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信仍旧是未回神的状态，保持着半趴在榻前的姿势，好一会儿，望向窗外漆黑的天际，眼里才重新有了焦距。

玄岚方才吃了药，这会儿也不怎么疼了，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探了探，大抵猜出了些什么。方才自己也是被她的梦话吵醒的，她口口声声要救轸水蚓的那些话，该是没把人救回来。

“轸水蚓星宿君，她死了，为救我而死的。”

许久，待屋中烛火“噼啪”作响几声后，昭信低喃道，而后垂下眼睫，闭眼干咽，又冷呵一声，“而我在逃到山脚下时，心神已乱，居然中了寻常的迷幻术，姑姑、心姨、谦哥……还有你，我居然连真假都分不清，哪儿还配得上‘平央’二字。”

她叙说时的语气平静得异常，但情绪确是挫败到了极点，玄岚躺在榻上，勉强探到她的头顶，像安抚刚刚她在做噩梦时那样，来回揉了几下，“谁说的？水蟒兽正是打不过二姐，才用那种迷阵幻术的！若是不怕死地来和二姐你打，定是像上次那条一样的下场。”

玄岚不晓得如何安慰鼓舞昭信，只得学母亲平日待父王那样摸脑袋，想着要如何转移下她的注意力，说出了心里的困惑，“其实二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晦狰山昨晚这般不太平，为何那些村民却安然无恙？”

玄岚一提，昭信也跟着动了心思，“你是说，那些符咒……”

“嗯嗯嗯！”玄岚拉上她的手，“你还记得昨日那店小二说的话吗？那位女道姑能活着回来，还留了那些符咒给村民保平安，那就说明她有办法对付那种妖术！”

“叩叩叩……”

玄岚正说着，门突然被叩响，就听着外头有人道，“客官，有位女道长托小的送一卷书给您，请您开个门。”

女道长？

昭信同玄岚对视一眼，当即前去开门，接来了店小二手里裹好的竹简，上面没有署名，昭信微微蹙眉，“小哥，那位道姑人呢？”

“她走了，交待小的一定要马上转交给您，说对您有用。”

店小二憨笑了两声，“没什么事儿，小的先下去了，底下还有客人呢！”

“嗯，多谢。”

闭了门后，昭信立即掏出了裹好的卷书，摊开细看，玄岚见她面色虽是严肃，眉心却慢慢舒展开，最终抬头道，“有破解之法了！”

昭信将卷书予玄岚看，原来，这卷书里记载的是一种‘清心咒’，可勉强抵抗妖族的瞳术。

看着卷书，昭信心底仍有许多疑虑，毕竟区区一个凡间的道姑，怎会有这等本事？先已中了绿蕊的计，可不能再落一次圈套了。

好半天，她忽然拉住玄岚的手握住，缓缓道，“玄岚，等你伤好些后，我先送你回流洲，你母后会为你好好调养的。”

“啊？要送我回家啊，那你呢？”玄岚急得要坐起来，一下就扯到了伤口，整张脸瞬间疼得揪得死紧，“痛痛痛！！”

“你别乱动，就算有丹药，风狸杖的伤，起码要养上一个月才能好全。”

昭信小心托了她起来，又往她背后垫了个枕头，暼着她伤口那一处，嘴角轻咬着，待她坐稳，才应答，“这咒术是否有效我尚不知，我打算将此事上奏姑姑，请兵出战晦狰山。”

“那我回南荒等你好啦，反正在哪儿养伤都一样！”

玄岚看着昭信，拉上被子捂着自己的伤处，忍不住弯眼笑起来，讨好道，“二姐，我既然还好好的，就不用告诉我父王母后了嘛，还有舅舅，免得他们以后又不让我出去玩了！”

见昭信不为所动，玄岚又赶紧伸手上前去扯住昭信的衣袖，“我保证不乱跑，乖乖等你回来，好不好嘛？”

昭信被她扯得紧了，抬眼望她，略有责备之气，“上山前，你也曾答应在屋里等我，不也跑到山里去了，怎么身上还受了别的伤？”

“还说呢！”

提起那晚之事，玄岚气不打一处来，轻轻甩了昭信的袖子，不满地嘟起嘴，“那晚村里来了强盗放火打劫，我见那些村民被欺负得可怜，就出手帮忙，化作了白虎赶跑了他们，结果那些村民倒好，个个把我当妖怪，拿着符咒锄头驱我走，大晚上的，我才稀里糊涂地误入了晦狰山。”

玄岚说得又气又恼，还很委屈，“这些村民真是没慧眼，居然把我堂堂神族白虎认作妖怪，难道他们平日里供神上香都没仔细瞧瞧吗？”

“此地妖邪颇多，他们惧怕也在情理之中，倒是我疏忽大意了。”

昭信想起抱着昏迷的玄岚撤出晦狰山时，看到村中被烧了大半，因急着给玄岚疗伤，也未来得及多问，赶到镇上寻客栈落脚，却不知是这么个情况。

“你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啊二姐，我也没打算和他们计较来着，倒是那水蟒兽，仗着妖帝之势作恶多端，若是出兵征战，第一个就要宰了他，枭首示众才解气！”

昭信抿了抿唇，而后覆上她的手，眼中已有肃杀之意，“他害我族星宿神君，莫要说我，姑姑和朱雀朝臣也不肯饶了他。”

第15章 休养1 南荒养伤

有昭信替她疗伤，在镇上休养五六日后，玄岚勉强能够下地了，双手撑扶在窗沿上，兴致勃勃地探着外头还算热闹的街市，回头又见在榻前入定之人，正眉头紧锁地追踪水蟒兽气息，只好咋舌撇撇嘴，沮丧地垂下脑袋。

难得出来一趟，却什么也没玩到，也罢，昭信没空，她有兴致也不好强拖着人家，何况也没帮上忙，更不好去招乱。

“水蟒兽近几日仍在晦狰山附近的村落游走，大有扩散范围之势。”

玄岚正杂七杂八地想着，昭信已起了身，踱步来到她身前的窗侧，目光挑向了晦狰山所在的方向，那儿山角狰狞，一片阴霾，邪秽之气已蔓延到山外，实在叫人忧心不已。

“我不能再等了。”

歪头瞅着昭信，见她眉骨紧锁，整张脸肃意愈深，玄岚软趴趴地低下头叹气，抿起嘴，又像是定了心有了决定，转而盯着她的脸，道，“二姐，我已唤了辞风来接我回南荒，大概也快要到了，你去找皇后娘娘吧，别白耗在这儿啦！”

“你现在的身体去驾驭仙鹤，经得住癫么？”

昭信俨然是不放心的，虽予她使了些特殊的疗法，到底只是玄仙，哪儿能经得住扛？

但玄岚听了自觉好笑，从前她拉着哥姐到处摸爬滚打，身上哪里没有挂点彩？偏就昭信把她想得这般弱不禁风。

“二姐你就尽管放宽心，辞风这点能力还是有的，断不会让我惨死云层之上，沦为神妖仙怪的笑柄。”

玄岚调侃着一本正经的昭信，随口补了句：“让人晓得，我也没脸面在神界里头混了！”

“贫嘴。”

昭信听出她玩笑的意味，脸上却无喜色，目光淡淡扫过，继而背过身去。

玄岚还想逗她来着，奈何身上有伤，连活动胳膊都会扯得生疼，只好乖乖待着，等到雪辞风来接。

昭信给她服了颗丹药后，玄岚乏得很，不知不觉就回到榻上打起了哈欠，眼皮子沉下来，直到眼缝里再没了那红衣身影，陷入了一片沉寂的昏暗之中。

这一场梦里倒是清净，什么也没有，连那偶尔会来同她说话的白衣女子也未曾出现过，睡得香了，连被人唤了数声都不打算醒。

雪辞风跪在榻前，无奈地执起旁处的扇子替她扇凉，静语无声，渐而安谧，待午后的热意被晚风散去，玄岚才动了动眼珠，悠悠睁眼。

面前一角白衣浮动，面容精致的少年正摇着扇子，玄岚觉着舒服，打着哈欠坐起来，习惯性地揉揉眼皮，“辞风，你来了怎么不喊我啊？”

“郡主唤了您一次，不曾唤醒，小臣也不好打搅您休息。”

“嗯？”

提到昭信，玄岚才往厢房四处扫了几眼，跟了一队护卫，竟没看到她的身影，“二姐呢？”

“郡主交待了小臣带您回去后，便只身前往祖洲了。”

“她就走了？”

玄岚一个激灵，往窗外探去，果然，天都要黑了，难怪走得急，可就这么走了，她连个招呼可都还来不及打呢。

“三公主可还有何事？”

“没。”

玄岚摇了摇头，捂着伤口下榻，拉过他的手，眉眼微微弯起，“回南荒吧。”

九霄天云之上的大殿外，两排随行的贴身侍女守在阶边，以防旁人冒然闯入，而殿中只跪着昭信一人。

上方朱雀盘纹的高席处正坐一女子，发髻上的凤冠玉珠摇曳着，与宫灯交映流光，她外披着长长的暗红锦袍上，绣满了炎火鸟雀的金线暗纹，比起昭信一身素雅红装，更显出不同一般人的贵重身份来。

此人正是昭信求见之人，青龙皇后，又是朱雀王启蛰。

她抚着额，静静地听完昭信关于人间一行的陈述，原本托着盛茶玉杯的手，已不觉攥得微微发白，眼中敛不住地冷意。

昭信乃她朱雀族唯一的王裔，妖族居然敢下如此狠手，居心何在？

而南方七星宿至今残缺，久久不能归位，好容易寻到一个，竟被这些孽畜害得这般惨……

启蛰显然已被惹恼，说到最后，掷了手中玉杯于案上，杯中茶渍偏洒出来，沾湿了袖尾，可她也不在意，凝望着昭信方才呈上的卷书，看到上头的字迹，慢慢蹙起了眉。

只见启蛰沉思片刻，道，“这清心咒是我朱雀族早年叛乱时期，失传的咒法，虽已不全，但能复原至此，仍可用。”

“姑姑是不是知道，那道姑是何人？”

昭信看出了启蛰对那道姑定有所了解，紧接着问，“可是我族中人？”

“信儿，她既不愿署名，定是不愿我说，你不必再问了。”

启蛰目光从卷书上移开，转而抬眼，看向殿中之人，缓言问道，“信儿，依你之见，要如何处置晦狰山之事为好？”

“昭信请战，剿灭晦狰山。”昭信答得毫不含糊，拱手向前，请道，“望姑姑派出一千族兵，助我一臂之力。”

下界南荒，自玄岚被雪辞风带回后，就老老实实地按雪心的嘱咐日日泡药泉，每次起身后都要抹一些膏药在伤口上。

听说被风狸杖所伤，就算用再好的丹药都会留下淡淡疤痕，玄岚揉了揉自己的伤处，庆幸它好在不是在脸上，要不然可就破相了。

她父王母后若是瞧见了，还不知怎么心疼呢，还有舅舅，前几日来险些叫他发现，若真瞒不过去，他指不定会直接去昭信算账呢！

想想昭信插翅难逃的那等场面，玄岚抖了个精神，暗自抚抚胸口，低声默念，“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三公主？”

雪心呈了换洗衣裳撩帘而入，听到玄岚一个人在浴池边神神叨叨，莞尔一笑，上前去替她更衣时，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养了两三月，这条疤已淡化了些，三公主可还觉着哪儿不适么？”

“早就不疼了，是心姨你非要我入药泉，要不然我可就去找二姐了！”

玄岚伸手穿了宽松的衣袖，两襟交叠别过一系，抬头望雪心时，瞧她脸色有些紧张，自觉好笑，呵呵乐了，“我打趣儿呢，心姨竟又当真了？！”

玄岚自养好伤后，就从雪心那儿得了特赦令，允她出入南荒各处。

雪心原是以为她左右不过花园石林里转悠，特地派了些侍女护卫跟着她，免得一不小心触到了哪些机关，却没料到她竟如脱缰野马般，成日上窜下跳，把南荒里里外外的山路摸了个大概，最后竟流连在九玄明宫的后山园里，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她出来。

处理政务的闲暇之余，雪心几次轮番招来伺候玄岚的侍女护卫问了个遍，皆得来五字：公主在练暗器，还不喜人进园打扰。

嗯……别说雪心不信了，风尘仆仆回到南荒的人听说了，也露出迷一样的神情。

身上红袍战衣未褪，已入了九玄明宫的昭信放下才饮过半的茶杯，眉尾微微挑起，带以一种玩味的笑意反问雪心，“那妮子着了暗器的迷？心姨怎不说是那些暗器成了精，吸了她的魂去？”

她也不是不知玄岚是何性子，若有人督促倒也罢，晓得她贪玩，便特意让人嘱咐雪心，在她养伤期间管得宽松些，只要不闯出祸事来便好。

听雪心如此这般地禀告了一番，倒叫她不免有些担心，玄岚那丫头该不会是，被风狸杖伤坏了脑子？

九玄明宫的书房通的正是后山园，此刻黄昏将近，天色已暗，内壁上一排亮起的饰金长信灯映着外廊，显得这条长路格外明亮，连壁上的彩绘纹饰都显得浓艳无比。

而身处廊中，便能看到一片云中山景，随处可见粗略雕琢的兽像怪石，和略显杂乱的灌木丛，比起神界的花园，这儿更像是落败到无人打理的荒林。

“三公主！三公主！你在哪儿呢？快些出来！”

且远远听到了园中侍女呼喊玄岚的声音，搅了园中一番清净，昭信微闭了眼睛，目光四扫片刻，就落了右侧上坡的丛里。

周围的侍女打着弯儿便寻远了，猫在绿丛里的小家伙偷偷暗笑，却逃不过一人的眼睛。

“玄岚。”

第16章 休养2 密道机关

玄岚手里藏着弹弓，正欲捉弄远去的侍女一下，背后忽然传来了声音，叫丛里的人猛地一乍，扭过头来，就见了廊尽头的灯下的身影。

那殷红袍迎风轻浮，战铠上饰着饕餮的金纹盘绕展开，远远望去，那身影如炎火般耀眼夺目，未持风狸杖，就已不怒自威。

……昭、昭信？！


晃神的玄岚才褪去眸里诧异，待她走近了些，即刻抖了激灵，藏起手里的弹弓从灌木丛中跳出来，一下跃到她跟前的石牛塑身上，“二姐，你仗打完了？”

昭信自然是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却也无心思计较，便敛回了目光，轻摇了摇头，道，“绿蕊联合鲛人族使水术用毒液逼退我军，让我们不得入晦狰山，我是回来找解毒之法的。”

玄岚坐在石牛背上晃着腿，自以为妙计，“若是这仗不好打，你不如直接禀明陛下，参妖帝一本！”

“未有证据如何参奏？每每围困绿蕊时，她都能藏入炼血潭中失了踪影，而我等又因瞳术无法潜入潭中。”

昭信沉了心思，伸手护她下了石牛背，紧接着道，“你且先回去休息，我军务在身，不得多留。”

“呃……”

玄岚才下来，刚想说什么，昭信转身往山林深处而去，一下犯了难，只得瞅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说还是不说啊？”

踌躇着一路尾随其后，昭信自当闻见身后动静，穿了好几条山道，待到一假山前，才止步回头，不免有些烦躁，幽幽提醒，“你若是探子，早被人看出了马脚，我眼下无几多功夫陪你逗趣儿，你先……”

“我不是来添乱的！”

玄岚晓得自己跟着来她定会察觉，也不藏着掖着，自觉从山石后跳了出来，“我是想跟你说，你后面那个藏宝洞还是什么地方，我先前不小心误入了来着……我好奇就……”

这一带旁处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假山上挂了一盏灯还能引路，昭信此刻脸上被映出了大半阴影，甚是肃然压抑，玄岚在她的注视下，说话声儿也愈来愈小。

“这里头有结界和机关，你入得了？”

昭信微凝了神色，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假山，这里边的结界是自己亲自布下的，就算玄岚能闯进去，她怎么可能没感应到？

“真的，我进去过好多次了，这结界、它、这结界它不拦我啊！”

玄岚说着就越过她前去，单手摸着假山壁，拨开前边掩饰用的杂草，“我当时想藏里头玩来着，谁知道下面居然有通道，好在当时石子滚下去得多，触到了那些机关，我还在上面，才侥幸躲开了。”

说这些话的功夫，昭信就见她如穿墙般透过了结界，竟还半点异样未有。

紧接又听到她用弹弓打出石子，昭信瞬间蹙起眉心，下意识上前，欲要拉她出来，“别进去，小心机关！”

话音才落，机关口已开，刹那乱箭横穿，如雨点来回射击，昭信不得不往隧道方向寻去，摸上入口处石壁重敲了三下，待箭停下后，“玄岚？！”

里头黑得分辨不得东西，更听不见动静，昭信喊去，回音空灵寂静，叫她一瞬紧绷起神经，快步向通道中迈进，抬手就要挥起烛灯之时……

“哈哈哈哈二姐！你以为我被那些箭射中了？”

头顶的笑声回音不小，昭信脚下一顿，猛地抬眼，愣在了原地。

虽分辨不清她是何情况，但凭这声音，也能断出她姑且无碍，稍稍缓了口气，就听她解释道，“我原也不知晓如何能进，无聊着就用弹弓弹石的方式触下机关，来来回回听上百次，才辨出了箭都是由两旁斜射而下的，于是就从上头倒挂着钻进来啦！”

玄岚的话里止不住得意，却半天没听到昭信的回应，不由得有些紧张，“……二姐，你生气了？”

“你可曾进到里面去过？”

昭信不答反问了句，朝她所在之处靠近，玄岚老实回答，“不曾，前几日才晓得如何避开机关，哪儿那么容易摸索进去？我猜你这里面，定还有别的什么算计！”

“里头不再设机关了，只有这处通道而已。”

昭信语气已平复下来，听到了玄岚几不可闻的诧异声后，挥手亮起了通道两排的壁灯，同时对她道，“看看你的周围有什么。”

“嗯？”

玄岚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头，烛火一亮，些微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只留了条缝瞄了瞄眼前――

眼前蠕动着一条盘着的软体之物，懒懒地朝她吐了吐信子，偏头一瞥，多脚蜈蚣和毒蝎就晃着尾刺在她手边，这些个东西都慢悠悠地匍匐在通道里，玄岚瞪得眼神都直了。

“我、这、这……”

这放眼看去四周的五毒之物，玄岚背脊发凉不算，鸡皮疙瘩都战栗而起，觉着自己手脚都僵了，才颤颤开口苦笑着求救，“二、二姐……你上来、来接我下……啊啊啊！！！”

眼看有只蟾蜍朝她身边跳来，玄岚一个闪躲，整个人就从石壁上栽了下去！

“哎呦――”

坠下时已晕头转向，玄岚原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烈，却没想着被人半路一接，小小身子就跟只猫似的，下意识紧缩在昭信的肩上……只能说，这接得可真及时！

“寻常人若是入了通道，就算不被毒箭射中，也定被五毒所害，你倒走运，随身带着羊角匕首，五毒才同结界一样，将你视作亲主。”

昭信笑说着，轻放了她在地上，指尖抚过她别在腰后的羊角匕首，转而继续往前走，视周围五毒如无物，“只要在外头敲击石壁，毒箭就不会射出。而这五毒第一食，就喂以我之血，往后便认我为主，你之所以先前能平安出入，该是我那贴身匕首之故。”

昭信同她说着方才推出的结论，玄岚小心听着，跟得紧紧的，就怕那些五毒突然又凑近，“你设下这么毒的东西，里头到底藏有什么宝贝啊？”

“我族存留的巫咒之术。”

第17章 休养3 朱雀族的暗洞

玄岚随昭信走到了通道尽头，无路又无门，只觉莫名其妙，见昭信曲起手指，在右侧上方石壁之处轻叩了三声。

“嗯？”

玄岚正想问又是什么花样，前方石壁中心蓦地释出圈圈朱雀族炎火纹，待昭信伸手上前时，玄岚瞧见她摊开的掌心里，亦显出同样的炎纹。

两纹相印，巨石摩擦之音甚大，脚下震得生麻，玄岚眼看前边的石壁轰然两开，里头透出些微冰寒之气，拂过毛孔，只让人瑟瑟一抖。

“神巫洞？”

借着微弱的烛光，玄岚看清了入门石壁上刻着的三字，愣愣地出了神。

走在前边的昭信往回折了两步，幽幽提醒她，“洞门处极其阴寒，依你的修为，再待上片刻，怕是冰寒之气要噬体了。”

“哈？”

玄岚虎躯一震，被吓得搓了搓手臂，赶忙小跑到她身边，扯上了她的战袍，“走吧走吧二姐，我这就跟你走嘿嘿！”

昭信也不挣脱，任她拉着自己袍子继续往前行，玄岚左瞄右看，恍然明白，这里头跟迷宫一样，若是有人闯进来，没看出石壁的奥秘，定就被五毒给灭了，倘若入了洞门，也极有可能因寻不出路而被困，最终受尽冰寒之气而死。

玄岚想到一半，路已转了弯，眼前浩大地宫，悬着走兽灯同飞禽纹的藏书架之多，排排列去，竟一眼望不到头，架上摆满了各类卷书兽皮，壁上阵法咒文累累，要她瞬间眼花缭乱，中央尚有一瀑布流泉，水雾弥散，真、真是别有洞天。

玄岚挪着步子东张西望，眼尖地望见了泉边石壁上的两块浮雕，一位像是年长妇人，而另一位，则是个左手握佛珠，右手持长剑的俊俏男子，仔细看去，似乎这周围的浮雕都是关于这两人的古传……

这就是朱雀族早先的巫师，茴娘和她的义子世离？

玄岚上前想要抚上一抚，余光瞥见已开始翻找卷书之人，不禁歪头笑起，凑了她身前去，“二姐，你这儿有个这么大的秘密之所，就这样让我晓得了，你不怕我说出去啊？”

“我若不带你进来，难保你会因猎奇而命丧于此，但你若说怕传扬出去……”

昭信顿了顿，手上翻阅的动作没停，嘴角轻扬，回她道，“无朱雀族令纹，强行打开石门，只会在绝杀突袭之下毙命。”

“绝、绝杀？！”

被朱雀王扔进五毒中的大鹏精练就的绝杀，她在看神史时就晓得这玩意儿的厉害，却不想是被安置此处，不待她擦去冷汗，又听昭信在身旁轻描淡写地问，“何况这样做，于你而言，又有何好处？”

“我……”

一时语塞，玄岚盯着她鼓了鼓嘴，转而又笑起来，挨到她身边，“二姐信我，那我帮二姐一起找！”

“不必，照你这一卷一卷地翻，怕是我这辈子都查不完了。”

说完，昭信就将卷中总录浮上空中，古老密语如洪钟响起，里头的各式咒文就如金色光电般交织散开，又分批而来……

昭信闭眼仔细来回感应，却慢慢拧紧了眉，继而掌心反收，密语骤停，只让人觉得一阵耳鸣， “唯一一条，与之相关的战役里用到了……”

昭信指尖轻轻弹动，从落地的卷中挑出一卷，浮在半空摊来，“千眠草？！”

“千眠草对付神妖确实有效，但一般在神界的医药园里才有养。”昭信慢慢引回书卷，面色愈加凝重，“若是再去一趟神界，无论哪个洲，都会耽误过久。”

“不用回神界！”

玄岚脑子转得极快，喜色飞扬，“我舅舅在北方辖地里也有养，现在赶去的话也不过一个时辰！”

玄岚觉着昭信的步子实在走太快了，她的小短腿差上一大截，好半天都在通道里一边避着五毒一边狂追，好容易出了洞口，外头烛火已被风吹灭，她眼神不好使，直直撞了她的腰带玉纹上。

前额磕得有点疼，玄岚抚着头抬眼，还来不及卖惨一下，就听昭信嘱咐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动身了。”

“我和你去啊！”

玄岚想当然地要同她一块儿走，毕竟南荒一个人待着还是太无聊了点，却被昭信直接拒绝，“不可，我要到千眠草后，便要直通晦狰山去，你还是留在南荒养伤为好。”

“我的伤已经好了！”

“不可。”

“舅舅在北方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谢了。”

“那你带我去嘛！”

“不允就是不允。”

……

两人在出后山园时争执了一路，对峙了半天也没结果，最后还是由雪心出面劝上几句，玄岚才勉勉强强地听话，没耽误到她启程。

临行前，昭信又回头，还是蹲下了身，对她低语道，“你若有心，不如研究研究如何能打倒我。”

打倒你？

玄岚垂着死鱼眼淡定地瞅着她，姑奶奶年纪是小也很天真，但不傻，在实力方面，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除非昭信站在那儿不动被她打，否则她是绝对伤不到……

嗯？

让昭信站着不动？

小小眼珠偷偷转了起来，遂而歪头大笑，一双眼笑成了月牙湾。

第18章 受罚1 昭信抗旨不遵？！
自昭信那晚走后，玄岚仿佛脑袋开了窍，突然发起狠来，不仅日日在瀑布之下或竹林里习练飞刀，还请雪心招来些护卫当陪练，将昭信所授的招式一一用上了。

一晃转了季，寒冬腊月将过，流水已破了冰，玄岚终于将匕首化飞刀的功夫从三枚练到了四枚，且偶有以假乱真之时，连护卫也辨不及。

雪心偶然一次来问候，也大致瞧出了些什么，进展之快，倒不是玄岚的修为突飞猛进之故，而是在于她善于出奇制胜。

玄岚向来机灵，往往不正面进攻，而出招狡黠，暗器毒物皆能上阵，连环计策最常用罢，让人始料未及。

这一日，候在外边的雪辞风，难得在玄岚练飞刀时通报，“三公主，玄武王来了。”

巨岩上，刚要起跃飞空的人听到通报，蓦地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石下的雪堆里，活脱脱滚成了一雪球。

“噗！噗！噗――”

甩了甩脑袋，吐着嘴里的雪，玄岚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辞风赶忙近身抖去她衣裳上的白雪，玄岚揪着小脸将沾在发里的枯枝拔了去，“舅舅怎么来了？”

她忙着修习，都快忘了先前昭信去寻舅舅之事，也不知仗打完了没有，不待她发牢骚，就远远听了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三丫头。”

话音未落，那人已入院门，而引路随行的雪心似乎面色不大好，不由得让玄岚有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吃败战了吧？

那昭信不是常胜将军吗？怎么可能被晦狰山里的妖兽给……

这边寒轩还什么也没说，玄岚先胡思乱想了一通，才抬头朝寒轩眨眨眼，等待他宣布坏消息――

“三丫头，随我回元洲吧。”

“嗯……嗯？啊？”

好半天才酝酿好的情绪，原本还想淡定一点接受平央将军战败的消息，这下突然破了功，满眼疑惑，扯了扯嘴角，“为、为啥呀？我练得好好的，又没贪玩，不信你问问心姨！”

难不成因为昭信不在，就不让她待在南荒修习了？

“三公主……”

雪心上前唤了她，交待道，“郡主她，因违抗皇命，现已被陛下处置，在锁妖塔外看守三年，以示惩戒。”

什么？！

晚枫苑里，玄岚再三缠着寒轩追问，终晓得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

昭信确实利用千眠草瓦解了一路阻碍的妖族车轮战之势，也用清心咒破了九命猫妖一族的瞳术，将水蟒兽和鲛人族重伤，而绿蕊却躲在炼血潭处不出来。

昭信正欲领兵攻进时，青龙族已得知此事，在晦狰山外云层之上鸣金，雷轰电闪了三次，昭信仍然不肯收兵，反而直接追入了潭中，甚至追上开启传传送阵欲逃的绿蕊和水蟒兽一族。

若是单单剿灭晦狰山上的妖孽也就罢了，昭信偏就一同过了传送阵入了妖界，穷追不舍，直到斩下那只水蟒兽的头颅，欲杀绿蕊之时，被鲛人族用殒神弓射了一箭，才负伤而归。

提着水蟒兽一族首领的头颅，前往祖洲请罪。昭信违抗皇命，犯了青龙族的大忌，陛下并未过多斥责，许是顾着朝臣的议论，才罚了她去锁妖塔看守三年。

“玄武王，您当时怎么不为她求求情？当年为了您亲姐寒嫣和亲之事，皇后可是鼎力相助的，如今在陛下面前，您好歹帮忙辩几句话……”

雪心终究忍不住埋怨了一番，目光直盯着寒轩，素日恭顺的姑姑，也难得浮出愠怒之色。

“陛下那儿，本王如何不帮衬？只是昭信太过固执，只想为着你一族的星宿君报仇，朝臣都觉着昭信太过狂妄莽撞，仅凭本王一人之舌，如何能辩？别忘了，朝堂上的青龙皇族里，还有本王的爷丈人。”

话说至此，寒轩叹了口气，又对眉头紧锁的雪心宽慰道，“好在只是三年，等昭信回来，你让她往后收敛些，陛下近日还派遣了使者前往妖界，慰问妖帝的那位孙女。妖族之势非一日可除，陛下也有他的难处，不可不体谅。”

寒轩之言，堵得雪心无话可驳，只得缓下神色，“是奴婢教导无方，方才唐突，还请见谅。”

“虽是违抗皇命，但我觉着二姐并无过错啊，她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朱雀族？”

他们二人争辩得紧，玄岚撇撇嘴，听着就觉得气恼，昭信明明是有皇后娘娘的懿旨才领兵出战，费了那么多心思周旋，这时候喊收兵……确实叫人难以接受。

“你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么？”

寒轩叹其年幼天真，抚了抚玄岚的脑袋，“走吧三丫头，你父王的身体养得差不多了，你母后也能腾出时间来陪你……”

“才不要！”

玄岚顶了回去，一下又黏上寒轩开始撒娇，“我才刚学出点功夫来呢舅舅，捉我回去做什么？我保证在这儿也乖乖的，好不好嘛？”

“你学了什么？打雪仗啊？”

寒轩低首而望，神情里尽是怀疑，当初送她来是指望昭信能对她严加管教，现如今无人约束于她，还不比在宫里时更爱贪玩了？

“舅舅少瞧不起人！”

“玄武王，这本是你们家事，奴婢不好多嘴，但三公主近日，确实在勤学苦练，一时半会儿地，瞧不出些什么来，但若再等个几百年，许能看出长进。”

寒轩看向一旁的雪心，他晓得这位陪侍昭信的女子地位不同于一般侍者，从不奉承掐媚，能这般说玄岚，也叫他意外。

“如此，可会叨扰？”

“奴婢是看郡主同三公主二人处得来，何况已走了两位，近来冷清不少，三公主愿留在晚枫苑，也无不妥之处。”

“就是嘛！我还想等二姐回来呢！舅舅啊~”

抱着寒轩大腿强行撒娇，弄得寒轩迈不开腿，也只能蹲下身来，“那你要老实待在南荒，本王一有机会随时来查，若是知你贪玩，你也给我回宫里面壁三年！”

玄岚被寒轩刮了下鼻子，扬手挠了挠，撅嘴而笑，“谢舅舅~”

于晚枫苑门外，玄岚朝空中远去之人挥手道别，又搓起手对雪辞风道，“走吧，去看看我养在竹林里的小蛊虫嘻嘻~”

“呃……蛊虫？”

“是啊，我看昭信的五毒那么厉害，也想学学怎么养。”

“可是，在草垛后的那块巨岩下？”

“诶，你怎么知道，我记得我养的时候，你都缩在屋里冬眠呢！”

那白衣少年身子越来越打颤，头低低的不敢看玄岚，“小臣、小臣近来闲逛竹林，误、误食了……”

“……你全吃了？”

“小臣知错了！”

默默捂上心口，玄岚不知该心疼小蛊虫还是自己，她精心培了一个季啊！结果没被冻死，居然被这仙鹤给吃了？！

迎风流泪的玄岚抚额，“辞风，下次肚子饿，咱能不乱吃吗？”

“能，小臣吃北面院里的草籽。”

“草籽你也吃了？！那是我播的千眠草种啊！！”

第19章 受罚2 灯角上的小麻雀
祖洲的锁妖塔里关押着许多妖魔和犯了错的神族，平日少有人来，周围一派荒芜，实属偏僻阴煞之处，无几分喜乐可言。

而塔外紧闭的的巨门下，石阶上坐了一女子，高束长发，身披朱色战袍，于一片灰暗之中格外跳目。

她于阶上闭目打坐，神色亦平静得很，不焦不燥。伏在灯角上的小麻雀静静陪侍已近两个月，无聊得打起了盹，又在跪礼声中被惊醒――

“拜见皇后娘娘。”

“你等在外侯着，莫要让人进前打扰。”

小麻雀隐约窥见一行人和布辇仪仗停在了不远处，而上前的却只有一人――朱雀王启蛰。

“信儿。”

待启蛰唤出声时，阶之人早已跪地拜下，双手交叠，敬道，“姑姑。”

“起身吧。”

启蛰上前虚扶了她起来，望了后边的锁妖塔，继而怅然开口，“若非你不听令收兵，何至于被罚到这儿？也怪本宫，早知如此，就不该允你领兵下界。”

“姑姑也认为，我做错了么？”

昭信一言，启蛰随即转身望向她，眉间微蹙，“信儿三次违拗陛下的军令，自觉无罪？”

被问之人面色淡然，敛下目光，轻答，“昭信有罪，无错。”

启蛰一瞬浮出了讶色，静默地看了眼前的侄女，分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半夜私出屠妖，只为报夺羽之仇，而当她染血而归，磕头之时，被问道，“你是在认错吗？”

她也曾是这般倔强地回答，“不是认错，是认罪。”

她们朱雀一族的女子，果真少有低头的时候。

“我何尝不知道你无错？”

启蛰低叹一声，举步漫过她身侧，语重心长地开口，“只是在这神界里，陛下是皇。早在本宫当年登基封王之时，就立下重誓，永远效忠陛下，你身为朱雀族的王储，更应该谨记于心。”

顿了顿，启蛰转身望向天边，继续道，“妖帝一族猖獗，陛下与本宫并非不知，只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神界安宁不易，神族皆不愿起兵大战，你在晦狰山讨伐也就罢了，何苦追到妖界去，明知那是兵家大忌，还白白中了鲛人族一箭。你不晓息事宁人，惹得朝臣不满，也叫陛下为难。”

“我自然知道追过去是下策，可死的是我朱雀族的星宿君，损的是我朱雀族兵，旁人如何能体会其中滋味？若是青龙族的星宿君死于妖族之手，陛下可也会息事宁人？”

昭信问得平静，眼神却微浮冷峻之色，不待启蛰出口相驳，已俯身一礼，“昭信甘愿在此思过三年，以堵悠悠众口，绝不叫姑姑和陛下为难。我现今不宜见人，姑姑请回吧。”

灯角上的小麻雀看到启蛰离开时，脸上愁色未褪，忽而停于轿辇下，只因看到了一人。

小麻雀仔细窥了窥，身着金龙墨袍的男子从玉辇上下来，踱步近前，于启蛰两步之远，唤道，“阿蛰？”

“陛下也要劝我别来这儿？”

“朕何时阻过你？”

那男子似乎并不介意启蛰之举，伸手替她抚平了眉心，执起她的手往外走。

“陛下怪她吗？”

“你的侄女，朕怎么舍得？朕还指望她早日登基为王。”

二人在仪仗的簇拥下渐行渐远，小麻雀再也听不清他们讲了什么，转而回过头来，乍一对上她的目光，心底咯噔漏跳了一拍。

“你还要待多久？”

昭信像是呢喃自语，半倚在廊边的柱上，凝视枝头，神色无波，似等着她的回答，无人知她的眼底含了些什么，只寡色淡然间，一笑释然。

小麻雀晓得被她给盯上了，不自在地用翅膀拍拍脑袋，跳起小步子，趁她低头的空隙，悄悄躲到了后面去。

自昭信被困祖洲，南荒之地转眼间，已度春秋数百载，晚枫苑中红枫长存，林中绿竹长青，旧物未变，却添了好些新景。

此刻，晚枫苑的屋门一开，玄岚就兴奋地从里头蹦出来，对候在院中的侍女道，“心姨，你这附身术真是个好用的，我待了两月，也不叫人发觉出来！”

“这不过是我族中的寻常术法，但依三公主现今的修为，万不可对人或神妖仙怪使，若是失控，您的元神就会受到反噬。”

雪心嘱咐着，奉上手里捧着的粉锦狐裘替她披上，系起带子，“此裘衣乃下界狐族番臣上贡的，原是为郡主而制，改小了后予您用，倒也合身。您看，这袖尾用鲛人鳞缝制的样式可还精巧？”

玄岚摸着袖尾颇沉的裘绒，上边细小的鳞纹在日光下耀耀生辉，确实漂亮得很，玄岚抚着扬起笑抬头，“我长得快，眼下合适，百年后又得重新制过，好叫人可惜了这裘衣。”

“三公主说笑了，各地番臣每隔百年便要进一次贡，这些东西总是不缺的，若三公主喜欢，奴婢让人多制些，给您倒些乐子来。”

雪心替她系好后，又听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心姨你不知，我原以为自个儿修炼几百年实在是苦，见了她驻守塔外才晓得，无人做伴才是真的苦上加苦。”

“奴婢只知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身为王储，又怎能连这等委屈也受不得？”

雪心说完，稍稍退开了些，恭敬一礼，“既三公主元神已归，奴婢就先去打理族里之事，不扰你继续修行了。”

“哦。”

玄岚本还想同她讲讲自己的所见所闻，瞧她无几分闲心，也不再提，乐呵呵地送了她出门，转而打了个哈欠。这附身法好是好，但还真是累啊……

“睡一会儿再继续修炼吧！”

第20章 初成1 昭信回来了！
夜幕已降，脚下步履窸窣，晚霞倾落晚枫苑外的长廊，与亮起的通明灯火交相辉映，而唯有一素衣孤影，于此处独步前行。

“哈哈哈哈……辞风，你说我这阿哥，寻一支萧，竟也能被妖精给骗到迷情阵里去，要是阿姐稍晚一步赶到，恐怕我父王母后都要抱孙子了哈哈哈哈哈……”

晚枫苑外，隔了两道门都能听见玄岚拍案大笑的声音，可想而知里头有多欢闹。

轻推开门，昭信扫过四周落枫之景，正感慨着晚枫苑千年未变，连玄岚也还是这般闹腾，却忽地听到门侧之处的摇铃急声骤响。

“终于回来了！”

昭信还不知是何缘故，里头的人像是察觉她已入了院，紧接耳边擦过几道风，屋里九枚飞刀利落飞出，在空中交错而过，走向诡谲，虚实之间，又化做利剑，击出阵阵幽蓝火花。

昭信凌空一番，落下地时，指尖截住其中一把剑，任其余之数在触及她衣衫刹那，化烟而散。

一道白影趁乱闪过，昭信目光从指尖的刀面移到不远处的檐顶上，动了动唇，问道，“修习了一千年年，只是这样吗？”

玄岚原是想待在檐顶处盯着昭信的动静，这儿的树格外杂枝错乱，挡得了人，可却是对着背影，虽看不着神情，但也听出了那语气里的略微嘲弄。

眼里闪着狡黠笑意，玄岚勾了勾唇，“当然不是！”

话音刚落，昭信脚下一阵麻，周围忽地刮起旋风，吹散了地上的尘土，落地的枫叶“嗖嗖――”飞过，几乎同时，幽蓝符文从地上显现，以昭信为中心，形成一块圆形结界，欲将她困在里头。

“终于逮住你一次了！”

玄岚看到被困在其中之人，单手撑着树干哼曲儿，正得意着，阵中一道红光却强行突破了结界，冲天而去，她措手不及，再抬眼时，连昭信的影儿也寻不着了。

“哈？不是吧？！”

让她跑了？！

“很不错了。”

正沮丧着，眼前一道逆光阴影，昭信的声音在空中回旋，她转过身去，昭信已立于另一边的檐顶上。

原以为玄岚化出九枚飞刀是虚实攻击，却不想是为了引她入阵。若不是修为尚浅，结界不强，自己恐怕已被困住……

昭信目光缓缓定在玄岚身上，她已长高许多，眉眼也长开了，一张俏脸沮丧地盯着地上的法阵，转而泄愤似的折下一枝花，又冲她笑起，“算我技不如人。”

静望了玄岚好一会儿，耳边听着她抱怨的碎话，昭信抿笑一声，轻轻踮脚跃去，如薄羽般轻落于她身前，抛出化回的匕首丢了她，“除此之外，你在阵中可还有用了别的？”

“有是有，就是在尘土里混了些千眠草的粉末，可惜二姐你速度太快了，一点用场也没派上。”

玄岚接回匕首，耸耸肩，随后跳下檐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听心姨说你要回来了，才特意赶早计划的，看来对你也没啥用！对了二姐，要不要给你庆祝下？”

玄岚唠唠叨叨地，忽而想起了昭信受罚之事，父王每次外出回宫，母后都会给他接风洗尘，那昭信是不是也得意思意思？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还要去九玄明宫处理政事。”

“嗯？”

玄岚抬头见檐上之人没下来，撇了撇嘴，“哦”了一声，就乖乖退了去。

下一刻，昭信膝盖猛地跪了下去，单手撑在瓦上，身子已在发抖，眉心微蹙――

这丫头，居然用千眠草！

千眠草有**穴道、散功软筋之用，就算是青龙皇也抵不住，她方才在阵中未有屏息，此刻，当真是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了。

如今的玄岚，已将化九刀之法学得融会贯通，几日过招下来，无需雪心提醒，昭信也看得出，玄岚擅策略而轻攻势。

这对她眼下的修为而言，也不失为一个见效之法，只是长久以往，则不易提升修为。

昭信思及此，授她了一种朱雀族术法――千网术。

千网术扩散如丝，触者会因被电伤而暂失攻击，且会被束进网中。但此法若是用在修为比自身高的仙妖身上，就起不得作用了。

瀑布之下，流水飞溅，玄岚使了千网术捕上一批小鱼，正想着今晚可以给辞风加加餐，昭信一个翻手，又将那些落在草地里的鱼儿打回了河里。

“啊喂――”

“千网术要灵活运用才能出奇制胜，你使得太过寻常，回流洲后，要多费些心神勤加修习。”

昭信不等她抱怨，便已跃石而下，神情比往日要温和些许，说的话却搅得玄岚一头雾水，“好好的，为什么喊我回去？你才回来几年啊，我都一千年没见你了，你连我的笄礼都没赶上……”

昭信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如今个头都快同她一般高了，却还跟个小孩似的，忽而想到了什么，脸上掩不住笑意，微微倾下身来，靠近玄岚眼前，“你当一千年里没再见我？盯了我两月的小麻雀，我可记得真真的。”

昭信的声音在耳边低旋，玄岚咋了咋舌，歪头朝她撇撇嘴，“我当二姐你不知情呢？心姨告诉你的？”

“不过是件小事，心姨哪会特意来说？”

昭信轻掐了掐她的脸蛋，转身寻了个石壁倚上身子，与她拉开了些距离，“鲛人族残党逃脱在外，被查到踪迹，陛下命我这段时日对外宣告闭关，秘密追捕他们就地正法，你在这儿，自然不合适。”

“啊？不是吧？！”玄岚感觉自己整张脸都要垮了，“陛下不是不让你杀吗？”

“是不能明面杀，所以要秘密追捕，不能公然挂帅。”

昭信的声音冷了下来，微有几分嘲意，“政事一向诡谲多变，又哪是你我能猜得透的？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

说完，昭信拍了拍她的脸颊，难得释出笑意，“都成人了，别再这么爱耍性子。”

玄岚当然不高兴，却也无奈是陛下的旨意，扯了扯昭信的胳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但我可以向你许诺一件事。”

“什么？”

昭信看着她，将目光转向远处的靶子，“我听辞风说，你常念叨要征服殒神弓，可惜当年我被殒神弓射了一箭后，就将那鲛人给屠了，殒神弓就被那些残党带着逃走。若这次有机会将它缴来，我就助你让它做贴身法器，如何？”

第21章 初成2 玄岚也要去妖界？！

其实昭信此次并非前去剿灭鲛人族残党，早在当初看守锁妖塔满千年之后，启蛰便让人带昭信前往炎洲王宫的七星殿。

在轸水蚓的神位前，昭信已褪去了战袍，俯首行完叩礼后，才起身对旁侧之人道，“姑姑，现下可寻到轸水蚓星君投生何处？”

“已查到了，本王会命人相护，以保无虞。至于眼下……”启蛰走近一步，“信儿，你有更为要紧之事去做。”

“何事？”

昭信见启蛰目光紧肃，想来不是常务，自觉微微低首，“姑姑但说无妨。”

启蛰睨着她，终究摊手化出了一道锦书，低语宣读，“陛下密旨，妖帝猖獗，履犯神灵，寿辰之日，神界四族围而诛之。”

白烛荧光之下，青龙族的圣令浮于半空，长卷檄文罪数妖族恶行，详尽各族兵力部署和抢战时机，粗粗扫览过去，已知精细，“此等计划，非一日之功，陛下竟早已筹谋此事。”

“陛下也知妖帝迟早成为心头大患，只不过早前六界不大安宁，不好发作罢了，可连你都险些命丧他们之手，害朱雀一族绝后，神界岂能无动于衷？”

启蛰望向她，仔细相告，“妖帝此次寿辰，各族王裔皆由玄武王带领，前往妖界代为庆贺。一旦陛下施令起兵，由玄武王作掩护，你要将所有神族王裔和属臣撤送出去，确保他们无恙后，再将陛下埋伏在外的兵力引入妖界，与玄武王汇合。”

昭信看着启蛰所指之处，乃妖界的仙劫谷附近，离妖帝行宴宫殿甚远，要将所有人护送到此，怕是不易，可也唯有此处妖族兵力最为薄弱，可一举击破。

“昭信领命，定保众人平安无恙。”

眼下凡界离妖帝寿辰只剩一年，南荒之中的兵将与巫师，每日都在秘密操练，昭信也不例外，隔月便同玄武王以水镜相商部署细节，以防错漏。

此等计划都是在秘密进行，玄岚在这儿，自然不便。

可她前脚刚送走，昭信就收到了前往妖界的名单，扫到白虎一族时，眼皮还是忍不住颤上一颤，抬头看向幻化出的水镜，对着里头的寒轩皱起眉头，“为何玄岚也要去？她尚未修及仙君之身，我们身边伪装成随侍的死士不过百余人，若遇突发状况顾不及，她要如何自保？”

想起上次误伤之事，昭信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只觉得玄岚不适合去妖界冒险。

“这份名单是陛下拟的，凡行过笄礼和冠礼的神族王裔，都要前往。况且三丫头早前同那妖帝的孙女有了过节，人家这次送的拜帖上指名要玄岚去做客，若不去，恐怕会节外生枝……”

不待她相驳，寒轩继而唤道，“昭信，陛下既然将他们交付于你，自然是信你，本王亦然。”

寒轩说得恳切，倒让昭信生了几分不安。手中的名单上攥着各族家里的子弟，但凡出一丁点错，他们性命被妖帝拿来要挟，神族阵营就极有可能出现倒戈之势……

陛下和玄武王，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要说这妖帝苍瑀过大寿，简直就是在向神族示威，青龙皇出游向来六龙驱车，而妖帝不过是到界门迎接神族，就乘九麒麟飞辇，也不下辇，隔着帘子就开怀大笑，“诸位远道而来，孤王能在此接风洗尘，喜不自胜，宫中已备好酒宴歌舞，还请诸位移驾入宫。”

而后边随彩衣仪仗绵延千里，阵仗比照神族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少有讥讽之语的寒轩见了，也忍不住对玄子羲渍渍道，“妖帝的派头，倒让本王想起了当年你们父王母后去青龙族当质子的情形。”

众人皆知自朱雀族叛乱后，青龙皇就要其他两族的嫡出王裔做质子，当年身为白虎族少主的玄澈尚且年幼，而玄武王也仅有寒嫣一位姐姐，送往祖洲做质子时为避免招摇，仪仗随从都低调从简，与青龙族迎接时的队伍实为天壤之别。

如今前来妖界贺寿，神族仪仗自然摆出了应有的规制，可纵使是皇太子靖谦来了，也比不上妖帝的架子，倒更像是送来做质子的，尊卑颠倒，难免叫人看着讽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半桶水才老往外晃，深怕别人不知道。”

坐在侧边的玄岚理了理自己的斗篷，撩开轿辇上的帘子一角，嫌弃地撇了眼妖界大门，门里灰蒙一片，幽红的灯笼如鬼魅般闪动着光，又望见界门上头繁复的红瞳纹饰，“我还是头一次来妖界，听说这里头邪门儿的东西可多了，真不想进去。”

“只要你不主动招惹是非，老实跟着我们一道走就没错。”

玄子羲一手握着玄子琦，另一手抓上玄岚的胳膊，“听好了，入了妖界千万别乱来，这可不是咱们的地盘。”

“嗯？”

玄岚本也只是调侃罢了，如今越看越不对劲儿，“你们到底怎么啦？父王母后从昨日起就来回唠叨了无数遍，这妖帝说到底不还是陛下的属臣吗？他请咱们来做客还能反了不成？”

“别贫了，要入界了。”

四周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坐在前面的寒轩撤下了帘子，端坐好，“你们三个是代表白虎族来的，等会儿该有的客套别爱理不理，哪怕心里千骂万咒，面上也大度些，更不要这样小孩子家一样贫嘴。”

寒轩语气比平日来得严肃许多，叫旁侧的三兄妹不敢不听，只得乖乖坐好点头，“……知道了。”

入了界门后，里头的景象笼在朦胧雾里，玄岚从帘子探出一角，正巧见了一尊尊石楼，雕成了各类野兽之状。

而石楼里头灯火通明，蛇蝎游戏，百虫为侍，宾客穿梭其中吞云吐雾。见了神族入界的队伍，有些挤在窗口瞧个热闹，有几个醉倒的小怪掉下窗沿，也被底下的妖花接个正着，逗得上下里外一群妖起哄。

一路看去，玄岚倒来了兴致，回头对寒轩玩笑起来，“舅舅，没想到这妖族的日子过得比咱们逍遥快活！”

玄子羲刚掀开帘子就见石楼里的妖女冲他抛媚眼，心一颤，立马放下了帘子，“不过如凡间的花街柳巷之地，你贪恋这些，小心静不下心修行！”

玄岚见他仿佛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一样，忍不住凑过去逗弄，比了比方才妖女的媚眼，“只是这样，阿哥的耳根就红啦？听说你为取得法器，还险些被妖精给掳去做夫君，渍渍渍……你桃花还真多！”

“你休要胡说！”

玄子羲被提及了往事，自觉难堪，玄子琦连忙从旁拍拍他的肩膀，止了玄岚的口，“三儿，你别打趣他了，就因为上次那女妖精，他现在视女色如虎狼！”

玄岚只得嘟了嘟嘴，转而看向正闭目养神的寒轩，不由得半眯起眼，心中暗叹，这才是真正的心无杂念啊，也不知那未逢面的舅母当年是怎么想的，竟会嫁给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