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如果你对一件事情一个地方迷恋到极致
一定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他们要么会远离你
要么会追随你的脚步
那些远离你的人
是审美殊途
那些追随你的人
是四海一心

一


“哎哟！”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头皮有点发麻，扭头对身边的伙伴们说：“这黑狗什么时候窜过来的？我居然现在才发觉它！”

卯时的扎不让村子，四周一片漆黑，隐约可见的树干因无风，在星光下让人想起被纳尼亚森林的白女巫权杖点化后的黑色尸骸。仰望星河时土星和木星的光辉，让我完全没了睡意，迅速叫醒了小麦、番茄和佳佳，四人收拾好装备，出门沿着村子的水泥路往古格城堡方向走去。六月中旬的札达，黎明前的气温并无寒意，我甚至没戴手套，提着三脚架，跨过村口的栏杆，快步走在前面。
“把头灯手电筒都关掉。”我对伙伴们说着，这样可以让眼睛快一点适应漆黑的环境，银河也会看得愈加清晰，几分钟后，我才忽然发觉右脚边上跟着一只大黑狗，那种恐惧驱使下的本能，一度让我想扬起手中的三脚架防卫。

“咦，它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大家都不清楚大黑狗是如何悄无声息的接近我们，但它只是安静的走在我的身旁，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没多久就跑到前面十几米的距离——它在为我们引路！





“谢天谢地……”我心里自语道，有狗相伴让我不再过分关注环境的安全性，动物对自然界的灵敏性远强于人类，我觉得它就是一只驱魔犬，它是我们的“哨兵”。
“怎么会有一只狗护着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路往上走的时候，我的脑子依然在飞速的转着，在没有月亮的暗夜拍古格的星空照片，倘若是独自一人的话，着实需要那么一些勇气——空旷的古堡下的山谷曾经是一片古战场，战死的魂灵以及不远处的藏尸洞，人会不自觉的脑补各种诡异画面，大黑狗的出现，把一切阴森的想象一扫而光，我简直想抱着它亲一口！这是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大黑狗从五点多开始陪伴我们拍摄星空银河，一直到古格日出之后都不曾离去，当我们从古格古堡上拍摄完毕下来的时候，已是上午十一点，它竟然还在门口等着我们，直到把我们送回村口，才安静的离去。
它是古格的守护者，番茄给它取了个名字——小黑。我依然在纠结着小黑出现的缘由，古格我已来过四次，冈仁波齐也转了四次……啊，我想起来了！我和阿里的狗真真切切的有缘分：二零零七年秋天，当我第一次转冈仁波齐的时候，曾经有一条年迈的大黄狗跟着我们转山两日，三年后，当我再一次来到冈仁波齐转山的时候，我又遇见了当年那条大黄狗，我甚至在冈仁波齐北山脚下为它祈福！九年过去了，大黄狗一定是转世成了小黑？
嗯，逻辑上是合理的。我为自己的加戏有点沾沾自喜，我真的怀念大黄狗，往后余生，还会想念小黑。
我该如何审视这一趟的转山之旅？

二

五天前，拉萨。

我一直以为会有不少朋友对冈仁波齐的转山旅拍有兴趣，因为这一条线路的景色，在西藏常规的旅行当中，属于辽远又神秘的类型，但在最终成行的时候，仅仅只有两个朋友确定参与：来自广州的番茄和佳佳，她们都是酷爱旅行的年轻人。我私底下反省过这个局面的原因：其一，是西藏阿里的高海拔吓阻了不少人，在不少从未到过西藏的人的眼里，他们对高原的想象近乎是地狱式的；其二，冈仁波齐转山的52公里的里程，以及最高海拔5648米的卓玛拉山垭口，足以吓退一些潜在的意向客户，况且我们这一期的转山旅拍，还包括外转之后的内转，这确实有点疯狂。至于旅拍的费用，应该不是主要原因，我也从不会打折自己的摄影服务，尤其是高海拔拍摄工作。
人数不足的前提下，我依然执意要执行本期旅拍，这已不是一种商业行为，纯粹是个人的喜欢和分享，其中掺杂了自己强烈的情感因素在内，我对冈仁波齐一往情深，神山如父，我也渴望把这个地方分享给身边的朋友们。既然没钱赚，何不快乐的来一次纯粹的旅行？我把我的工作搭档小麦也拉上，我没有理由的认为，他应该会喜欢冈仁波齐转山，会喜欢阿里的广阔。




为了尽早适应高原，我和小麦从佛山提前三天出发，经香格里拉住一晚后，次日一早飞抵拉萨。我已记不清我是第几次回到这座城市，在我眼中，拉萨是一个适合休闲的城市，这里有我们不常见的风俗，有浓厚的宗教氛围，有代表诗和远方的藏式建筑，有磕长头膜拜的虔诚，还有随波逐流的游客和不明所以的老外。拉萨就是一锅大杂烩，所有的形形色色你都被入眼，不管你喜欢与否。
小麦距上一次来西藏已过了五年，这一次的行程，他主要负责拍摄视频，我们在拉萨等待番茄和佳佳的两天时间里，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在八廓街一带转悠，拍摄一些工作素材。小麦来自海边城市，我一直觉得他在拉萨努力晒几天，早起进大昭寺布达拉宫什么的应该可以免票，当然了，为了更逼真的效果，我还撺掇他在街边的服装铺里买了一件藏式长袍，还有一顶藏族大叔最爱戴的礼帽。小麦在八廓街手持转经筒，逆着阳光走过敏珠林寺的时候，我忽然发觉他身边还需要一个卓玛，不知番茄和佳佳如何？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对单身男女过度关怀操心，这是人到中年的一个标志？



地球是圆的，有缘人自会再遇，尤其是在拉萨这么一个神奇的城市里。在拉萨，我曾经和昔日的伙伴安子相遇，曾经和年少时的老同学相遇，曾经和一起住在芳媛家的列车、德娜相遇，此番又在北京东路的冈拉梅朵餐厅里和烟雨再聚。烟雨是九年前，与我一道在梅里雪山下的雨崩村过春节的伙伴，那一年的雨崩，有着我们太多的回忆，以至于后来我把她写进了我的书里，还“硬逼”着编辑把她们的照片插进去。烟雨此番从天津自驾到西藏的疯狂行为，纯属于临时起意，她在餐厅里就着拉啤侃侃而谈的豪迈，像极了那年在雨崩的除夕夜叨唠着要吃饺子的样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如今坐在我面前的烟雨，一脸幸福。但凡喜欢旅行的女孩子都有一个特点，她们从不畏缩于追求更美好的事物，并因此而笑容灿烂，她们越走越远，越走越美。



隔日后，番茄和佳佳终于抵达拉萨，番茄满脸疲倦全因中转航班的波折，在娘热路的机场大巴点第二次见到番茄前，她就交待我一定要买个面包给她吃，她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番茄玩命啃着面包的样子，像极了世界末日，但这厮死活不愿意让我帮她背包，她说，背着登山包的样子会比较漂亮……女人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
与番茄相反，第一次到西藏的佳佳没有丝毫的倦意，无论何时脸上都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她第一次看见布达拉宫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佳佳说：“哦，这就是布达拉宫啊？”相见真的不如怀念，我也曾经赋予了布达拉宫太多的符号，直到如今变成熟悉，那种距离感才逐渐消退。佳佳从未来过西藏，也完全没有任何的高原经历，她甚至都不清楚这一路的行程点都有些什么地方？听说西藏很美，刚好她有假期，所以她就来了。是不是有一种很熟悉的鸡汤味？没错，就是乔治.马洛里的那句话——“Because it's there”。
“你胆子确实挺大的。”我不止一次对佳佳说：“第一次来西藏，就去转山，而且还要尝试内转。”佳佳每次都是笑，她并不知道转山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她也不知道我跟她讲的任何一个关于阿里的地名，她就是那种我一见面就想卖掉变现的女孩子。



我并不担心小麦转山时的体能以及适应性，因为彼此了解，但我不得不认真审视番茄和佳佳的状态。在前期订制旅拍路线的时候，我尽可能的按照海拔循序渐进的原则，去规划每一天的拍摄住宿点。譬如，明日我们就将从拉萨前往日喀则，若沿着318国道经尼木去日喀则，效率更高，但每一次我都会绕道羊卓雍措逗留拍摄，然后再在浪卡子吃午饭，岗巴拉山口海拔4900米，羊湖和浪卡子海拔都是4400米左右，从这里去日喀则恰好是一个抛物线式的海拔变化，对身体有益。
“皮爷，还有没有时间带我去绑个藏辫？”晚饭的时候，佳佳依旧惦记着如何打扮路上的自己，她不是来旅拍的，是来拍征婚照的。
“不行，太晚了，做那个发型至少需要两个小时，你们时间不够。”雪域餐厅的佳肴并未使我丧失理智，那股浓浓的尼泊尔咖喱味让我警醒，番茄和佳佳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休息，她们从落地拉萨到明天出发日喀则，都不到二十四小时的间隔。



“未来一周，阿里的天气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临睡前我对小麦说着，准备按照既定计划执行路线。从气象台发布的卫星图、短期天气预报、气压图以及等温线等数据来判断，我们此行阿里的天气情况好于预期，五六月份一直是纳木那尼峰的登山季，也是我把此次旅拍安排在这段时间的原因。

三

今日行程：拉萨-南山公园-羊卓雍措-浪卡子-斯米拉山口-卡若拉-江孜-日喀则。

在新华宾馆楼下的肯德基吃过早餐之后，司机边巴如约来接我们，一行人把行李装车后即刻出发往南山公园。
浓眉大眼的边巴是来自山南的八零后藏族司机，毕业于西藏大学旅游专业，精通旅游英语，甚至还会德语，他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即是对西藏各地的历史宗教以及风俗传说了如指掌，以至于我每一次到西藏旅拍都会首先找他开车，旅拍不仅仅是有合适的照片，我更希望朋友们因边巴而对西藏有更多本色的了解。



南山公园在拉萨河的南岸，从布达拉宫广场驱车前往，仅需十几分钟，这里已是一个拍摄布达拉宫倒影的网红点，尤其是在大雪过后拍摄布达拉宫雪景全图，那种萧瑟又磅礴的画面质感，就是雪域版的清明上河图。遗憾的是，六月的拉萨已准备入夏，布达拉宫的倒影绿意盎然，一切看起来像一幅挂历。南山公园的水塘和布达拉宫的直线距离有数公里远，为了顾及景深，你得使用长焦镜头拍摄，而且光圈尽可能开到最小，我甚至用到了f32。



来西藏的次数多了，看风景的心情也变了。边巴载着我们顺着318国道过了雅鲁藏布江之后，开始折向省道，途径江塘镇抵达冈巴拉山口。在山口附近遥望蓝丝绸般的羊卓雍措，阳光正暖，棉絮状的白云零零散散的盖满半边天空，涂抹在大地上的云影，飘过羊卓雍措，顺着南风往山口缓慢踱来，有时候又觉它们是静止的瞬间，欲去犹缱绻。羊湖还是那样的羊湖，心境已不是那时的心境，我大抵都能以平静审视之，很多景色最初给我们的印象，往往会强势的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正如李商隐有诗云：“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情。”







番茄和佳佳手挽着手，坐在路边看云卷云舒的羊卓雍措，她们的心境或许就是我曾经的样子。有一些风景，美得让你忍不住呐喊；有一些风景，美得让你不忍打搅，羊卓雍措属于后者。
小麦在八廓街购置的藏族服饰终于派上了用场，完美切合佳佳与番茄今日的长裙风格，在画面最需要的时机充当了一回“男友”背景，很多时候，摄影师在旅途中是个不错的道具。



在西藏三大圣湖当中，羊卓雍措是最易抵达的景点，从拉萨至此道路便捷，那些勤快的当地司机，甚至可以一天之内接两趟羊湖一日游的散客。过于便捷就免不了被过度开发的命运，从去年上半年开始，我就发现冈巴拉山口往南两三公里的开阔地带，已经被拓建了水泥平台停车场和观景台，周围也砌了一大圈白色围墙。整个施工区域，曾经是无数摄影爱好者的理想拍摄地，如今，我们的镜头不得不努力避开这一大片突兀的建筑，这些白色的建筑与湖区周边环境格格不入，就好像一大坨鸽子屎掉到了一整块黄金披萨上。
类似的问题，我在梅里雪山区域旅拍时，曾经和队友大李探讨过。大李走过世界不少地方，时不时会拿瑞士的景色类型与西藏云南的比较，他最感慨的一点即是：“其实我们大中华的风景，比国外很多地方要美得多，只是我们这边做旅游开发的时候，往往会画蛇添足，生搬硬套许多不协调的事物。一个地方，最好的开发就是维持它本来的样子，把路修好，服务跟上市场需求即可。”旅游开发本无错，错在施政水平。





“我一定会在羊湖有高原反应的。”
我讲这话时，番茄她们仨将信将疑。只要是旅拍，但凡在羊湖工作完毕之后，我大概率会有高原反应，拍摄所损耗的体能和储氧，在海拔超过四千米的区域尤其明显。离开羊湖抵达浪卡子吃午饭的时候，我终于忍耐不住头痛，直接在饭店的长椅上躺倒，睡了近半小时，睡眠可以让我快速适应海拔，屡试不爽。
这家餐馆，去年八月我也在此睡觉适应高原反应，只是去年我睡的是中间餐桌旁的那张椅子——我斜着眼瞄了一遍餐厅，没发现有文房四宝，我想挥毫泼墨送它个如雷贯耳的新店名“高反之友”。
起身下到餐馆一楼吸烟时，一辆白色的丰田5700越野车刚刚抵达，开门下车的高个子美女仅仅只吸引了我一秒钟，便被车牌给抢了风头——藏AL3530，这辆车我在前年带队旅拍的时候，坐过一个月。我经常在西藏各地碰见熟人、碰见熟车、碰见熟狗。







从浪卡子往南经打隆镇，可以抵达著名的普姆雍措、40冰川以及白马琳措，那一带的喜马拉雅山脉边境线，是整个山南地区风景最壮丽的区域，大多都没有被深度开发，只是这一程旅拍没有足够的时间涉足。车过卡若拉冰川之后，我们正式进入日喀则辖区。
日喀则城区海拔与拉萨相仿，安顿好酒店住宿之后，高海拔视频拍摄所耗费的体能，终于让小麦食欲不振，一个人在房间躺倒休息，我们则和边巴一起去汉堡王狂吃了一顿。我素有“汉堡收割机”的雅号，且深知离开日喀则往西，再也没可能有汉堡吃。

四

今日行程：日喀则-拉孜-嘉措拉山口-定日-门布-希夏邦马自然保护区-佩枯措-措戳龙-萨嘎。

从日喀则往南沿着318国道行驶至拉孜的查务，是318国道和219国道的分叉口，往右沿着219国道可途经昂仁、桑桑抵达萨嘎县，路程较短，但景色一般；往左可途经定日的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希夏邦马自然保护区、佩枯措抵达萨嘎县城，路程较远，但风景却气势恢宏，非常适合拍摄人像及风光，这也是我最初制定行程时的线路。临睡前，我再次调阅了气象台的参数指标，反馈的信息皆正常，我们在路上大概率会看见珠穆朗玛峰，至于卓奥友锋和希夏邦马峰，顺其自然吧。



充足的睡眠让所有人在早起的时候，精神抖擞，边巴一边开着车，一边给伙伴们讲解西藏的宗教派别以及典故。越近中午，阳光越强，抵达嘉措拉山口时已是午后两点，这里是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的入口，海拔5248米。晴空万里的山口，极目远望，大地呈现出一种春夏已至的复苏，几乎看不到积雪，如若不是迎面吹过的风略感寒意，你压根不会意识到自己站在五千多米的高原，尤其是佳佳穿着一袭白裙在我的镜头里恣意舒展。



完全对西藏不了解的乐天派，在这样的地方兴许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因为担忧海拔而畏手畏脚，也不会因为想象中的寒冷而盲目加衣，相当一部分人的高原反应症状，是由心理压力过大而引发。第一次来西藏的佳佳在应对高原反应这件事上，得益于两个因素：性格以及职业。佳佳属于那种痴迷于自然景观的类型，开朗外向，她和番茄同属于医务工作者，番茄的经验也给了她许多帮助，番茄徒步过纳玛峰和尼泊尔ABC。番茄给佳佳的帮助是正能量技术型，而我给佳佳的帮助是负能量鸡汤型，我在她们面前描述自己历次的高反症状以及感受，末了会概括一句：“高反就是因为体能太好而耗氧，它的概率跟颜值低成正比。”后半句经典诠释了为什么番茄和佳佳几乎没有高反征兆的原因。



在白坝简单吃过午餐继续前行不久，我们就抵达此行必经的第一个边检站——鲁鲁边检站。鲁鲁边检站已从原先的由橄榄绿武警边防部队驻守，改成了藏青色人民警察，在去往阿里方向的路上，早年的许多边检站，诸如查务边检站、萨嘎边检站、马攸木边检站、巴尔边检站等等，都已撤销，极大的方便了国内旅游者。至于道路，越修越好，从山南开始，一直到日喀则和阿里的整段喜马拉雅山脉边境线上的主要县镇村落，大多都已经修通了柏油路，旅行的舒适度呈几何级别的提升，但山脉的那一侧，印度、尼泊尔、不丹的临近道路，似乎还停留在石器时代。



过了鲁鲁边检站往西的中尼公路，地势起伏，山体渐多，南侧的连绵群山开始显出喜马拉雅的轮廓，地貌有着明显的远古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时期留下的褶皱隆起地形。
“嗨，皮爷，快看！”我至今都不太记得，到底是谁在我迷迷糊糊瘫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准备午睡一小会的时候，大声叫嚷。
“看啥？”我一脸狐疑的回头问伙伴们，边巴正聚精会神的开着车。
“右边啊，你看右边的山好漂亮啊……”佳佳说着，我也转头往车窗外看，远处的裸露岩石的山体形状怪异高耸，深褐色、黄色、赭色的沉积岩，在褶皱扭曲的山体中错落着，因为云的投影，这一切看上去就像刻意布置的电影场景，这是我习以为常的风景。
“哦，你就叫我看这些啊？”我用不以为然的口吻揶揄着：“好看的景色还没开始呢，等着吧。”



在岗嘎镇路段，可以清晰的看见公路远方的珠穆朗玛峰，因为距离的原因，珠峰只是一个小小的三角形。过门布乡十余公里后的拉龙拉山口，我们的车右转离开了318国道，驶入214县道，自此开始正式进入游人稀少的希夏邦马峰自然保护区。西行的214县道基本上沿着喜马拉雅山脉雪山群北侧延伸，在排孜村往西的道路上，地势凸现久违的开阔，左边是皑皑雪峰，右边及前方，是望不到头的草甸地形，观看珠峰和卓奥友锋最佳的路段即在此，只要天气晴好，你尽可以任意下车欣赏世界第一和第六高峰，此处看珠峰，远比在岗嘎镇要震撼得多。
番茄总喜欢说我是“山之子”，理由是跟着我可以大概率的看日照金山之类，但此时已是下午，珠峰和卓奥友锋完整呈现的景色的确没有令大家失望，我们在阳光下发呆拍摄了四十多分钟，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我不是很清楚，为何雪山对我们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几百米之外，在车上等待的边巴更不能理解我们这些人如此痴迷旅行拍摄的动机。
“番茄，今天我们的运气还行吧？”我问。
“嗯，简直完美得无话可说，”番茄美滋滋摆弄着手中的索尼微单，说道：“老天爷对我们太好了。”
我一直觉得番茄有点“傻”，自从驶入希夏邦马峰自然保护区之后，她频繁的用手机摄录车窗外的喜马拉雅山脉景色，尽管我总说好看的点还没到，别着急，但她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热情，尽力用相机记下一切能触动她的景色。番茄说，旅途短促，要多摄录路上的感动，留待以后回家慢慢消化。此时的番茄像十二年前第一次来阿里的我，如今的我对景色过于挑剔，偶尔麻木，但激情依旧。





“佳佳，过来过来。”站在一个土坡上看二十多公里外的卓奥友锋的时候，我忽然脑子一亮，闪现出一个画面，赶紧叫佳佳：“这个角度最适合拍一张情侣肖像特写照，喜马拉雅下，海枯石烂的感觉，非你莫属。”
佳佳哈哈大笑，长裙一甩，站上土坡，小麦掌机，番茄指导美姿，我当塑料道具版“男友”，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拍摄到了我想要的画面：长发飘飘、明眸皓齿，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还有依稀可见的卓奥友锋。传说中的山盟海誓，不过如斯。
喜马拉雅，白日焰火，我们喜欢雪山，是因为我们喜欢纯净的天地；我们喜欢拍摄，是因为青春只有一次。



番茄说得没错，老天爷对我们简直是厚爱。离开卓奥友锋的拍摄地之后，我们迎着下午的斜阳一路赶往佩枯措，午后的喜马拉雅山脉，云层逐渐变厚，但希夏邦马峰依旧如约显现，在十四座八千米级别的山峰中，希夏邦马峰是唯一一座完全在中国境内的山峰，一年当中，希夏邦马峰大多云团簇拥。



距离希夏邦马峰六十多公里的佩枯措，更像是这座雪山的追随者，佩枯措是日喀则辖区内最大的湖泊，湖面海拔4590米，由南北两侧的雪山冰川融水汇集而成，尤其是喜马拉雅一侧的佩枯岗日冰川群流淌下的几条河流，源源不断的汇入佩枯措，滋养了周围一大片湿地草原，在飞驰的车上，我们经常可以看见远处的藏野驴的身影。在佩枯措西岸的恰巴芒村，可以拍摄希夏邦马峰和岗彭庆雪山在佩枯措的倒影，最佳的拍摄时机，除了日出，就是下午的四五点钟，彼时的阳光角度恰好倾斜到适合的位置。



我一直未曾对边巴解释，为何我们会在排孜路段花费那么长的时间观赏卓奥友锋和珠峰，就是为了在阳光角度开始倾斜时，抵达佩枯措，若想在西藏看见湖泊最美的样子，千万不要选择在中午前后抵达，过于垂直的阳光会拉低湖泊的颜值。
佩枯措是聂拉木县和吉隆县的分界湖，在湖西岸的214县道有两个岔路口，其中西南岸列庆姆村路口，往左可经沃马去往吉隆镇吉隆口岸；西岸的夏布村路口往左，可经马拉山抵达吉隆县（宗嘎镇），往右则去往萨嘎县。在列庆姆路口往右行驶了十分钟之后，我们在加热（注：地名）路段离开路基，择土路把车径直开到了湖边不远的坚硬便道上，一行人大呼小叫的奔往蓝得发紫的佩枯措，面对这巨大的蓝宝石，人总有一头扎进去的冲动。





“去摸一摸湖水吧，”我对伙伴们说：“这是你们在西藏触碰到的第一个高原湖泊。”偌大的佩枯措西岸，涛声轻柔，西斜的日光把希夏邦马峰北面山体的云纱扯下，筋骨毕露，已成墨蓝的佩枯措湖面并非静若止水，凛风吹过，湖水层层往岸边涌，至近处，清澈湖水覆盖下的无数鹅卵石，磷光波动。转头极目北望，恰巴芒村依稀可见，如果你闭着眼站着不做任何思索与动作，这个极乐世界里的风声，是你唯一的伙伴。
在近乎一小时的拍摄游玩中，我们没有看见任何的游客，事实上从进入希夏邦马峰自然保护区之后，我们就没再看见旅行者，这完全得益于佩枯措并不知名的低调，如若前往恰巴芒村，看见的景色会更美，但时间上不允许我如此安排。



一年前，从佩枯措往萨嘎县的县道还在施工当中，泥泞颠簸，但一年之后的今天，当我们从佩枯措往北的路上，已是柏油路面，我每一年都会在西藏各地旅拍，每一次都会感慨西藏道路的变化之快，那种昔日在西藏西部搭车颠到腰酸背痛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从列庆姆往萨嘎的县道，因并未完全竣工，没有道路编号，简称希峰岔道。离开佩枯措北行，过了马拉兵站不久，道路右侧可见一大湖——措戳龙。措戳龙是个奇怪的地方，仅仅是这个地名就让人有一种打错字的错觉，但路边真真切切的立着一块标准的蓝色公路路牌，措戳龙三个大字格外醒目。湖的北边远方是横亘东西的山脉，最高峰为海拔6042米的却泽亚古扎雪山，雪山与湖泊，永远是最般配的灵魂伴侣。
稍微遗憾的是，我们抵达措戳龙的时候，尽管我卡的时间点非常精准，太阳在措戳龙西边四十五度角的空中，但此时恰巧有一大团棉花云遮挡了洒在湖区的光线，苦苦等待了二十多分钟，依旧没能等到理想的光线。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既然如此，我依旧叫番茄和佳佳分别走向措戳龙，拍摄了几张美照，我总以为，不管风景如何，我们也要活得美丽不辜负。



因道路而耽误行车的情况，属于西藏旅行的“标配”内容，在折巴乡的盘山路段，因为修路而耽误一个小时的我们，却遇见了让人惊叹的粉红色晚霞，这样的天空像极了抖音上那些经过视频处理的唯美短片。我没有要求停车拍摄，因为此段土路灰尘过大，很多时候的西藏行，照片仅仅是记录了一小部分美景，最美的风景往往在路途上，在眼睛里，在记忆深处。

当我们从萨嘎大桥跨过雅鲁藏布江的时候，暮色深沉，萨嘎县城灯火通明，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对于前往阿里的人来说，萨嘎是一个必经的落脚城市，从萨嘎往西或者往东，这个县城的住宿条件在方圆几百公里内，是条件最好的一个，甚至有了豪华星级酒店，至于饮食，多为川菜馆和清真面食为主。如果你是从萨嘎往西去阿里，可以在萨嘎松开腰带狂吃一通，离开萨嘎之后，直到塔钦，饮食条件远不及萨嘎的现代化。番茄、佳佳和小麦依旧沉溺于今日的景色回味中，聊到兴起时，嚷嚷着晚饭要喝酒，被我委婉否决，明日去神山圣湖的路，海拔都在4500米以上，饮酒易高反。
临睡前的工作开始变得繁重起来，但凡离开日喀则往西后的旅程，因为景色迷人，拍摄量大，每天都有大量的照片和视频需要整理归档，我和小麦洗澡之后，都会瘫在床上处理手头上的工作直至半夜。动态的卫星云图显示，未来三天，阿里地区都以晴天为主，明天我们将直接前往玛旁雍措住宿，那里距离萨嘎五百多公里。

五

从萨嘎县城北行进入219国道，一直到遥远的狮泉河，皆是平整的柏油路面，倘若身体无恙，这一程的旅途无愧于赏心悦目四个字，你唯一需要适应的，是日益简陋的日常饮食，阿里并不适合那些讲究休闲舒适的旅游群体。基于此，你在阿里地区旅行，遇见的多半是热爱风景的人，也只有如此热爱大自然风光的人，才会不远万里来到地广人稀的喜马拉雅山下，心甘情愿的降低自己对物资生活的需求，只为看一眼那传说中的神山圣湖，除此之外，便是那些虔诚的信徒朝圣者。

番茄是一个佛教徒，佳佳是一个汉服爱好者。早上装车的时候，佳佳一身飘逸的汉服造型，着实让我惊愕，她甚至连发型头饰都准备妥当，我从未在阿里带过身着古装的朋友。
“看，佳佳，楼上的人都在伸头看你呢！”番茄喊了一句，我们正把行李从酒店大堂往外拉，没有留意到当地人在强势围观佳佳。
“你这身衣服不冷么？”我问。
“不冷的，放心吧皮爷，我有做足准备的，暖宝宝都带着了。”佳佳笑嘻嘻的说完，一头钻进车里。不仅仅是当地人好奇，连边巴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连说好看好看。





六月的雅鲁藏布江冲积扇区域，日照强烈，气候温暖宜人，从达吉岭开始，公路边的湿地开始增多，野生动物们也多在早上下到河滩湿地觅食饮水，旱獭、藏原羚、野驴和丹顶鹤都悉数进入我们的镜头。如果说番茄的红色披肩和黄色棉麻长裙，是文艺小清新的话，佳佳的白色汉服长裙，则必是超现实主义导演让她穿越至此。佳佳的汉服，除了没有广袖之外，整体上偏向于汉朝风格，只是汉朝古籍把西藏人称为“羌”，藏族古籍把汉人称为“嘉”（亦是藏族人对羌人的称谓），彼此都把对方视为羌人，那时候汉藏并无交集。







219国道拉藏乡路段，道路紧贴着雅鲁藏布江，七八月份的洪水季节里，道路偶有被雅江漫过损毁的情况发生，越往西走，进入仲巴县境内，距离雅鲁藏布江源头就越近，草甸沙化也更严重，在帕羊一带的河谷沙丘里，雅江也到了尽头。



帕羊镇的沙丘景色类型，有点类似从林芝往索松村路上的丹娘沙丘，只是规模和空间比丹娘要大得多，沙丘的南方是望不到边际的喜马拉雅雪山群，山脉与沙丘之间，即是雅鲁藏布江源头的一部分，在帕羊附近的一个检查站，佳佳的汉服再一次娱乐了各族人民。
“身份证和边防证都给我。”边巴每次停靠检查站前，都会统一帮我们把证件递给警察查验，顺道用藏语介绍一下车内乘客情况。
“都请把车窗下一下，谢谢。”车外的藏族警察小伙子皮肤黝黑，探头贴近车窗挨个对照着我们的证件与本人，直到他看见了盛装的佳佳。
“你是去阿里结婚的吗？”警察瞪大了眼认真的问佳佳，嘴呈O型，他显然认为佳佳穿的汉服是婚纱。
“是是是，她就是去阿里结婚的，结完婚就马上回去了！”我们抢先替佳佳回答，车内外一阵哄笑，警察大手一挥立马放行并祝佳佳新婚愉快。

中午在帕羊马泉河流域的镇子吃过面条之后，我们的车子继续西行驶过玛攸藏布江，不知不觉中翻越了海拔5216米的玛措木山口，正式驶入阿里辖区。阿里地区总面积三十万平方公里，总人口仅有十万，我们此次旅拍的重点是普兰县境内的冈仁波齐山区，而普兰县的人口也只有大约一万人。在西藏，人越少的区域，自然景色往往越美。
或许是来阿里多次的缘故，今日从萨嘎出发后的拍摄，我大多有点随心所欲，不自觉中低估了高海拔高强度的工作对身体的影响，帕羊沙丘的海拔4600米，这本是个平常的高度，但当我们结束拍摄，在下午五点半抵达霍尔附近的玛旁雍措转湖出口处的经幡群时，我的高反症状又出现了。
“小麦，你带她们俩下车溜达吧，我就不下车了。”我把相机交给了小麦，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远处的神山冈仁波齐。这个路口，这样的阳光，这样的群山，我已在记忆中多次刷新，每一次来到冈仁波齐面前，新的记忆覆盖旧时的印象时，神山都是亘古不变的传奇，不管是在哪个季节，哪种天气下，这座独一无二的雪山总是适时露出尊容，彼此凝视，从未让我旁落过。

从霍尔到门士几十公里的区域，属于典型的高原草甸湿地地形，喜马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分立于南北两侧，充足的雪山融水源源不断的注入这个狭长走廊，巴嘎草原也因此成为普兰县最大的牧区。番茄他们仨在经幡群兴奋拍摄的时候，似乎完全不在意阵阵凛风，那种长途跋涉而来的虔诚，在看见冈仁波齐的那一刻，让人忘乎所以，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这点风，就任由它吹吧。
打盹了半小时，我的高反不适逐渐消失，下午六点抵达玛旁雍措湖边的时候，我又有了拿起相机的兴致。

“把厚衣服穿上，这里比较冷。”边巴叮嘱着大家，尽可能的把车停在湖边不远的地方。身后的风，毫无征兆的猛刮，下车之后，我甚至要用力推，才能把车门关上。在玛旁雍措和拉昂措湖区，每到临近傍晚前的一两个小时，风力就会加大。湖面以及上空的温度，因为太阳角度的变化急剧下降，周围大片雪山的包夹，更加剧了空中气温和地面的温差值，短时间内产生气压差值，导致狂风大作。走到番茄和佳佳身边，我甚至可以听见她们衣裙被风拍打的声音，风大到讲话得用力喊的程度。

玛旁雍措湖面的深蓝，为昨日的佩枯措所不能比拟，南边巨大的纳木那尼雪山映衬下，五彩经幡风中的哗啦声，营造的是种莫名的遥远的惆怅，这里除了我们五个异乡同路人之外，再无别人，像是世界的尽头，视线之内的一切，都符合你对诗和远方的想象。



玛旁雍措和冈仁波齐，两者直线距离不过十几公里，那些来自其它藏区的信众，以及印度和尼泊尔的朝觐者，都将此地视为信仰中心，转湖和转山，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这里风太大了，我们先去拉昂措拍冈仁波齐，晚一点再回玛旁雍措。”我大声的对伙伴们说着，上车往鬼湖拉昂措去。

我并不排斥把拉昂措称为鬼湖，甚至觉得这个名字很酷，就如它的景色。远古时期，拉昂措和玛旁雍措本是同一个湖泊，因为地壳运动和冰川推移而分隔成两个湖，又因宗教传说的缘由，被人冠以鬼湖之名。不管人们以何种眼光看待拉昂措，它和圣湖玛旁雍措一起，构成了巴嘎草原最壮丽的景观带，两湖不离不弃千万年。在审美视觉上，冈仁波齐和纳木那尼的映衬，使得拉昂措的景色更具图腾之美。当你站在拉昂措南岸高山下，迎风转动经筒，视线飘过墨蓝的湖水直达天边的冈仁波齐时，你会相信一切关于冈仁波齐信仰的传说，相信梵音的轮回，当大自然足够强劲有力的时候，它可以扭转一个人固有的认知，拉昂措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傍晚前的拉昂措，寒风依旧，站在高处拍摄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冷，每一次摁快门之前，我都要努力稳住步伐，尽量不让自己发抖。小麦、番茄和佳佳的红色斗篷以及披肩，在冷调为主的拉昂措湖边，像跃动的音符，每当镜头扫过冈仁波齐，我都情不自禁的将他们摄入画面，他们的存在，让拉昂措不再炎凉孤寂，让我的镜头有所寄托。十几年前的我，在拍摄西藏的时候，总会刻意避开人类，那时候我总觉得，人是最煞风景之物，如今已然反转。西藏的魅力，全因人文滋润、宗教升华、旅者探秘，在拉昂措远眺冈仁波齐，我们几个人的话语不多，这样的景色适合安静领略，番茄和佳佳是懂风景的人。

从拉昂措返回玛旁雍措的即乌寺村落时，天色依然大亮着，我必须尽快安顿好住宿。玛旁雍措的主要住宿点在即乌寺北侧的平房，住宿条件极为简陋，卫生状况非常糟糕。即乌寺西边的村子建筑，外表上看起来颇为新净，我琢磨着是否可以借宿在村子里？
“边巴，我们把车开进去问问能不能住？”
“嗯，估计不行，村子一般都不住游客的，那是他们自己的房子，我试试看吧。”
边巴也不确定村子的情况，我们就近在路边的操场停车，走过去询问几个干活的工人。一番交涉过后，边巴笑嘻嘻的走回来，有戏！村长对我们解释了一番，原来湖边的简易平房旅社是村子的集体产业，外来游客一律安排住平房，他们家的平房并不对外，日常是备给乡政府出差的人员使用。
“村长说了，我们现在不能明目张胆的卸行李，天黑以后我们再静悄悄的的把行李搬进房间，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不会影响到他。”边巴乐呵呵的说着，这就是在阿里旅行常备藏族司机的优势！
“乌拉！”我抑制不住狂喜之情，去年夏天带几个朋友旅拍玛旁雍措的时候，本计划住宿即乌寺下的平房，奈何朋友们看过住宿条件之后，无法忍受当时的卫生状况，临时赶往塔钦住宿，错过了玛旁雍措的日出日落景色，以及星空银河拍摄。村长的平房新修不久，床单被褥比较干净，一个房间有五张单人床，恰好适合我们，伙伴们都没意见。至于饮食，我从不奢望在即乌寺能够吃上一口热饭，这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旅游景区，甚至没有商店，但是有电有水有泡面，这就够了。
傍晚时分，边巴驾车带着我们到一处高地看圣湖神山的日落晚霞，尽管云层较厚，但能够住在玛旁雍措，我们没什么遗憾。整个西南方向，低矮的灰色云朵盖在纳木纳尼和拉昂措上空，雪山的晚霞没有预期中的样子。



“这么多云，今晚还能不能拍到星空？”不知谁问了一句。
“没事，今晚肯定是晴空。”我给伙伴们解释着缘由，雪山湖区傍晚的云，并不是降雨云，起云是因为日落之后的温差以及湖区的湿度造成的云雾，待到夜晚空间温差缩小，云雾自然就会散开。我不担心傍晚的云，我只关心月升月落的时间，还有银河过中天的时辰。拿出手机的星空APP查询了一番，我公布了晚上拍摄星空银河的时间段。

“明早四点半起床拍摄星空，那时候月亮已经在地平线下，银河恰好在正南方最佳位置。”
临睡前，我和小麦出门踩点，顺着村子的水泥路往湖边走去，试图提前确定好下半夜的拍摄地点。将近零点的即乌寺区域，云雾尽散，月亮已偏西，漫天繁星覆盖了整片黑色夜空，转了大半圈，我们俩最终还是决定不往湖区，把拍摄点定在村子西路口的荒野上，只有那里可以避开村子的路灯。
下半夜，我独自起床出门看了两次天气，苍穹尽透无云。凌晨三点半，月亮已落至西边三十度角，夜空中的星星和银河，分外清晰，气压稳定，几乎无风，这是夜拍最好的天象。一个小时之后，我再度起床出门，村子里的太阳能路灯已悉数熄灭，月亮没了踪影，此时的星空，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看见的最清透的一次，肉眼所见的银河轮廓和大多数星空作品无异。面向南方，带状银河几乎呈垂直状挂在夜空，角度极佳，木星和土星尤为显眼，正所谓“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嗨，起床啦，拍星空去。”我回房小声叫醒伙伴们，大家穿衣拿装备出门往西走去，留边巴一人继续在屋里睡。



熄灭了手电和头灯，吉乌村西边路口的荒地上再没任何光源，稍微抬头，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漫天星河闪耀。接近零度的气温并未对我们造成太大的阻碍，每个人的注意力全在夜空中。装三脚架、固定相机、对焦、定位、校正参数设置……折腾得越久，手脚就越发不听使唤，低温让我的脑子显得有点迟钝，对焦控制得并不好。在这海拔4600米的旷野上，干燥的空气环境让星空少有的清晰，月亮完全落下之后的黑暗，让人有置身外太空的无垠孤寂感，伙伴们轮流站在土坡上拍摄的星空片充满了魔幻色彩，这样的景象在低海拔区域的人是无法想象的，这个世界的梦幻角落，需要你亲临体会。





我们四人就这么哆嗦着站在星空下拍摄、观赏、聊天，直至东方曙光初现，方才回房叫醒边巴，收拾行囊装车，然后再上吉乌寺等候玛旁雍措的日出景色。

玛旁雍措是中国目前有据可查的透明度最高的湖泊，透明度达到14米，站在吉乌寺山腰瞭望玛旁雍措的时候，清澈湖水映照出的霞光，色彩丰富，渐变过度柔和而富有层次感。小麦带着番茄和佳佳，围着寺院转圈，我则一人走上吉乌寺，静待曙光乍现。

北方地平线上的冈仁波齐雪山，原先清冷蓝调的雪峰逐渐变亮，色彩也缓慢过渡到暖黄色，直至变红，阳光擦亮了大地。转头东望玛旁雍措，霞光万丈，天空由红黄色、橙色、粉色向蔚蓝过渡，宁静的湖面早已镀上一层琉璃般剔透的暖橙色，这是一场让人徒生远走高飞之念的视觉盛宴，莫不就是辛弃疾之“鹏北海，风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追逐美景，应是人生一大应试乎？





再美的景致，我们终究是过客。当阳光泛白，吉乌寺下的玛尼堆、转经筒墙边，陆续出现磕长头的朝觐者时，我们也恋恋不舍的上车离去，今日的目的地是札达县的扎不让村。

在我的旅拍线路里，但凡能够靠近理想拍摄地的区域，我多会优先选择就地住宿，就如这次的玛旁雍措。只有住在玛旁雍措，你才有机会观赏到它从白天到黑夜的美丽，你需要放弃的，无非是一晚舒适的睡眠，一顿可口的饭菜而已。



从吉乌寺往札达，首先得回到巴嘎乡路口的219国道，然后再经过塔钦和噶尔县的门士，左拐从巴尔兵站（现已搬迁）上山，翻越他惹贡嘎山口往札达县，途中会经过著名的札达土林景区，这一路的道路九曲回肠，无比苍茫。

“我们什么时候吃早餐？”
“到门士吧，这里附近没啥吃的。”
边巴寥寥数语的回答，精准概括了这一区域的食宿条件，除非我们去巴嘎乡政府所在地塔钦，否则只能到门士乡吃饭，那里还有至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嗨，上干粮！”出门远行，女生永远是移动的粮仓鼠患的源泉，番茄和佳佳囤积数日的各种干粮终于有了普济众生的用场，早餐问题迎刃而解。











事实上，我们并未有马上吃早餐的欲望，离开吉乌寺才几公里，路边的景色又引诱大家下车拍摄。距离一定会产生美感，站在吉乌寺北方三四公里远的路边回望纳木那尼雪山，开阔的清晨大景让人醍醐灌顶般振奋。纳木那尼山脚依稀可见淡淡的带状云，阳光洒在高低不一的山丘，光影起伏，勾勒出的空间感，随处都是一幅画。荒野的野狗总喜欢靠近人，十几分钟的时间，陆陆续续出现了一群野狗在我们的镜头里蹦跶，时而在脚边转悠，时而四散开去捕食野兔旱獭，它们对我们并无敌意。即将出到巴嘎路口的时候，冈仁波齐巨大的山体巍峨屹立在冈底斯群山中，浑圆不失风骨的山形在这一片开阔地带中绝无仅有般的存在，惟有膜拜，才能消解自然对心灵的震慑，以这个角度去看冈仁波齐，你会理解到为何它被藏传佛教、苯教、印度教、古耆那教视为神山和世界的中心。





“再过几天，你们就会站在冈仁波齐脚下。”我指着神山对伙伴们说着，一行人满是期待的上车往门士而去。

六

今日行程：玛旁雍措-巴嘎-门士-巴尔-他惹贡嘎山口-札达土林-扎不让村。

塔钦是冈仁波齐转山的起止点，219国道在镇子南侧几公里处贯穿东西，这里也是从玛旁雍措往门士必经的路口。一般常规的阿里环线旅拍，从玛旁雍措出来的下一站，就住宿塔钦，以便转山之后在塔钦休整一晚，然后再前往札达或者狮泉河。我们此番的阿里短线是原路折返，塔钦隔日再回。
在门士稍作休息之后，我们的车子开始离开219国道，左拐进入705县道，过巴尔兵站后，沿着盘山公路缓慢爬升，逐渐接近冈底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的交界处，他惹贡嘎山口。在山口北方的山腰处回望门士方向，可以清楚的看见从塔钦至此的狭长地带，南北两条巨型山脉夹隆处，即是更适合人居的区域，索岗绒曲、象泉河、噶尔藏布等大小河流汇集于此，草甸密集，适合放牧。

“我最喜欢扎达县的阳光，又暖又强劲。”车过札达的象泉河大桥之后，我反复对伙伴们叨唠着眼前的札达。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转完冈仁波齐之后从塔钦来到扎达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洗澡洗衣服，然后晒太阳，从高寒地带抵达低海拔、且干燥温暖的札达，是上天对转山客最慈悲的恩赐。扎达县城区极小，除了札达宾馆之外，大多数的酒店客栈条件较简陋，餐馆多为川菜系和北方面食，由于主要依赖本地食客，餐馆大多厨艺尚可。



时隔一年，扎达县城的改造工程依然没有竣工，一些主街道还在封闭当中，城区满是灰尘。午饭之后，时间方过四点一刻，边巴开车带着我们直奔托林寺北侧的象泉河谷散步休息。连日的暴晒天气让象泉河谷尘土飞扬，闷热的河谷经常因为热空气急速上升，骤风卷起，沙土弥漫，我甚至都不敢把相机掏出来拍摄。

边巴对浮尘并不在意，一边走，一边给我们讲解关于札达的历史习俗，从有着九百多年历史的托林寺，到西藏远古的象泉文明，以及消失了的古格王朝，这些历史和宗教的蛛丝马迹，在边巴口中娓娓道来。托林寺是阿里地区最古老的寺院，建于十一世纪初的意希沃统治时期，岁月的侵蚀以及近代的破坏，使得如今的托林寺及周边颇显残旧，北边残存的108座佛塔，风蚀严重，河床边缘的坍塌对佛塔的保存构成严重威胁。

扎达县最重要的景点即是古格王朝遗址，距离县城十八公里，古堡遗址北边河谷的扎不让村，是距离古堡最近的住宿点，边巴早早就帮我们联系好了村子口新建成的政府宾馆，我们今夜住此处。
“现在是五点半，大家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洗澡洗衣服，七点准时吃晚饭。”到了宾馆，我直接建议大家抓紧时间洗漱，趁着阳光强劲晒衣服，札达县城地处中国西南边陲，距离中印边界不足一百公里，这里的日落时间是下午九点。
绝大多数游客来到札达，多是在早上赶到古格遗址看古堡日出，中午即从古堡出来返回札达县城，极少有人在扎不让住宿，我们在宾馆餐厅等待晚饭的时候，再没看见别的游客，札达其实是一个适合逗留三两日的地方，奈何我们总是行色匆匆，总是担心日子太短世界太大。

“一会儿我们步行上山去看看古格的黄昏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对伙伴们建议着：“顺便看看明天凌晨在哪个位置拍摄古格星空最合适。”
“你们下来的时候，可以从那出来。”边巴在一旁嘿嘿的笑，指着村口东边有一条小道，边巴的奸笑让我马上明白，那是一条经过藏尸洞的路。公元1635年，拉达克人攻陷古格时的战争，杀人无数，藏尸洞即是当年拉达克人把斩首后的古格将士的躯体集体堆弃的一个洞穴，至于古堡下的巨大山谷，不知留下多少冤魂。我对藏尸洞没有探究的兴致，也对鬼魂无感，当然没有前往边巴说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