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
凌王突然下令原地休息，只见卫凛动作缓慢的下了马，寻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倚靠在树下，浑身疲惫不堪。
.
“首领，喝点水。”说话间，一个水壶递了过来。
.
“多谢。”卫凛点头接过，抬眼望着王爷那边正在与身旁影卫交待什么事情，其中一人好像得了命令，一骑打马往其他方向奔去。
.
忽然凌王也看向了他这里，卫凛慌乱间避开了四目相对，仰头饮下一大口水，呛得满脸通红。
.
歇息了片刻，方才离开的影卫带回了一辆简乘马车，驾至卫凛这边勒绳停下。
.
“首领，王爷有要事先行回府，属下陪护您乘马车缓归即可。”
.
卫凛先是一怔，继而听见前处马蹄声声，凌王已经率领着余下影卫继续赶路回程，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
黄昏的雾霭，绛紫的云朵，卫凛站在柔和的夕阳下久久沉默，这看似美好的景色会不会只是一瞬……
.
.

“首领，前处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镇子上，今晚可以宿在那里。”旁边响起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
“嗯，赶路吧。”卫凛翻身重新上马。
.
“首领，您不坐马车？”
.
“你叫什么？”
.
“属下影十七。”
.
“才进府？”
.
“是，半年前从影卫营中选入补位。”
.
“十七，你可曾听说影卫有坐马车的？”
.
十七一怔，摇头。
.
“你记住，影卫没有什么苦吃不下，没有什么痛忍不了。”
.
“是。”十七受教了，早就听闻昔日的首领严于律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
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卫凛就把缺失一年的府中情况了解个大概：自己坠崖后，卫帝与凌王起了很大一场争执，关系一度紧张。回府后凌王莫名大病不起，历经半年才慢慢好转起来，此后性情变得更加喜怒无常，随身的影卫经常无缘无故被责罚。
.
上一个影十七就是因被王爷责罚致死，所以才有了他补位的机会。
.
.

话说凌王先行一步回到府里，直奔客房而来。
.
“哈哈哈，白族故人！本王就料到是你！”凌王大笑着拍了拍他肩。
.
“等了你几日可算回来了！”白洛，白族小皇子，年幼时在卫国当过一段时间的质子，在宫中常与卫帝和凌王一同玩耍，后被白族接回。
.
“怎么这时来卫国了？”凌王有些诧异，现下并非两国互贡往来的大节之时。
.
“白族如今政局稳定我也可以喘口气了，这些年一直挂念着卫瀚，所以就来了。”早年白族内战，大皇子与二皇子各自为营，白洛无法独善其身只得投靠大皇子麾下，几年战战兢兢的日子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大皇子继位称帝，封予白洛十城为王。
.
“哦？”凌王自是知晓他二人幼时的情份，先国后家倒也是人之常情，“那你不去找皇弟，跑我这里做甚？”
.
“唉……”白洛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声，“怎么没去？可他一听我说那些话，就将我赶了出来。”
.
白洛此番隐名入卫正是为了卫帝而来，谁料刚刚表明心意就被赶了出来，皇宫守卫森严，他单枪匹马的怎能闯进去，只好来找凌王帮忙了。
.
“整个卫国我就认识你们俩，皇宫的宫门高墙将我拒之门外，你再不收留我那我岂不是要露宿街头？！”白洛苦着脸，故作一副可怜模样。
.
“原来是在皇弟那碰了壁！”凌王畅然一笑，出言宽慰道：“皇弟一心国事，感情事难免木讷一些。”
.
“我知道，他从小就是那个臭脾气！”白洛想起幼时趣事，嘴角不禁噙着笑意。
.
“哈哈哈，本王这里随你呆多久，至于你和皇弟的事本王会尽力帮忙。”凌王倒是很乐意为他搭桥牵线。
.
“大恩不言谢！”白洛拱手一揖，“今晚咱们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
.
“哈哈哈，好！来人，备酒菜！”
.
凌王也是难得的心情大好，二人把酒言欢到深夜，以至于翌日清晨卫凛赶回到府中的时候，撞到的是他们酒气熏天，抵足而眠的场景……
.
依着往日的规矩，不管何时外出归来都要给王爷问安，于是卫凛缓缓落了双膝，低头垂目静静跪候。
.
.

花见露，草见霜，春意渐浓。
.
虽已入三月，空气中却没有一丝温意，冷风灌进衣襟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约摸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隐约听到屋内有了声响，卫凛强打起精神正了正跪姿。
.
他这一路并未乘坐马车而是骑马赶程，正如卫凛自己所说，他是刀尖舔血的影卫，不是安逸享乐的公子哥儿，他必须强迫自己早日适应尽快磨出茧子，所以大腿两侧和双手理所当然的被磨到破血，连此刻的跪候已然开始微微发颤。
.
终于凌王宿醉醒来，半眯着眼饮下一碗醒酒汤，听得下人来报卫凛一早就回了府正跪候在门外，立刻睁开双眼强撑着出去。
.
果然，那人正极力的跪直身子，唇色冻得有些发紫，看来已经跪候好一段时间了。
.
凌王冷了几分脸色，不由分说的将人拎起来：“下去歇着！今后不必跪候！”
.
卫凛一怔，刚要开口便看到屋内一人迟缓缓的走出来，斜斜倚在门框边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
二人目光相对，白洛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这个搅了他好事的影卫首领，虽是剑眉高鼻却算不上英俊，身形挺直但自己更加修长一些，从头看到脚也就不过如此嘛！竟然能让小皇帝念念不忘甚至是将自己拒之门外，看来这人定是有些手段的。
.
想到这里白洛嘴角浮起一丝诡笑，回身取了一件长袍披在凌王身上，口里柔声念叨着：“清晨寒凉，别冻坏了身子。”
.
凌王酒意未尽只觉脑子里蒙蒙发昏，点点头便折返回了屋里。
.
“凡事勿扰，首领且安心歇着去吧！”白洛邪魅一笑带上了屋门，卫凛怔怔的站在原地，霎时一阵酸楚袭来，初春的寒意也仿佛从膝下蔓延到了心底，都堵在胸间涨得难受，说不出的滋味。
.
.

影卫训练与休息的地方都在王府后院，卫凛回到以前的房间看到这里的一切还维持着原样，终于还是回来了。
.
“首领，您的早膳。”说着，下人捧着各式各样的食物鱼贯而入。
.
卫凛微微皱眉，按惯例他平日里的早膳是一菜一粥，午膳与晚膳也不过是两菜一汤，可这一会儿桌上已经摆满了七八种样式。
.
“这是？”
.
“回首领，这是奉王爷之命今后膳食皆与王爷一般标准。”下人据实回禀，“稍晚一些还有裁缝会过来为首领量身。”
.
卫凛一时无话，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坐在满目玲琅的早膳前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曾经的靳氏便是如此荣宠，而今轮到了自己……王爷是将自己当做男宠了么？
.
当下也没有什么胃口，随意用了几口早膳便离开屋子去了北院。
.
偌大的一个院子分为训、刑、药三部分，训是训练影卫的地方，考核优异者可补位府中影卫；刑是惩戒影卫的地方，不管是首领还是管事在这都会被一视同仁的对待；药是医治影卫的地方，受伤的影卫皆来此医治。
.
卫凛一步一步走着，这里的点点滴滴都是那么熟悉。
.
“首领？”
.
“首领回来了！”
.
正在训练的影卫看到昔日首领纷纷停下动作，心中都是止不住的激动。
.
“谁准你们停下来的？！”院中有一男子负手而立，冷眸看了卫凛一眼，继而语气严肃的向众人发威道：“今天所有人训练加倍！不完成不准休息！”
.
“是。”影卫毕恭毕敬的见礼，立刻恢复了训练状态。
.
刚刚对视的那一眼卫凛就明白了，原来首领之位早已经有人补了位。
.
卫凛几乎窒息一般加快脚步匆匆回去，不曾想此刻的屋内正有人在等他。
.
“首领，属下奉王爷之令送来此物。”来人恭敬一礼，双手捧着一个漆红色的托盘，上面用金色锦布盖住。
.
卫凛带着一点好奇掀开遮挡，一霎时白了脸，托盘内整整齐齐摆放着大中小三个玉势，通身墨色还带着淡淡药香。
.
“王爷的意思是首领许久未经此事，循序渐进莫伤了身子。”
.
“谢王爷体恤。”卫凛缓缓接过，跪地谢恩。
.
看着这打造精致细腻的玉势，卫凛越发的惶恐不安，如今的自己再不是武功高强的影卫，更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首领，于王爷而言自己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难道真的要做个日日等待恩赐的男宠吗？自卑自怜的情绪弥漫在心底久散不去……
.
.

转眼卫凛回到府里已有几日，可这几日凌王不曾宣见卫凛，就好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物件一般，而卫凛也不敢贸然去叨扰，思念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只能在熟悉的地方无尽的守望。
.
又是一日，卫凛实在按耐不住性子，悄身来到前院想一探究竟，谁知还未靠近书房便迎面一掌袭来，卫凛利落地侧身避过，二人无声间过了几招来人便收了手。
.
“凛首领？”原来是十七。
.
“是你？今日当值？”卫凛敛了戾气。
.
“是，王爷入宫未归，其他影卫随护只剩我一人在此。”
.
“我……”卫凛不知如何开口。
.
“首领可是想见王爷？”
.
卫凛点头无话，想见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见，若能远远瞧上一眼便足矣。
.
十七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王爷应该快回府了，首领顶替我一刻钟可好？”
.
“你去哪？”
.
“出恭。”十七粲然一笑。
.
卫凛内心撼动，他知道影卫擅离职守是大忌，可眼前的十七知他心中所想，甚至为了能让自己如愿竟愿以身涉险。
.
卫凛默默拱手一礼相谢，十七赶忙躬身一揖还礼。
.
卫凛再无多话，立刻隐了身形飞身藏匿于树上，目送十七匆匆离开。
.
不多时凌王便回了府，一脸严肃的径直走进书房，其余跟随的影卫各司其职隐在自己负责的区域。
.
卫凛远远望着王爷在书案前挥笔泼墨，几日未见，王爷仿佛消瘦了许多……正当卫凛向前探一探身的时候，侧面突然飞来一枚暗器，卫凛一个闪身躲过，霎时间四面八方涌上多名影卫开始围攻而上。
.
卫凛暗道不好，一边掩着面一边向后闪退，谁知为首那人武功了得一路追至后院才停下来，站在原地略略思量了一下竟然没有再继续追击，最终折返而回。
.
.

秒吞，上图……

HE还是BE，纠结中…

王爷最终还是同意了卫凛回影卫重训，勿需多想也知道是白洛帮了忙。
.
管事看到他面上的掌印，心下了然这是得罪了王爷才被退回重训的，立马收起脸上的谄媚，一派严肃的正言道：“不管你曾经什么身份，进了训部就要按照影卫的规矩来！”
.
“是。”
.
“简单收拾一下，今日起你便是影一零三。”管事疾言厉色的吩咐道。
.
“是。”卫凛膝下早已麻木，双手用力撑着地才缓缓起了身。
.
三月的天，依然寒意逼人。
.
北院，所有待训的影卫集合在一处，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什么介绍，卫凛默默站在了队伍最末端，就这样重新开始了他的影卫生涯。
.
“今日训练开始，负重深蹲五百。”
.
一声令下所有影卫依令而行，卫凛也不例外，小腿各绑上五斤重的沙包，不多会儿额上便出了汗，这样的体力训练卫凛确实很久没有经历了，眼见着周围的人都已经完成，心下不禁有些急迫……
.
“停！”管事手背后握着一根短鞭，来回巡视着，“没完成的出列！”
.
卫凛默默迈开一步上前，诺大的训练场上稀稀散散不过四五人没有完成。
.
不远处有一人身形魁梧正大步朝这边走来，所有人都恭敬的抱拳见礼：“首领。”
.
卫凛心中一颤，早些日子他特地打听过这位首领，是在自己坠崖的三个月后，王爷亲自去影卫里挑选出来的新一任首领，姓沈名貊。
.
只见沈貊不怒自威的抬手一挥：“继续！”
.
管事欠了欠身应了句“是”，接着便上前连抽刚刚没完成任务的每人十下，轮到卫凛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迟疑，鞭子抽打在身上不仅仅是疼痛，更是一种耻辱。
.
“两两一组，过招。”热身结束便开始了下一项训练，好在影卫间的较量不用内力，卫凛凭着自己武功佼佼轻松胜了对方。
.
“胜者，再战！”
.
又是一轮两两对决，卫凛依然胜了。
.
“胜者，再战！”
.
就这样轮番几场对决，卫凛一直胜到最后。
.
“你是谁？”突然，首领发问。
.
卫凛沉声答道：“一零三。”
.
“谁教你的规矩！连敬语都不会？”管事疾言厉色的训斥道。
.
卫凛略略低头，又重新回了话：“回首领，属下影一零三。”
.
沈貊紧盯着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猛然出手攻来，卫凛皱起眉迅速向后撤开。
.
“过招！”
.
终于二人缠斗一起，来回几十招后突然一掌夹混着几分内力直冲自己袭来，卫凛一个失神被击中胸口，飞出几丈远重重摔地，卫凛撑起身子硬生生吞回半口淤血。
.
只见沈貊眸光一凝，语气笃定道：“昨日果然是你！”
.
卫凛捂住胸口垂目而立，抿着嘴不发一言。
.
“混账！”管事急急上去就是几鞭，“首领问话竟敢不回！”
.
沈貊挥挥手示意管事停下，而后冷冷看向卫凛，面色清肃道：“不说没关系，刑堂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想来你也不陌生！”
.
说罢，即刻上来几人将卫凛死死按住，一路押至刑堂。
.
.
卫凛进了刑堂后就被带到里间的一个刑室，隐约看见一个人悬吊在刑架上浑身是血，定睛细看，竟是十七。
.
“十七！”卫凛甩开压制自己的人，紧张的上前查看着。
.
只见十七耷拉着脑袋没有任何回应，卫凛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尚有一丝微弱的呼气，急声唤道：“十七！十七……”
.
“放心，暂时死不了。”身后传来一阵冷声，是新任的刑堂管事，传闻他手段狠辣非常，进了刑堂的影卫都被他折磨的不轻，影卫间早已将此人奉为地狱魔尊。
.
这，不再是曾经自己熟知的那个地方。
.
卫凛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一路陪着自己走来的十七，眼睁睁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是灼伤和鞭痕，不过一天时间就将人活生生的折磨成了这样……
.
“竟不知刑堂何时敢私下动用灼刑！”卫凛双手渐渐紧握成拳，语气不善道：“这般用刑不符规矩！”
.
灼刑，是将滚烫的热水盛入杯碗等器皿中，放在裸露的肌肤上生生灼烫出水泡，拿针戳破后继续在伤痛处周而复始用刑，这种刑罚伤口极易感染复发，恢复时间漫长，所以一般不会对影卫动用此刑。
.
“呵！本管事怎样量刑轮得到你来置喙？”刑堂管事冷嘲一笑，“莫不是凛首领还不知今日是谁掌权做主？”
.
卫凛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抵住刑堂管事一条胳膊反手将其压制在墙上，眼目煞红的厉声喝道：“王府内你有什么资格狂？”
.
“呃！”措手不及的这一下子让刑堂管事心惊胆颤，他心知若真的惹急了眼前这人，必是敢将自己杀之后快。
.
“十七失职是王爷亲自下令废掉，在下也是遵从王爷之命。”刑堂管事一副认怂的模样。
.
卫凛听后默然不语，如今能救十七的只有王爷了，于是松开刑堂管事威逼道：“我去见王爷，在此之前你若是再敢用刑我就翻了你这刑堂！”
.
“不敢不敢。”刑堂管事点头哈腰的连忙应下，待卫凛出了刑堂后才狠狠“呸”了一声。
.
.

话说卫凛匆匆赶往前院正是晌午时分，王爷午睡未醒，卫凛内心焦急的跪候在屋外，一心等着王爷醒来为十七求情。
.
又是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王爷终于醒来并召见卫凛进前。
.
“不是说过不用跪候？”凌王见到卫凛主动来见自己心情大好，“不习惯影卫辛苦便不用回了，待在本王身边好好养着身体。”
.
“求王爷免了十七之责！”卫凛深深一磕，“昨日是我逼迫十七暂且离开，求王爷降罪于我一人。”
.
“你来见本王就是为了他人之事？！”
.
“属下唐突。”卫凛心急如焚的不知该如何解释，“求王爷救救十七，他快不行了！”
.
“卫凛！本王另眼待你不代表可以纵容一切！”凌王扬声喝斥，“不过是一个犯了错的影卫，竟让你如此乱了分寸！”
.
“是属下连累了他人。”卫凛悔不当初，苦苦请求道：“求王爷网开一面。”
.
凌王脸色忽变凝重，恼怒遣之：“滚下去！”
.
卫凛欲言无词，不敢再惹王爷动怒只能无功而返，当他回到刑堂时，看见十七正在受刑，残缺的衣裳沾满了鲜红血色，大惊上前：“谁准你们上的刑！”
.
“我！”沈貊缓步而来，走到卫凛面前四目相对。
.
“咳咳……”十七奋力的睁开眼，一缕缕鲜血从口中直流下来，血水淌了一地。
.
“十七！”卫凛上前解下他双手束缚，半蹲下身让其倚靠在自己怀里。
.
沈貊平静的看着他们，没有制止。
.
十七身体一直在抖，双眸暗淡无光的看向卫凛：“疼……”
.
卫凛心间一紧，连忙取出一粒红药想要喂他服下，却见十七摇摇头：“影卫没有……没有什么痛忍不了……”
.
十七努力挤出一点笑，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抽气声，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卫凛一身。
.
“我……我想喝酒。”
.
“拿酒！”卫凛紧紧抱着十七，冲着沈貊嘶声命令道：“拿酒来！”
.
沈貊没有答话，轻轻点头示意一旁的随从去拿酒。
.
十七如愿以偿的饮了一口酒，展颜一笑：“哈哈哈好酒！只是还不够烈……咳咳！噗——”
.
“十七！”卫凛眼见他吐了一大口血，连同刚刚饮下的酒一同咳了出来，漆黑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清明，定格在刑堂角落里的那一扇窗外。
.
瑟瑟北风起，吹尽落花方为终。
.
天妒少年，十七最终还是去了……哪怕是铁壁铜墙一般的人心，也会在这一瞬间溃不成军。
.
这世上总有很多不公平且无法改变的事情，最残忍的莫过于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
.

凌王府中，夜深人未静。
.
凌王突然昏厥，御医个个摇头叹息的素手无策，卫凛守在塌前眉头紧锁。
.
“出去。”
.
众人一怔。
.
“出去！”
.
卫凛冷若冰霜的表情散发着深沉气息，让这些见惯了皇家贵戚的御医也被他的威严所震慑，皆依命退下。
.
卫凛静静地看着凌王，身形颀长巍岸却紧闭双眸不醒，于他而言，这便是自己的本命所属，让自己甘愿一生低伏的天地。
.
此时白洛听信赶来，急急推门而入：“卫灏如何？”
.
卫凛摇头。
.
白洛上前探了探脉息，深叹一声：“这蛊真邪！”
.
卫凛眸光一厉：“蛊？”
.
白洛立刻噤声，暗恼自己失言。
.
卫凛反扼住白洛的手腕，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什么蛊？！”
.
“啊！疼疼疼！”白洛只觉手腕处被攥得几乎要碎了一般，一路被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墙角，无奈之下只好如实交代：“放开！我告诉你便是！”
.
“一年前你在塞北坠崖，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卫灏悲痛不已回到王府便大病一场，长达一个月也不见好，后来才发现是被人种了蛊。”
.
“当然这人你也能猜到，定是那个姓肖的！”
.
“后来知道你没死，他不管不顾的连赶了几夜路去接你，后来又怕你知道此事，特地下令封了口。”
.
“我此番入卫，一是为了卫瀚，二便是为了卫灏。我白族擅于蛊毒之术，可我用尽了毕生所学也不得解！只能是暂且的压制，如今看来这蛊来势汹汹，似要彻底发作。”
.
白洛看着卫凛几分疲惫又几分狼狈的样子，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顿了一顿继续道：“卫灏夜夜与我一起饮酒畅谈，多数说的是你。”
.
“他怕你的身体禁不住，又怕自己把持不住，所以才一直忍着不去见你。”
.
“后来你执意要回影卫重训，他是真的动了怒，他不舍你再遭罪，但又怕鸿鹄化为燕雀折了你的愿，所以才妥协同意了。”
.
“但他早已嘱咐沈貊不准难为你半分，谁知那小子竟敢当众折辱你，他得到信后立刻过去，可赶巧不巧卫瀚竟也在那里！”
.
“唉！小瀚子果然是对你动了真心，可怜我在这里他也不来看一眼……”
.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白洛一直似在自言自语，“三日后他要你进宫，你如何抉择？”
.
卫凛始终未发一言，颓然的闭上了双目，再次睁开时眸中满满充斥着深红血丝，深陷在眼眶中无光无神，仿若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
缓缓道：“云山的医神可能解蛊？”
.
“云山？”白洛闻言惊得差点跳起，“那云山医神本就是江湖传言，就算真有其人也不一定有法子解这蛊，你该不会是要去闯云山吧？！”
.
卫凛点头。
.
白洛急得直摇头：“那云山崎岖万险，九死一生，多半是徒劳无功！”
.
“就算只有一分希望也要去！”卫凛眸光坚定的看向凌王，深深道：“在我回来之前王爷暂且托付于你，还请费心！”
.
说罢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
“喂！喂……”白洛头疼的扶了扶额，这些人都听不懂人话吗？
.
.

高山巍巍，险而峻峭。
.
林深云海不见顶，虫蚁蛇毒更是不计其数，卫凛花了整整一天功夫才到达峰顶，茅庐草间赫然眼前，仿佛仙人之境。
.
“何人造访？”屋内，一深厚传音入耳。
.
“在下凌王府影卫卫凛，冒昧求前辈解蛊！”卫凛立下佩刀在侧，双膝跪地。
.
“呵，是冒昧！”一声冷笑伴着几枚银针飞出，卫凛微微闭眼没有躲避，泛着几分青光的银针尽数入了身。
.
“晚辈叨扰，谢前辈赏罚。”
.
屋内先是一片寂静，而后缓缓道：“银针上淬了毒，你若能挺过这一夜再说！”
.
“多谢前辈。”卫凛略略颔首，低眉顺目再无多话。
.
山风呼啸，寒凉彻骨。
.
卫凛长跪的姿势未动分毫，只是垂放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那手背上暴出的青筋足以证明当下的煎熬难耐。
.
夜，如此漫长。
.
.

此时的凌王府内，白洛与沈貊二人对峙而立。
.
“昨晚沈首领失踪四个时辰，不知是去了哪？”
.
“我的行踪无需向阁下禀报。”
.
“凌王昏睡前下令府中事暂由我全权处理！”
.
沈貊冷眸一瞥，不信道：“兹事体大，可有依据？”
.
“喏。”白洛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是凌王贴身之物。
.
沈阳貊眉峰一蹙，半晌才道：“昨晚出府有要事。”
.
“何事？”
.
“影卫之事无可奉告！”
.
“呵，沈首领是不知这见令牌如见你们王爷？”白洛目光突然一凌，“还是你压根就无视？”
.
沈貊唇齿间冷冷两个字：“不敢。”
.
“既然不敢那就按规矩来吧！”白洛将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
沈貊一条腿缓缓屈下着地，白洛满意的点点头：“昨日几时出几时回？见了谁做了什么？”
.
沈貊抿嘴不言。
.
“看来首领不打算说？”
.
“小王爷何必为难于我？”沈貊抬眼看向白洛，神色凝重。
.
“呵，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为难？”白洛似笑非笑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屑，“我只不过是帮卫灏清理清理门户。”
.
“恐怕你还没这个资格！”沈貊并不怵他，起身要走。
.
“那卫瀚有没有资格？”白洛冲他身后朗声喊道，沈貊脚步猛然一顿。
.
“如若你们王爷知道你是他亲兄弟派来的暗线……”白洛悠悠道来，“会如何？”
.
沈貊转过身，目光如炬的直直盯住他：“你想怎样！”
.
白洛眉头轻颤宛如听到了笑话般，嗤笑一声：“怎样？卫瀚堂堂一国之君，而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才，就你也配喜欢卫瀚？！”
.
沈貊心底一触。
.
“现今卫瀚已经稳坐帝位，而你不过是颗闲棋罢了，你的存在早晚会让别人知道，到时候他与凌王兄弟反目该如何？”
.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
“目的？”只见白洛脸上神色淡淡，嘴角傲扬：“卫瀚，只能是我的！”
.
“你是要治我于死地？”
.
“死倒不必。”白洛一副慵懒的模样，“弃目，断臂，折腿，你随意选一个。”
.
“要废要弃不是以你之言！”沈貊抽剑斜在他肩上，狠狠压制其半跪在地：“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
“你若杀了我，凌王再也不会醒来，而你的身份也会被曝露于人前，到时候卫瀚定会被世人诟病……”白洛仰头，唇角含着出尘清隽的笑意。
.
“王爷的蛊也是你下的？”沈貊自觉离真相越来越近。
.
“非也，我只不过是在解蛊的时候使了一些手段。”白洛得意忘形的笑了笑。
.
“所以卫凛去云山也是你的计谋！”
.
“我可没让他去，只不过是成全他罢了，为了所爱之人，哪怕是牺牲了自己也是义无反顾的，不是吗？”
.
沈貊闻言仿若被沉沉一击，极不甘心的松开手，狠狠道：“卑鄙！”
.
“卑鄙？”白洛猖狂大笑，“哈哈哈！是又怎样？凭你还翻不起风浪！”
.
沈貊忽觉自己身子开始轻飘，晃晃不稳。
.
嘭——
.
沈貊仿佛四肢灌满了水，竟动不得半分，眼皮也渐渐垂坠下来。
.
白洛唇畔逐渐扬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俯下身捡起一侧的佩剑狠狠划过沈貊身体，手筋和脚筋被毫不留情的挑断，血如汩汩泉水覆满了身体周遭。
.
白洛俊朗的面容上涌现出一股噬人戾气，扔下手上的血剑，冷眸瞧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七尺男儿彻底成了废人，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卫帝利用的价值。
.
终于解决了一个麻烦，嗜血成瘾的白洛被阴翳气息笼罩着，早已迷失了原本清澈温宁的本性。
.
.

初阳赫赫而升，山间浮云自开。
.
剧烈的疼痛如昏天黑地般砸过来，愈发的深重清晰，卫凛调动了全部精力去抵挡这嗜骨一般的痛，只见他眉棱被寒霜渐渐压下去，脸色几近苍白，浑身也已被朝露冷汗沁湿，嘴角止不住的微微抖瑟。
.
茅屋里旁的侧房走出一人，双目失神，一腿跛行，手握着扫帚正费力的清理尘灰。
.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医神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苍苍白发却依然精神抖擞，一路步履稳健行至卫凛面前。
.
“自我入云山修行，能登上这云顶的不过十人，挨了银针还能熬住的不过五人，最终让我出手相救的却仅有一人。”
.
卫凛俯身一磕，深深道：“晚辈唐突，敢问什么条件才能请前辈出手救人？”
.
“呵呵。”医神淡淡笑笑，而后抬眉指向一处，“他便是那一人，当时的条件是要在云峰一生，为奴为畜。”
.
卫凛垂目：“晚辈愿下半生留在此处供前辈驱使。”
.
“哈哈哈！”医神朗声笑起来，“你这静脉错乱命不久矣，要你有何用？”
.
卫凛沉默良久，缓缓道：“前辈潜学医术，晚辈不才愿为药人，这一身血骨前辈且随意。”
.
“你这是给自己选了一种人世间最痛苦的死法。”医神捋了捋胡子，不禁带了几分刮目相看，“是要救何人？”
.
“凌王。”
.
医神细细瞧着来人，清眉朗目，风骨卓卓，如此少年英才竟然只是王府一个影卫。
.
“求前辈赐药救人。”卫凛见医神并不应声，心下焦急万分，“在下一定会遵誓守约！”
.
“蛊分多种，江湖之中苗族擅种蛊，白族擅解蛊，你当去求白族之人。”
.
“前辈有所不知，此蛊白族亦无法全解，只能暂且压制，如今蛊虫似要苏醒且来势汹汹。”卫凛语气恳切，深深一拜，“还请医神出手相救！”
.
“老夫早已不问人间事，你找错人了。”这话明里暗里都是下了逐客令。
.
卫凛只觉得一颗心愈来愈沉，连眼眸中仅剩的那一点光芒也不由自主地冷下去，无声起身，遵礼一揖。
.
“你这般是下不了山的。”医神好心提醒。
.
“多谢前辈，在下一定要寻到解蛊之法。”卫凛抖身一震，几枚银针应声落地，他不敢耽搁，因为王爷等不得。
.
医神似被他的痴念所触动，终于吐口道：“蛊分公母，二者相互牵制，或可无恙。”
.
卫凛闻言眸光重新燃起了希望，宿命将人生生分为了三六九等，唯有情之一字可以冲破这些层层阻碍。
.
.

是夜，寒风又起，油灯虚晃闪得人眼迷离。
.
自卫凛从云山归来便独守在凌王身侧，不让旁人近前，只见他小心翼翼用匕首划开凌王与自己的手掌取血入皿，轻轻扶起凌王喂进一半血水，而后将余下的一饮而尽。
.
耳边回荡着医神的那番话：公蛊与母蛊相融后会彻底苏醒过来，若是其中一个宿体消亡，那么另一个便永寂不醒，其宿体自然无虞。
.
以命换命，黄泉独行。
.
卫凛没有任何迟疑，自己不过是卑贱的影卫，只要凌王能安然渡过此劫，便此生无憾了。
.
卫凛深深看向凌王，不知怎的，一阵绞痛无法抑制地从胸口蔓延……母蛊被彻底激醒了，卫凛死死按住胸口夺门而出，只觉眼前天地暗黑一片，硬撑不过几步便昏倒在地。
.
朝夕瞬息，待他醒来时早已不在王府内了，卫凛一个激灵迅速起身察看周遭，只见屋内陈设简朴素然，没有一点尘世喧嚣的痕迹。
.
忽然，卫凛感到手中隐隐发痛，低头竟发现左右手掌上都有一道伤口，顿时心间一凉。
.
“醒了？”屋外有一人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乌黑色药汤。
.
“前辈！”来人正是医神，可这里却不是云山，“这是在哪？”
.
“先喝了药再慢慢说吧。”
.
卫凛顺势接过药碗却不入口，急急问道：“王爷可好？”
.
只见医神笑笑并不作答，抬抬手示意让他喝下那药，待见卫凛昂头饮下才缓缓开口道：“好得很，这会儿正在后院杵药。”
.
“杵药？”卫凛眉头一皱。
.
“既是已醒，我也可以放心回去了。”医神欣慰的捋了捋胡子，“现今你的身子已经大好，再活个四五十年应是不成问题。”
.
卫凛一头雾水正想开口再问，却见凌王大步走了进来。
.
“醒了？”凌王看到卫凛先是一喜，而后又迅速冷下了脸色，斥责道：“还知道醒？！”
.
卫凛听出王爷语气不悦，立刻单膝落地：“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
“一边跪着去！”凌王大袖一挥，冷目道：“本王先送医神出去，回来再给你算账！”
.
卫凛低声应下，不敢多话。
.
.

一缕清香，烟直雾绕。
.
卫凛直直盯着眼前的铜炉出神，竟连王爷回来也没察觉。
.
“看来真该回影卫好好重训了！”
.
“王爷！”卫凛羞愧难当，垂首欠身道：“请王爷责罚。”
.
凌王手握着短鞭挑起他下颚，严肃非常：“错哪了？”
.
“属下未曾觉察王爷进屋。”
.
“此为一。”
.
“属下失职昏睡多日。”
.
“此为二。”
.
“属下……不知了。”
.
凌王闻言挑了挑眉，佯怒道：“不知了？”
.
“属下愚钝。”卫凛俯身触地，挺拔的背脊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
.
凌王冷哼一声转到他身后抬手便是一鞭，鞭锋过处，一道血痕赫然裂开。
.
凌王微微皱了下眉，不过才责了一鞭却再也不忍责下，这副历经过风雨的身子自己看了多年，几乎每一次都会平添几处伤痕，这些印记是他的忠亦或是他的痴，心疼的感觉竟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切。
.
“罚你，是因你擅自作主自己的生死！”凌王用鞭梢点了点他的衣服，卫凛心领神会的脱了下来，却又见凌王指了指下身，卫凛面露窘色手上却没有迟疑片刻，顺从的全部退掉。
.
凌王冷眼瞧了瞧，扯起身下人一路逼到床前，卫凛明白王爷意图顺着力道撑在床边，塌腰躬身等待下一刻的动作到来。
.
凌王恶趣味的用鞭子顶了顶卫凛的后xue，开口命令道：“掰开！”
.
这是要责罚后xue吗？……羞辱感瞬间让卫凛红了脸，如同献祭一般的依言而行。
.
凌王不紧不慢的扔下鞭子取出一块膏体细细涂抹上去，卫凛只觉那处先凉后温，水溶润滑。
.
“这可是医神留下的好东西，以后再不必担心会伤了你。”凌王洋洋得意的说着，卫凛听了心下一暖。
.
琴瑟和鸣自是人间最美事，这一夜凌王体贴入微，卫凛也终于体会到了情事的美妙。
.
“你啊，终于睡够了！本王差点以为你再也不会醒来！”凌王温柔的拥着卫凛，怜惜之情溢于言表，“这别院虽僻静但也不易久留，今日启程回府处理好朝廷之事你我便归隐山林。”
.
“王爷？！”卫凛再次震撼。
.
“不过，此番大过虽是罚了可本王觉得远远不够。”
.
“但凭王爷发落。”
.
卫凛忙要起身谢罪，却被凌王紧紧束住：“自然要重责！本王便罚你一辈子留在本王身边！”
.
卫凛瞬间红了双眼，声音哽咽道：“这亦是卫凛此生所求……”
.
.

月落冷寒，晨起薄雾。
.
空蒙的山色间，一叶小舟轻楫撑开冥冥前缘，凌王背着手望向湖中，卫凛与之并肩而立。
.
“王爷。”
.
“怎么？”
.
“属下有一事不明。”
.
“但说无妨。”
.
“王爷何以请动医神下山？”
.
“许你去云山求药就不许本王去？”
.
卫凛哑然，原来自己昏迷的时候凌王竟也去求了医神！可是……卫凛突然想到了什么，掀开凌王上衣细细察看，果然几处穴位上皆有针刺的痕迹。
.
“王爷……”卫凛眸中泛起波澜。
.
“无妨。”凌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安抚道：“医神知我来意后不曾多加为难，更是愿意亲往前来为你医治，所以这些不必在意。”
.
于卫凛而言，昂藏七尺的凌王就如同天之神祗，高高在上，睥睨苍生，如今竟为了自己甘愿委身求人……
.
卫凛缓缓屈膝跪下，深深一拜：“王爷此情，卫凛今生难以为报！”
.
凌王拽起身下人揽入怀中，字字深情：“不急，此生还不完就来世再还，来世还不完那就生生世世……”
.
.
.


<全文终>

断断续续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完结了这篇文，因为没有写文案的习惯，以至于有些地方衔接的不是很完善，再次感谢各位的支持与鼓励！咱们江湖再见啦！

番外篇请看 《天寒梦短》

我想问一下，这篇锁上了你们还能看到吗？…

敲门砖：任意人物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