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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客行》已出版,悬赏纠错

楼主:礼泉村夫2018  时间:2020-02-19 18:07:58
第二章和州往事

来俊臣接到的命令是“任傅游艺副手访察雍州风俗”,魏王也没有另外向他交代什么,所以他觉得完全可以将傅游艺这“鼓动劝进”看作个人行为而不必帮忙。
他也明白,傅游艺如此做事是急切想邀功于魏王。当不当皇帝,改不改国号,对太后来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有对魏王才是关乎上天堂抑或下地狱的大事,魏王又不曾笼络过他,他又何必巴巴地为他卖命。
再说他也没时间去帮傅游艺,他此行另负有一项极其秘密的使命,除了他和太后之外,无人知晓。

来俊臣心机万端,洞察人性,即使身在民间,也早从太后这几十年的所作所为中准确判断出了她的性格好恶,所以在太后第一次召见他之前,他已经准备了一套说辞,希望能打动太后。
太后第一次召见他是在洛阳紫辰殿。大殿之上,远远望去,太后哪里像是个六十七岁的老妪,简直就是个画中美人。当时太后简单问了问他的出身、读过些什么书、与东平王的恩怨大概,然后赏了个游击将军的头衔,又赐了些绢帛,就不说话了。
趁太后还没有开口赶他走,来俊臣赶紧拜了两拜,口齿清楚地大声说:
“臣,来俊臣,昨日还是圈中一猪,生死都在他人一念之间。陛下开万古新风,设立铜匦,采纳民间之言,臣才可以来到陛下座前。陛下为臣洗雪沉冤,又赐臣官职,恩深似海,臣无以为报。千秋万代,从未有陛下这般明察秋毫、宽厚仁慈的君王。”
“臣以为,君无不智,臣无至贤,这才是臣子侍君之道,臣愿以此信条侍奉陛下。倘有君王之命,虽是至亲也应当绝断,纵然作恶也不能推辞,这才是真的忠诚。臣市井之人,言语粗鄙,倘若有污陛下之耳,请赐臣罪。”
太后此时虽然还不是正式皇帝,但已经自称“朕”,臣子们也称太后“陛下”,视同为皇帝。
圣母神皇武氏皇太后,什么样的奉承话没听过,什么样的表忠心没见过,可来俊臣的这几句话还是让她觉得新鲜,听着顺耳,虽然“作恶”这个词用得有点过,可这忠心还是表达得很扎实的,看此人外貌也挺顺眼,不妨以后找个机会试试他,看看他说得好听,做得又如何。
过了些天,太后在寝宫仙居殿,接到一封西京来的密疏,看了后沉思半日,命人去召来俊臣。
来俊臣来了,太后赐座,然后问他,知道如今西京留守是谁不。
来俊臣离开西京许久,还真不知道。
太后告诉来俊臣,是她的儿女亲家裴居道,不过这老头子最近越来越让人不明白了。
来俊臣聪明绝顶,马上请求潜回西京,暗中观察观察这裴居道。
太后大悦,感到这来俊臣太能体会圣意了,不用点拨就通,不像有些大臣,自己有一些话不好直说,对他们暗示半天,他们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着实让人气恼。
“傅游艺将西行,卿可副之,借以隐蔽身形。”太后这样安排道。

来俊臣认为自己在傅游艺这支队伍中只是“隐蔽身形”,没想到傅游艺不和自己商量,就给自己分派任务了,当堂又不能明说我另奉密令,不归你调遣,心里不禁有些恼火。
孙修道和明堂令张石左听傅游艺说完后,商量了一下,一致觉得两县如此之近(明堂县廨在永乐坊,与宣阳坊仅一坊之远),不如择一日聚齐了两县乡长坊正,请来俊臣一次鼓动宣讲过了,省却好多公帑(公款,公共财产),京使也少辛苦一次。
两人于是又征求来俊臣意见,来俊臣含笑听着他们说,心里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
一般人心生恶念,都是一瞬间的事,马上就会因太恶毒、太过份或者操作不易等诸多原因而放弃并自责,来俊臣不是这样,恶念一动,只要风险不是太大,哪怕对自己并无多大好处,害命千条都不会自责,更何况窈娘之美让他近乎痴狂。
他方才一直都在琢磨霸占窈娘的恶毒计划,已有了些条理,见两位县令来商量,想了想,觉得先到万年,看看有无机会可乘,先办了这一件事也好,于是欣然同意。
孙修道再有个脑袋也不会想到,这来俊臣面对自己谈笑风生,内心里却正在酝酿针对自己的罪恶计划。
三人商定,明日派人四处传知,后日一早,在万年县廨正堂相聚。
陈崇业见众人的事情说好了,也慢慢不生气了,他叫来随从,低声吩咐挑选三个颜色出众的官妓,给三位京使送去侍寝。
楼主:礼泉村夫2018  时间:2020-02-19 18:07:58
第二章和州往事

半天乌云浓重,遮住了月亮,月辉给乌云镶上了一道银亮的边,另半边天空却是星辰灿烂,银河耿耿。
孙修道和张石左并马同走,两人都不说话,任由马匹朝着回槽的方向“嘚嘚”行走。随从们前后护卫,偶尔会碰到左右街使手下巡街的骑兵,都是他们上去应付。
孙修道从小时候启蒙读书起,师尊就告诉他:我们是皇唐赤子、上国黎庶,天朝威服四夷、恩泽八荒,太宗皇帝首倡大义,剿灭群雄,创立国家,而后又从谏如流,宽仁治国,终于四野承平,万众乐业。这些话加上后来阅读的一些推崇太宗皇帝的书籍以及当时民间普遍流传的一些关于太宗的故事,使得孙修道内心充满了作为大国子民的优越感和自豪感,虽然太宗宾天时他才两岁,可他还是对太宗皇帝和这个国家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
今晚傅游艺的那番话,让孙修道心里冰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悖逆之言,现在都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官府内部了。大唐,这个曾经寄托了无数梦想与自豪的字眼,就要消亡了吗?
不大不小的五品官,对朝廷大事自然不敢置喙,稍有不慎,立刻就会飞来横祸,孙修道没有胆量去反对,可是,如今要由他来负责召集百姓,人们会不会将他看作傅游艺一党?孙修道心中,充满了深深的负疚与矛盾。
一声怪叫,一只夜枭从他们头顶掠过,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槐树的黑影中,给这个本该美好的春夜增加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楼主:礼泉村夫2018  时间:2020-02-19 18:07:58
第三章衣冠归来

唐初的万年县,管辖长安东半部的城内五十四坊,城外四十五乡,高宗乾封元年(666)分为万年、明堂两县。虽然各自为政,居民日常生活却并无县域之分,乡长坊正大多数都互相认识,难得有这么一个聚集在一起的机会,且有公厨供食,故而这天一大早,他们就都到齐了,宽敞的万年县舍大堂内笑声阵阵,甚是热闹。

万年县舍,因为屋宇宽敞,在这里举行过许多大仪式,最有名的,就是太平公主的婚礼了。
高宗永隆二年(681)七月,太平公主降薛绍(皇家女儿身份尊贵,出嫁称为降),晚上在万年官舍举行仪式,规模盛大,光是火把就从宣阳坊到兴安门(大明宫的西南角门)五六里路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把路两边很多槐树都烤死了。
当时太后嫌弃薛绍的哥哥薛觊和薛绪的妻子不是贵族,说“我女岂可与田舍女为妯娌”,下令觊、绪休妻,幸亏当时有人能言善辩,说这两个女人的祖上也是皇亲,才搪塞了过去。

日头渐高,堂上听事位置上,两位县令都有点着急了,来俊臣才姗姗而来。
听事,指办公听汇报,也指办公所坐的位置,各级政府主官的听事,一般都坐北朝南,有台阶可以上下。
下面通席而坐的乡长坊正和那些没有品级、号称“流外”的小吏们,并不知道今天为何事大会,见两位县令疾步出门去迎接客人,他们也都站了起来,拱手等待着贵宾进门。
两位县令都着袴褶、平巾帻,陪着一位同样装束的客人进来,众人正准备行礼,却忽然有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紧接着嗡嗡的议论声充满了整个大堂,却没有人行礼了。
明堂令张石左还有些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了,孙修道心里却清清楚楚。

昨天女儿和齐让、薛老分别来向他禀告了来俊臣的恶劣行径和旧日名声,听得他大为后悔,早知道这样,将这两县乡长会推到明堂县多好,这来俊臣人品如此不堪,又瞄上了女儿,此来万年一定会找空子生些事端。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还得安慰女儿:“父一向清廉小心,想那来俊臣抓不到什么把柄,儿尽管放心。”

现在,孙修道一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薛老所言非虚,看来在场的许多人都认识来俊臣,且积怨不浅。
孙修道急忙上前一步,大声向众人介绍,这位是朝廷派来的访察风俗使,有重要公务来县,说话同时急切示意人们施礼。
众人看父母官如此,只好一齐行礼,先让来俊臣坐下再说。
来俊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恼火,一言不发直上听事,也不和两位县令谦让,兀自在正中公案后坐下,两位县令陪坐两旁。

来俊臣回西京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没有回到胜业坊去看看,一是因为和旧日坊邻积怨太深,无法和解;二是因为此时其母已死,没有值得去看之人,至于其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太平广记》说来操曾经担任过松州长史,史书没有记载这个,但是都说他好赌博,和蔡本关系好,常在一起赌钱,又和蔡本的妻子私通。蔡本后来欠了来操几十万钱的赌债,无法偿还,只好拿妻子抵账,进来家门时已经有了身孕,后来生下的就是来俊臣。
来、蔡两家子弟都不把来俊臣当族人看待,他是在一个孤独、冷漠、充满嘲笑和白眼的环境中长大的,养成了阴险惨毒的性格。
他也读过一些书,可是,书本并没有给他带来善的启迪,反而助长了作恶的心机。
他生性残忍,又诡计多端,多变难测,坊邻都不敢惹他,自然就有一些恶棍少年聚集在他周围,欺老打小,奸淫偷窃,史书说他“举无与比”,坏得无法比拟的程度了。
后来闹得实在是太过份了,附近几坊的坊正和一些父老一起商议,要把来俊臣抓起来送官,约好了当天晚上行动。
来俊臣耳目众多,提前得知了消息,见犯了众怒,西京是呆不住了,只好拔腿走人,连家都没敢回,急忙忙出了青门(东门的别称),一番漂泊,最后到了和州。

现在,坐在公案后的来俊臣看见了好多熟悉的面孔,大都怒目相向,看来自己的五品公服并没有吓住他们。有朝一日要尽杀尔等,让你们再瞪眼,来俊臣心里暗暗说道。
那是将来的事情,眼下要解决的是鼓动劝进的事情,眼见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像傅游艺那样摆明了说,恐怕一个人都召不来。
来俊臣何等聪明,眨眼就有了主意,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朝众人做手势示意安静。
他不讲傅游艺那一套理论,而是大讲太后去了东都以后,近年来如何思念关中风物,如何牵挂西京父老,故而这次特意提高了访察雍州风俗的规格,并嘱咐说一定要好好看看关中父老生活得怎么样,回去要如实仔细上奏。
他说这次领头的傅游艺侍御史,见太后如此关心关中百姓,便决定请一些关中父老同去东都,贡献方物,祝寿太后,这比奏疏更有说服力。
他说经和雍州官府商议决定,去东都之人,都提供公车公食,考虑到想去的人肯定很多,官府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给每县五百个名额,具体到万年明堂,总共九十九个乡坊,正好每个乡坊十个。
他说每位乡长坊正回去后,要仔细遴选十名忠厚老实、真心拥戴太后的人,不能多也不能少,将名单报上县,然后等待通知一同出发。去了东都,如果说话得体,有可能赏金赐爵,如果胡言乱语,也有可能挨刀挨杖,所以一定不要选那些平素对太后心怀不满的人,到了东都如果出了乱子,谁挑选的人谁要负责。
孙修道和张石左听得惊诧不已,惊诧于这来俊臣说谎的本事,也惊诧于国家官吏,怎能靠说谎来牧民?即使一时得计凑够了人数,这些人如果知道了真实目的,不愿意去了,你怎么办?
来俊臣说完后看了看两位县令,见他们一脸惊疑神色,已知他们在想什么了,不由地轻蔑一笑,因为后面的事情,他早已经想好了——人都集中起来以后,再宣布此行的真实目的,如果有人说不想去了,只需一句话:赏金赐爵你能来,叩阙劝进你就走,你分明是反对太后,看哪一个敢走?
到了东都以后,都在殿前一跪,人家都喊劝太后登基,有胆你喊一声反对试试,立刻会阖族尽灭,看哪一个有这胆量?

随便一个人,只要代表官府,且说了这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话,下面的这些人没有理由不相信,可是西京人上过来俊臣当的太多了,口口相传,满城都知道来俊臣是什么样的人,他如今说得再好,众人还是将信将疑,都把眼光投向二位县令,希望他们能来证实一下。
两位县令好生为难,说谎吧,君子所不为;不说谎吧,来俊臣所不容。两人对视一眼,干脆都采取回避政策,低眉垂目,不发一言。
众人见两位县令如此,越发怀疑起来,相互议论,大堂里一片“嗡嗡”声。
楼主:礼泉村夫2018  时间:2020-02-19 18:07:58
第三章衣冠归来

胜业坊正刘义同,是个虬髯大汉,为人最是刚正公允,是当年准备捉拿来俊臣的首脑人物。他坐在下面,已经憋了半天气了。
他想既然那次要捉来俊臣的主要人物今天都在座,就应该当堂向县尊禀明此人所犯罪恶,立即拘拿,纵使他身负国家使命,也应该上奏朝廷,另外派人来完成,国家如果用来俊臣这种人做官员,黎民百姓还有活路吗?
刘义同是真勇士,见半天没有人提说此事,于是他奋然挺身,来到听事近前,朝上作了一揖,雄浑的声音响彻大堂:
“上使所言,如果是实,某等本当遵命,不应该有其他。某因何敢怀疑上使?只因上使昔日所作所为。某绝不会认错,上座京使,就是昔日京师第一害人团伙之首恶——来俊臣!”
大堂里“轰”的一声,乱声四起,人人惊叹,人们都敬佩刘义同的胆量,毕竟来俊臣现在是官员身份,公开叫板是很需要勇气的。
来俊臣没有想到刘义同如此大胆,公堂之上悍然发难,一时气得青筋乱暴,却说不出回击的话来。
孙修道慌忙弹压:“刘坊正,不得无礼!”
刘义同对孙修道作揖道:“明公新从和州调来,不知此人罪恶……”下面的话,孙修道和来俊臣却都充耳不闻了,他俩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对方。
来俊臣脑子里电光一闪,和州?这孙修道从和州来?和东平王有无牵扯?那个夺得他女儿的计划能否由此突破?想到这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了孙修道两下,脸上似笑非笑,还若有若无地摇了摇头。
孙修道心里却是一紧,终于让这来俊臣知道了自己曾在和州为官,下一步他会怎么做?面对来俊臣的目光,他努力保持神态从容,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大堂中央刘义同还在那里细数来俊臣及其党罪状,“……奸淫女子七人,致使一人自杀;勒索坊邻,得不义之财十数万钱;殴打里邻,致使三人残废;偷窃耕牛驴马极多,坊邻大多惧怕其报复,不敢报官。后来实在过分,附近数坊公议,约定某一夜共同捉拿此人送官,乡邻们共推举刘某主持此事,谁知事有不密,被其先行逃脱,到今天已经四年了。纵然今天衣冠归来,也难销旧日元罪,此人今天自投罗网,我等岂可轻放?上禀县尊,此人恶行昭彰,劣迹累累,应该当庭收押,穷究其恶,按律定罪,平抑人怨,望明府思之。”
刘义同只顾自己慷慨激昂无限正义,却没有想到这拘捕来俊臣的要求让两位县令尴尬不已。
本朝名臣刘仁轨曾经干过类似的事情。刘仁轨年轻时候在陈仓当县尉,九品小官,有个四品的折冲都尉叫鲁宁,在乡里横行不法,作恶极多,被刘仁轨抓住后一顿棍棒打死了。太宗皇帝听到这消息,大怒,说:“什么县尉,敢杀我的折冲?”命杀刘仁轨,又觉得不解气,命将刘仁轨解来京师,他要亲自诘问。后来幸亏魏征直言敢谏,太宗幡然醒悟,刘仁轨不但保了命,还升了官。
做地方官的大都希望有刘仁轨那样的际遇,也可青史留名,可那也得看你碰上什么样的君主,遇到什么样的时代。
自从高宗显庆年间(656——660),太后除掉反对派褚遂良、韩瑗等人,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天下以言为讳,寂寂无声,再也没有了太宗时代那种犯颜直谏的故事了。臣子们稍有不慎即会招来奇祸,哪里还有胆量与最高统治者争论什么,只能像一群狗,看主子的眼色行事才有活路。
孙修道听说这来俊臣是太后亲自委派的,可见是太后心腹,以太后那样的为人,抓了来俊臣,绝不会有好结果。你刘义同口出狂言,以正义自居,真是自己想送死还要拉上别人。
这样想着,看张石左也不吭声,孙修道决定绝不接刘义同的话茬,他命令刘义同回去坐下。
谁知这种事情就像河流决口一样堵不住,马上又有很多人站起来控诉来俊臣,很多往事被翻出来,大堂里指责来俊臣的声音响成一片。孙、张两位县令平时的官声还算不错,这让属下的民众产生了幻想,幻想这二位可以抛却身家性命为民除害,其实这是他们做不到的。
来俊臣如坐针毡,今天的大会完全脱离了既定方向,变成了讨伐自己的控告会,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他回头看两位县令,见他们不像是要响应这些刁民的样子,心下稍安,毕竟光是这些刁民,是闹不出什么结果的。
孙修道也坐不住了,用眼光征询张石左的意见。张石左面容平静,示意再等一会儿。他的想法是希望来俊臣能学周处,即使我们今天不抓你来俊臣,也要让你知道乡邻对你的评价,认识自己的罪恶,能悔改也是好的。
看看差不多了,张石左站了起来,和孙修道、来俊臣交谈两句,然后他打断了下面正在说话的人,告诉他们:来将军另有要事,现在要离开,别的话都不要再说了。
下面人们甚是不满,哄哄大乱,两位县令厉声叱责,才逐渐平静下来。
外面忽然蹄声如雷,滚地而来,紧接着,一大群头裹抹额、腰佩横刀的越骑(府兵中练习骑射的称为越骑)卫士,簇拥着雍州长史陈崇业,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楼主:礼泉村夫2018  时间:2020-02-19 18:07:58
第三章衣冠归来

原来就在刘义同开始发难的时候,来俊臣的随从见势不好,马上选派两个人飞马去求援,一个去找陈崇业,一个去找傅游艺。
傅游艺当天在长安县治长寿坊(今西安市高新区蒋家寨)鼓动乡长,距离比较远,而陈崇业在光德坊雍州官舍,离宣阳坊不过五六里路,且大道笔直平坦,纵马飞奔,眨眼功夫就到了。
陈崇业听了来俊臣随从的禀告,以他对两位县令的了解,知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他还是做出很重视的姿态,调动了一队越骑随行,且一路快马加鞭,装作很着急的样子。
进门来看见来俊臣安然无恙,陈崇业一脸的如释重负,快步上来,主动冲着来俊臣拱手,说了几句好听的安慰话,然后转过身来,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乡长坊正们。
到底是雍州长官,一板脸便让人觉得杀气腾腾,加上两边卫士们刀剑森森,下面的这些人似乎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一个个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陈崇业大声训斥了一通“上下尊卑”之类的话,又命将为首闹事的几个人笞三十。
刘义同心里悲凉到底了,于是他慷慨起立,大声说:“某第一个发难,使君赐杖,甘心领受。”主动趴在地上等着挨打。
来俊臣的随从又指认了十来个人,一个个都揪了出来,按倒在地上。
陈崇业心里暗暗夸赞刘义同,对行刑的军士做了个暗号,意思是皮肉伤就行了,不必留下内伤。
笞刑也是用杖打的,只不过比杖刑的杖要细一些,直径二分,用荆条削成,受刑部位也由杖刑的“背、腿、臀”减少为“腿、臀”。相同数目下,受伤轻重就看行刑者手上的掌握了,有的虽然血肉模糊,但内里不伤;有的表面仅仅红肿,但伤在骨中,遗患更甚。
打完了刘义同等人,陈崇业回过身看见来俊臣还是一脸阴沉不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反感,你还想怎么样啊?想了想,又生一计。
他高声宣布,辖下百姓,以卑犯尊,深层原因是州县官员教化不到位,因此,他愿意和两位县令一起,受笞二十,并喝令士兵们快来行刑。
来俊臣刚才满心希望陈崇业能将刘义同等人收监问罪,没想到笞三十以后就没事了,所以他不满意。现在陈崇业做出这等举动,再笨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以自刑逼迫他表态,何况以他之聪明。
但他真想闭口不言,让卫士们去打,可是又想到卫士们打长官肯定是挠痒痒,哪里会真打,他只好赶紧喊停,假装万分真诚地对陈崇业说今天的事情他一点都不介意,使君万不可如此。
说完这些话,来俊臣匆匆告辞而去。
陈崇业将带来的骑兵留下四个,其余都派去护送来俊臣。目睹一大群人马腾腾踏踏离去以后,他和两位县令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
孙修道心中还有千般心事万种疑惧,正想向长官请教,便邀请陈崇业和张石左到私宅小酌,两人都痛快地答应了。公厨向那些人供食的事情,自有主簿去主持。
楼主:礼泉村夫2018  时间:2020-02-19 18:07:58
第三章衣冠归来

来俊臣他们住在光德坊雍州官舍中一个僻静的小院里,这里是专门为过往的高官准备的,环境幽雅,屋舍洁净。三位京使一人住了一间上厅,仆从们分散住在外围的房子里。
来俊臣回来以后,完全没有了平素的雍容气度,在屋子里气哼哼地来回走,踢东西,仆从们都吓得远远躲开了。
来俊臣本来是准备办完公事以后,在万年县多消磨一会儿,找些人聊一聊,看能不能抓到些把柄或者找到什么机会到孙修道家去看看,窈娘的绝世美色,已经让他连续两个晚上辗转难眠了。
谁知道刘义同这杂胡贱种,当堂大闹,害得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展就被形同遣送了回来,不过这直汉倒是无意中提供了一个有用的信息——那孙修道是从和州来的。
想到此来俊臣渐渐冷静下来,他唤来两个比较机灵的仆从,命他们分别去雍州和万年,调查孙修道的履历,这些都是公开的,很好打听。
黄昏时分,两个人回来向来俊臣禀报,来俊臣一听,心中郁结的旧恨登时又喷发燃烧起来了,因为在东平王杖打他的时候,这孙修道正是和州长史。
不管有无参与杖打来俊臣,只要是那时候和州的主要官员,来俊臣都会仇视到底,再加上垂涎窈娘,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向孙修道下手了。
他命令仆人都下去,他要一个人把整个计划的细节考虑清楚。

忽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小院的寂静,还有几个人大声说话,来俊臣有些恼怒,正要出去叱责,却看见侯思止手提马鞭,出现在自己面前。
侯思止昨天去了醴泉,为什么却又回来了?
侯思止一屁股坐下,一边大声要水喝,一边断断续续对来俊臣讲他在醴泉的遭遇。
原来醴泉的那些乡长根本就没有将侯思止这个旧日的卖饼小儿放在眼里,他又没有文化,将傅游艺的那番理论传达得似是而非,惹得许多人窃窃笑他,到后来竟然哄堂大笑。他面子上过不去,将带头起哄的人鞭打了一顿,这下子犯了众怒,乡长士绅们堵着县廨大门不让他走,幸亏醴泉令帮忙,他才得以从小门走脱。
一怒之下,他打马回了长安,从醴泉到长安一百多里,竟然一路没歇,半日就回来了。
侯思止对来俊臣讲述了事情大概,却隐瞒了起因是自己言语闹的笑话,只说那些乡长刁恶愚顽,故意起哄。
来俊臣心里明白,也不戳穿他,嘴上表示同情,心里却舒服了一些,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倒霉。
侯思止怒火未熄,渐渐迁怒于傅游艺,埋怨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害得自己抛开长安城的温柔富贵,跑到那偏僻小县去受罪。
本来想说去丢人的,话到嘴边硬生生改了口。
来俊臣也有同感,他觉得傅游艺急切想立功,能力又不强,没有好计谋,害得同僚都受累,办事又独断专行,对僚属和随从寡恩刻薄,因此他断定傅游艺将来肯定会被自己人出卖。
想到这里来俊臣暗暗警醒自己:官场诡谲,还是要多一些铁杆帮手和心腹为好。侯思止虽无才能,却有胆量,是个冲锋陷阵的好人选;人也不是很聪明,心眼不太多,比较好驾驭;虽然品级比自己高,此次西来,一路却对自己言听计从,看来先收服了他,多个帮手也是不错的。
于是来俊臣正色对侯思止说,要想不干傅游艺这件事,他倒是有办法。
侯思止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催促来俊臣快说。
来俊臣告诉侯思止:他本来今晚就要去告知傅游艺,他另有绝密使命,这发动父老劝进的事情是不能兼顾了;要是侯思止愿意帮他做事的话,只要对傅游艺说侯思止和自己同负密令就可以了,傅游艺绝无胆量不同意;他这件事,会一直在长安呆着,不用出城门一步。
侯思止听得又激动又嫉妒,激动的是终于有机会参与朝中秘密了,嫉妒的是来俊臣入仕比自己晚,怎么就能参与机密、受命出行。
侯思止于是热切地拍来俊臣的背,表示肯定帮忙,让他赶紧去找傅游艺。
来俊臣却神色冷峻地躲开侯思止的手,非常严肃地要侯思止好好考虑一下:第一,参与机密的最起码要求是不能外泄,否则就是杀头灭族之祸;第二,不该问的绝对不要问,知道多了并不是好事;第三,要想帮他办事,就必须要听他的,严格按照他的话做事,不能对他有任何隐瞒。
侯思止讪讪地缩回手,他也认识到自己胸无点墨,又没有靠山,在盘根错节的满朝饱学之士中怕是难以立足。来俊臣虽然品阶不高,但看他说话底气十足,像是背景深厚的样子,既然他有意笼络,不妨先跟着他走,总比自己盲人骑瞎马强。
侯思止便一脸诚恳地表示愿意帮来俊臣做事,绝无二心,永不会外泄机密,也不会对来俊臣有丝毫隐瞒。
来俊臣很满意,虽然他明白侯思止还没有真正铁了心跟随自己,但是这效果已经不错了,他深信自己下面要说的话,绝对会让侯思止永远不敢生二心。
他告诉侯思止:自己奉圣母神皇密敕,借傅游艺队伍隐蔽身形,真实的目的却是为西京留守裴居道而来。
光是圣母神皇和西京留守这两个名字,就听得侯思止一哆嗦。
来俊臣接着说:裴居道留守西京以来,所作所为和神皇的方针不太一致,一些言论也让神皇很不高兴,太后既然能命自己暗地里“观察”他,心里就肯定是希望能找到把柄罢免了他,以后永远不再为他烦心了。人主的话,从来都不会说得太明,需要臣下自己多用心去体会。
裴居道官居二品,这么个庞然大物,不是一下子可以扳倒的,该从何入手?来俊臣告诉侯思止,他的大概计划是这样的:
先清除外围,搞掉裴居道的爪牙,头一个,就是万年令孙修道。组织多人,由各地一齐上书告密,告孙修道是东平王李续谋主,当年曾参与逆谋,后来因调离和州而侥幸漏网,在西京仍心怀不轨,暗中豢养死士,别有异图。这些告密的书中都要写上“请付来俊臣或侯思止审问,必获实情”字样,保证这事情不要落到别人手中。
将孙修道抓捕后,严刑逼迫他承认伙同裴居道谋反,即使他死不承认也不要紧,有他手印就行,将他供状上呈神皇,同时再由各地上书告裴居道谋反,加上神皇对裴居道已有不满,他岂能逃脱此劫?
他们的大功一件就可以由此告成。

可怜孙修道,从来都绝少与裴居道有私人交往,竟然成了裴居道的头号爪牙。
可怜裴居道,自以为行端影正,哪里能想得到谋反罪名会落到自己头上。

侯思止听得心中凛凛,这来俊臣确是天生罗织高手,若不幸得罪了此人,岂有生理?但他又佩服此人心思缜密、计划周详,看来死心塌地跟着此人,是最好的选择了。
来俊臣从侯思止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了他的心理变化,知道他已被自己完全折服了,不禁感到很得意,得意这收服的手段,也得意这计划的高明,既复了神皇之命,又办了利己私事。孙修道并不是目标,只是个顺手摘的果子,只是这些话眼下还不能对侯思止他们说而已。
来俊臣决定这件事即刻启动,他写下一张名单,让仆人们明天在长安各处去寻找这些人,这些人都是自己旧日的徒众,自己发达了,也要给他们一个上进的机会。又让侯思止也组织一些人,连同长安这些人都分散到外地去,找一些刁恶相投的人出面告孙修道,千里呼应,务必形成一股浪潮,三人成虎,让神皇不得不相信。
安排完这些事,侯思止告辞,仆从们也都下去了,来俊臣吹熄了油灯,一个人在黑暗中静坐,让紧张思考了半天的头脑清净下来。

来俊臣恍惚中好像置身于一大片鲜艳的花丛中,朵朵盛开的花,娇艳美丽,仔细一看,那最美最大的花却幻化成人形,正是窈娘笑靥如花,可是等他急急忙忙走到面前,那大片的花却忽然枯萎,绿叶也变成灰色,窈娘也不知所在了。正在失望,却又看见窈娘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于是他又奋力去追,却好像怎么追都追不上,终于快要追上了,窈娘却回过头来,厌恶地朝他啐了一口,又拿出一根鞭子,朝他打来,打在身上却一点儿都不疼痛,他伸手去拉她,却扑了个空,一跤跌倒……
来俊臣从梦中惊醒,回味梦境,犹觉窈娘那纯净、明朗得像春天的第一朵桃花般的笑容还在眼前,也许这种笑容是他的人生中最缺少的,所以觉得珍贵,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要独占这笑容。
别的女子,如果敢啐他鞭打他,他一定会在将她们弄到手之后,剥光了鞭打,可是如果将窈娘弄来这里,他会舍得这么干吗?他自己都不知道。
楼主:礼泉村夫2018  时间:2020-02-19 18:07:58
第三章衣冠归来

孙修道那日中午在家里请陈崇业和张石左喝酒,席间仔细向他们讲述了来俊臣追逐女儿以及和州的事情始末,还有他自己的担心,他担心来俊臣会陷害自己,故而动情地说了些如有不测,以儿女托付二公之类的话。
陈崇业和张石左都认为来俊臣如果要陷害孙修道,肯定会从和州入手,但是此时来俊臣的名声还不太响亮,还没有像后来那样成为恶魔的代名词,所以他们俩都乐观地觉得来俊臣看起来文雅雍容,应该不会有那么坏吧。
陈崇业最后又说,为防备万一,孙修道还是应该去拜见一下裴居道,如果来俊臣真的对孙修道有什么陷害行动,到时候就请裴居道出面,以“留相”之尊来主持公道。
于是孙修道跑去求见裴居道。裴居道这老头,清廉自奉,不愿意在私宅接见僚属,派门夫传话说请在明日听事时公堂相见。

太子少保、纳言、西京留守、翼国公裴居道,是前太子李弘的岳父。
李弘是太后的大儿子,宅心仁厚。高宗用兵征高丽时,因为军人逃亡,有个连坐的政策,规定逃亡军人的家属要籍没为官奴婢,李弘针对此事上书,请求取消这个政策。此举获得了很多人心,其行事又与其母大相径庭,在很多事情上惹得太后不高兴,尤其是义阳、宣城二公主的事情。
两位公主的生母是曾经与太后争宠的萧淑妃,后来和王皇后一起被太后陷害,被斩断了手足泡在酒瓮里,受尽了非人的凌辱折磨而死。萧淑妃生性刚烈,临死前犹大骂:“愿来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可能正因此故,两公主被太后长期幽禁在下层宫女居住的掖庭宫,不见天日,年逾三十而未嫁。同是高宗的亲生女儿,和太后所生的太平公主相比,何异于地狱天堂?
一个偶然的机会,李弘看到了两位公主,问左右才知道此事原委,心中惊恻,立即向天皇奏请让她们出嫁,天皇也答应了。
可是太后却勃然大怒,天皇的话不好违抗,于是她就当天将两公主匆匆处理给了殿前两名卫士。
高宗上元二年(675)四月二十五日,太子李弘薨于东都合璧宫倚云殿,时年二十四岁。天下人都感到痛惜,且有传言说是太后毒死了太子。
太子死了,那位美貌贤德、曾被高宗称赞“东宫内政,吾无忧矣”的皇太子妃,一下子从未来的皇后变成了幽居深宫无人问津的残花败柳,她又没有子女,孤寂凄凉,很快就郁郁而终,谥号“哀皇后”。
裴居道老了,近年时常想念爱女,不免就掉几滴清泪,说一些“假若孝敬皇帝(李弘死后追赠的帝号)还在……”之类的话,本是无心之语,谁知道这些话却通过一些特殊渠道传到了太后耳中。
西京留守这个官,本来就不好作,总揽一方,手握重兵,此时实行府兵制,全国总共有军府六百三十四个,而关中就有二百六十一个,所以容易惹最高统治者猜疑。裴居道之前的刘仁轨在此任上时,事事都请示汇报,抓住机会就表忠心。
公元684年,宰相裴炎以谋反的罪名被杀。时隔不久,郎将姜嗣宗从东都到长安公干,刘仁轨请他喝酒,这姜嗣宗好吹牛,喝了点酒不太冷静,说:“我早觉得裴炎形迹可疑了。”刘仁轨不动声色地问道:“贵使早就有感觉了?”姜嗣宗说:“是啊。”刘仁轨说:“我有一封奏疏,请贵使顺便带到朝廷去吧。”姜嗣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结果他回到东都向太后交差,太后打开刘仁轨的奏疏一看,里面写着“姜嗣宗明知裴炎谋反而不告发”,太后立刻就让人把姜嗣宗拉出去绞死了。
就这样,刘仁轨一直平安无事,老死在了西京留守任上。
裴居道乃名门之后,没有刘仁轨那样的小心和耐心。他来到西京后,太后明显感到西京的消息越来越少,长安也好像越来越远了,加上有人在背后打小报告,太后对裴居道日益猜疑。
这些情况,西京诸公们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楼主:礼泉村夫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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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1-05 21:01:50

更新时间:2020-02-19 18: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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