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花燕死了。
24岁，43斤。
百万善款，没救得了她。
她太瘦了。
医生说，她的病，做手术，得养到60斤。
有人会觉得我冷血，为何连去世都舍不得用，要用那冷冰冰的死字。
我觉得，死，这个不带感情色彩的词。用在她身上，正好。
用在我同学张金身上，也正好。
吴花燕的死，让我想起了张金。
张金死时，应该是35岁吧。
认识他时，是六年级。
他们小学，五年级打止，读六年级，要到我们这的中心学校。
他家在冲里，离中心校，起码十几里路，这对12岁的孩子来说，很远。
记得某日，几个要好的同学，说要去他家玩。他颇犹豫，似不愿我们去。但我们没事干啊，想到处跑跑，坚持要去。
骑着单车走啊走，走啊走……好久好久了，经过他的小学，还没到。
我们都累了，便问，还有多远。他说，刚走了一半。
于是我们说，不去了，干脆就到你们学校图书馆看看吧。
他说好，如释重负。
这大概是1995年的事，17年后，我才理解他为何如此。
先说小时候吧。
我们觉得累，而他每天都要骑这么远。
他从小严重贫血，背有罗锅，一肩高一肩低，极度瘦弱，那时，也不过60斤的样子吧，反正，看起来，弱不禁风。
现在想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那段时间的。
他骑着一辆生锈的女式单车，却根本坐不上坐垫，只能跨在横杠上，还无法将脚蹬踩成圆圈，只能半月光一步一挨……
我家虽然也穷，但好歹一年也买一两件衣服，而他，似乎是从六年级到初中三年，就是那几件……那几年，我们蹭蹭长高长壮，而他，还是老样子。
说起初中，对他刮瘦的身体而言，更是极限。
中学校舍在山下，从小学往上，还得两三里路，一路都是上坡，石子泥巴路，我们走着尚且不爽，何况他得推着单车一直往上……
尽管身体瘦弱，但他成绩很好，学习努力，看过很多书。
六年级有一次，老师让同学讲故事，他讲的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我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他为没财而死。
高中三年，不在同一个班，也没经常一起玩了，不知他是没考上大学，还是考上了没去读，他去念了一年制的电脑班。
再见他，已是10年后了。
2012年，在同学家玩，提到他。同学说，张金家不远，要不要去看看？
我说去啊。
到了他家，我震惊了。
我想不到，还有那样穷的家庭。
我们这，90年代初，基本土房换楼房，我家是94年建的，但他家，竟然还是破破烂烂的土砖房。
我这才想起，为何读小学时，他不想带我们去家里。
他家大门口，贴着一副对联，写的是信基督如何如何，堂屋右边墙上，贴着张耶稣像。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我们这边，还有信这个的。
说句题外话，那些以圣诞是洋节吼着抵制的，也许你们是没有过过他们家这样的穷日子。信仰能让他们安心一些，求得内心的富足，而非仇这仇那。
对我们的突然到访，张金颇有些惶惑。急忙请我们进屋。
在他家灶屋里，我回忆起，11岁之前，自家那种到处是老鼠洞、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他家的，比我家的，一切还要更破旧。
他母亲急忙烧水泡茶，但他家甚至没有几只好茶碗，只得用麻灰把饭碗洗了好几遍，泡茶给我们喝。
已忘记当时说了些什么，大概就是些家常吧。
那时方知，他有个爷爷，父亲母亲身体都不好，无法出去做事，弟弟精神亦不好。
这是一户苦熬的家庭。
有低保，也根本救不了。
然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那样乐观，从来没有讲过家里如何穷苦。
那次之后又过了6年，我听到了他的死讯。
一同学在朋友圈里发，说他死了，同学们正在给他家捐款。
从配的图里，我对她家的贫穷，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她母亲蜷曲着躺在床板上，没有面对镜头，而是对着斑驳破损的墙面。
那张床，真不可称之床。
两头用红砖垒起来，中间架着一块木板。被子，又薄又破。
我跟同学说，帮我捐两百吧，转给你。
又说，他生前，我们都没想着要帮帮他，死了还帮有什么用呢？
……
有人说，人死之时，生前的各种事，都会光速般闪过。
我在想，张金或许也想到过，我们读六年级时，我每天早晨总是让他帮我去校门口买包子，一人吃一个……
我无耻地揣测，我因怕读三年级的妹妹发现我偷父母钱而支使他去，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