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鹿晗坐在晗苑高高的屋顶，手边是喝空了的翠玉酒瓶。
每次心情不好时鹿晗都会躲在上面，吴世勋总会找到他。这次也一样，鹿晗不出意外地看到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坐。”
吴世勋笑着答应，很熟稔地过去偎着鹿晗坐下。
“世勋啊，很久没听我唱过歌了吧。”
“嗯，十年了呐。鹿晗哥要唱歌给我听么？”
“是啊，唱一曲《燕都旧事》 如何？”不等吴世勋发表意见，鹿晗便清了清嗓音唱起来——
“我曾隔墙折白梅
月色如水
细蕊悄落衣袂
淡影依偎
和花温酒二三杯
此间风味
那日袖侧同醉
几时梦回
隔日小雪天未晚
信步孤山
回看苍烟浓淡
故里山川
若待一年江月满
箫鼓楼船
人潮中携手看
灯火璀然
这半生消磨
残瓦深苔打马京华倦客
寻常巷陌尘埃旧事 细想来
也惊心动魄
坐上曾轻和
渔唱三更空对暗窗红火
吾乡却在
风雨流落
隔日小雪天未晚
信步孤山
回看苍烟浓淡
故里山川
若待一年江月满
箫鼓楼船
人潮中携手看
灯火璀然
这半生消磨
残瓦深苔打马京华倦客
寻常巷陌尘埃旧事 细想来
也惊心动魄
坐上曾轻和
渔唱三更空对暗窗红火
吾乡却在
风雨流落 奈何——
这十年情多
依稀还记故里 晨橹轻拨
雪地胭脂梅边月色 纵剥落
又如何割舍
知交多渐老
梦中仍是年少 扣门相邀
倦马旧袍
归途杳杳
我曾隔墙折白梅
月色如水
旧时繁花斜坠
曰归曰归
”
曲中都是悲凉，都是悲凉。都是悲凉！明明该高兴的不是吗，吴世勋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鹿晗哥……你怎么了？”小年糕小心翼翼。
“我觉得，”鹿晗不敢再看他，“我觉得你和玥儿很般配。”
“哈哈！你这是吃醋了啊……”小年糕笑眼带着星光。
“不，不是的。毕竟……或许这么多年你对我好，是因为忘不了玥儿，而我跟玥儿长得很像。”
“这些年我对谁好你心里清楚！我之所以满世界找她，还不是因为你不接受我。我记得她，那是因为她像你！”
“那时候你还小，你没印象了，可我还记得，她淘气闯了祸你替她受罚，后来她丢了，你一定是因为移情作用，才会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我。”
“我替她受罚是因为，每次她受罚了，难过的都是你！”吴世勋红了眼对鹿晗吼。

“我欠她太多了，她对你……我……”
“我不想解释了。你别说了……我不管你在纠结什么，你只要给我记住，只要是你的事情，管别人怎么想，我拼全力也要翻手反排命格，覆手复立乾坤！”
鹿晗瞪大了双眸，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少年已经有了天光破云的魄力，长成了可以让鹿晗依靠、愿为他挡风遮雨的存在。
“呵……少年一事能狂，敢骂天地不仁……吴世勋，华皇位子坐得好好的，你不要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鹿晗不再争论吴世勋是否喜欢自己这件事，小年糕的心反而凉了，“你已经做了决定了。是吗。”
因为太了解，所以不是疑问句。

“对不起。”
“鹿晗，你要丢掉我，就不要后悔。上穷碧落下黄泉，以后不要再见。你做不做得到？”
后来吴世勋说的话，轻得散落在夏夜的风中。可是鹿晗全都听见了。他痛苦地点点头，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视线里已经没有了吴世勋的身影。
十年前失去了妹妹，十年后失去了爱情。醉极弹歌一场，梦与我孰为真？鹿晗迷惑了。
不能有情，不能忘情，徒惹得心困。

天色将晚，白衣公子逍遥回来，就看到吴亦凡冷峻地坐在床边，小包子跪在一旁。
“去哪了？”
“我在房间背鲜卑文，傍晚才出宫去……吃晚饭。”张艺兴不敢说实话，却越说越小声。
忘了吴亦凡是什么人？刚认识不久就识破他的谎言的人。而且这一身酒味，还不坦白，这是在作死呢。
吴亦凡也不拆穿他，“那好，背吧。”
“@￥#%&*”张艺兴扯了两句，一共就看了这两句，太悲催。
“继续背。”吴亦凡不断告诉自己，要平静，要平静。
“……”张艺兴实在编不下去了。

吴亦凡的脸彻底黑了。无视张艺兴惊惶的表情，下令，“小嘟子，藤杖拿来。”
“亦凡！别——”
“张艺兴，一开始说自己学会了鲜卑文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会怎么样。”
张艺兴看着藤杖开始恐慌，虽说藤杖算不上粗，吴亦凡也不会太不留情面，但是请家法的节奏真心恐怖啊……
“你没完成任务还算不得什么大事，你知道我最忌讳什么。”
“……”不敢回应。
“是什么？”藤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书桌。
“……说谎。”
“明知故犯是不是该罪加一等？”
”亦凡！我可以解释吗——”
”行了，别说了。晚了。”指指书桌，示意张艺兴趴上去。
“咻----啪！”狠狠地一下，张艺兴痛得弹起来，揉着身后，委屈地看着吴亦凡。疼！太久没挨过，皮都娇嫩了。

吴亦凡万分不忍心，可鲜卑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已经被征服的国家暗地里造反，甚至打算赠送美人充实华夏后宫。
漠北那边的地下组织暗夜近日也有了活动的迹象。如果两边一同进犯，吃亏的是华夏。
但是要吴亦凡接受和亲？接受除了张艺兴以外的人？不可能！
“不多打，只有五下。”伸手把人重新按在书桌上。
“咻啪！”
“第一下是因为私自出宫不带护卫。”
“呜……”打就打好了，解释什么啊，真是肉痛心也过意不去啊！

夜里吴亦凡给他上药加安慰，自是有一番折腾。
张艺兴窝在吴亦凡怀里听他平和的解释，牵扯江山大局，张艺兴饱读诗书自然不傻，知道平静下吴亦凡到底付出了多少精力。
只有熟悉的人才理解，华皇的冷漠和心机的背后，是一颗热血又柔软的心。只是身边阴谋太多，不硬下心肠便无法生存，无法守护心爱之物。
这个道理，华皇七岁那年被太子推落水之后就明白。
当时毫不犹豫跳下水救他的小嘟子和小包子，差点被在水中挣扎的他连累丢了性命。
恰逢鹿晗和他的小伴读黄子韬经过，黄子韬精通水性，才把吴亦凡救了上来。随后迟迟赶来的侍卫才捞起了小嘟子小包子。
为什么太子仍平安无事、不被惩罚？为什么救援的侍卫来得这么晚？
一夜之间，足够聪明人认清一些现实。
于是便是多年的斗智斗勇，心不狠站不稳，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在在乎的人需要的时候递给他们坚定的肩膀，而不是擦泪的衣襟。
于是勾心斗角，直到太子终被杖毙，直到入主东宫，直到成了华夏的帝王。

张艺兴是个开窍了便好说话的主儿。知道四海不太平，一心疼吴亦凡，整个人都用功起来了。
努力的皇后让小包子快吃不消了。张艺兴废寝忘食，加上本就聪明，鲜卑文学得有模有样，还附带温习了几支歌舞。但是……
为什么不吃着话梅、自己不给他扇着风，就看不进去书？
就算报复自己那天变节，透露了他可能的去向，也够了吧……
小包子泪奔。
御书房里的小嘟子心里也都是泪，你见过努力的皇后，可你见过勤奋的华皇吗？
三更天呆在御书房批奏折！不知道回去搂着皇后睡觉！
真是！要！疯！了！

半个月后，华夏王朝迎来了鲜卑使者。
鲜卑这番声势浩大，上供了各色奇珍异宝，包括美人。
若是华皇拒绝，伤了和气，只会授人以柄。毕竟当初张艺兴也是因和亲当上的皇后，你华夏对苗疆这样，凭什么对我们鲜卑差别待遇？
所以张艺兴那顿打挨得不冤。只有用自己的优秀证明华皇是因为他的才能选择的他，只有将来使比下去，华皇才有理由拒绝他们的和亲。
小嘟子的那声“上朝”像是喝了鸡血般中气十足，吴世勋和鹿晗也过来给张艺兴助阵，虽然见面尴尬，互不搭理。
鲜卑美人上前躬身行礼，那魅惑的身段和声线都数一数二，凭外表，配吴亦凡的确够格。“臣朴灿烈，献歌舞一曲，愿华夏山河永固，愿陛下万寿无疆。”

华皇点头准了。又是张艺兴那时前来和亲的装束和语气，只是张艺兴这次坐在他身边，被他握着的手传来安心的力量，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此曲过于复杂，臣希望和我鲜卑的卞白贤卞将军合作。”
华皇依然准了。
突然的高音唱入在场之人的心上，音色清澈，余韵沧桑。
“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
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
都说你眼中开倾世桃花
却如何一夕桃花雨下”
眼角细细描绘出一枝桃花的朴灿烈伴着歌声出场，魅惑的舞步随着与刚刚截然不同的低沉嗓音，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问谁能借我回眸一眼
去逆流回溯遥迢的流年
循着你为我轻咏的 上邪
再去见你一面
在那远去的旧年
我笑你轻许了姻缘
是你用尽一生吟咏 上邪
而我转身轻负你如花美眷
那一年的长安飞花漫天
我听见塞外春风泣血”
朴灿烈手中的朱红水袖舞得像长鞭那般邪魅霸道，融入了内力与武功的表演，长袖带起的猎猎风声与歌相和，效果自然是惊艳。
高音部分卞将军的献唱，完美地弥补了朴灿烈的低音。
“轻嗅风中血似酒浓烈
耳边兵戈之声吞噬旷野
火光里飞回的雁也呜咽
哭声传去多远
那首你咏的 上邪
从此我再听不真切
敌不过的哪是似水流年
江山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
于是你把名字刻入史笺
换我把你刻在我坟前”
飞花又散落在这个季节
而你嫁衣比飞花还要艳烈
你启唇似又要咏遍 上邪
说的却是：我愿与君绝”

张艺兴谢恩之后便开嗓，他的音域宽广，高音低音均可驾驭自如。
“是涅盘那瞬的颜色
谁举旗比烈火炽热
抬眼间已换了山河
为你唱三百夜情歌
尘与土飞扬成过客……
崇宁七年春 天正惊蛰
白虎随形黑鸦在侧
暗月下逆旅者
北斗星知道 前路曲折……
苍龙负图山巍峨
九十九曲水清澈
问着荣耀背后
荆棘血路值不值得
乱世慷慨我行歌
千万人总有相和
所有人间烟火 悲欢离合
日月星辰会记得……
为你守十二夜圆缺……
长夜将尽 黎明似铁
动如参商不须别
永安钟清正 空响长街
昔日少年依旧思无邪
一回望一拜谢
苍龙负图山千叠
九十九曲水不歇……”
剑花清丽脱俗，且行且歌的张艺兴就似苗疆依然白衣翩翩的少年，又多了皇族的尊贵与不可侵犯。
华皇思忖之后问众宾客，谁更胜一筹。
众人皆言，皇后这曲山河永慕胜在眼界阔大，确实是一国皇后该有的胸襟。

朴灿烈笑言，“皇后的才华果然名不虚传。臣在鲜卑便听闻皇后饱读诗书，甚至精通我们鲜卑文，能否请皇后赏脸，对个对子？”
华皇征询的眼光望向张艺兴。
张艺兴点头，小丫的，跟我斗，你还略嫩点。“精通谈不上，学习了半个月而已。朴小世子远道而来就是客，你先请吧。”
朴灿烈开口，“天雨粟，鬼夜哭，思念漫太古。”
张艺兴很快便对上，“太古呜，长路无，相思成泪湖 。”
朴灿烈眼中掠过一丝激赏，“泪湖瀑，染青木，碎声惊野鹜。”
张艺兴稍微思考一下，在众人都洗耳恭听时开口，“野鹜舞，绕层雾，旧人拨流苏。”
朴灿烈热切地给他鼓掌，随后满殿都是称赞的声音。
朴灿烈突然转向华皇，轻声开口，“华皇陛下，朴灿烈你不认得，那是自然。灿妮儿呢，你可有印象？”

8.白贤篇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吴亦凡婉拒了鲜卑和亲的请求。而朴灿烈不以为忤，笑得天真烂漫又喜庆，“凡哥哥，别这么扫兴，你忘了咱们那时还是青梅竹马了？好歹留我住一阵子，把酒言欢忆当年啊。”
华皇无奈，再拒绝确实不太合适，只得允了。

卞白贤跟在鱼贯而出的百官们身后出了宫门。


他长得清秀，纤尘不染，笑起来嘴角咧出一个小四方，却似岁月开出了花。


回头望向华夏王城最后一眼，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那曾是朴灿烈最喜欢的笑容。


朴灿烈，那年你从大火中把我救出来，给了我一个家。
从此我的记忆里有了那场大火，以及从大火中一步步向我走来的你。


你带着温暖明亮的目光，向我伸出手。从此卞白贤有了光。


可笑的是，我以为你的火会永远温暖我。哪怕艳烈到燃烧我的全部，我绝不闪躲。
而你却走了。
没有火凤凰，哪里还有光。没有朴灿烈，卞白贤不再是卞白贤，哪怕已成为一品带刀侍卫卞将军，依旧还是那个火中一无所有的小少年。


喉咙有些血腥，而刚刚从唱出的高音却是艳惊四座。
回去找王管家找点药，毁了这好嗓子吧。

想起了以往却是灿烈经常挨了家法，自己去找王管家拿创伤药，一边给灿烈上药，一边嘟囔，“下次你再这样护着我，就不理你了！没让你替我挨打！笨死了！”


灿烈也笑，露出白牙，有点冒着傻气，“白贤笑一下嘛！笑一个灿烈就不痛了。”
灿烈啊。今天那个邪魅的舞者，真的是我认识的你吗？不过他注意到你了，你应该很开心吧。


灿烈啊。以后一个人，不可以再傻气了。华夏是个陌生的疆土，你当年的凡哥哥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好像，也有了爱人了。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啊。
如果伤心了碰壁了，要记得回鲜卑的路，鲜卑还有个卞白贤，在等你回家。

以后我会习惯不再有人上元节偷溜出来带我逛夜市，不再有人替我遮掩错误挨家法跪祠堂，不再有人陪我喝酒骑马看星星，不再有人夏夜捉一百只萤火虫照亮我曾经荒芜的心房。


朴灿烈，你是浴火凤凰，你去寻找你的黑龙，与你匹配的九五之尊。而我只是场意外。

对你太了解，我自然能分清，那时王爷说派人来华夏和亲时你的执着，那里面到底有几分为了鲜卑，几分为了你的凡哥哥。你是王爷最宠爱的小世子，可是你还是执意要来，那晚王爷打了你，是我给你上的药，看着你咧嘴对我笑，我却哭了。
你把我孤零零丢在了鲜卑。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宫墙深深，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天下。朴灿烈，此生不见，平安惟愿。
卞白贤伸手向王城挥了挥。再见了，我的灿烈。


天上有个冷太阳。

————————我是国师金钟大的分割线————————————
话说鲜卑来使那天，朴灿烈其实心里紧张，但是架不住卞白贤总是在他身边搞怪。
卞小将军：“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国师的脸，虽然挺好看但颧骨略高，仙风道骨的，很像咱们的小辰辰？”
小辰辰，乃是他们养在鲜卑朴府后院的名贵骆驼。
朴小世子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大腿上，笑够了才正色，“卞小将军，话不可乱说，我们要尊重国师。”
卞小将军“嘶”的一声，面无表情地把他的爪子挪开，“朴灿烈！你拍的是我的腿！”

“吴亦凡也不是天生好男风是不是？”
点头。
“他以前真的认识朴灿烈也就是灿妮儿，还把人家当成女孩子，是不是？”
点头。
“他们青梅竹马？”
犹豫，点头。
“自从找不到灿妮儿，吴亦凡这么多年也没忘记，伤心之余改变了性向，是不是？”
小包子点头成了惯性，然后才反应过来，拼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