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天生就对运动有着兴趣和天赋。裴云天以前虽未接触过马球比赛，但很快就摸清了规则，看得津津有味。见贺兰钧身姿矫健地又进一球时，忍不住在场外喝彩起来。而武则天由一开始的失利，到后来的越挫越勇，终于在最后关头扳回比分，以一分之差险胜。
周围欢呼声四起，齐声喊着‘吾皇万岁’。一旁的小太监在她跃下马背后，赶忙趴下充当个人形座椅。宫女们也依次上前，送上汗巾、热茶。武则天气喘如牛，却仍大呼痛快，“贺兰爱卿，你的方法甚好。一场比赛下来，酣畅淋漓，缓解了政务带来的压力。朕自从练习了打马球，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连夜里也睡得踏实多了。”
贺兰钧受了嘉许，不忘叮嘱道：“出汗后，泡浴解乏，再抹上微臣独门研制的玲珑玉剔霜，就会达到陛下所期望的纤体之效。请陛下务必持之以恒，这才是养生之道。”
“你放心，朕一定会按照你的话去做的。”
“那臣不耽误陛下沐浴更衣了。”

场外的裴云天见贺兰钧告退了女皇陛下往回走，便想迎上前去，不料被一旁的侍卫狠狠推到一旁。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近前，在一旁待着。”裴云天心中气愤，但到底没有表现出来。这时，身旁一阵香风飘过，转头只看见个长发披肩的背影。富贵子弟大都有熏香的雅好，他吸了吸鼻子，只觉那香味太过浓郁，不若他师父身上的清新好闻。
这风情万种、长袖善舞的人，正是武则天身边的宠臣——张易之。贺兰钧见他迎面走来，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果然，人未到跟前，那娇嗔的声音已经不远不近地飘了过来。
“贺兰大人，你刚才好威风啊。”
贺兰钧不想搭腔，但自来熟的张易之早就挨上了前来，“贺兰大人，你我同殿为臣，倒还没有机会好好交流交流感情。不如今晚由在下设宴款待，不知大人可否赏光？”
贺兰钧颇为不耐地往后仰了仰，与他略略拉开一段距离，“张大人实在是客气了，不过你我素无交情，这宴会还是免了吧。”
张易之无视他直白的拒绝，反倒更加亲昵地伸手抚过他胸前，“正因为不熟，才需要交流感情嘛。这人都是从不熟到熟的，你说是不是？”
他身量比贺兰钧矮些，此时贴身站着，倒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裴云天见两人穿着同色的衣服站在一起，不知怎的，觉得那画面有些碍眼。

张易之微仰着小脸看着贺兰钧，眼里尽是勾人的意味。他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不料却被对方不为所动地推开。
“劳烦张大人离我远一些，我对你身上的脂粉香气过敏。”
“你！”
他脸色一变，正待发火，却又听他道：“张大人莫动气，女皇陛下还等着你呢。看到你我姿态亲近，怕是会惹陛下不满。”
贺兰钧说完，不顾他的脸色大步离开。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拍了拍刚才被碰过的胸口，顺便赶走浑身的鸡皮疙瘩。
张易之甩了甩衣袖，看着他的背影冷哼道：“不识抬举。”
早就伸长了脖子的裴云天，见两人分开了，心情大好。等贺兰钧走到跟前，连忙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皮套子，体贴地为他递上汗巾，“师父，擦擦汗。”
贺兰钧随意抹了抹手，又扔回了他手里，“走了，出宫。”
裴云天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好奇地打听道：“师父，刚才和你说话的是谁啊？怎么看他跟师父很亲近的样子？”

“你说张易之？他呀，要不是仗着女皇陛下的宠幸...啧，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裴云天听他话中不屑，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转而道：“刚才我在场外，看到师父让了好几个球给女皇陛下呢。”
“打马球极耗体力，若一直处于下风，会让人失去耐心。适当的放水，才能调动陛下的积极性嘛。”
“其实以师父的本事，要让女皇陛下身轻如燕的办法有好多种，师父为什么选了最苦最累的一种？”
“一味依赖药物，对身体并无好处。女皇陛下若能将运动持之以恒，反而于身心有益。何况...” 贺兰钧话锋一转，“若是我一下子将女皇陛下的问题都解决了，那她岂不是不需要我了。”
裴云天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想的那么深远。”
贺兰钧并不隐瞒自己的小心思，笑道：“这就是为官之道，你不懂的还多着呢。”
裴云天想着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贺兰钧不会想到，他今日的一句无心之言，他日会成为裴云天扳倒他的关键。看来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我。

第七章：夜有所梦
月夜无声，漆黑一片的房中却泄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喘息声。
周围纱幔飘摇、烛影摇曳，裴云天恍恍惚惚地置身账内，身下压着一具温热的身体。他不知道现下是种什么情况，只是凭着本能抚上那身子。对方的脸被隐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瞧不分明。但那具修长的身体骨肉匀称，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吸引着他的双手去摸索、去探究。手指渐渐不满足于一层亵衣的阻隔，寻着下摆便穿梭了进去，底下光滑、紧致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
目及之处是一段纤细的颈子，呼吸间尽是身下人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药香，混杂着一丝梨花的香气。这味道有些熟悉，是谁呢？此时脑中像塞了一团棉花，无法思考。他有些饥渴难耐地舔了舔唇，便就着那白皙的颈子亲了下去。像是怎么也亲吻不够似的来回摩挲，待那一片肌肤彻底染上自己的气息，才转而往下，在那锁骨的凹陷处细细舔吻起来......
“裴云天，你还没起那？”
梆梆梆的拍门声惊醒了他，一睁开就被窗外的阳光晃了眼。坐起身时，脸上还带着刚醒来的迷惘。动作间感觉到下身湿意，疑惑地用手一摸，才发现裤裆湿了一片。他脸上窘迫，这才想起刚才梦里的春色。
“裴云天，你起来了没有？大人叫你过去呢。”
他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翻出干净的亵裤，边换边冲门外喊道：“马上就来。”

贺兰钧桌上的一壶茶过半，才见裴云天匆匆赶来。见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腰带，忍不住皱眉，“你平时一贯早起，怎么今天睡到天光大亮，还这么狼狈。”
裴云天赶忙规矩地站好，寻了个说的过去的借口回道：“也许是昨晚熬夜看医书，所以起的晚了。师父一早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贺兰钧听他这么刻苦用功，也就放了他一马，转回正题道：“算算你拜我为师也快两个月了，从今天起你就跟我进密室学习吧。”
“密室？”自从那天被抓了个正着后，裴云天就再也没偷进过密室，没想到今天会有个意外之喜，“真的吗师父？”
“以后我工作的时候，你就在一旁观察学习，能学会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
“弟子愚钝，以后还要师父多多提点。”

贺兰钧见他态度良好，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密室门口。修长的手指在拼图上灵活地滑动几下，咔的一声轻响，石门就移开了。
裴云天按耐下激动的心情，跟在他身后进去。贺兰钧带他大致浏览一下里面的布置，打趣道：“不是第一次进来了，想必你已经很熟悉了吧。”
裴云天知道他还记着他上次偷窥的事情，着急道：“没有啊师父，上次我前脚刚进，你后脚就来了。我害怕你责罚，着急躲避，期间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呢。”
贺兰钧不是个揪着前事不放的人，既然原谅了他，也不会诸多刁难，刚才只是一句玩笑罢了。他带着他直接走向工作台，将一旁的小推车拉了过来，上面齐齐整整地摆着各类修颜工具。
“这里的工具分门别类，美妆的、修容的、包括理发的，每一件都有它独到的用处。当然，最贵重的还属这套手术刀，稀有金属制成，每一把都造价不菲。以后这些工具的清洁和保养，就都是你的工作了。等你学会一些基础的手法，也可以亲自操刀上阵，帮为师处理一些简单的修容工作。”
“弟子一定用心学，为师父分担。”
裴云天现在正缺实践的机会，听他这么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着眼前精工细作的手术刀，更是双眼发光。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只觉薄刃森冷，只轻轻地一触，便在指腹留下了一道痕迹，险些割破表皮。

第九章：夜宿山头
在试过安神香的效果后，裴云天特地向贺兰钧讨要了一些，总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一扫连日来的疲惫。介于昨天的失误，和前几日的状态不佳，他今天早早就进了密室收拾。先将墙柜里的药材盘点过一遍，再将工作台上的瓶瓶罐罐规整一番。当拿起一个贴着‘明目散’字样的药瓶时，他的手不禁一顿，想起了昨天贺兰钧给他敷眼的秘方。
拔下瓶子的布塞，一股冲鼻的气味冒了出来。他在手心中倒出一些，见白、褐两色的粉末混杂在一起，还掺了些微黄的颗粒物。用手指捻了些，放到鼻下轻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香和龙脑香。
因为贺兰钧一时兴起出的考题，他昨夜特意翻看了些医书。里面提到龙脑香有排毒明目、开窍醒神之效。那微黄的颗粒从形态上比较好判断，散发出的松香应该是琥珀一类。而白色粉末中隐约带着一丝腥气，猜想是珍珠磨成的细粉。至于其他的，他一时也闻不出来，想来都被龙脑香的气味掩盖了。
正在他琢磨的时候，贺兰钧走了进来。一看他手里拿的东西，就知道他还在为昨天的问题烦恼。看他这好学的劲头，倒也没怪他擅动自己的东西，走过去道：“你倒是机灵，知道这瓶就是我昨天用的秘方。”
裴云天将手里的瓶子放好，抓了抓头发道：“我也是看到‘明目’两个字，猜想或许有些关联。”
“那你研究出结果了吗？”
“弟子愚钝，只从里面闻出了龙脑香、珍珠粉和琥珀，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这明目散成分复杂，另有炉甘石、决明子、金银花、枸杞等物。十几种味道混在一起，本就很难分辨。你能闻出这些来，说明医书没白看。”
“难怪我都觉得鼻子不够用了。”
“你的鼻子还是很灵敏的。我用梨花香中和身上带的苦香，又怕太过女气，所以香味调的极淡，可你还是闻到了，证明有一定的天赋。只不过以前没有这方面的训练，以后接触的药材多了，自然就熟练了。”
两人稍微聊了聊，也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贺兰钧但凡进密室，都是有正事要忙。这会儿差遣裴云天取了几味名贵的药材，又让他把底下的石臼搬了出来。裴云天一时想不出他要干嘛，好奇问道：“师父，你今天要做什么？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女皇陛下的留颜露差不多快用完了，我得准备起来。”
“这个我知道，它有回复青春的神奇功效。女皇陛下得以青春永驻，就是因为师父的留颜露。”
“它的确功效神奇，所以制作起来也极为不易。其中最关键的一味就是夜灵花，你先将它取来，放到石臼中捣烂。”
“夜灵花？”裴云天想起刚才盘点缺货的时候，好像在册子上记上了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名字特别，才格外有印象。为了确认，他又走去药柜查看了一遍，朝贺兰钧喊道，“师父，夜灵花已经用完了。”
“糟糕！”贺兰钧拍了下脑门，想起最后两株夜灵花被他做试验的时候用掉了。
裴云天见状，立马道：“我这就上街去买。”
“它并非一般草药，寻常人不会拿它来入药，药铺自然不会进这种东西。之前我都是托相熟的采药人捎带的，不过他十天才上山一次，这次肯定是来不及了。”
“那我们......”
“而且夜灵花采摘下来，起码要在水中浸泡三日才可入药，否则它的花粉反而对皮肤有害。女皇那边怠慢不得，我看我们今天就上山一趟。”
“那我即刻让小四备车。”
裴云天忙不迭地跑下去准备，等两人再次得空聊起天来的时候，已经坐上了去郊外的马车。
（本文的药名和配方都属胡诌，请大家不要当真）

裴云天把车厢里备用的折叠小桌支了起来，将事先准备好的糕点摆出来，“师父，先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儿上山可是很费体力的。”
贺兰钧朝他脚边的背篓里望了望，见里面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不由得挑了挑眉，“你这是去采药，还是去野餐啊？”
裴云天掂了掂背篓的份量，笑着道：“有备无患嘛。”
吃饱喝足的贺兰钧，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昏昏欲睡起来。裴云天见他缩在角落，睡的不太舒坦，便拿起旁边的软垫想给他靠着。不想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刚刚起身的他，一个不稳往前扑去，嘴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对方的。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他来不及回味，赶紧撤了身，就见惊醒过来的贺兰钧咋呼道：“怎么了、怎么了，刚才什么东西砸我？”
他说话间，发觉嘴上有点疼，疑惑地舔了下唇。裴云天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一暗，喉头跟着滚动了下。
这时，外面的小四敲了敲车门喊道：“大人，车轮子陷住了，你们先下车来吧。”
两人下了车，站开了一段距离。小四甩着鞭子吆喝，那马烦躁地踢着前蹄，几次下来，都没能把车身拉起来。裴云天看不过去上前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推动一点，下一刻又倒回了坑里。
贺兰钧望了眼山头，见已经到了半山腰，干脆道：“我们徒步上山吧，反正路越往上越难行，马车也上不了山顶。”
裴云天从车身上撤手，吁了口气，“我看这马今天赶了不少路，估计是累了。”
贺兰钧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冲小四道：“那你一会儿给马喂些吃的，让它休息一下，说不定就能把车赶出来了。我们两个先上山了，等天黑了还没下来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明天一早再来接我们。”
小四一听这话急了，“在山上过夜多危险啊。”
贺兰钧反驳道：“走夜路下山更危险。”
裴云天趁着主仆俩话别，先将马车里的背篓拎了下来，顺便把车厢内的薄毯装了进去。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背上背篓，和贺兰钧上路。相比起他的负荷，贺兰钧可谓轻身上阵。一路看着山间美景，享受着清新的空气，有种出来踏青的感觉。
不过这种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时间的流逝，贺兰钧的脚步逐渐沉重了起来，早就没了起初悠闲自在的模样。待两人爬上山顶的时候，已是日已西斜。
裴云天看他嘴唇发干、直喘着粗气，赶紧从身后取了水壶递给他，“师父，喝点水。”
贺兰钧咕噜咕噜地灌下几口，干涩的嗓子才总算好受了一点。他没想到爬山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这还没开始找呢，他的两条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看着身旁大气不出的裴云天，有些不爽道：“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我从小在山上野惯了，自然不觉得多累。”裴云天看他脚步虚晃，还强撑着往前，不由得担心道，“师父，要不你休息一会儿，让我去找吧。”
贺兰钧无力地瞟了他一眼，“你知道夜灵花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说给我听嘛。”
“夜灵花只在半夜开花，花粉有微微的荧光。可白天的时候平平无奇，混在杂草之中，我说了你也未必能分辨出来。”
裴云天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不过却擅自拉过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贺兰钧倚着他，卸去了一些力道，果然轻松了不少。看着身旁人头上的汗水，有些感谢他体贴的举动。
偌大的山头，即使是有目标的寻找，也是极为不易。两人在山上费时良久，仍是一无所获。眼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裴云天建议道：“师父，现在天黑了更难分辨，干脆等它开花，寻着花粉的荧光去找，岂不容易多了？”
“我还想着快些找到，能赶在天黑前下山呢。现在看来，只能这样了。”
“我刚才找夜灵花的时候就有特别留意，后面有个小山洞应该可以让我们休息一晚。”
贺兰钧早就体力不支，听他这么一说，当即就同意了。两人在去的路上捡了些枯树枝，到了山洞后就升起了火堆。一来，以防一些走兽靠近，二来，驱除山洞里的潮气。
这时，两人都已饥肠辘辘。裴云天拿出包好的点心，捧到贺兰钧的面前，“师父，吃了东西后你先睡一会儿，我们得等到半夜呢。”
贺兰钧累的双目无神，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裴云天看他难得迷糊的样子，也笑着进起食来。没过多久，肩上突然一沉，转头就见贺兰钧靠着他的肩头睡了过去，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梅花糕。
裴云天失笑，轻轻将他嘴里的糕点抽出，看着上面被口水濡湿的地方，想也没想地扔进自己嘴里吃了。他轻轻地将人揽进怀里，拿出背篓里的薄毯将两人围了起来。听着耳边微微的呼噜声，感觉分外安心......

又睡了个把时辰，两人终于精神抖擞地出了山洞。简单的在溪边洗过脸后，清清爽爽地下山了。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轻松，贺兰钧随手摘了根野草，拿在手里晃悠。他睡了一觉、养足了元气，这会儿三步并两步，走的身姿雀跃。不想，乐极生悲。脚下突然被石块一绊，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前摔去。
走在他身后的裴云天见状，慌忙拉住他的手臂。然而下山的路面呈斜坡状，一个不慎很难收住身势，反而连带着自己都往下冲去。这么一来，倒像是他在背后加推了把劲儿，直把人重重撞倒在地。
贺兰钧双手一撑，做了缓冲，避免了脑袋开花。不过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使得整个掌心血肉模糊。但比起膝盖着地时的钻心疼痛，手上那点小伤反倒不值一提了。
裴云天没拉住他的时候，就觉得大事不妙。此刻见他双手又是血污又是泥灰，简直惨不忍睹，连忙将人扶到一旁的树下。他迅速地拿出水壶将汗巾浇湿，小心翼翼地清理他的掌心。看他疼得呲牙咧嘴，手上放轻了动作，轻轻吹气道：“师父，你忍着点。”
草草清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给他包扎，就见他裤子上洇出一大摊的血渍。裴云天卷起裤管一看，见膝盖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心里顿时一紧，连忙拿了块帕子捂着。可没一会儿，血迹就渗透了帕子，他不免担忧道：“伤口挺深的，一定是刚才磕到了石块。可身边没有带药，这可怎么好？”
贺兰钧头上冷汗津津，但还是咬牙忍了忍，逞强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点小伤嘛，我歇会儿就能走了。”
裴云天正心急着，忽然脑中一闪，想到之前在山上见过三七。三七不止能止血，还能消肿定痛，最适用于这类外伤。想到此处，他一刻也不想多等，立马对贺兰钧道：“师父，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找些草药来。”
贺兰钧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扭头跑了，只得冲着他背影喊了声，“喂，别走远啦。”
他忍受着腿上又痛又麻、被虫子啃咬似的感觉，因为晕血的毛病，不敢多看腿上的伤口，只好闭眼靠着树干，压下胃里泛起的恶心感。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甚至默背起了古诗。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半睡半醒间，忽然感到腿上一阵痒痒的触感。心里还以为是裴云天回来了，睁眼却见一位美貌女子蹲在身前。
山色烂漫间，美人眉目低垂，一双柔荑正轻柔地为他上着药。动作间，鬓旁步摇随风摇曳，美不可言。贺兰钧眨了眨眼，并不是在做梦。他自问见过美人无数，却没有一个像眼前人这般丽质天成、毫不矫饰。而其空谷幽兰一般的气质，更是直击他的心脏。他心醉于她的如花容颜，都不忍开口打破这美好的一幕。

对方给他膝盖敷好药，见他掌心血迹斑斑，又用自己的手帕帮他裹好。抬头见他一双眼睛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一笑。
这一笑，便彻底迷了贺兰钧的心神，呓语般地喃喃道：“你是谁呀？你长得好美呀。”
对方听到他直白的夸赞也不羞怯，落落大方道：“我叫云净初。”

当裴云天满头大汗、拿着草药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那一瞬的失落，难以言喻。而贺兰钧犹在花痴着，“云净初，这名字真好听。”
不过，不远处有个声音煞风景道：“我们云老板上山采药，正巧看你受伤、瘫坐在路边才过来看看。你小子，可不要无礼啊。”
贺兰钧这才注意到路边停着辆马车，车前坐了两个家丁。一听他们要上山采药，转回头问道：“云姑娘，你是大夫吗？”
“不，我是药铺的老板。”云净初站起身，准备要走，看着他的情况，好心提议道，“你一个人在山上吗？既然受了伤，不如和我们同行吧。等我们采完了药，顺便送你一程，你一个人怕是无法下山。”
能和美人亲近，贺兰钧自然是求之不得，正要满口答应，却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叫他道：“师父。”
转头，看见裴云天拿着草药向他走来，不禁暗骂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看来今天和美人同行是无望了。
云净初被那男子凉凉地一瞥，心里有些不解，不过也没多想，对贺兰钧道：“原来你有同伴啊，那我就放心。下次自己小心点，我们先走了。”
贺兰钧有些失落地目送她离开，又因她临行前的回眸一笑而怦然心动。心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如果能再让我再见她一次就好了。而站在一旁的裴云天，攥着手里的草药，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眼见马车走远，贺兰钧终于收回了依依不舍的目光。回头见裴云天阴沉着脸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喊道：“喂，回神啦！你怎么回事啊？”
裴云天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去看他的伤口，见药粉覆盖的地方不再出血，便找了条干净的汗巾将受伤的膝盖缠好。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背对着他道：“我背你下山吧。”
贺兰钧虽然感觉他怪怪的，可也没当回事，撇了撇唇，心安理得地趴到了他背上。裴云天将夜灵花小心地收进衣襟里，便将那背篓弃在路边。没办法，现下实在腾不出手来拿它了，反正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小心地背起对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生怕再把人摔了。贺兰钧一手抱着他的脖子，一手移到脸旁蹭了蹭，看着上面的手绢，一脸心满意足。
走了没多久，就见一辆马车等在交叉路口。小四见两人下来，连忙迎了上去，“你们怎么现在才下来，我差点想上去找你们，又怕走岔了路。”
待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又见贺兰钧腿上缠的白布，立马大呼小叫道：“大人你受伤了？要不要紧？疼不疼？我就说山上危险吧。”
贺兰钧受不了他的大惊小怪，拍了拍裴云天的肩膀，示意他赶紧把他背上车，省得听这些啰嗦。小四无辜地瘪瘪嘴，心想：这么一颗赤胆忠心居然被华丽丽地无视了......

转眼已到了六月，裴云天记得他刚进府的时候海棠开得正艳。现在春夏交替，枝头早已换了一副光景。两人顶着明晃晃的太阳，一路从大花园散步到贺兰钧房外的小庭院。庭院里的葡萄架、六月雪、碗莲，无一不透着一丝阴凉。走累了的两人，正好去石桌前坐坐。
裴云天不常来贺兰钧的住处，坐下后不免东张西望地打量一番。发现一旁居然栽着棵荔枝树，兴致冲冲地跑去瞧了瞧，果然见枝丫上坠着一个个红彤彤的毛球。他上窜下跳地一连摘了好多颗，喜滋滋地捧到贺兰钧面前，“师父，都熟透了，一定很甜。”
贺兰钧正觉得口干，也不讲究地剥了一颗扔进嘴里，顿时尝到一股清甜的汁水。吐出黑黝黝的小核后，带着点感触道：“小时候吃完了，我就把核埋在土里，总盼着它快点发芽长大，结出好多好多荔枝来。”
裴云天随口问道：“就是这棵吗？”
贺兰钧笑着摇摇头，“有些荔枝树十几年才会结果，结出的果实也不一定这么甘甜。我爹怕我失望，后来偷偷移植一棵新的。我也是长大了才知道的。”
裴云天从小就是没爹的孩子，这会儿听他说着，不禁心生羡慕。但一想到彼此的双亲都已去世，又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贺兰钧眼神放空着，似乎还陷在幼年的回忆里。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默默分食着桌上的荔枝。裴云天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以前他事事想的功利，不甘于平淡。现在心里装了一个人，即使是这种平淡的相处，也能觉出些温馨的味道来。
吃完了荔枝，手上不免有些黏腻感。好在机灵的裴云天发现了地上的洒水壶。走过去拎了拎，沉甸甸的还剩半壶水，正好让两人愉快地洗了个手。
贺兰钧将湿漉漉的手指头铺在石桌上晾着，与他闲聊道：“前几天你做的那个芦荟养颜膏，我试了一下。清清凉凉的，感觉不错，正适合夏天使用。”
裴云天现在做起事来越发游刃有余，可被他这么一夸，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也是随便试试，跟师父做的比起来差远了。”
“你学东西很快，现在除了动刀方面还不熟练以外，其他的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这两天我腿脚不方便，如果有客人来，就由你来接待吧。反正你平时都在旁边打下手，寻常的面部问题应该难不倒你。”
“是，我会好好做的。”
贺兰钧看他一脸跃跃欲试，事先警告道：“遇到没把握的就来问我，千万不要拿别人的脸来乱试。”
裴云天自然也晓得轻重，拍着胸脯保证，“师父放心，我不会逞能的。”

在院里坐的久了也是无趣，加上午后容易困倦，贺兰钧便让裴云天扶他回房了。他现在活动不便，不能到处去溜达，只能睡午觉来打发时间了。可是真的到了床上之后，又睡不着了。
裴云天刚把人安顿好，见他翻来覆去的，问道：“师父，是不是腿搁的不舒服？”
“不是，你帮我找本书来，让我酝酿酝酿睡意。”
“哦。”
贺兰钧说的随便，裴云天也没怎么挑拣，走过去顺手拿了一本。不料收回手的时候，不慎带到了桌边的一副画卷。落地后，画轴自动展开，上面是一幅女子的丹青。他心里咯噔一下，弯腰拾起来一看，果然是那日在山上遇到的女子。
【原来他心里一直想着她......】

裴云天只觉心中窜起一股妒火，将自己烧的浑身难受。看着那细腻的笔触绘就的笑颜，他手下不自觉地收紧，眼神仿佛要在她脸上烧出个洞来。只想厉声质问：不过是见了一面的女人，凭什么占据他的心？
就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手中突然一空，画像已被人一把抢去。转头，就见贺兰钧一脸怒容地看着他。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出去！”
裴云天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负气离开。贺兰钧见他这副态度，更是气愤难当。他原是听到声响过来看看，不想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就暴露在了人前。这人随便偷看他的画已是不对，还这么不爱护地紧攥着。这画可是凭着他记忆，一笔一画、细心描摹出来的。看着上面的皱痕，心中又好生将他埋怨了一通。想着待会让人烧壶热水来，用壶底好好熨一熨，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原样。
裴云天积了一肚子的怒火回到房内，狠狠地捶了下桌面。心中冷笑：呵，事事以他为先、照顾他周全又如何？他从来不曾把他看在眼里。看来感情真的能消磨意志，这些日子以来的温馨，差点让他忘了他伏低做小是为了什么。他受够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日子，心里暗暗发誓道：贺兰钧，我不会让你一直无视我。

转眼，马车也到了云家药铺。裴云天扶着贺兰钧下车，本来也想跟随，但贺兰钧第一次主动追求女孩，心里难免紧张，不想自己的窘态暴露在徒弟面前，便让两人在原地等候。
他整了整衣衫，在药铺门口踌躇着，想着等会儿见面时的说辞。正要鼓起勇气进去，就见朝思暮想的人款步而出。当下抑制不住欣喜之情，开口喊道：“云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是你！”云净初看到他也是意外，见他好端端地站着，问道，“你的腿伤已经好了吗？”
贺兰钧难得腼腆地点点头，从衣襟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她，“那日多谢姑娘的救治。”
云净初没想到他还留着，接过手帕一看，已经洗的干干净净。贺兰钧特地跑这一趟，当然不仅是为了一块手帕，紧接着提出邀请道：“我一直都想感谢姑娘，不如让我以美食相酬如何？”
云净初歉意一笑，“我今日家中有事，只能婉拒你的好意了。其实那天我只是举手之劳，你实在不用放在心上。”
贺兰钧仍有些不死心地问道：“那不知道明日姑娘是否有空？”
云净初看他如此诚恳，稍觉为难，“明日我云家药铺要在此赠医施药，我怕是抽不出时间来。”
贺兰钧闻言有些遗憾，可随即又想到，这岂不是个表现好机会？当即毛遂自荐：“姑娘心慈貌美，如此我也想出一份力，不如明天我也来帮忙吧。”
“这......”
贺兰钧见她迟疑，忙自吹自擂起来，“其实我这人也很喜欢做好事的，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给小孩子买糖葫芦什么的。而且我好歹懂些医术，肯定能帮上一些忙的。”
“你是大夫？”云净初疑问出口，才觉得自己失礼。聊了许久，居然都没问人家贵姓，当下不好意思道，“瞧我，还不知公子大名呢。”
“我叫贺兰钧，力敌千钧的钧。”
云家为宫中供药日子不浅，多少也了解宫中事。云净初自然听过他的名字，当下惊讶道：“原来你就是女皇陛下身边的御用太医——贺兰大人，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可是要你来帮忙，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做好事哪分大材小才。”贺兰钧怕她反悔，自说自话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说着，也不给她回绝的机会，随即挥手告辞了。云净初只觉这人有趣，也没有多想，交待了店里几句，便自行回家了。

裴云天靠着窗口，将两人刚才相谈甚欢的样子都看在眼里。见贺兰钧一脸喜色地回到车上，忍不住问他：“师父真的这么喜欢她吗？”
贺兰钧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奇怪地看着他。裴云天克制着语气里的妒意，整理了下语言道：“我是说，师父只在山上见过她一次，相互也不了解，怎么就喜欢上了呢？”
贺兰钧暗笑对方不知情为何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没听过一见钟情吗？有的时候感觉来了，就是这么突然。我也说不出喜欢她哪里，就是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
裴云天控制不住心底的阴暗滋生，看着他脸上的幸福，甚至想做出些伤害他的举动。他暗自握了握拳头，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对面的贺兰钧却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什么心事，脸色总是怪怪的。”
裴云天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想着该不该把他积压的感情宣泄出来。是不是说出来以后，自己就能解脱了？可是他对他的这种心思不容于世，又叫他如何启齿？心里挣扎了半天，最后只是感慨一句：“不是谁都像师父这般万事顺遂，困顿如我，大多都在求而不得中挣扎。”
贺兰钧自然不明白他‘求’的是什么。自从他拜自己为师，一直专注于学习，也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浮躁爱玩。若说神色有异，细想来，就是那日从山上下来开始的。两人之前的不快也是因为云净初的画像而起，加上他今天莫名其妙的问题，莫非......
“你不会也看上我的云姑娘了吧？”
贺兰钧问的激动，裴云天不明白他怎么会想到那里去，矢口否认道：“当然不是！”
听他的语气，贺兰钧也觉得自己想的离谱，松了口气道：“也是，以你的身份也很难高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云天心里像被扎了根刺，动辄疼痛......
（师父，请继续作死不要停）

第十三章：名花有主
第二天，贺兰钧特地好好收拾了一番去赴约，身后还附带着一个拖油瓶——裴云天。他二人现在基本上是同进同出，当然这次在带与不带之间，贺兰钧还是犹豫了一下。不过想着到时候忙起来，裴云天好歹能帮上一把，那他不是有更多的时间亲近佳人了吗？
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一听说能免费看诊加送药，城里的老老小小全都涌了过来。这一整天下来，直把他累成了个陀螺。好不容易寻了空闲，想和云净初说会儿话，裴云天那边又喊了起来。
“师父，这里有个病人我搞不定。”
看着贺兰钧郁闷地坐回原位，裴云天不会承认他是故意从中作梗。不过见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还是贴心地坐到他身后为他扇风。
夏日的暑气容易点燃人的燥火，贺兰钧看着前面大排长龙，简直欲哭无泪。随着队伍一点一点地减少，已经是日头偏西。终于轮到最后一个病人时，他呼出口热气，拿出所剩不多的耐心道：“老人家，你是哪里不舒服啊？”
“大夫，我...咳咳...”
一张口，就见一片唾沫星子飞了过来，吓得贺兰钧连忙往后一闪。裴云天的扇子也及时地往他面前一挡，让他免于口水的荼毒。
那边正在清点剩余药材的云净初，听到动静也看了过来。贺兰钧急忙拿开扇子，笑容可亲道：“老人家我看你咳嗽不止，且是湿咳带痰，应该是心肺问题。我这里有副方子，专治这一类的疾病，你连服一个月，我包你药到病除。”
老人拿到药方，连声道谢，来到一旁领药。云净初接过方子一看，上面的几味药材刚好都派完了，于是询问身边掌柜，“我们里面还有吗？”
“今天所有的药材都拿出来了。这几味是常用药材，所以消耗的最快。”
云净初也不忍看老人失望，想了想道：“老人家，你明天拿着药方来我们云家药铺抓药，我一定不收你的钱。”
老人年事已高，哆嗦着手收好药方，千恩万谢，“谢谢云老板，谢谢大夫，你们可真是活菩萨呀。”
众人送走老人后，都松了口气。这一天下来，把他们累的够呛，现在终于可以收摊了。

云净初没想到今天会这么热闹，要不是贺兰钧自告奋勇前来帮忙，光凭她店里的一个坐诊大夫还真是忙不过来，当下感激道：“今天多亏了贺兰大人，我替城中的穷苦百姓谢谢你。”
贺兰钧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只是响应云姑娘的善举。而且做了好事，人也特别开心。”
她的这一句谢，让他全然忘了这一天的辛苦。趁着她对自己的好感，便想再接再厉。哪知还来不及开口，就见她一脸惊喜地冲前方挥手，“文远，你来接我了？”
如此雀跃的神态和语气，让贺兰钧顿感不妙，眼睁睁地看她迎上前去，挽住了一个白面书生。裴云天看着他们，眼里露出些兴味。
云净初不知两人的脸色变化，兴冲冲地拉着人过来介绍，“文远，这位是太医署的贺兰大人，他今天特地过来义诊，帮了我们不少忙。”
对方有礼地一作揖，贺兰钧也抱拳回礼，眼神却不时地落在两人相挽的胳膊上。心想：这般亲昵的姿势，难道这位是她的心上人？
云净初转而就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丈夫，曾文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