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折——东瀛闻见

导游前一天和我们约好，早晨5点40分在T3航站楼8号门集合。
我一般没有迟到的习惯，而且向来认为，守时是个人的基本修养。闹铃早晨4点30分准时响起，我们全部起床，收拾停当，滴滴专车已在小区门外等候。

5点10分出发。平日里我自己开车，20分钟左右可抵机场。职业司机一定比我开得更好，这样我们一家人完全能够提前10分钟到机场。
年轻司机蛮不错的。见我们来，主动下车帮忙装行李。上车了又问，你们觉得车内温度还可以么？我回说，非常温暖。即便在大清早，机场高速上的汽车也十分繁忙，北京的春运时刻，哪儿哪儿都人多。
我偶尔和司机聊上一两句。我说，快过年了，滴滴车也不好打。小师傅说，是这样的，好多司机都回家过年去了。

路上不塞。过了温榆河，机场在望。小师傅按照导航走，我叮嘱他送我们到8号门，就开了微信和导游联系。

天色昏暗。在我看微信的一刹那，听到小师傅问该怎么走？
我一抬头，车已经开到了停车区。向右手看，通往出发区的高架桥延伸到天上去。出发与到达的高速分岔路口，只要一秒钟就足以走错。小师傅打算向后倒车，我说逆行完全不可以，况且还是在高速上。
小师傅满脸歉意地说，我这是第一次来机场。我知道他是个新手了，外地司机趁春节来北京赚点儿钱，不容易。大过年的，责备他是没有意义的。我决定，既然到了停车区，不妨沿着外侧的快速通道走，到了机场一楼门前，我们下车，然后多走几步再乘电梯上到4楼的出发区就是了。

事实上停车区的快速通道我也没走过。眼见着右手侧是候机楼，但我们没法停车，因为行车道两侧都是像监狱那样的高栏杆，恐怕得爬着翻过去。

众所周知，机场内的行车道几乎都是单向的。车向前开，把偌大的T3机场走到了尽头，是前往T1和T2航站楼的分岔。印象里，直行绕个圈可以再返回出发区。我没作声，小师傅继续向前开。我又打开微信，想和导游说可能晚几分钟。就在我抬头的刹那，分岔路口的标牌一闪而过。小师傅也说，好像又开错了。我打开地图导航，前往T3最近的路，要向前6公里左右然后右转离开高速。这时候，也只能朝前开，高速上绝无办法穿越到路另一侧去。我们不但走冤枉路，离开机场的收费站同样要收费。汽车在黑夜中风驰电掣。女儿问，爸爸，我们这不是往回开了么？机场已经看不见了。我多么后悔看手机的那一秒钟。

按照导航，我们在一处OUTLETS附近拐进一条狭窄的乡间公路，好在凌晨路上车极少。小师傅一面道着歉，一面快开，他怕我们误了机。路是七拐八拐的，我完全晕头转向，从没在这里开过车。
我们和导游联系表达歉意，他在那面说，就差你们一家了，快点儿快点儿。听导游语气，像我们这种迟到了撒谎的，他见过的太多了。但是我们怎么快啊？漆黑一片中，我根本弄不清自己在顺义区的哪个位置。越接近机场区域附近，路越复杂，到处都是分岔和红绿灯。

终于又见到机场了，舒了一口气。继续跟着导航走，有一个岔路口，小雅说，路牌显示左手是通往T3的。我说还是按照导航走，拐了两个弯，即将进入T3航站楼的入口，一道铁门拦住了。看门保安说，私家车不准从此通过，这是内部车道。真是头大，导航倒是会导。倒车，按照保安提示，右行，又是无数的路口。我下车，跑过去再找保安问，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走错路口。终于又回到高速路上，接近T3航站楼的出发和到达分岔口，小师傅打开了远光灯，看清楚沿着最右侧走就是了。到了8号入口，6点10分左右。导游早都带着其他旅客去办理乘机手续了。

这就是所谓的“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冤枉路加一起，大抵相当于我们从机场又回了一次家。好在有惊无险。高速路上我想，当时我们应该在快速通行路边下来，然后爬栏杆翻到候机楼那边去。我们下车时，小师傅还在道歉。我说没什么。每个新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但凡不是故意的，便要原谅。不但如此，我还在滴滴上给了他好评。过年了，人们都需要善意。

在大兴新机场启用之前，T3航站楼是首都也是国内最现代化的候机楼之一。每年来来往往的旅客数以千万计，也许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航站楼当年是用日本援助贷款建造的。而城里人所共知的北京大学附属中日友好医院，还是日本人无偿援建的。我们和日本的关系很复杂，仇恨和感恩都无法概括全部的情感。飞机越过了韩国，飞跃日本海，我们就要到东京了。

2020/1/19

神社日本

酒店附近有一座穴守稻荷神社。早晨六点半，天刚放亮，我徒步过去参观。鸟居相当于日式牌坊，不过制式简单，没有中式牌坊那么复杂，大体就是两根柱子，上面加一横木，成一“门”字样。跨过标有“穴守稻荷神社”牌子的大鸟居，就进了神社院内。神社内一个人都没有，唯有两只白鹡鸰在地面啄食东西。

主神殿入口处左右各有一尊狐狸雕塑，事实上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有大小不一的狐狸雕塑。日本人认为，狐狸是掌管农业和商业的稻荷神的使者，它有神性。
我正站在院子中央四面端详，有位踩着单车的日本老人从门口下车。老人先在神社门口的净水池用小木勺舀水洗手，然后便走到主神殿前的小广场中央，朝神殿鞠躬。我在远处看着他，当然不好走过去，打扰他的宁静。

老人踩车离开以后，我径直朝主神殿走过去。大门紧闭，隔着玻璃见里面远远的地方供奉着牌位，应该就是主神伊娜里。主神殿旁边是主管神社事务的社务所，还没有人来上班。正对着主神殿相反方向的一侧，是神乐殿。
穴守稻荷神社原在海边，后来兴建羽田机场，把神社挪到了现在的位置。在穴守稻荷神社以北不到五百米的地方，还有一处白滨稻荷神社，我循地图过去找，却仅是有几座小鸟居的袖珍神社，大小几乎和中国农村乡下的土地庙差不多。而在不远处的海边一带，还有一座小型的鸥稻荷神社。

我原来只知道日本人信奉神道教，但没想过日本的神社如此密集如此之多。据不完全统计，有说日本全国有各类神社多达八万余座，而全日本国土面积才37万多平方公里。
宗教是理解一个民族精神的钥匙。神道教严格说来，它不是宗教，仅仅是一种信仰。比如那个白滨稻荷神社，就像一个电视柜般大小，没有神职人员可以在那里做法事。作为一种民间信仰，人们遇事过去拜一拜，就像中国民间拜关公或者土地佬一样。

神道教本身属于自然崇拜，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祭祀神灵，石头可以拜，古树可以拜，想拜什么，或者希求什么神来保佑，日本人就崇奉什么神。没有这样的神，日本人可以创造出来一个。神道教的产生和发展是十分随意自然的，只是在佛教从中国传入之后，神道教遭遇了生存危机，这才逐渐理论化系统化。即便这样，我们都熟知全球几大宗教各有经典，如《圣经》《KURAN经》《大藏经》之类。至于神道教的圣书，日本人也不见得能说上来。

神道教的物质载体便是神社。神道教与人们生活密切相关，几乎没有日本人没去过神社的。日本有七五三节，就是小孩都要在3、5、7岁的11月15日去神社参拜祈祷。神道教属于全日本人。有统计数字表明，日本全国有教众逾2亿多人，比总人口还多，就是说人们既可信仰神道，又可信奉基督教或者佛教，一点儿不相干不矛盾。

19世纪后期，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将神道教尊为国教，国家神道横空出世。TIAN HUANG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有了国家神道的加持，具备了意识形态的号召力和影响力，被日本人誓死效忠。一千多年来，日本TIAN HUANG家族“万世一系”，始终没有更替过，这在世界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作为神道教的最高神，TIAN HUANG是大和民族的象征，是日本的象征。而在日本，或许人们可以忍受你做任何事情，唯独不可以公开蔑视或者攻击TIAN HUANG。

二战后期，美国人把日本人打得够惨，但日本人也让美国人感到难以描述的恐惧。这个骨子里崇奉武士道的民族，居然是不怕死的。日本兵曾表示，“只要是TIAN HUANG的命令，哪怕手里只有一根竹竿，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战斗”。美国人明白了，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人，才能让日本人彻底安静下来。
果然，一旦TIAN HUANG公开宣布投降，连东条英机那样的战争狂人也不得不放下武器，关东军全部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麦克阿瑟领会到这一点后，在对战后日本进行的改造中，尽管废除了国家神道，但保留了TIAN HUANG。麦克阿瑟知道，如果废掉TIAN HUANG，整个日本民族都会陷入疯狂。这就是神道教的力量。
今天，TIAN HUANG虽恢复了人性，但在日本民族心理中，仍旧是一个神。这个神不是空中楼阁，它建立于遍布全国大大小小的神社基础上。所以，到日本不看神社，就等于没来过日本。
神道到底是什么？它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掰扯不清。

2020/1/20

泡汤

日本地处火山地震带，所以温泉自然多。据说日本温泉的质量也好，国内有人专门来日本泡温泉。通常的大型酒店多有温泉。上一个晚上在静冈县，一听说酒店的温泉在三楼，我就不想泡了，觉得不接地气。

这次入住琵琶湖边的长滨酒店，说温泉在一楼，我才动了念头。来之前，我们知道有温泉项目，小雅还专门在网上订了新泳衣。我说我就不用订了，用旧的就行，一年也没穿过几次。
可是来到日本之后才知，泡汤是要裸体相见的。脑海里浮现出东北大浴池热气腾腾的壮观场景。

酒店为每个房间都备有日式浴袍和大浴巾。只需要穿着底裤，套上浴袍，对着镜子端详一下，甩甩宽大的短袖，越发地像日本人了。本来东亚人种都一样，有些学者论证说，日本人就是秦始皇时徐福带去的中国人的后代，但日本人不干。日本人考古发现，上万年前，九州本州就已经有日本人先祖的活动遗迹。这种笔墨官司，打不出什么输赢对错。

趿拉着拖鞋，走起来发现迈不开步，这就知道为什么常见电视上的日本女人小步快走了。
到了一楼温泉部，只有一位日本阿姨坐在柜台后服务，她见我来，示意我进右手的门。一进门，先把拖鞋放架子上，然后光脚走上类似榻榻米那样的高台阶。国外不比国内，总得把规矩都研究好，然后再行动，这样会少闹笑话。墙上贴着泡汤说明，我站那儿一边研究，一边也想等着看其他客人如何行事。按照附带汉语的操作说明来，其实也是相当简单易行的，与在北京泡温泉区别不大。说明还没看法，见一个瘦老头光着身子，打开通往温泉区的房门进去了。

我刚要脱衣服，听到身后有人走，回头看是守门的那位日本阿姨进来了。她微笑着向我简单鞠了个小躬，不但没退出去，还拿着抹布擦起了水池。我知道日本人对性的态度相当自然，没中国人那么道德化，或许是日本阿姨不在乎男人是否裸体，又或许是他见我还穿着浴袍，反正我是得等她出去之后再脱衣服。日本阿姨很快就打扫完了。我也纳闷，如果正好有人裸体从温泉区出来，那不正打个对面么？

进了温泉区，和东北的大澡堂子没区别。唯独日本人的规矩是，无论身上多干净，第一件事是必须得淋浴冲澡，绝对不能一进屋就咕咚跳进温泉池子里去。我简单淋浴一下，见旁边还有桑拿浴室，进去又蒸了几分钟。然后才是坐进温泉池子里去。尽管是夜间，在水汽氤氲的灯光下，还是能看得清，温泉水相当干净，一眼见底。泉水温度适宜，浑身舒服。迷蒙间，进来两个广东小孩，说说笑笑就跳进池子里，然后先前在池子里的两个人就出去了。

温泉区分两部分，还有一块在室外，我其实就是奔着室外温泉来的。开门到室外，因为身上热，倒不觉得外面冷。门外挂着箬笠，许是怕头发湿漉预防感冒，摘了一顶戴上。下到池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水上飘着水汽，暖彻周身。
温泉就在酒店楼下，为避免走光，酒店给温泉池建了顶棚，安全性和私密性得到了保障，但是美感全失，毕竟满天繁星和漆黑夜空都不复相见。

日本最有名的温泉在北海道，那里比京都一带冷多了，越冷越显温泉的价值。我在广东从化泡过温泉，那感觉显然不比东北。我这就想起来，大约7年多前，乃斌兄弟请我们一众老同学去林甸县泡温泉，那时候天特冷，也是我第一次泡北方的露天温泉，真叫个舒泰。随后我们又去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吃烤全羊，蒙古人还给我戴了哈达，酒喝了好多。转过年，乃斌兄弟溘然长逝。我的朋友地图上从此缺了一块。
人生之旅像放风筝，走得越远，人越孤单。琵琶湖畔的温泉池子里，如今只有我自己，没有笑声，甚至都没有风声，四周一片静寂。

2020/1/21

日本的厕所文明

几年前，有一家浙江人来日本旅游，回国时，把在名古屋市住过的酒店房间里的马桶盖给偷走了。此事引发日本及国内舆论界大哗。我当时只是看看新闻，没怎么深究，就是觉得奇怪，怎么偷起马桶盖来了？

第一天入住酒店，用洗手间，往马桶上一坐，这马桶竟然是热乎的。马桶的热与凉，对人的出恭影响是相当大的。在北方特别是在东北居住的人，对此最有感觉。自然界有热胀冷缩的原理，上厕所也一样。如果马桶冰冷，朝上一坐，浑身打哆嗦，至少要靠体温把马桶坐热后，一切才能恢复正常。

东北农村的厕所都在室外，数九寒天，是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蹲在茅房里，缩成一团，如果门再不严实，呼呼吹进来北风，那大号绝对是一场艰苦的战役。假如时间又持续得太长，那可就遭罪了。我现在回东北，绝对不在农村上厕所，进去了，整个生理过程也很难运行。

冬天里，马桶不但不凉，还暖乎乎的，一屁股坐上去，就像数九天上了东北的大火炕，那感觉就甭提了。得说我的生活常识太缺乏，到现在才知道日本马桶盖有这么强大的功能。我坐在马桶上想，那对浙江夫妇专偷日本马桶盖，到底是有缘由的。

加热只是日本马桶盖的一项功能，它还能洗屁股。
这让我回想起十年前的一段不堪事。但是新加坡的酒店里装的也是日本马桶盖，上面清一色标日文，看不懂。我这人好奇心又强，想着那些按钮可以试试，也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大概是第一下就按了喷水的按钮，我正等着瞧，忽然窜出来一股水，弄了满脸满眼镜。赶紧将马桶上盖扣住，又关了总开关。因为要出去乘车上课，既没时间，也不大敢捅咕这日本马桶了。

这次入住酒店的第二天，我花时间研究了一下日本马桶。现在技术开发越来越先进，马桶上的那些按钮都装在了墙上，坐在马桶上面对着那些按钮，不必再回头或者侧身去找按钮。而且，所有按钮都同时标注日文与英文，看英文即可。

没有日本马桶冲洗功能的情况下，人们通常大号后用纸巾擦擦屁股，就算完成任务，实际上是不可能干净的。日本马桶解决了这个问题，它有REAR（后面）和FRONT（前面）两个按钮。用纸巾擦过之后，按REAR键，便有温水自动喷射出来洗屁股，且方向可以手动调整。FRONT键应该是女士用。有的马桶盖还具暖风烘干功能，酒店里的没有。就这，已经足够享受了。
马桶还有音乐功能，这个音乐就是哗哗哗的流水声，同样可以调整声响高低。一个人吃多了豆腐或者蔬菜，一肚子都是胀气，上厕所自然大炮小炮。日本人是尽量不让别人感到难堪的，有流水声，炮声也就消解了。

这样高级、人性的马桶设施，不独为酒店所有。后来我看到，高速服务区、公园内卫生间等公共场所，都使用这种智能马桶。这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到日本的游客喜欢购买马桶盖，当然偷马桶盖的只是极个别例外。
就是一个简单的马桶盖，日本人却做出了大文章，不但极大地改善了现代生活的舒适程度，而且把马桶盖做成了大产业，光中国人就不知道进口了多少马桶盖。

日本人对事业的极致态度，不仅体现在马桶上，还体现在洗手间的卫生上。任何公共卫生间，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就像酒店那样。我进过机场卫生间，进过商场卫生间，进过公园卫生间，哪里都那么干净，没有异味。
Yellow Hat是一家年收入近百亿的日本汽车服务公司。总裁键山秀三郎先生坚信，环境改变了，人心就能改变。为此，他坚持在公司打扫卫生间近60年，直到身体状况不许可。总裁如此，亦可推理普通日本人对洁净的追求和习惯。厕所只是一个侧影，却不折不扣地反映出日本人的文明程度。

202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