南荒了。”

“嗯？”

玄岚不自觉抖了抖眉尾，看向玄子琦，“你们都要出去啊？”

“嗯，自己的法器，自然要自己去。”玄子琦想了想，又感慨道，“见日萧与见月萧本就难寻，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

“那么多名山，要是运气不好，寻个百来年也未必找得到，唉！”

玄岚听着他俩讨论，缓缓垂了头去，手里搅着小辫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却落了昭信的眼。

第9章 同行1 水蟒兽突袭（百合）
夜静霜起，九玄明宫外凉风渐起，偏偏殿中鬼哭狼嚎，玄岚逃也似的堵着耳朵就溜出来，方才侍者给玄子羲上药的时候，他鬼叫鬼叫地，比父王还怕疼，明明阿姐都没喊那么大声。

“哐当――”一声，跑得太急，腰上的匕首一下癫得丢到阶上，玄岚赶忙捡起，检查一番并无损坏后，才拔开来瞧。

九玄明宫里移植了甚多枫树，此时正是秋季，枫华浮落拂手而过，吹开刃上沾染的枯叶，她对着月光仔细瞧了起来。

昭信。

飞花月华，映着她的一双眼，心中蓦地念起那一人之名，想想他们过些日子就要离开好长时间，竟还觉得舍不得。

低叹无声，抬眼就见落枫，她甩手一抛，见匕首掷中落叶定于枫树上，才扬起嘴角，心情好了不少。

她翻身跃去，白色广袖罗裙若舞轻散，嬛嬛而绕，待落脚于树干上后，玄岚垫步旋身，拔下了刺在树干上的匕首。

正笑着，刃面反光，映出一角红衣，回过头往树下看去，那人就站在那儿。

“二姐？！”

一袭素色长衣，外搭着暗红纱袍，昭信停驻在阶前，依旧英气逼人，映衬月华枫雾，远远望去，清冷而飘渺，唯有看她眼神里，隐含了几分柔意。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阿哥吵死了，不停喊疼，我给他找来止疼的丹药，他又嫌苦，好不能安生！”

玄岚一跃，稳稳停在了昭信面前，低头将匕首收入鞘中，不住抱怨，“这若是去外头找法器，经了难，还指不定会多闹呢！”

“你想去吗？”

“哈？”

昭信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玄岚抬眼瞥去，“去哪儿？”

“寻轸水蚓，同我一起去。”

目光一愣，玄岚不敢相信地直视起她，咽了咽喉咙，语气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可以吗？我、我会不会给你添乱啊？上次地狼……”

“你这一年，添乱得少了？”

昭信戏虐地反问，不待她答话，已踱步近前，稍有俯身，单手搭了她肩上，缓言道，“无妨。”

遂而又托起她手中的匕首，指着上头发光的手柄侧边，“它曾是我贴身之物，今又予你随身，你持它在手，我便可感应到你身处何处，你若要寻我，它亦会有反应。”

“哦？它竟有此等灵性？”

玄岚忍不住又翻看几眼，忽而转了眼珠，脸孔微微凑近昭信，轻声探道，“二姐，你为什么要带上我啊？”

她忽地在耳边吐字，气息喷洒在她颈上，搅得人丝丝发痒，昭信本盯着匕首，未有半分准备，头皮一麻，猝不及防地滞了神。

“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玄岚久得不到回应，又歪头凑到她眼前来，那略带痞气狡黠的模样，隔着淡淡的晚霜，格外撩人心弦。

一阵微冷夜风拂过，昭信一瞬醒了神，沉眼收回了目光，直起身来，越过她而去，语气已然平稳，“你少有历练，此次出行，许能助你修习。”

深秋时节，冷意暗袭，斯人独去，夜中已热红了耳。

南荒中数日度去，自玄子羲与玄子琦辞别而去后一日，昭信也携着玄岚入了凡间。

早在当年朱雀一族造反时，为避免殃及鱼池，南方七位星君就下界潜逃，从此便了无音讯，至今也未全部归位。直至前些日子搜来消息，探到轸水蚓回到朱雀族凡间辖地的踪迹，昭信这才决定亲自寻找。

夜里的风刮得甚大，街道无一行人，显得格外冷清，唯有一赌坊里灯火通明，热闹得很。

“他奶奶的，老子今晚手气这么差，一把没赢过，臭他老娘的！”

“四五六大！大大大――唉呀！”

“***出老千是不是？老子剁了你，这把不算，重来重来！”

“买定离手啊老弟，输不起别玩，来人，拖下去签字，省得他日后赖账！”

着黄色碎花衫的玄岚，看着这里头，又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从前倒不是没见过赌坊，可这、这地方很难同一位星君扯到一块儿去吧？

“难道这位星宿君久不归神界，竟是沉迷于凡间的赌坊？”

她瞅了瞅昭信，她还停在门前，扫过进进出出的赌徒，眉心紧蹙，有些不确定地化出一块玉牌，此乃当年那星君隐世前留下的贴身饰物，上面刻着的轸水蚓浮纹流光阵阵，叫人不得不信。

才想要进去查探一番，门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竹帘子都快给吹散了。

昭信方觉诡异，赌徒们像是意识到什么，起身大喊着“快跑，蟒妖来吃人啦！”，搅得整个赌坊顿时乱成一团，拥堵不堪。

“诶诶诶诶――”

玄岚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小身子骨给挤得团团转，整个人都给贴到墙角去了，“二、二姐，快拉我一把，我要被、被挤成烂泥了！”

昭信看着陷在人群里的玄岚朝上方挣扎着双手，一个翻跃就将她扯了出来，携她从院中天井处飞出。

瘴气越加浓烈，临河的赌坊里倒了一片人，桌椅酒水也倒了一地，很快，叫喊的人少了，周围变得死寂沉沉的。

红白两道光影轻嫚飞旋，玄岚同昭信伫立在石桥上，两双眼睛紧盯赌坊之中，抬睫一刻，昭信眸中幽火暗起。

忽的地火腾窜而出，直直烧透了整个赌坊，逼得瘴气里头的水蟒兽现行，玄岚下意识就掷出了匕首，刺入它七寸之处，就见它一头扎进河里。

任它四处奔逃，昭信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条蟒，直到它穿过桥下，在河里潜行，感应到它的妖力减弱些后，袖中的手握拳化出风狸杖，河中乍然爆破，水溅四起。

一块蓝色光石也随之炸向了半空，被玄岚截回。

妖界里区区修行一千年的水蟒兽，也敢在人间放肆，靠吸食凡人阳气渡练修为，昭信也不再给它逃窜的机会，再次朝它挥动风狸杖，让它彻底断了气。

“二姐，你看！还有一条！”

昭信才飞去抽回蛇身上的匕首，玄岚又指向了河的尽头，那儿瘴气未消，蛇尾眨眼便不见了。

“不可急追，谨防有诈。”

昭信未再像方才那样出手，收了风狸杖，将匕首抛还给玄岚，“你出手倒快，上头抹了什么，能让它妖力迅速减弱？”

“雄黄烈膏。”

玄岚颇为得意地接回匕首来擦拭，瞥了眼河旁的蛇尸，“我临行前备了些东西，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蛇怕雄黄，它潜逃之时运功，只会使妖力加快损耗，半点好处也捞不着！”

说着，玄岚将匕首别回腰间，手里捏着方才截获的蓝色光石仔细瞧上一瞧，这究竟是和玩意儿。

这一看不打紧，认出上头的纹饰后，玄岚惊得趴在桥上朝昭信挥手，“二姐，这石头上面有轸水蚓纹饰，和你拿的那个浮纹一模一样！”

昭信本是伫在桥下，听得她的发现，当即跃了上来，接过那块光石，果然，是轸水蚓随身的灵石。

抬头指了指河尽头未消的瘴气，昭信低语，“跟着瘴气寻另一条蟒兽，轸水蚓就在他们手里。”

第10章 同行2 晦狰山上有猫腻

昭信与玄岚才追出了城没多远，空中的瘴气就散了，只能依靠轸水蚓的玉牌大致判断出方位，为了不被察觉，待昭信隐了自己和玄岚的仙气，连续走了半月，才又重新见到了远处一座山上笼罩的那团瘴气。

二人停在了附近一村庄前的茶肆处，刚入座，店小二就捧茶来，笑脸恭敬询着，“这位公子，您要来点什么？”

店小二见了男装出行的昭信，殷勤地斟了两杯茶，她携来茶杯饮上一口，低垂着眼帘，淡言道，“你问她吧，我随意。”

昭信对面便坐着玄岚，店小二自然懂，点着头转而看向她，继续笑问道，“那这位小姑娘，你想吃点什么？”

“你们店里有什么出名的点心么？”

玄岚左右看了看其他桌的客人，瞥见一盘桂花酸梅糕，做得甚是精致，随手指了指，“呐，那个好吃不？”

店小二瞟了眼，点了点头，“小姑娘好会挑，这是这儿秋季里最受欢迎的点心，若再晚几日来，百花凋零，可就吃不着了！”

“那就来一盘，再把你们店里上好的茶点挑两样来！”

玄岚捧着热茶的手搓了搓，眼珠转了起来，突然喊住要离去的店小二，“我问问你哦，前边的那座山，阴气沉沉的，是什么山啊？”

那店小二听她话后，两边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才继续道，“小姑娘怎懂得这些？那山确实不是什么好山，名唤晦狰山，这几年天黑后靠近那儿的人都死状凄惨，被吸干了血，曾经有村民合伙出钱请了道士前去，也接二连三死在了山前，听说只有一位女道士活着出来了，但也没能除了那妖魔。”

“这山……当真有这般邪煞？”

“若只是我的一人之言，小姑娘不信也罢，但村子里可人人都晓得，总不是胡诌的吧？”

玄岚看那店小二说得吓人，自也知其古怪，弯眼呵呵笑起来，“当然信，还要多谢你提醒呢！”

“行，那二位先吃会儿子茶，我这就去给二位备点心。”

店小二弯腰恭了一礼后就退了，昭信缓缓放下茶杯，盯着那山，低声道，“今夜先带你在村子里寻一户人家安顿，我前去此山查探。”

“呃……”

玄岚咂了咂，双手绕指嘟起嘴，两只眼睛巴巴望着她，“为什么不带我去啊？”

听出了她语气里不大情愿，见她杯里热茶已尽，昭信且托过斟满，再置了案上，解释道，“你修为不高，若是遇到那条水蟒兽，我恐顾不上你。”

玄岚端起茶杯，盯着她微蹙的眉心，似心事重重，忍不住凑上前，整个小身板撑在案上，“二姐，你是不是担心，轸水蚓被那水蟒兽困在山里头，怕遇上水蟒兽时误伤了？”

昭信本是低头为自己斟茶，一瞬抬了眼，抿了抿唇，又听她继续道，“我这儿还有雄黄，等我制成弹包，你带在身上，若是见到它，就掷过去，不信它不伤！”

她说得起劲，昭信只是静静地听着，玄岚怕她不肯用似的，咬咬唇，“这招真的很管用的！”

“桂花酸梅糕来咯！还有菊花果子，红豆饼，这些都是茶客平日最爱点的，二位，你们慢用！”

昭信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店小二突然端来三叠点心，断了她的话，倒吸引了玄岚的注意力，还不等店小二脱手，玄岚就捏了两块糕起来，嗅了嗅，伸手递到她唇边一块抵着，“很香诶，你赶紧尝尝！”

昭信触电般睨着她，下意识抿起了唇，扫了眼店小二，等他识趣退开后，才不大自然地张开嘴，咬下一口，托起茶杯来，错开与她的对视。

自知事以来，就是连姑姑和心姨也不曾这样喂她吃食，今日却叫一个小丫头喂食，叫她好不适应。

再瞄了眼那玄岚，已然胃口大开，只顾得上吃，也不觉方才有何不妥。

眼见天要黑了，她们也不再多逗留，吃完点心后，玄岚叫人将那红豆饼又包了两块走，昭信瞧了眼，默默地放下一块足量的碎银，领她往村子里走了进去。

虽说是个村子，倒也无多少户人家，不过一条弯弯长巷里，零零散散地来往些老农和散工，连小孩都是甚少的。

才一转角，昭信就踩着一块牌匾，蒙了厚尘，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在朱雀族辖地之内，这个村庄，竟破败如此？”

“嗯？”

走在前边的玄岚听到昭信的感叹，回跑着过来，瞧见她扶了地上的牌匾靠在墙角，心下了然，“村后头的那座山被视为邪煞之处，害了那么多人，村民自然能走都走了，剩下的，不都是些走不了的老人么？”

昭信随之朝那山望去，眸子里透着股肃意，玄岚见她出神，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袖尾，“……二姐？”

听到她唤，昭信蓦地又敛了神色，慢慢抬起手来，搭在她肩上，“走吧，我带你去找住处。”

她们一路前行，行至过半，终于寻了间民房，此处原是有些容纳住客之地，现如今来人少了，就只有这么一间，且是尘土飞扬，一开门就有闻得到股发霉的味道。

玄岚停在门外不愿进了，听着昭信同屋主交待了几句，随后又见她塞了锭银子，那屋主赶忙用牙咬一咬，确认是真的后，眉开眼笑地摊手对昭信比了个请的姿势。

“二姐，这里头味道太重了，要不你去忙的时候，我随便找个墙角等着吧。”

“万万不可！小姑娘，你不知那晦狰山里头的妖怪有多厉害，你夜里若不在屋里待着，出了事可怎么好？”

屋主说着，进屋就指了几处墙，“你别看这间简陋了些，这些地方都是贴了符的，妖物靠近不得。”

“哦？”

顺着他所指，玄岚往里头仔细扫了扫，确实，各个方位上都根据八卦五行贴了相应的符咒镇下，那符文看着，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好了玄岚，就在这儿待着。”

昭信同屋主道了谢后，才进屋关上门，“这些村民能在这儿生活，证明这儿确实比较安全，你就别挑了，不然就先回南荒去……”

“好好好！”玄岚怕了她似的合手拜一拜，打断她要自己去修炼的话，“我不挑，我不挑，就在这儿等你行了吧？”

火光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玄岚听着他们在下头叫嚣，刃光翻转，又瞄准一人投下了匕首……

此刻山里已被夜雾笼罩，昏暗不清，欲往深处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昭信只能靠着玉牌辨别方向，走到邪气最重之处。

翻手间，指尖一瞬托出一蹙火苗，火尖要挣脱般向上窜，一截一截地涨，直到最终化成一只火凤，扑哧着翅膀盘旋半空，引喉嘶鸣。

昭信终于看清了这个地方，眼前一望无际的石洞，竟有炼血潭！浮着数不清的粹骨，随处可见半空飘过的怨灵，邪煞之气甚重，非是寻常妖物能比及。

“那是谁？又是个修道的？”

“那女道士来了几回都没成事儿，落得那般下场，这又来一个……莫不是不要命了？”

妖影邪祟在半空中来回穿梭，闻到了昭信的气息，如见奇物怪灵。

昭信发现，即使自己已掩了气息，但在此处，她的出现还是太过突兀，引得那些过路的精怪私语议论。

果然，不过半柱香，她就发现自己已不能再继续前行。

火凤盘旋炼血潭前空之际，刹那湮灭，如瞳孔一般的咒语纹样射出红光，实为刺目，昭信也不得不退后一些。

前方布了如此大的妖咒纹，若不是她施了法探路，等她欲飞入其中，不就成了这群妖物的瓮中鳖了么？

指尖划过唇边，齿间重重咬下，昭信脚踏岩壁，一跃移影飞空，虚画血符，在空中化作咒纹――

“隐身术，破！”

浓雾乍起，在其中现出十来只半人半兽的精魅，先后嘶叫着挥出利爪，朝她窜过来。

“人间有道你不走，妖界无路你偏行！小小法师，竟敢擅闯妖族领地！”

在空中连续几个翻跃，昭信利落地躲过一连串的暴击，附在岩壁之上，与他们拉开些距离。扫视起这一切，已明白是何情况。

“妖族领地？尔等嚣张，竟敢在朱雀神族的辖地里口出狂言，私自驻守人间为害！”

听出了她口吻里的怒讽，几只妖物更是气得朝她扑去，龇牙咧嘴的，别说，在她看来，这些面孔还真有些倒胃口，若是玄岚那丫头见了，非得吓晕不可。

在妖兽利爪触及刹那，昭信风似的消失了，妖兽一愣，等反应过来，她已瞬移到上方，赤色电符落下之时――

“千网术，收！”

红电如箭射出，交错散开，密布成网，顿时一声声爆破哀嚎惊得洞中的鬼魅四处乱窜，毫无招架之力。

昭信眼帘一掀，网中顿时燃起冥火，彻底困得这些妖兽再无力反抗。

随风飞入炼血潭上空，红衣如浴火张扬，昭信牵引着根电丝，浮在那正在裂解的咒纹上，待冥火褪去，那纹样也消散殆尽了。

网中一只被烧伤的利爪颤抖着，似不死心地挣扎，被一脚将它踩下去，那妖兽抬头，看到昭信手中拉着的电丝，终于察觉到她那目光里的寒意。

下一刻，炼血潭中心之处，幽幽绿光骤然扩散到整个石洞……

炼血潭表面渐成阴绿，中心如沸腾的滚水不停冒泡，气味也愈来愈古怪，昭信速速屏住口鼻退到边上。

那中心的滚水节节攀高，大致凝成了一个人形轮廓，像是个傀儡，手脚被捆仙链紧束着，直到绿色血水从脸上褪去，额上的星宿浮纹才逐渐显现出来……

第12章 同行4 朱雀族的过去

瞳孔一瞬放大，昭信哑口无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竟是――

轸水蚓。

她看起来意识尚未清醒，低垂着脑袋，眨了两下眼睛，甚是迷茫。

“来者何人？”

已静的洞里回声重重，轸水蚓的声音嘶哑低沉，透着一丝警惕，昭信恐她误解，先是抬手一礼，才报上名，“在下昭信，朱雀王族后裔，此次下界，正是为寻前辈的下落。”

听到“朱雀王族”四字，轸水蚓眼底倏忽一亮，目光才在昭信身上聚焦，直到瞥见她困住妖族看守使的千术网，才彻底清醒过来。

“……昭信？你就是那个、平央将军？”

“正是。”

应答间，昭信已招出风狸杖，在空中舞了个简单的花式，电花火石闪过眼前，轸水蚓已被断开捆仙链，回到了地面，猛地跪地吐了一口鲜血。

昭信从旁扶起她，“前辈，请你撑一下，我即刻救你出……”

话音未落，身侧即刻攻来一阵邪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又迅速形成一道风柱将昭信卷入其中。

“你果真傻傻地来了。”

风柱里的声音尖锐阴骇，昭信听到这声音，即刻反应过来是那妖帝的孙女绿蕊，欲催动风狸杖反攻，恍惚间却在风柱里对上了一只瞳孔。

诡异的摇铃声起，什么都还来不及做，昭信仿若已被定了穴位般，整个人瞬间软了下去……

她觉着自己似乎坠到了一个冰谷里，又黑又冷，周围忽地一震，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有大批的人。

“住手！你在做什么？！”

一声厉喝，眼前一切都明亮起来，昭信发现自己深处于荒草之中，此处皆是荒废，却依稀让她从那些残存的图腾里看出了些什么。

神界炎洲的朱雀王宫的内宫，只是破败如此，不知是何时期。

而在半空中，浮着一身穿锦袍嫁衣的少女，手托凤凰琴，虽五官略显稚嫩，也依旧认得出，这是她的姑姑，朱雀王启蛰。

而地上的一批人里，为首发怒的男子正在朝她喝止些什么，昭信没见过，不知他是谁。

而凤凰琴的威力正在扩散，戾气愈盛，连带着杂草老树，皆腐蚀殆尽。

“青龙皇有令，在此神族――”

长空回音阵阵，青龙族宣旨之声震耳欲聋，“朱雀族启蛰，与朱雀叛臣暗中勾结，几次合谋造反，再有迫杀靖娴公主之罪，其罪当诛，朕念在往日情分，免除死罪，褫夺郡主封号，暂且禁居懿和宫。”

一旨宣布，昭信尚未回神，就听到启蛰放声惨笑，盯着地上的那一男子，“昭怀尔，青龙皇不会来了，你我今日，都会死在这里。”

启蛰脱口而出那男子的名字，昭信震在当场。

那是……她的父亲，昭怀尔？

眼前红光弥散，结界骤然出现，将整个内宫都包围了起来。

“我本不想杀你，可你也死得不冤。”

轻浮空中，启蛰执着的烙骨扇里射出火红流光，击中底下的人，一个又一个倒地不起，直到最后，她将目光转而落在了昭怀尔身上。

昭信看着他青得发白的脸色，死瞪着启蛰，像是愤怒到了极致，也像是生了畏死之心。

启蛰忽然冷笑起来，嘲弄着他的狼子野心，讥诮出声，“说什么为朱雀族效忠，还不是你自己想当上朱雀王罢了！你看看你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人而已，机关算尽，到头来，连命都保不住……”

启蛰声音愈来愈弱，说着说着，笑出泪来，不知是为他哭，还是为自己哭。

凤凰琴的光芒刺得人眼不得见，恍惚间，昭怀尔躲避不得她的攻击，被烙骨扇辉出的一束光击中，霎时口吐鲜血，伏地发抖。

“……父、父亲！”

昭信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朝那男子冲过去，可一使力，整个人就像要虚脱了一样，半分动弹不得，只能远远听见他不甘的声音。

“几千年来，本世子为朱雀族做了这么多事，你只不过是个小丫头，既无兵又无功，就凭你是嫡公主，本世子就要将自己所得拱手相让？”

他颤巍巍地撑着站起来，化出佩剑，“比起我的私心，你才是被青龙皇迷昏了头，你我皆是同宗王室，你居然来害自己的亲族！”

昭怀尔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纵身一跃，举剑朝她而去。昭信眼角寒光掠过，剑刃划向启蛰……

凤凰琴之下，周围一片昏寂狼藉，启蜇单膝跪在地上看着他，一身染血似的红装，经了方才反攻，凤冠已落，长发肆意散开，整个人在硝烟里，眼角的剑伤无比刺眼。

血雾眸光里，映着昭怀尔垂死挣扎的身影，她一笑，抹去了唇边溢出的鲜血，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我送你上路。”

她执起烙骨扇，血迹已沾满了扇骨，红光愈发耀眼，她步步向他靠近，愈发艰难，末了，她挥扬起烙骨扇化成的匕首刺进他的胸口！

下一刻，空中雷电骤响，倏然剑光没入喜服之中，腹间刺痛瞬间卷袭全身，她的手直直捂在昭怀尔刺来的剑上，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咽气而去，忽地笑而落泪——

“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青龙族手里，要好吧？”

眼看着他倒下，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跌跪了下来，手紧捂在腹间，血已浸透了她的嫁衣，锦衫如朱花盛开……

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又黯淡了下去，昭信重新被噬骨冰凉包围，可她似也察觉不到冷，整个人虚软地跪着，沉浸在方才手足相残的血幕里。

从来都只是在神籍里得知这一段神史，她的父亲作为叛徒被朱雀王处决，可当真亲眼见到那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姑姑自相残杀，又是那样难以接受的。

她尚未定神，耳边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束光投来，映得她茫然抬眼，看到了静坐于永安宫殿中，正与雪心下棋对弈的姑姑，如此闲情，跟传入耳中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生了！生了！”

婴啼响起之际，整个宫殿里里外外已被重兵把手，满盘皆杀，启蛰安居高堂，怀中抱着刚刚降世的雏鸟，而殿下的一位年轻妇人，气色发虚，实无更多的力气了，只得倚在侍女身上。

“王尊，让我看看我的孩子吧。”

抬眼见她伸了手来，启蛰轻笑，微挑起眉，眼角丝丝妖娆已化作锋芒，“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朱雀族的储君，妘夫人，你可欢喜？”

“什、什么……储君？”

那妇人先是困惑，但也轻轻点头，“自然，欢喜……”

“既然欢喜，妘夫人你也可走得安心了。”

启蛰将她脸上浮现的惧意尽收眼底，仍旧轻拍着怀中雏鸟，“本王本欲留你一条活路，谁曾想你待在这儿也不得安宁，竟敢和蛇王的内奸串通一气，利用种花之举埋信，泄我军中阵法！”

说话间，她已起了身来，抱着孩子挪步，“本王已替她取好了名字，昭信。信者，义也，孝义于本王，忠义于青龙皇。”

“你――”

那妇人还未来得及争辩一句，雪心就刺下剑去，让她伏诛倒地，无多时便断了气。

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却压抑非常，即使画面消失，昭信也缓不过气来，整个人跪在风柱之中，让额前的碎发蒙了眼，让人看不清是何心境，耳边源源不断地传来曾经各种各样的人说的话……

“郡主，往后祭拜你父母，自行前去便好，无需知会王尊。”

“二妹，对外称自己是朱雀王侄女或是王裔即可，无需提起他人。”

“那罪臣之女也配有封号上战场？瞧她得了那风狸杖的样子，若是跟她爹娘一个样，不就养出了个白眼狼？”

“若不是朱雀王不能生，就凭她这身世，能成为储君？笑话死人了！”

“住口……”

昭信动了动唇，紧紧捂起自己的双耳，却还是止不住这些声音，继而双手握拳砸向了地面，“全都给我住口！”

那些声音越来越杂，重重叠叠的叫人听不清，唯有笑声是不变的，昭信觉着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要将她彻底淹没窒息……

第13章 同行5 误伤玄岚
村子里的玄岚连刺中五六个人后，就被发现了踪影，强盗们两头堵着打，她只得在屋檐上窜逃。

到底对方人多势众，玄岚吃了大亏，好死不死被偷袭，一棍敲在她背上，脚上被铁钩一拉，直直让她滚下屋檐，摔到了地上。

尘土飞扬，身上已擦伤多处玄岚也顾不上了，听到强盗喊打喊杀的声音，赶忙吃痛地爬起，扭过头去，整个人半伏着盯着冲来的三四人，双手撑在地上，状似厉爪般微微收紧。

白尾一瞬扬起，虎影在夜里乍地显现而出，伴着吟啸嘶吼声朝强盗飞扑而去。

玄岚黑夜化虎的一幕吓得强盗们四窜而逃，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儿，直到赶他们离了村后，玄岚才重新化回人形，揉揉受伤的腿，欲往回走。

“妖怪！她是虎妖！”

“定是晦狰山上来的！快打死她！”

“虎妖来吃人害命了！”

那些村民不知何时已到了巷里头，个个手里扛着锄头镰刀，手里还抓着乱七八糟的符咒对着玄岚，朝她砍过来。

“我、我不是妖怪……唉唉唉――你们别打、别打我啊！你们怎么善恶不分呐！见着强盗就做缩头乌龟！”

玄岚心里有苦说不出，一路被赶到了山路里，他们才没再追上来。玄岚擦了把汗，现已是灰头土脸的，整个人狼狈得跟个街头乞丐一样。

但这好像还不是最惨的，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已处在晦狰山脚下，准确来说，就是水蟒兽侵占范围之内。

一阵凉风拂来，玄岚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才慢慢摸着路在夜里前行。她本想凭着记忆往外走，可绕来绕去，她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一个激灵，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误入了某个迷阵幻境，俗称，鬼打墙。

“我也太倒霉了！”

玄岚好容易摸到了一颗大树，靠着慢慢坐下来，好在腿上虽然留了些血，但伤没多深。

眼下她只能乖乖等到天亮再想办法出去，现在尽可能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罢，先前昭信已将她身上的仙气敛去，只要她不往里走，也不至会引来什么妖魔。

也不知昭信现在怎么样了，找到轸水蚓了没有。

夜路静悄悄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里的霜退了些，灰蒙蒙地能看清点东西了，玄岚紧攥着手里的匕首，依旧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不自觉想起她来。

只听远远枯叶窸窣作响，像是被踩在脚下，却时深时浅……玄岚耳聪目明，瞬间崩起了神经，仔细辨别这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来自何方。

慢慢挪动着站了起来，玄岚贴着树往后探去，一红衣身影手里横着风狸杖，来来回回地扫视周遭……

“昭信――二姐！”

大喜过望，玄岚喊了她就跑过去，整个人激动得都要飞起来了，边跑边诉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可遭了霉运……”

而昭信在目光触及她刹那，神色沉静无波，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挥起风狸杖，朝她指去，一道红光霎时击中她的胸口。

下一刻，玄岚紧揪着脸，盯着自己身上的伤，因太过疼痛而浑身不住打颤，慢慢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昭信，目光已不住涣散，“……二、姐？”

衣襟里装着先前包好的红豆饼，在她倒下之时掉了出来，玄岚眼前一黑，就再无了意识，自然也未看到昭信此刻眼中的震惊与慌措。

“嘀嗒――嘀嗒――”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水滴声，玄岚在一片黑暗中有了意识，仿佛置身于玄黄不分之处，茫茫雾里，什么也没有。

她清楚记得自己被昭信刺了一剑，出奇的是，摸上胸口的时候，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甚至衣裳连伤口也没有。

这又是什么幻境？她该不会是……死了吧？！

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出冷汗，玄岚挠挠头，转了一圈，也实在没法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似曾相识的场景。

“你没死呢！”

“亲娘耶！”

忽然雾里一句回声，吓得玄岚手脚往后一缩，眼珠四转，瞪得老大也看不见半个人影，“……谁？是哪位？报、报上名来！”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被逗笑了，声音微颤，答道，“我路过的，找错地方了，你不用害怕。”

路过？

玄岚朝半空里仔细寻了一寻，只能隐约见一白衣女子的身影，难辨真容，也只得放弃了，赶紧问道，“那你知道怎么出这鬼地方吗？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你醒了，自然就回去了。”

“哈？我……”

那女子去得极快，玄岚还来不及问清楚，她就没影了，叫玄岚气得跺脚，撇撇嘴蹲坐下来，缩脚埋头抱怨，“稍我一程都不行嘛？！”

等她醒了，感情她是在做梦啊？真是好没意思的梦，啥时候才能醒呐？不然掐自己一下，把自己掐醒就好了！

想着，玄岚往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掐下去……

雾里一切仍旧静悄悄的，只有玄岚一人在多次尝试失败后，不住叹息，“掐了也感觉不到疼，这种好事，要是在我飞升的时候也能遇到就好了。”

因这梦着实无厘头得很，玄岚很快又陷入了困倦，直到察觉到些微光亮，才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中的是顶上的老木房梁，旁处一盏燃得只剩半芯的油灯。

“嘶――”

她此刻被安置榻上，即使不动，胸口上的伤也疼得让她龇牙咧嘴。

这终于不是梦了。

“……你醒了？”

她没挪动脖子，方才也未注意到榻旁还伏着人，等她想要动弹时，才感应到自己的手被人给轻拢着。

昭信自运功替她疗伤，已度七日，日夜守着，只等她醒来。这一会儿，昭信已重新站起身，把脉，探额，一连串的动作替她检查身上的伤势，等确认无碍后，才缓了下来，“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我胸口痛啊，很痛，痛得说话都难受。”

玄岚实话实说，声音软得跟绵羊一样，委屈得都想哭了，无辜地瞅着昭信，“二姐，你好好的拿风狸杖捅我做什么？那玩意儿搞不好会死人的！一个不小心，我的小命就交代了唔――唔……”

昭信听到她喊痛，利落地找出了一瓶丹药，往她嘴里塞进去，又给她兑了杯水服下，“痛就少张嘴，等好了再说。”

玄岚方才还未完全清醒，这会儿看清了昭信，她的发髻微乱，面色略显苍白，眉间始终微蹙着，显然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她也没休息好。

“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是你。”

昭信蓦地低低开口，眼中无了平日的从容，显出几分无所适从。

玄岚胸口疼得钻心，也不再打算嘴上逞强数落她，仔细回想起来，当时昭信刚从山里撤下来，该不会是在里头遇上了什么东西，不然也断不会这般误伤自己。

待缓了些痛感后，玄岚唇边勾笑，指尖微动了动，昭信先是一愣，低头瞥见她轻轻勾住了自己的食指……

再抬眼时，她已乖乖地闭上眼，继续休息去了。

烛光映落，屋外夜色淡泊，屋里又重归了宁静，榻前之人的眉宇亦缓缓舒展开了。

第14章 同行6 女道士的信

幽森之境中，红到发黑的眸子如神袛般盯着自己，似要将任何同它相对之人看穿，让人心生畏寒，然后一双无形的手又将其三魂六魄扯入深不见底的渊谷，诛心凌迟。

昭信盯着它，已被深深蛊惑，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整个人伏倒在风柱里。

“平央将军，快醒醒！别中了九命猫妖一族的瞳术！”

千钧一发之际，风中夹杂着的呼喊传入耳中，昭信顷刻醒神，蓦地抬眼，颔首而望。她看不见风柱外的情况，只能依稀听到轸水蚓的声音。

“这瞳术能摧毁神妖心智，又趁机吸食魂魄，平央将军，快定下心神！”

愕然不已，昭信左手捂着紧绷愈烈的额头，挣扎着咬破手指，单手召回风狸杖，又耗尽仅剩的力气往脚下重重一敲，朱色炎纹如爬山虎蔓开，风狸杖柄上的狸眼迸出朱光，纵身挥起，霎时浮波震开。

波光如刃，瞬间斩断了卷曲的风柱，瘴气随之散去，昭信才缓了口气，拭去嘴角残留的一口心血，勉强撑着风狸杖站稳，眼上突然一反光，下一刻面前黑了大半――

“不要！”

一把长剑贯穿身前之人的心脏，在她衣裳上透出一片血迹，那双手已死死绞住水蟒兽的剑柄，猛呛一口污血，艰难斥道，“绿蕊，她是我朱雀神族的储君，你敢伤她，是想、造反吗？！”

“储君？不照样敌不过我族的瞳术？只有打打凡界里那些乌合之众的本事，就这样，也敢不自量力惹本小姐！”

站在水蟒兽身后的绿蕊挥出手中的刺鞭，在空中练手似的甩了甩，“只可惜玄岚那只白虎没跟来……”

昭信此刻的目光，已滞在轸水蚓身上血色浸染一处，浑身僵硬到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恢复大半力气，几乎是惯性的出手，昭信掷出怀中的雄黄弹包，转身背上轸水蚓往外逃……

身后的绿蕊早已做了埋伏，山中的妖邪一波又一波地冲上来，她仅靠着风狸杖杀了下去，已快到了极限，而背上的人，仙力似乎也越来越弱。

“前辈！”

轸水蚓又吐了口黑血，眼看即将撤到山脚处，昭信放下她，立掌欲要往她身上打入真气，却被她一挡。

“水蟒兽他们，已吸走了我的二魂六魄，无法转寰了，平央将军……”轸水蚓已气若游丝，朝昭信摇了摇头，又虚握住她的手，“保住我的一魂、投到人间去，许还有可能、重新觅得新的星宿君人选……自朱雀一族至今、朱雀王裔凋零、你切记保全自己、维系一族、保南方之地太平，我、无能为力了……”

眼前的一切都慢慢变得模糊，再也听不到轸水蚓的声音了，可后脑上抚摸的触感却越来越真实，眉骨一颤，昭信倏忽掀起眼帘，一身的冷汗，眸光里半点焦距未有。

玄岚被她吓得先是手一缩，又慢慢探了过去，替她理清额前乱发时，顺便擦去她滚落的汗珠，“……二姐，你做噩梦了？出了这么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