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天色暗淡，晴空万里，我们四人顺着扎不让村子往古堡的水泥路，一路谈笑着往上走，过了几个弯道之后，眼看天色将黑，我们干脆直接从路边的沟壑往上爬，以期在日落前走到古堡下的山谷。接连爬了几个沟壑之后，我和小麦率先走到了山谷，视线豁然开朗。



空荡荡的扎不让山谷在月光的勾勒下，与三面土林状的山体混为一体，暗蓝色的天空陆续闪耀出星光，古格古堡遗址在夜色下只剩轮廓，四周一片死寂。我打开手机的星空软件，算好明天凌晨适合拍摄的时间点，一边发着朋友圈，一边等着正气喘吁吁跟上来的番茄和佳佳，一旁的小麦已开始把手机装上支架拍摄。几年前一起走过阿里大北线的朋友当当，看了我的朋友圈直播之后，说了一句：“你们竟然敢在晚上上古格，不怕瘆的慌？”我摇头笑，在我眼里，古格就是一个景色与众不同的地方，我喜欢这里的荒凉与大气，至于冤魂鬼怪，完全不在我的意识世界里。我总觉得，那些喜欢夜拍星空的山地摄影师，多半也是这种思维吧？我们都耐得住寂寞，受得了黑暗，顶得住寒风，偶尔还会幻想着见鬼（最好是女鬼），那一定很酷！胡思乱想着，我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定位显示在“藏尸洞”。
“想不想听关于古格的鬼故事？”我问番茄和佳佳，我觉得这个景色诡异的时刻，只有鬼故事最应景。
“咦！”
“好啊好啊！”
一句话就能鉴定这俩儿确实是正牌的医务工作者，不是每个女生都喜欢这种风景类型，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胆子晚上到这样的地方来，而且还来了两次。

凌晨五点，月亮完全落下地平线，我们拿齐装备再度步行上山谷，悄然而至的小黑一直在前面带路。除了我们四人，空旷的山谷一片漆黑，与之相反的是拥挤的星空，密密麻麻的星星布满整个夜空，南北走向的银河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呈现在我们面前，熄灭头灯不一会儿，肉眼可以非常清晰的看见银河左侧的土星，以及最靠近中央亮区的人马座；在银河的右侧中部偏下，那颗最亮的星星即是木星，木星右下方即将落下地平线的橙色亮星，是天蝎座里“颜值”最高的星——心宿二。至于流星，只要你坚持凝视星空半分钟，一定会看见。

在距离古堡几百米的路边土坡，我们选好了位置，开始拍摄这难得一见的星空银河。山谷的凌晨远比昨日的圣湖边要舒适得多，裸露的双手并无冰冻感，唯一的顾虑就是四周太黑了，以至于我在拍摄前用强光头灯扫了一圈山谷，除了小黑的瞳孔，再没别的动物的瞳孔光，这才稍微专心的操作拍摄。
“你们俩挺大胆的，”我对一旁的番茄和佳佳说：“在这么一个全黑的山谷，还能这么淡定。当年古格沦陷的时候，这里可是屠杀过很多人的。”说完，正准备移动三脚架的时候，一阵冷风扑面，精神倍爽——那是来自藏尸洞方向的风。
我感觉我踩到点了，准备入戏了。

“嘶……”我不明白番茄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才发出这种声音，过一会儿才继续说：“皮爷……僵尸僵尸！”
“啥？”我后背一阵发凉，脑子里“噌噌噌”的闪出许多神鬼传奇的画面。
“嘶……有点辣，但是可以暖一暖，你要不要来点姜丝啊？”番茄这个戏精！广东人的普通话在这个时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啊！奇怪的是，刚才那一会儿，我还真的被番茄吓到了，藏尸洞就在我们附近不到三百米远的地方，我点亮头灯扫了一圈，发现小黑就在不远守护着，虚惊一场。

小黑还真是我们的福星，在山谷中拍摄的整个过程中，它一直就在附近警戒着，偶尔还会听从我们的召唤，站在身边配合我们的拍摄。估计小黑也觉得我们四人是非正常人类，黑灯瞎火的跑山谷里倒腾。
我们的确是有点不太正常，黎明将至，星空陆续消淡时，我和小麦拿出早已备好的拍摄焰火的道具，准备在古格下来一组“火凤凰”照片。
“我怎么感觉有过年的味道。”看着测试的效果照片，我总觉得这是个喜庆的黎明，古格的灰暗全赖这耀眼的焰火点亮，番茄和佳佳的红色长裙让我想起前天藏族警察的话，她们确实像来阿里结婚的。

放完焰火，天空渐亮，我抬手看了看表，说：“我们距离日出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得换个更好的角度去拍古格的日出。”重新收拾好设备，我带着伙伴们往古堡东北侧的山谷走去，那里是一条河谷草地，往右可抵达古堡下方的建筑，往左则可去藏尸洞，直走上坡则是一个平坦的山坡，上面有两间红色围墙的平房，两侧立着几座新旧不一的佛塔，这是拍摄古格日出最好的角度。





小黑俨然已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一直跟着我们走下沟壑，爬上山坡来到佛塔前，但第一缕阳光照在古堡最高处的夏宫时，小黑变得安静起来，趴在一旁的土坡静静的张望着。没多久，阳光跃出东边的山脉，把所有人的脸都映得暖洋洋的，古堡遗址就像是被唤醒了的模样，那些残存的宫殿与民舎开始显出凹凸阴影的立体，就好比一幅二维平面画，逐渐变成三围立体浮雕。

第四次站在这里看古格遗址的日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有时候我会如此自问，试图在相似的景色中找出不同的印象。我并没有答案，也许是我的感官停滞不前，也许是古格的日出只有一种特性，每一次凝视这雄伟的日出时，我都会想着下一次来这儿会是什么时候？我喜欢这种空间无限广的荒芜，这里是内心最安静的地方。



佛塔四周极适合拍摄人像，日出阳光的低角度、暖黄的色调、远处的土林、雄壮的古堡，还有灵动的小黑，无一不成为我们镜头中的美丽。八点过后，零零散散的游客开始陆续来到古堡的入口处等待登高参观，我们也收拾行囊，叫上小黑一起往古堡走。古堡遗址从入口处上到最高点的坛城殿，全是修缮过的台阶，如果你只是一般性的观赏，两个小时足矣。

古格遗址和去年一样，依旧在进行着局部维修，有些路段甚至拉上了禁行条，拾级而上的土质台阶，因长久的风化而破败，在一些残垣断壁的路段，确实存在坍塌的风险。从维修的进度以及效果来看，古格遗址似乎并未获得足够的修缮资金，大部分区域依然保持着最自然的样子，对观者是好事，因为真实。



我们从大威德殿开始，就放慢了上行的步速，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这样的地方，需要慢慢体会，一点一点的去看去理解，也因此而拍摄了不少照片。由下而上的度母殿、白寺、红寺、大威德殿、冬宫、暗道、夏宫和坛城殿，逐一走过时的感觉，就像在翻看一本残旧的古籍，每一页都泛黄陈旧，每一页都曾登峰造极，直至最终站在坛城殿的土坡俯瞰整个古格遗址时，你多半会摇头慨叹“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

从古格遗址出来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多，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是小黑竟然一直坐在入口附近等着我们！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旅者，小黑都不跟随，唯独见我们四人出来，迅疾跟了过来，与我们一起返回扎不让村子。从凌晨五点到现在，我们从未给小黑喂食，不是不舍，是我们都忘记带干粮出来。



回到宾馆把行李装车之后，我们出到扎达县城吃完午饭，开始沿着昨日来路返回塔钦，准备明日开始冈仁波齐的外转拍摄。我们四人连着两日的睡眠不足终于“见效”，在经过札达土林之后不久就集体酣睡过去，留着边巴一人开车。当我睡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过了贡嘎他热山口。
“我竟然睡了一个半小时！”我转头对边巴说着，后面的仨伙伴依然在梦中。在山口北望冈底斯山脉，深蓝的天空竟然没有一丝云彩，烈日灼人，连绵雪山分外刺目。
“我的神山啊……我昨晚是祈祷过给个好天气我们转山，可也没必要万里无云啊，这天气能把人晒成咸鱼！”我自言自语一番，边巴一旁笑着。下午不到四点，我们抵达了塔钦的岗钦宾馆住下。

七

主要行程：塔钦（海拔4630米）-经幡广场-双腿佛塔-曲古寺-格萨尔王马尾瀑布-哲热寺（海拔5100米）。

最近十年，西藏阿里地区的道路建设进程突飞猛进，整个阿里地区逐渐为旅行者熟知，从北方的羌塘无人区，到南部的喜马拉雅边境，那些原本与世隔绝的唯美区域，几乎都有旅行者涉足，阿里的秘密越来越少。在适合转山的季节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旅行者时常住满塔钦的酒店客栈，外转冈仁波齐一圈五十二公里，耗时一至两天，体能稍差的人需要三天。转山并不需要你有多强健的体魄，但需要你有足够健康的身体，因为高海拔的徒步，体质比体力要更重要一些，意志品质则在此基础上决定了你是否能够善始善终。

我所接触过的绝大部分旅行者对转冈仁波齐心怀畏惧，因为长距离高海拔的山地徒步，听起来很酷很难，觉得这种疯狂的行为离自己太远。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言语顿挫感，就会尽量不去游说，不去改变别人固有的看法，试图去说服一个习惯了舒适的人去忍受高原徒步的辛苦，只为更近距离看一眼与自己信仰无关的神山，这得需要多大的言语鼓动力啊？我自觉我没有那么大的精神感召力，我已无十年前慷慨激昂输出自己价值观审美观的兴致，我已然明白，冈仁波齐这样的地方，还是更适合有信念的人来亲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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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钦是普兰县巴嘎乡政府所在地，这个曾经的小村子因为冈仁波齐的缘故，如今已发展成一个村镇的模样，十年的时间，村镇规模扩大了两倍以上，当地常住人口并无太多增长，规模的扩大全因旅游业，新建成的建筑多为酒店客栈、商铺、超市。让我吃惊的是，仅仅相隔一年的时间，塔钦村镇就新落成了一个大型超市卖场建筑——“百益超市”，里面的布局就是一个小型的商业圈，各种小吃店和日用品商铺为主，甚至有了汉堡包披萨店！吃着披萨汉堡的时候，我简直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记忆深处那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塔钦，正渐行渐远，这并不妨碍我对这个地方的美好印象，生活上的便捷对旅行者以及当地人都是必须的。
岗钦宾馆位于百益超市的西侧，老板娘是当地藏族人，精明且健谈，外表朴素的岗钦宾馆，属于典型的藏式平房格局，公共大厅营造的氛围颇有国际青旅的味道，在晚饭前后的时间段里，大厅经常坐满了来自不同国家的旅行者，大家可以在此喝茶闲聊，分享转山的点点滴滴。边巴提前帮我们预订好了两个标间，其中一间最好的标间分给了番茄和佳佳，范冰冰和李亚鹏都曾经在此住过。因为信佛而造访西藏的艺人明星里，王菲算是比较早的一位，但坚持深入西藏腹地做慈善超过十年的明星里，范冰冰是为数不多的一位，这一点值得点赞。

晚餐吃过汉堡和披萨之后，我们开始为明日的转山做准备。番茄、佳佳和小麦到附近商铺里各买了一捆经幡，打算把对家人朋友的祝福挂在卓玛拉山垭口，我则详细的分解了需要携带的物品，大家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回到宾馆的时候，从边巴和老板娘的口中，我们才得知一周前，有一位来自内地的自驾游男性游客，转山的时候因高山病死在了海拔5648米的卓玛拉山垭口的经幡群里，数日之后才被人发现。
“转山每年都会有人死亡，只要死亡人数超过十人，旅游局就会对外国游客转山进行限制。”边巴透露的信息让我诧异，我没有想到转山死人还会有“指标”限制，在冈仁波齐转山死亡的游客群体中，以印度人为多，大多都因急性高山病（AMS）导致。我无从知晓第一次来西藏的佳佳听闻这种事情的心情，在冈仁波齐转山，这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这其中和运气并无多大的关系，本质上还是身体自身原因，如何最大限度的避免AMS永远都是我在高原旅拍时，不得不时刻注意的问题，每一次带朋友们来到塔钦，我都会比较频繁的介入他们的饮食内容、活动量以及睡眠等等，番茄在萨嘎买的青稞啤酒一直未曾开封。
“等转山完毕，随便你们喝。”我每一次都如是说。
“边巴，你真的确定明天不和我们一起转山了吗？”
“不转了，我在客栈等你们回来就好了。”边巴依然重复着去年的话，他的顾虑来自于自身，他担心转山过程中万一崴脚，影响开车。边巴说他转山已超过五十次，但从不敢期望能够成佛，因为自觉带客人转山是一种商业行为，心不诚动机不纯。
“我最近几年来冈仁波齐也是一种商业行为……”边巴的话让我心里一惊，试图反省点什么，但我依旧觉得心安理得，冈仁波齐的美是值得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