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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瓶】覆水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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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2
【吴邪】


最后一剂药下去之后,小哥昏睡了三天。

我摸着他的手,感到人类的温度一点点地退去,我的心也一点点下沉。小花,黑眼睛在小哥尸化后期一直陪在印社,前两天连胖子和潘子也赶来了,此时都围在我身后,让我在极大的精神紧张中,多多少少得到一些安慰。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家正死死盯着他看。他先是怔楞地看着我们,似乎从混沌之中回过神来,在我们心脏嗓子眼都吊到嗓子眼的时候淡淡地笑了。

我又哭了。胖子出乎意料地没有嘲笑我,小花和黑瞎子也很自觉地回避去了隔壁,谁管得着他们想干嘛。


我只是个小市民,可能看上去经验丰富,但终究是个无法面对生离死别的普通人。我终于不用去面对起灵的死亡——也许现在这样也是某种形式的死亡,但不是我害怕的那种永远的离别。这算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吧?


他逐渐行动如常,除了不能见到太阳光等强光,也很难耐过热的气温之外,几乎看上去就是个正常人。可我知道,他的皮肤下已经没有流动的血液,身体也没有了曾经的那种热度。我很遗憾,但是应该满足了,我知道。


3
【张起灵】


我尸化了。


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总有这么一天的。我留意着身体的变化,计算着分离的日子。我顺从吴邪几乎所有的愿望,只要不违反原则,我都毫不犹豫地答应——我知道吴邪并不是个不讲道理随心所欲的人,所以更加放心,也更加肆无忌惮。


我不得不离开,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他我的所有,是我的愿望。


但当我实现了这个愿望后,解语花告诉我有种新药可以保护我的意识,只让身体走那条不可逃避的死路。


其实我并不需要继续活下去。我活得太久了。久到记忆都混淆。我记不清和吴邪相遇之前的那些林林总总,只知道我已经活够了。死亡于我,也许是种解脱。在这个药的消息之前,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陪伴吴邪过完他的人生。然而现在我竟然又有了选择。


在死亡的诱惑和吴邪之间,其实我犹豫了。但我爱吴邪胜于渴望解脱,在我看来他也需要我,所以我接受了药物。


想要保存意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些药物改变了身体正常的变化,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和骨骼在身体里扭转,那常常让我浑身疼痛,恶心反胃,头晕目眩。就像怀孕一样——吴邪笑着对我说,虽然那笑比哭还丑。


我想,如果我有那种功能,我会的。我会为他做任何事情,不论是在斗里救他,或是在生活中照看他,或者是在床上雌伏于他,全都是我愿意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世人眼中那些无聊的面子观念的缘故,我并不觉得这样【有失颜面】或者【低三下四】。面子是给那些没有底气的人撑场面用的。然而我就算做饭洗衣带孩子,还是张起灵。我很清楚,我想吴邪也很清楚,这就够了。


只是不知成为【禁婆】之后,我还有没有这样认为的底气。


4
【吴邪】


小哥执意不闲在那里等着别人伺候。在他看来,就算变成了禁婆不能见光,也是手脚健全,体力充沛的。这让我多少找回了他异变之前的感觉。


原来因为身份敏感,小哥一直没有出去工作,只是在家里和店铺里帮帮忙,现在就更没有外出工作的机会了。他的身体害怕高温和强光,然而他仍然执意买菜做饭。白天不能出门,他就晚上去超市,全副武装,带着手套帽子围巾口罩墨镜。刚开始那小超市的收银员吓得要命,以为是有人抢劫,在他解释是因为皮肤病的缘故之后也就慢慢放松了,到现在还能兴高采烈地给他推荐几种新菜。做饭时火炉难免高温,他就穿上冬天的棉衣,带着烘焙用的超厚手套上阵,看上去也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柴米油盐的问题上,小哥还是一如既往地操持着。虽然用这个词很奇怪,但是事实是小哥把持着家中基本上所有的家务。刚刚上地时他什么都不会,慢慢学起来后却又比谁都做得好。玩黑金古刀玩得好,小小菜刀自然不在话下——大家第一次吃他做的饭时贫了一阵,他也只是嘴角一勾。


唯一的问题是,我们不再同床了。


小哥怕光,我却习惯在晚上看书。虽然台灯的光线不强,但是足以让他感到不适。可能禁婆并不需要太多睡眠——实际上他们甚至可能不睡觉,但光线总是让小哥辗转反侧不得安稳。可不看书就睡觉,会让我辗转反侧。于是小哥提出了分房。我沉默了一阵,也答应了。


我之所以这么痛快就答应分房,还有个原因。那就是我们没有性生活了。我无法对着小哥勃起。当我抚摸着他冰冷的身体,亲吻着他寒冰般的嘴唇,我总是有种难以抑制地畏惧。物理上说,现在的小哥是一具尸体,而我显然没有恋尸癖。所以每次当我无法勃起时,小哥总是用手裹着被子,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然后默默地躺下,不着痕迹地离开我一段距离。


他肯定发现了,我虽然十分愧疚,但是也毫无办法。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5


【张起灵】


那天我跟吴邪说,“我们不如分房睡。”他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又像在意料之中。我趁他愣了几秒的时间又补充了一句,“你看书我也休息不好。”


我看着他的脸,被台灯的光照亮了一半,另一半落在阴影里。灯光从他脸上反射下来,如果一直盯着看的话,就会晃得我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所以我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裹上被子背对着他躺好,然后我听到他说,“好。”


接着他关了灯,在我身边躺下,他睡的是另一床被子,自从大半个月前一次失败的床事,我们就开始默契的分开被子睡。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他已经睡着,才慢慢放松身体,因为我害怕在床上碰到他,如果我的皮肤挨着他的皮肤,往往会让他冷不防的抖一下。


我很清楚,我现在只是一具能行动的尸体,和我之前在斗里砍的那些粽子没太大区别,其实就算我没尸化,以我那种体质,也不算是个正常人。以前我从不介意这些,但是现在这事让吴邪感到害怕,我就不能不采取点措施。


我的想法一直没变,希望带给他安全感,希望他在我身边能平安无恙,现在我发现我已经做不到这些,原来我最在意的是这个。


其实尸化后我不太需要睡眠,就躺在床上耐心等到吴邪呼吸均匀,我以为他确实睡熟了,就转过去看他的脸,没想到他还睁着眼睛。


看到我转过来,他就忽然惊慌失措的去抹眼睛,我才发现他竟然流了眼泪。我想安慰他,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有用,只能用手隔着被子去摸他的脸,被子很厚,除了轮廓什么都摸不出来。


然后吴邪忽然扑上来压住我,把隔在我们中间碍事的那几层棉被都拽开,他动作有点粗暴,全身的力气都压在我身上。我差不多是立刻张开双手,才接住猛的撞进我怀里的人,不知道他的肋骨疼不疼,虽然我被他压得死死的,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吴邪撕开我的睡衣就开始像从前一样亲吻我,和他刚跟我住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急躁,我尽量去配合他的动作,但不敢轻易伸手去摸他的身体。他下身的东西始终没有硬起来,我的也是。


最后吴邪沮丧的从我身上下来,躺在旁边就不再动弹,他拿手背遮住眼睛,我在黑暗里视线反倒很好,能看得清他脸上滑下来一行水渍的微弱反光。


他这样难过,连带我也不好受起来,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天气还冷,我怕他又要感冒,给他盖好被子,然后重新躺下来。


“睡吧。”那天夜里我跟他说完这句,我们就再没说别的。最后他真的睡着了,我就闭着眼睛考虑收拾出另一间卧室的事情。



6
【吴邪】


我一直觉得小哥是个性格沉闷的人,其实跟他在一起生活久了,我发现也不是这么回事,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他会刻意的做些能让我高兴的事,这在我对他的印象里,是根本难以想象的做法。


我们住的小院很清静,大门开在一条背街的巷子里。离西湖不远,当然就在我的铺子附近,走路也不要二十分钟。当初三叔把西泠印社交给我的时候,就一并把这宅子给了我,他自己没有子女,这就算是把爷爷奶奶留给他的房产传给了我。


我也很喜欢这处院子,虽然到了夏天有点潮,不过坐在房檐底下,安静的听雨打芭蕉也是一番情调。小院就那么几十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有青砖粉墙石板铺的小路,还用一个清代的大铜盆养了几条红鲤鱼。路旁的竹篱笆是我跟小哥一起扎的,当初种下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在他的细致打理下,四季都能开出鲜花来。


我喜欢看他收拾花草,小哥干活的时候我就搬把躺椅坐到院子里看,他嫌我笨手笨脚的碍事也不叫我帮忙。他的长手指干什么都灵活,沾了泥巴更显得皮肤白皙。如果是春夏时候晒着太阳,他的后背和垂下的刘海都被阳光镀上一层光晕,热的时候他的脸会微微发红,汗水挂在鼻尖和鬓角,显得非常性感。


那种时候我时常就会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我会啃他的耳朵舔他的脖子,还会把手伸进他的衬衫衣摆里,如果他穿着跨栏背心,我就直接从他背心侧面伸进去摸他的胸膛和腰腹。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8
【张起灵】


昨天夜里吴邪又被噩梦惊醒。


现在我的听力甚至比以前还好,或者说我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很多,能把夜里的一点微小动静都听得很清楚。吴邪呼吸变得不均匀我就醒了,我和他的卧室隔着一堵墙,其实一点也不远,我也习惯不关门,操心着他的情况。


因为他最近情况不好。


从我们分房之前他就常做噩梦,夜里一身汗的醒过来,可是我甚至不能好好安慰他,我想他碰到我的身体只会更难受,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第一次觉得无力,还有无奈。


我索性背过身去不看他,因为他看着我的眼神很矛盾,与其让他矛盾不如我自己避开。我想我对他足够的了解,我看出了他眼里隐藏的恐惧。他为什么害怕,原因不用说出来我就知道,我不怪他会有这种反应,正常人都会有。


现在我们不在一个房间,夜里他醒了时常就会起来,悄悄走到我门口,然后站在大约门框的位置就不再向前。我总是背对着门睡,因为要避免他再一次难堪。就让他看着我的背,也许他还轻松点。


他一站就会站很久,久到我担心他会着凉,于是我假装翻身,他就会手忙脚乱的逃回去。这种事隔三差五就会有一次,我想跟他说,夜里应该好好休息,他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折腾,但是我看着他泛着青色的眼圈,还在躲闪着跟我正视的目光,我的那些话就出不了口。


不说也罢,我跟他,有许多话其实不用说出来,两个人都能明白。


最近他的饭量也变小了,也许是我的味觉也退化得厉害,所以菜做得不如从前,但是加调料的手感我还能把握,所以我还是坚持着亲自给他做饭这件事。


能照顾他生活,也算是我能为他做的仅有的一点事情,否则我这样【活着】,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9
【吴邪】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春天人本来就容易犯困,加上没有小哥在身边,我晚上总睡不踏实,所以白天一直无精打采,这下子总趴在西泠印社柜台上打盹的人变成了我。


王盟好多回凑过来问我,最近怎么精神这么不济,人好象也瘦了一圈。每次我都会在他脑袋上敲一记,然后叫他少废话,赶紧干活去,他就讪讪的走开,到下次又会没记性的跑来讨没趣。其实我也是心虚着的,哪里有什么活干?旅游旺季没到,生意还冷清着。


后来稍微忙起来一些,可是小哥再也不能来我铺子里帮忙,就连坐着陪我都不行,因为大白天他根本出不了门。


所以我不管是忙着还是闲下来,总不禁想起他在我的黄梨木躺椅上坐着,低头翻我收藏的拓本的样子,刘海垂下来挡住一半眼睛,脖子从衣领子里拉出优美的弧线。可是现在那里无论何时都空荡荡的,连我自己也不再往那里去坐。


这天我出去办事,正好在中午,车在大马路上堵了个严实,据说前面的十字路口出了车祸。数不清的车被堵在路上排成长龙挪不动,五月份开始燥热起来的空气让人脾气也燥,司机们纷纷按响喇叭,但是那也没用,该走不动还是走不动。


我本来是打车的,看这情况索性下了车,我自己走过去也比这快。等我沿着人行道走到那个出了事的十字路口,就看到摩托车的残骸被汽车撞得支离破碎,一个大概还很年轻的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上半身蒙着黑色塑料布,身下一大滩鲜红的血。**的车停在一旁,表情严峻的处理现场。


太阳明晃晃照着这些,四周围观的人多数面露惊恐,或者也有事不关己的麻木。但我只看了那尸体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我不是怕死人,前些年在斗里来去,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可是光天化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


这样的事现在我想都不敢想。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死亡永远凌驾在一切之上,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10
【吴邪】


我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我也忘了自己是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我脑子里只剩下“张起灵”这三个字。


我倒退几步就开始跑,往我家里的方向拼命跑,我只认准了一个方向,然后没白没黑的跑回去,也不管别人怎么把我当疯子看。


等到我猛的推开没上锁的院门,然后穿过那段短短的石子路冲进家。一进门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外面太亮,可是房间里门窗紧闭还拉着窗帘。我眼前冒着金星脚底下磕磕绊绊,一路踹翻了两个凳子才冲进了张起灵的卧室。


他白天的精神反倒没有晚上好,这时候大概正在午休,听见我冲进来就从床上坐起来,我扶着门框在他门口站住,呼哧呼哧喘得直不起腰。他看到我这副模样似乎有点吃惊,但是他面上保持着一贯的平静。


他拿目光询问我怎么了,可是我顾不上答他,只扶着门框拼命的喘,一面喘一面汗流浃背,可是一看到他还好好的待在家里,那一眼就让我怦怦乱跳惊惶失措的心脏开始平静下来。


他想下床来扶我,但是我没等他过来就自己扑过去,我搂紧了他,两个人就翻倒在床上。他也不挣扎,就由着我闹,我把脸深深埋进他胸膛里去,那里凉凉的,竟让我燥热惊慌的心情缓解了很多。


我在他怀里不知道趴了多久,后来他问我要不要去洗把脸,但是我赖在他身边就是不肯走,他也就不再吭声。最后再醒过来,天都擦黑了,我大概是窝在他怀里睡了一觉,这可是我几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一下午他就一动也不动的抱着我,由着我枕着他肩膀。我醒过来发现他正在看我,接着我就觉得抱歉,忙坐起来问他麻不麻,他竟然难得的笑了一下,摇头跟我说没关系。


那天我莫名其妙的行为,他从头到尾几乎也没问我一个字的为什么。小哥总是这样,他不喜欢多做解释,也不会跟别人要什么解释,他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事情,解决问题,而不期望于谁给他一个答案。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11
【张起灵】


吴邪冲进门的时候动静很大,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但是白天正午我的精力总觉得衰弱,行动也变得迟缓。等他猛的出现在我视野里,我觉得他脸色差极了,浑身都是汗。这才五月初,不该有这么热。


他似乎想要冲进来,却在我房间门口硬是刹住脚步,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种气氛很久以来一直隔在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消失过。所以我看着他,等他自己跟我说到底怎么了,但他没开口。


慢慢他稍微镇定下来,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或者就此离开,但是他竟然又扑上来,我也只好接住他,把他抱进手臂里,我知道他喜欢这样。


跟他挨在一起我才发现他身上很烫,皮肤上粘着一层汗水,这种温度让我很不舒服,但是这不算什么,我不会因为这个推开他。我问他要不要洗洗,可是他埋着脸只摇头不说话,我也就不再问别的。


不知道他出去看到了什么,让他心里难受,那可能和我有关,也可能毫无关系,但是无论什么原因,现在他来投奔我,我当然要给他安慰。


我抱着他的后背,他就顺势枕在我肩膀上,他头发刚理过,看起来短得刺人,不过我都感觉不到。自从吃了那种药,我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行尸走肉】,现在除了光和热,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到不适。


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我们住的地方安静,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这时候我没了睡意,索性在近处看他。我记不得有多久,大概已经很久,我都没跟他离得这么近过。


他闭着眼睛睡着了,眉头也不再纠着。我伸手指轻轻摸他眉毛,浓密而且直率,跟他头发一样有些硬。他从前开朗爱笑,笑起来表情夸张,毫不掩饰兴奋,但是他也很久没在我面前那么笑过。


我想他心里压力很大,而且很有可能,他的压力是因为我。我看着他睡着了才能放松下来的脸,开始隐隐觉得后悔,当初我的选择说不定是错的。我想留下来陪着他,却让他更难受,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去纠正这个错误。


其实那时的决定,也不仅是为了他的愿望,我也有私心在里面。


我是舍不得他的,就跟他对我的心思一样。



12
【吴邪】


竟然有人夹喇嘛夹到我头上,这让我很意外。我这两把刷子,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再说吴家的手艺也没传给我。


我问那人是不是弄错了,他说没错,因为听说吴小三爷早先是见过大世面的,所以这回想请你过去走上一遭,也好给大家指点个一二。


我笑着跟他打哈哈,一面让王盟斟茶,一面招呼他坐下。但我自己没坐,就揣着手笑呵呵看他,结果那人也坐不住了,没多大会儿,就找了借口起身告辞,临走前叫我再考虑考虑,分成的事好说。


我心说放屁。小爷虽然没几个钱,但也还饿不死,哪里被人随便夸奖几句,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再说我早就不亲自下斗,因为我不愿意再去冒那个险。


早年我追着小哥,去过多少凶险地方,可是现在他人在我身边,我也就没了到处跑的心思,而且以他如今的情况,我更不能让他再出去折腾。


我打从刚跟他在一起,就只想把他好好供养在家里,就像传家的宝贝一样,也不想给外人见到。


当初我就知道,这样的想法愚蠢极了。小哥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物件,哪会安心待在我那僻静的小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事实上他现在过的就是这种生活。


想到从前,他救过我多少回,我数也数不清。可是后来我给过他什么?我自己数来数去,也不过就是一间老屋三顿饭菜。他到哪里混不到这些?为什么偏偏甘愿蹲在我这狗窝里,不但满足我的欲望,还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他真的没有怨言?这个疑问其实一直没消失过,但是我没法去问他。


再想到现在,我都想直接把自己打死算了。他弄成这样,是受了多大的罪,他也是人,他不委屈?他不难受?可他没跟我抱怨过半个字,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难道我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做不到,一点也做不到。


我也跟自己说,他只是没有体温没有心跳,他只是不能见光不能受热,其他的跟正常人就没有两样。可是我该死的身体反应骗不了自己——即使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我不想把他当作体质诡异的存在,可他的确已经不是个【人】了。


对于这点我每天都在懊恼自责,其实谁都跟我说,他变成这样跟我没关系,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跟我说过,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但我还是觉得背上了负罪的担子。


他越是不动声色,没有怨言,任劳任怨,我就越是愧疚得抬不起头去面对他。回忆起来,我恐怕从刚跟他在一起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带上了这样的负罪感。


我就像一个肉身凡胎的山野猎户,悄悄把一只美丽高贵的麒麟困在自己的小茅屋里。即使麒麟愿意跟猎户生活在一起,愿意把破旧的草屋当成他自己的家,可是猎户终究是个太普通的凡人,他永远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何况后来,留在人间的麒麟断了角,掉了鳞,没了神力,甚至还失去了生命——


猎户该拿什么去偿还?



13
【吴邪】


六月份南方早就热起来,可是中卫沙漠的夜里还是很冷。


这里并不是多广袤的大沙漠,一片黄沙连着一片戈壁,风化的岩石龟裂开来,缝隙里生着长刺的草棘,一望无际都是荒野,天上挂着斗大的月亮,我坐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抽闷烟。


寒风嗖嗖钻进衣领,我把脖子缩起来,看着篝火继续发呆。野外风餐露宿条件艰苦,但我经历过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样的场景毫不陌生,可是这回终究少了一个人。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看到这样的情景就要联想到那个人,好像他一直背着背囊,风尘仆仆,在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里,自成了一处沉默的风景。


我这个人就是太喜欢联想,而且看到什么都要往他身上联系,哪怕一个不相干的背影甚至一座石像,只要有一点点相似的轮廓,我都能认成是他。


我想我都已经魔障了,可是这些我都没跟他提过,就算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这么个爱妄想的疯子,不过我在他心里的形象,估计本来也就不怎么靠谱。


于是我又不禁要想,现在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我出来了这么些天,他一个人在那老房子里,出不了门,又没什么娱乐消遣,而且这几个字好像跟他也搭不上边。我不在,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还是趁着夜里没光,又坐在院子里看天。


这次出来我没跟他说实话。我只跟他说西边刚出了几样好货,我的主顾很有兴趣,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收来。我跟他说我得出去一星期,让他在家等我。其实我是来下斗的,还是上次那个夹喇嘛的队伍,本来都被我拒了,可是后来我自己又动了心。


因为我得知他们要去的地方,可能跟当年西王母城的神秘遗存有点关系,那说不定还有能解尸化的线索,所以不管希望多渺茫,我还是要去碰一碰运气。




14
【吴邪】

可是事实上,这一趟我基本算是白来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的懊恼,因为早知道是在海底捞针,但我还是挡不住会觉得情绪低落。



希望破灭变成失望这种事,重复上再多次也还是会让人难受,但这事我也不会跟这些人讲,这会儿差不多也到了该收工走人的时候,大件的货容易招惹麻烦,我就只挑了几枚古玉饰物,准备带回铺子里去卖,也就算做这回的分成。


一个人从我背后的帐篷里钻出来,坐在我身边的地上,又扔给我一条毯子,他说,“吴老板,夜里冷,你这样得感冒。”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我叼着烟扭头看他,果然是那人。我接过毯子,道了声谢,又顺手丢给他一支烟。这时候恰好卷过一阵风,差点就把烟给吹走了,他有点狼狈的弯腰把烟捡起来,便摸出打火机点起。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那种便利店买来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不知怎么就打不着火,我看得着急,就把自己的给他扔过去,他堪堪接住了,小心翼翼的双手拢着火,费劲巴拉这才把烟给点上。


其实我跟他认识,也不过就一周的时间。当时上火车碰头的时候打了个招呼,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这人长得实在是很眼熟。熟到我甚至不敢在心里念出那个名字,因为我每次一想着那个名字,心里就要疼上一次。


天下何其大,面貌相似的人多了去,这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情。于是我跟他客气的打了招呼,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后来才知道,这小伙子比我小了好几岁,是个刚入行的青头,跟这次夹喇嘛的铁筷子有点亲戚关系,便被带着去跑这一趟见见世面。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拖油瓶。我没用两秒就在心里给人家起了这么个外号,刚笑话了自己一下,就立刻觉得不是滋味起来——想当初明明我自己就是一头菜鸟,还不知死活的非要跟去鲁王宫,头一回跟小哥下斗,还给人起了那么个闷油瓶的外号。


【闷油瓶】。这外号如今叫起来,既怀念又心酸。他从前是我仰慕的天神一般的人物,如今是和我朝夕相处也有过肌肤之亲的爱人。可是我的感觉还是那么不真实,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从没真正的得到过他。


当然这根本不是他的问题,他好得没有一丝瑕疵,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罢了。


15
【吴邪】


我跟“拖油瓶”在篝火前面坐了很久,我不吭声,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几次我瞥见他嘴巴动动,似乎很想跟我说些什么,可是转眼又磨不开面子似的低下了头。


等到我抽掉了小半包烟,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有些困劲儿上来了,便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回帐篷里睡觉。他看我站起来,就立马跟着站起来,我转身刚想走,想想还是多嘴问了他一句,“小子,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他几乎立刻红了脸,白皙的皮肤叫我一瞬间看晃了神。然后他在我的瞪视下,紧张得搓了搓手,才开口说,“吴老板,我,我想跟你说声谢谢。”


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他搞了半天是为了这个。我就大咧咧对他笑笑,跟他说了句“别客气,没多大的事。”其实我说得轻描淡写,当时的情形可是一点也不乐观。那个斗年代久远,我还道说不准是先民淳朴,一路过去本来没什么险恶机关,没想到最后却有层流沙陷阱。


这拖油瓶看什么都稀罕,一个人就慢慢跑偏了,谁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偏偏他好死不死一脚踏进个活翻板,瞬间就掉了下去。我以为那下面全是倒竖的利刃,想他这下可死定了。向下一看才知道,原来全是流沙。这下子死倒不会立时就死,可是他猛的掉下去,一下子就给陷进去大半截腿。


这家伙白长了一张酷似小哥的脸,立刻就慌了神,手忙脚乱一阵扑腾,自然是越陷越深。四周没人敢下去,因为说不清这片流沙的范围有多大,往下投绳子又没个准头,好半天他也抓不住,眼看都被埋到了大腿,渐渐要往腰上去了。


从前我是多单纯的人,总觉得队伍里一个也不能少,可是经历得多了我也看开了些,有些事确实是力所不能及的。既然入了这行,那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祖师爷赏不赏饭,阎王爷几时来收,那都是老天注定的。若这青头第一次下斗就折在里面,那也是他自己的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可是我看着他被困在流沙中央,挣扎又无助的样子,前额的刘海被汗水浸湿,黝黑的眼睛满是绝望。他向着在场的每个人求救,当他慌乱的视线投向我,我就在那一瞬间如同遭了雷击。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就好像看到了被困的小哥,他遇到了危险,他这就要死了,他在求我救他。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16
【吴邪】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抢了上去,我夺过一个人腰间的砍刀,用力劈断那年代久远朽坏了大半的木质翻板,掰下来比划着投下去,正好掉在拖油瓶的附近。然后我把绳子扣上自己腰背上的安全背带,扯了几下就喊他们把我放下去。人命关天,这些人也不犹豫,我一面下降一面听到有人在背后轻声嘀咕了句,“疯了,不要命了。”


我确实疯了,满脑子又陷入了魔障,我只知道我不能让这个人死,谁来收他都不许!最后我下到了底,小心翼翼趴在木板上,慢慢接近了他,最后我终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时候他都被埋到了腰上,再有几寸就得到胸口。


我双臂从腋下穿过去牢牢抱住他,大声喊上面的人收绳子,又是一通折腾,这才把人给弄上来。一接触到上头的地面我就累瘫了,汗水浸透了衣服,和他一起躺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谁知道我刚刚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和蛮力,能把这么个大小伙子给扯上来。


从那时候开始,这小子见了我就满眼放光,说实话看到小哥一样的脸露出这种表情,实在是很奇怪,但是又似乎很好玩。所以只要他看着我放光,我就毫不避讳的打量他,我估计我的眼神看起来还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于是他反倒先会把自己闹个大红脸。


这家伙皮肤白,又爱脸红,真是没救了,有时候看得我都能当场笑出来。其他人只当我在自个儿发神经,这拖油瓶却会窘迫的抓抓脑袋,然后不着边际的溜到一边去,一面还是忍不住要偷偷往我这看。


真是个笨小子,比我当年还傻,白瞎了他那张俊脸,我每次都这么想。


我在帐篷里躺下,不一会儿那小子也悉悉索索的钻进来,又扭身扣好帐篷拉链。他摸黑弯着腰爬到我旁边,谨慎的绕开我的腿,悄悄在附近睡下。又过了一阵子,我都困迷糊了,好像听到他小声说了句,“吴老板,晚安。”


夜里我被尿憋醒了一次,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拖油瓶已经滚过来,挤在我身边,紧紧贴着。而我看着他睡得正香的样子,居然忽然间就有种错觉——这是我家的卧室,这是我和小哥的大床,他正安心睡在我怀里,没有任何烦恼和悲伤。


我伸手在这孩子面上悬空抚摸了一下,又猛的握住手掌,我在干什么?这不过是个面孔相似的人罢了。可是挨着我的身体的确很暖和,真真切切的体温令人感动。


张起灵,我忽然很想他。我有六天没见到他了,我想极了他,就像这中间已经隔了六百年那么长。





17
【张起灵】


吴邪那天半夜回来,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我。其实我根本没睡着,他打开院门我就听到了门轴的声音,还有他踏进院子,脚步踩在石子路上的动静。


我忽然有点能体会,那些古墓里的怪物或者死而不僵的活尸,说不定就像我现在这样,有一点响动都察觉得清楚。


我起床到客厅迎他。他进屋没开灯,猛的看到我,竟然吓了一跳,手里提的行李也掉在地上。


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很少出现这种情绪,但最近越来越多。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在黑暗里也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恨懊恼。


为什么他会这样?我不知道。我弯腰帮他提起行李,在沙发旁边放好,然后转身看他,我想跟他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我发现他呼吸不稳,好像还没从惊吓里缓过来,我还能听到,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我觉得抱歉,又不知道说什么,能让情况变得好一点。我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所以只能沉默。然后我心里有种情绪慢慢升上来,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不好受。


我居然吓着他了。他害怕我,哪怕是一瞬间的事,这也让我感到挫败。


他很快反应过来,忙跟我说对不起。他说“小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你在床上睡着。”


我没回答他,因为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比较好,所以我选择继续沉默。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我每天独自坐在客厅里,慢慢吃掉他为我准备的早餐,简单的几样也不算多精致,偏偏叫我吃到几乎哽咽,每次情绪上来,我都会牢牢捂着嘴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可是我和着咸涩的液体在嗓子眼里,一口一口把食物吞下去,越吃越觉得空空落落。


这些食物,每一样都是他亲手做出来,这屋里的每样器物,这院里的一花一草,都是经了他的手打理过。这些微不足道的琐碎物件,全都是我跟他的联系,全都是我跟他的见证,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们之间的那些联系,竟然在慢慢的消减,就好像太阳出来,冰雪融化一样,即使过程缓慢温和,却真的在一点一点流逝掉了。


20
【吴邪】


这天如常,我拖着脚步踏进铺子里,一眼看到王盟表情奇怪兮兮,他冲我挤眉弄眼,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我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正想问他怎么了,他就凑上来在我跟前低声说了句:“老板,你看那是不是张小哥的亲戚。”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顺着王盟努嘴的方向往铺子里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坐在我的黄梨木躺椅上,有些拘谨的只挨着一点点边,他正低头翻着一本线装书。垂下来的头发漆黑漆黑的,深色的衣服领子衬得一截脖子十分白净。


猛的一看我确实愣了足足好几秒,这场面熟悉得让我想哭。可是定神再看还是各种不一样。当然不可能一样,那个人,还有那些回忆,是谁也模仿不了,谁也替代不成的。


趁着我发愣的那会儿功夫,拖油瓶已经抬头看到了我,屁股着火似的“噌”的站起来,笨手笨脚又把书给脱手掉下地去,这又赶紧弯腰去捡书,可是因为拾得太急,不小心把一页纸给扯破了一点。


等他站起来,已经是满脸通红,可怜巴巴的双手把书捧给我,连带说话也紧张起来:“吴,吴老板,对不起!我好像弄坏了你的古董……要不我赔给你……”


我心说这熊孩子真是笨得可以,他亲戚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答应他入这行的?难不成这小子比别人要多上几条命?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他,那下了地送死是一送一个准儿。可我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讲出来打击人,也就是随意的摆摆手,语气轻松的跟他说,“没关系,这不过就是个赝品。印刷厂印出来的,我后面仓库里还好几箱呢,当旅游纪念品卖观光客的,你喜欢就拿本回去玩吧。”


我说着指指茶桌边的椅子让他坐,自己也在一旁坐下,一面示意王盟帮忙倒茶招待。王盟还在那琢磨什么似的打量着拖油瓶,我一巴掌正中他后心,他怪叫一声赶忙跳起来去忙活茶水。我扭过头来看,发现拖油瓶正在傻笑,我问他你笑什么?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就觉得王盟这人很有意思。我心想他哪里有你有意思,你在不着调这方面可是他的升级版。


后来聊着聊着才知道,拖油瓶这趟来找我是为了他亲戚的事,上次那人跟我下斗之后可能觉得我这人不错,也就想在生意上面多合作合作,我也没拒绝,那人口杯不坏,我全当做买卖多了条路吧。不过这种事能把这小子给派来谈,我倒觉得纳闷,也不怕他给办砸了?



21
【吴邪】


“我跟表叔说了半天,他才同意让我来的。我刚好顺便来看看吴老板,跟你再道个谢!”拖油瓶笑眯眯的跟我这么说,还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发现他一紧张就会有这种小动作。


原来如此,搞半天他这还是专程来看我的。虽然我不知道,我顺手救他一回竟然能让他这么当回事,但人家也是好意。反正没生意上门,我陪着他天南地北的侃,聊着聊着也就到了快十一点,于是我留他一起吃午饭。


本来想去楼外楼,虽然那里也不是多好吃,还贵得要死,不过我就是图个省事,楼外楼离我铺子近。可他似乎不怎么肯去,我想是不是这穷小子怕我让他请客?就拍胸脯说你别担心这顿我请了,可是他一听脸又红了。最后结巴了半天我才弄明白,他是已经订好了一家餐厅,然后才过来找我的。


这也忒上心了些。说实话我心里挺感动,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主,如今这种知恩图报的人也不多了。可另一方面,我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到底怎么个不对劲法,我也说不出来。


几杯酒下肚,我心里什么疑问都统统没有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应酬,于是也就很久没有沾酒,现下有人陪着我喝,何乐而不为。可惜酒入愁肠,转了几百个圈,愁还是愁,但是身体和心好像真能分开了似的。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我喝得特别猛,烈酒冲上了头,整个人都好像烧起来,又好像飘起来,其实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可是四肢百骸却好像变轻了。


拖油瓶也喝了不少,别看这小子人怂酒量可不怂,我看他跟我喝得差不多,但明显比我清醒些。整顿饭他就跟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一样,追着问我从前倒斗的经历,反正好歹也算是同行,我就捡些无关紧要还惊险十足的讲给他。后来我喝多了话也多起来,他就笑呵呵的仔细听,到了惊悚处还瞪着眼睛怪叫出来。


后来我说着说着,不可避免的就提到了小哥。我从前的那些事情,哪样不是围着他转的,少了他,那就根本不算完整的回忆。我清醒的时候还知道避开这些不谈,可是喝多了嘴上就没了把门的,一旦开口把那个名字说出来,我剩下的话题就完全离不开他。到最后我几乎是絮絮叨叨,拉着拖油瓶没完没了的说,我都不知道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我越说越难过。


那个人,我心尖上的人,说多少都觉得说不够,说什么都觉得不足以形容。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22
【吴邪】


后来王盟告诉我,我喝得烂醉被拖油瓶送回铺子里,因为他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就记得后来我给醉趴下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实在是丢面子,居然在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青头面前醉酒失态,天知道我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天夜里我很晚才回去,因为我一顿午饭喝到烂醉,睡了半下午加一个前半夜,到后半夜才头疼欲裂的爬起来走回家去。


我一进门带着一身酒气,脚步虚浮东倒西歪,看着黑漆漆的小路总觉得有重影。然后我果不其然绊倒在地。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拦路,大概是我自己左脚绊到了右脚。这一跤摔得够惨,我一头扎进花丛,压倒了一大片花草。鼻子嘴巴间都充斥着植物汁液和泥土的气味。


我想爬起来,可是一着地就昏昏沉沉又想睡,我把脸贴在草丛里,也不管露水浸湿了前襟,真想就这么一动不动再睡上一觉。


接着我感到有一只手把我捞起来。那只手臂的力量坚定沉稳,那感觉跟从前的很多次经历特别相似。我借力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扭身就把那个拉我起来的人抱进怀里。


然后我的眼泪掉下来,但是我不想出声,就把脸狠狠埋进那人的衣领里。可我嗅不到那种我最喜欢的清淡气息,只有一种代表着阴冷死亡的馥郁香气。我一个瑟缩之下几乎下意识的想要松开手,但又立即咬牙加紧了怀抱的力道。无论如何人都会对熟悉的事物有安全感,这具冰凉的身体虽然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温度,触感却还能让我极其安心。


他把我架着进了房间,又到浴室放水。我瘫在床上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闭着眼睛就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日子。我独自笑起来,好像发了神经病一样。然后我被他拉起来,又搀到浴室里,他把我污脏的衣服脱掉,就把我塞进浴缸里。


他做这一切都没打开灯,只借着外面朦胧的月光和远处的路灯光线。我半躺半靠在温热的水里,眯着眼睛看他蹲在一旁帮我擦洗。他的脸被月光照得散发出淡淡光辉,他的眼睛垂下去还是那么深沉。我感受到他手指隔着毛巾在我身上滑过,其实他并没有在撩拨我,但我忽然就觉得欲火中烧。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我在一旁的椅子上颓丧的坐下去,一手撑着更加疼痛的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看到这样的他,我的心思就变得更烦乱,我只记得我跟他一起喝酒,喝多了之后的事我一样都不记得,偏偏这种三流小说电视剧里用滥了的桥段竟然发生在我身上!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不逃避的事实是,我出轨了,我的身体出轨了,我对我的爱人已经不忠了。


【不忠】这个词,这个时候忽然变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缚住就再也无法脱出,我连挣扎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因为惭愧,因为后悔,因为被自己亲手毁掉的诺言,因为许许多多没法表达的难受感觉,更因为这无可辩解的既成事实。








27
【吴邪】


“赶紧把衣服穿上。”


尴尬极了,但是总要说点什么,我就跟拖油瓶说了一句,然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这才惊醒了一样,乱七八糟的去找衣服,我只能背过去抽烟。


一直到这会儿手还是抖,我看着自己捏着烟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小幅度抖着,心里面痛苦不堪,慌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用手把乱糟糟的头发抓了几下,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并不是旅店宾馆之类的地方,而是间小小的卧室,透过拉了一半的窗帘,还能看到外面的小区,屋子里面没什么摆设,也还算整洁,简简单单就是个单身宿舍。


他居然把我带回了他住的地方,他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我不过就是一个奔三了还一无所成的小市民,整天碌碌无为,有什么能让人入眼的地方,他偏偏就看上了我?可是我能怨他吗?他连我有爱人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小哥那些事,他只知道我跟小哥是过命的兄弟,我之前跟他说过那么多,唯独不敢告诉他我跟小哥的关系——想到这些又有一阵子难受涌上来,错的只是我自己,就是我自己。


其实这时候我并不想沉默,我有很多话塞在喉咙里,我想说出来,想大声喊出来,可是偏偏开不了口,因为我明白到这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再多的解释,再多的理由,也都是毫无价值的说辞。可是什么都不说,心里就更堵得慌,但是这里也只有一个我和他,我又能跟他说什么?


屋子里的空调制冷不太好,汗水慢慢渗出来,黏在了我的前胸后背,压缩机工作的嗡嗡声特别大,加上外面树上知了没命的嘶叫声音,反倒显得屋子里静得吓人。拖油瓶穿好衣服也没敢过来跟我说话,就垂头丧气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扳着床边的木头,好像拼命琢磨着怎么把它给抠下来似的。


然后他小声试探着开口,“吴老板……我,我以为你能喜欢……你昨晚还——”


“行了!”我烦躁的打断他,语气估计特别差,然后他立刻讪讪的闭嘴,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我,这让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浑得厉害,拿他出气又算什么?“别说了。”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跟他说话,“这事也不是你的错,你就当它是个误会。”


他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就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一幅比我还要难过的样子,但是这时候我也不能再多纠结这些。我把烟头狠狠按进烟灰缸,站起来跟他说,“你要是还愿意叫我一声吴老板,就替我保个密,以后再别提,算我求你。”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哦嘿嘿作者大人在楼里出现了!!!大家自行用火眼金睛寻找吧!!!!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34
【吴邪】


到这个点这条背街上已经没人,除了树叶被吹得沙沙响,就只听到我跟他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街上。我抬头看看,月亮也隐到乌云里,看来是要变天下雨。我正这么想着,不知从哪又起了一阵风灌进领子,我不由打了个寒颤,便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背风自己点上。本来想扔给他一根,可是忽然想到上次在中卫沙漠的营地夜里,他满地追着烟卷跑的狼狈样子,也就作罢。


过了两个路口,就到了我家附近的那座桥头。我看他还是一个劲闷头往前走,感觉他不对头得厉害。我就在路灯下面原地站住,也喊他停下来。他倒很听话,我叫他别走他果然就不走了。我就问他这么晚不回家是要去哪,这个方向根本不是回他住处的。


他居然没吭声,就背对着我站在街上一动不动,好像没听到我在说什么。路灯从他背后照过去,把他的影子投在脚底下拖成长长的一条。我又重复问了他一遍,这回他倒是吭声了,可谁想到一张嘴就是句没良心的话——他说这关你什么事。


我以为我听错了,愣了两秒,等反应过来差点没被他呕死。我也有点火了,但是我不想跟他理论,本来就是我自己多管闲事,于是我径自越过他继续往我家走,顺手把烟头掐灭甩在路灯柱子一旁的垃圾桶里。


我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瞥了他一眼,可是他梗着脖子低着头,脸上一团黑暗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我就越过他走我自己的,没想到我刚迈出去几步远,就被他抢上来猛的拽住。


我扭头问他,“你多大的人了,搞这些别别扭扭的是干什么?”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吃了一惊,他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是眼泪,本来白白净净的一张脸都给哭花了。看到这样一张脸,我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然后我就怎么都凶不起来了,只好放缓语气劝他,“你到底怎么了,可以跟我讲啊。”


他还瞪着红肿的眼睛看我,我正愁要怎么办是好,没征兆的就被他一下子牢牢抱住。他本来跟我差不多高,偏偏跟个孩子似的,把脑袋使劲钻进我怀里,双手抱着我的后背,这才放声的嚎出来。




35
【吴邪】


虽说是在夜里,可是大马路上这么抱着也不是个事,我拍拍他的后背,等他没那么激动了,就把他拉到路边人行道树下的阴影里,认真问他,你有什么郁闷的事情,有事就要说出来,说出来我兴许还能帮得上忙呢?


他一听忽然就笑了,他说吴老板我一直觉得你是特别聪明的人,怎么到这会儿反倒说傻话。我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就接着笑,干了的湿着的眼泪都还挂在脸上,这副模样他居然还能呵呵的笑出来,我简直以为这人已经神经了。但是他接着就用很正常的语气跟我说:“这事我说出来有什么用?我要说我这几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你信吗?我要说我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你的样子你信吗?我要说我根本就是个贱货我就是忘不了你!你信不信?”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就闭上嘴不吭声了,接着他颓然蹲下去,抱着脑袋痛苦不堪的在膝盖里埋起脸。我却给他这一连串说得有点回不过神。他的心思我一早明白,只不过从没点破,即使我跟他上了那一回床,也没说出来什么所以然,现在面对面讲出这些,我还真不知怎么回答他。沉默了好半天,他忽然又站起来,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要命。透过那两条胳膊,我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我看到他嘴巴动,他说的是,“吴老板,我们就做**行不行?”这次换我不吭声了,只瞪着他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我脸上是个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我听到他又说,“我跟你,就只做**,不谈感情,行不行?”


**?只上床,只**,其他的全都互不相干,那就是**。可是不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还要上床?因为这副身体需要。我承不承认也好,身体的需要,我根本就逃不掉也避不开,因为不管躲到哪里,我都躲不过自己的感官,更逃不脱自己的心魔。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抱歉。。。这两天忙毕设,没有及时更
大家多包涵啦。。。!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38
【吴邪】

时间总是在你想它过得慢一点的时候,它就一下两下跑得没影,在你想它快些走掉的时候,它偏偏又要一点一点慢条斯理的跟你厮磨。


就好像这些时日来,我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或者说那是一种状态,那种感觉正像掉进了一个坑里,一脚踩空,然后就一直不停的往下落,下面黑黝黝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到底。现在我还有闲心去想这个,可是如果真要到了着地的那一刻呢?除了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可人总是趋利避害,就算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无计可施的时候,总是要自欺欺人,得过且过。


我和小哥,现在已经真的是“相敬如宾”。自从我开始犯下了那个错,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有第二次便有以后的无数次。我开始时常的晚归,有时候就是彻夜不回。小哥的反应却让我无从猜测他的想法。每次回家,无论我是什么状态,小哥都从未表现出来任何的异常来。他还是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该怎样就是怎样。


可是这才让我心里像被钝器捅了一样的难受。他是心里通透得像明镜一样的人,我真不信他什么都没察觉,我宁可他揪住我质问,或者狠狠揍上一顿,再者干脆用他的刀给我几下,也好过他每日都是这样子沉默的疏离,这样子毫不知情的寡淡着。


可笑的是,明明这都是我自己的罪过,可我还是觉得,心里面那个隐不可见却早就存在的洞,现在越撕越大,大得已经用两只手都捂不住,我有时候闭上眼睛,都好像能看到血水从那个大洞里面哗哗的涌出来,渐渐要把我的命都带走一样。


我在拖油瓶那里,就像偏执狂的人,抓住一次机会也要放纵的做到歇斯底里——只是那样拼命的摩擦肉体,野兽一样的交媾,在狭小的房间里发出“啧啧”**的水声,到最后或者大叫着释放出来,或者在他背后沉闷的绷紧腰腹,射出来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心里的口子却一次比一次裂得更大。


可我从来不亲吻拖油瓶。这里有很多我说不清的原因,至少有一个很明显,我害怕看他的脸。他那张酷似小哥的脸曾让我晃神,现在看着,明明那么像的眼睛,可是在那里面怎么都找不到我熟悉的眼神来。我慢慢回想,才发觉我对小哥第一回动心,不就是因为他一贯冷淡看透人世的那双眼睛,头一次定在我脸上,不但聚了焦,还起了烟火尘世的颜色,所以我从此就对他义无反顾。


有一次我醉酒到拖油瓶那,上床以后什么都不做,只固执的扳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他的眼睛。听拖油瓶说,那天我不停叨念着“你去哪了?”,然后竟然当着他的面哭出来,那是唯一的一次我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丢脸。他问我到底在找谁,我笑着拍他脑袋,跟他说“大人的事你小子不懂。”他摸摸头也就不再问。我看着他一脸懵懂,用那双眼睛看着我,怎么看怎么无辜,我不由就觉得自己造孽。可是我跟他,各取所需,彼此心里面都清楚,所以也就不想再谈亏欠二字。


39
【拖油瓶】


我站在院子的大门口,我觉得特别紧张,好像手脚都要发抖一样。


这是吴老板的家。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有很多感觉冒出来,又觉得很高兴,又好像在打鼓,心脏跳个不停,好像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儿,搞得我不得不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回,手才慢慢不抖了。


其实我到他家来,吴老板不知道。他原先是叫一个伙计把他订做的花架送到他家院子去,因为他自己正在外地办事。那个伙计接了电话,跟王盟要了吴老板家院子的钥匙,就要去取货,我正好来西泠印社送东西,就跟他一起出门。我跟这人一起跑过几趟生意,也算是半个熟人,他这人嘴严,办事也牢靠,难怪吴老板能叫他去家里送货。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小羡慕,因为吴老板从不让我去他家,虽然我跟他提过这事,可是他把脸一沉,我就觉得有点吓人。吴老板平时一直很好,人也温和,对谁都客客气气,从来不乱发脾气,可是他这么偶尔的一不高兴起来,还是能把我震住。我也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我这么想着,就更想去吴老板家里看一看。就好像老天爷听到了我的想法一样,那伙计的车不知怎么就是打不着火了。我看他骂骂咧咧的,就把他拉上我的车,反正我这也是送货的车子,拉一个花架子没问题。到店里取到东西,正要送去吴老板家,那伙计就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家里有急事。他一脸为难,我就让他放心回去,剩下的事也没多少,我帮他送去就行。他想想就同意了,一面把钥匙给我,告诉了我地址,一面跟我不停的道谢就下车走了。


我没费很大力气就找到了地方,其实离他铺子并不远,果然是个安静的地方。我想着吴老板戴个眼镜坐在铺子里喝茶看帐的样子,就觉得他这个人,就应该住在这种粉墙青瓦的别致地方才对。我跟自己说,又不是来做贼的,只是来看一看,我只要把东西放下,看一看就走,吴老板不会知道。然后我伸手推开虚掩的大门,侧身把东西搬进去,再返身把门关好。


院子里特别安静。我一进来就有这种感觉,再一关上门,就更加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好像这里都已经与世隔绝一样。现在我更加能确定,吴老板肯定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有点生锈的门轴在合起来的时候发出一声响,我正在专心看四周的情形,这么刺耳的一声,吓得我又开始心跳快起来。我拍拍胸口,把花架子搬到花圃边上的一小块空地上。我费了一点力气才把那个有点大的架子摆好,因为那边已经满满当当摆了很多花盆,花圃还有株不到一人高的海棠树。算上地上种的那些,院子里除了中间的小路,差不多都给植物填满了。只不过现在时节不好,已经到了冬天,大多数都败了,只有少数还挂着几片绿叶,也不太精神。


我忽然觉得有点可惜,这么多花草,照顾估计起来也得费不少力气,吴老板花了这么多心思栽培它们,可是冬天一到,还是这么一大片萧条,就像吴老板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怎么看都没有人气,他怎么都没想着换个地方呢?我开始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为什么难受,我也说不清。


这时候“哗啦”一声。我吓得差点跳起来,不是我胆子小,实在是这么安静的地方忽然发出声音确实吓人。我扭头往那边看过去,原来墙角的葡萄架子下面还摆着一个黄铜大盆,水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我慢慢走过去一看,原来那里养着几条红鲤鱼,不过现在天冷,几条鱼也没精打采的躲在水底下,刚才也不知道是那条跑上来扑腾了一下。


我又顺着小路慢慢的走到头,就来到那套平房前面。走上几节台阶,在门廊下面转了两圈,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时候屋里没人,我还是大气都不敢出,脚步也放得尽量轻。然后我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大白天的,屋里子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大冬天的,南方本来就潮,也不多晒晒太阳?我转念又想,可能吴老板知道要去外地一阵子,也就把窗帘拉上了,免得贼惦记。


一想到贼这个词,我又心虚起来,可我还是忍不住,把脸贴在窗户玻璃上面,透过窗帘的缝隙,努力往屋子里看。可是外面太亮,里头又太黑,看了半天,眼睛都酸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我忽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猥琐,跟个贼真没两样,这就赶紧直起身,转身往大门走。


可是在我转身的那个时候,竟然有种感觉——有人在我背后看着我。我停下来,猛的转过去,除了静悄悄的屋子,严丝合缝的窗帘,什么人都没有。我拍拍脑袋,实在是疑神疑鬼得过分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偏偏响起来。我今天第三次被吓着了。赶紧手忙脚乱的接起来,原来是我的快递到了。我在网上给吴老板买了一条腰带,因为原先那条,上次他来我这里,不小心给扯坏了。我想着这些,觉得热腾腾的,自己就脸红起来,差点把地址给报错。最后终于说明白了,快递员不耐烦的说,他半小时以内就到,让我赶紧回去取。于是我也不再耽搁,出了院子锁好门,就开车往家里赶。


大门合上之前,我往里面又瞄了一眼,还是觉得那间屋子里,有人在看我。不过这肯定是我的错觉。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后来我把吴老板家的大门钥匙还到西泠印社去,王盟一看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很不痛快。我想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就问我,去吴老板家除了放东西,还有没有瞎折腾,我实话跟他说,吴老板家没人在,我也什么都没敢动。他听了点点头,告诉我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叫我千万也别再跟吴老板提起。我立刻答应,保证不提,可是接下来,我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但是现在这样,我也就满足了,我还能要求什么呢。所以其他的事,我都不想去想了。




40
【张起灵】


那天来的年轻人,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眼熟。第二眼我知道了为什么,因为他长得像我。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一些东西。他趴在窗户上向里看,我知道他什么都没看见,只我在黑暗里看着他,他睁大眼睛,好奇的探究。我听到他接听了电话,反复报了一串地址,然后急匆匆离开。


他走之后,我来到窗边,狭小的缝隙里透进来的气息,我在吴邪身上时常闻见。心中不免有苦涩泛上来,但是也不意外。


我觉得这个人,他心里应该是真的有吴邪,不然怎么会一面窥探他的住所,一面满眼的诚恳仰慕。看到这样的神态,我好像看到我头一次见到的吴邪,那时候他的眼神跟这个人多像。可能有这个原因,我对这个应该是跟我立场【敌对】的人起不了敌意。我跟吴邪的问题,不是他造成的,没有他,也有旁人被牵扯进来。况且有这样的人在,等我走了之后,吴邪也不至于无所依托。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然轻松了。就这一刻的轻松失神,让我没躲开油锅里炸开的滚油,有几点落在手臂上,透过衣服,那种热烫的清晰感觉还是剧烈的传到心里。我关上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还是水淋淋的菜放进锅里。现在我有很多事都不再想得明白,好像没有了大多数感觉,连人都变得迟钝。


我曾经自信的是精准、正确,不存失误,第一个摒弃的就是犹豫不决。可我现在恰恰在犹豫。我早就想好了要走,离开吴邪,再跟他的生活没有瓜葛,可我还是没做得决绝,从前我可以一句话不说就走,但现在我始终下不了那个决心,我竟然在等,等他告诉我,他再也不需要我,无论用什么方式。


所以一个月后的那天晚上,吴邪回来,吃饭之前,他看到了我手臂上一直溃烂的伤口,自从那次被油烫伤,再也愈合不了,反倒越烂越大,到现在,那些疮疤连衣袖都遮不住。其实我并不觉得疼,但是他抓住我的手,固执的跟我说:“小哥,以后你就别做饭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家里就我一个人吃,你做饭太辛苦,我在外面吃的话,也很方便。”


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但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不久之前我还在考虑的问题,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个回应,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最后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点头,然后回到我的房间里去。


从那天以后,我就不再做饭。虽然就在第二天,我浑浑噩噩的熬过一个白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就爬起来去厨房,条件反射一样洗菜切菜下锅,等饭菜端上了桌,这才反应过来,我做这些,早就没了用处。


我趁着天黑下来,吴邪还没回来之前,把那些饭菜倒在巷尾的垃圾桶里。借着路灯,还能看到冒出来的热气。几只野猫很快围过来,低头去吃,我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41
【张起灵】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胖子。


在我的印象里,似乎从一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在我跟吴邪身边,好像天经地义的并肩关系。那时候我从不觉得自己需要伙伴,但对他从敌意到平淡,再到认可和信赖,患难中来的情谊,倒也水到渠成。


他来的时候吴邪不在杭州,最近快到年底,他生意繁忙,去外地的次数渐渐多起来。但是胖子跟我说:“我来办事,顺道看看你们,来日方长的,见不到吴邪就赶下回。”


我不擅待客,跟胖子面对面坐着,一时间就冷了场,但是他毫不介意,接着说要尝我的手艺。我知道他是故意找个理由来热络,也就不推辞,翻一翻冰箱里剩下的那点食材,凑起来给他煮了一碗什锦面。这种简单的食物,我做起来一向还算得心应手。


等他坐在桌边吃了几口,停下来看我两眼,又笑笑把面吃光。我坐在对面看他埋头吃饭,期间什么话都没说,直到他把饭吃完,才抬头问我:“小哥,你多久没做饭了?”


我跟他说,大概快一周。我说的是实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不太信服。我知道胖子是个不遮掩的人,我问他,“难吃?”他反问我:“小哥,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我不回答,只盯着他看,他立刻摆手跟我笑着说:“小哥,说实话,可没从前好吃......不过,你能亲自做饭,已经是吃饭人的福了。”


他后面好像又说了很多,但是我都没听得进去。我脑子里面忽然闪过吴邪跟我说别再做饭的样子。吃了那种药,再醒过来,我早就丧失了味觉,按着记忆里的情形,凭着手感把握放调料的分量,对于我来说,应该每次都没有什么偏差。


不好吃,那么从一开始,从我变成这个样子之后做的第一顿饭,就已经不好吃了。为什么吴邪从来不说?我什么都尝不出来,他也就一直由着我,做出难吃的食物给他,然后把它们全部咽下去,每顿都吃得干净。


他已经给我了足够的面子,但我迟钝得看不出来。说不定,现在他终于不想再继续这样忍耐下去了。其实吃饭这样的事,并不会怎样,真正致命的,是我给他的压力,让他顾忌太多,连这么简单一句实话,也因为照顾我的感受不能说出口来。很久以前,以为早就消除了隔阂,没想到我跟他,还是桎梏在最早的关系里没有出来。如果我一直在他身边,这样的压力,是不是也会一直存在下去?


他总是小心翼翼独自承担,可是人心总有个限度,压得太久了,会断。


我忽然有一种失控的感觉。以至于胖子跟我告辞的时候,我都没有及时回应他。好在他也习惯了,等我跟他道别之后,就自己走出大门,又帮我把门关好。我听到他踩着石子路上的薄雪走出去,透过窗户多看了一眼那个背影。


南方的冬天基本都在下雨,好像四季都不完整。这个冬天下雪了,这才像是冬天的样子。





42
【王盟】


这一年过得真快,我还没什么感觉,就已经离过年不远了。铺子里事情比起平时少得多,我总算能清闲下来,每天也可以稍微偷偷懒,天寒地冻的时候,赖会儿床晚到个半钟头,或者要是下起了连绵雨,还能提前关店早退一小时,也没什么影响。


老板现在做生意总算上了路子,说起来也真不容易。我还记得那些年,他刚接手铺子的时候,动不动就手忙脚乱的阵仗,不过我自己也不咋地,他要是五十步,那我连三十步都没有。毕业找不到工作,稀里糊涂就投到这店里,跟着没比我靠谱多少的小老板,谁知道,一晃眼,也就这么过去了好多年。


我谈对象晚,结婚也晚,不过现在我儿子也满地跑了,老板还是光棍一条。不过这“光棍”是说给外人听的,其实老板这些年,一直有个人在陪着他。说到那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好,说句实话,我其实特别惧他,见他总有点不敢对着眼睛看。不过这说出去一点也不丢人,因为他可是道上的一号人物,就连三爷那样的大老板,见了他也要有些憷的,何况我一个小伙计。这世上好像谁都忌惮他哑巴张,偏偏就我们这位小三爷敢去招惹他,也是一物降一物,张小哥还就吃他那一套。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可是张小哥接了电话以后,我跟他说了半天,叫他赶紧叫老板过来铺子里,期间他一句话不说,只听我讲,等我把事情说明白了,他就答了四个字;“他不在家。”我立马急了,这下要我到哪里去找老板啊!这时候张小哥又问我:“你觉得他会去哪里?我去找找。”我心说我要是知道还能麻烦您老人家嘛!脑子里面正乱哄哄的,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老板大白天关机不会是在跟那小子鬼混吧......?想想我自己都一头冷汗,可是也不敢就这么挂电话,跟张小哥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后来张小哥说,他大概知道老板会去哪里了,他去找找看,让我在铺子里再撑一阵子。我赶紧答应下来,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挂了电话。我心里跳得厉害,总有不太好的预感,可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心虚什么,我刚才明明没有说漏嘴。我深呼吸一口气,才发现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身的汗,刚才还急得冒火,这时候倒有点冷飕飕的了。




44
【张起灵】


王盟说吴邪不在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地址,还有那个年轻人。那个地址浮现在我脑子里,好像那天无意中听到几遍,就这么记下了。


我挂了电话。翻出几件厚衣服,通通穿在身上,戴好手套,围起围巾,遮住大半边脸,再拉上兜帽挡住额头,最后用墨镜把眼睛也遮挡起来。


推开门走出去的第一步,冬天稀薄的阳光迎面照下来,还是逼得我停顿了一下脚步,但是之后我就走出去,一步都不再歇。


我彻底尸化后,这是第一次走在光天化日之下,透过墨镜,是亮得过于刺眼的街道,以至于周围的景物我已经看不清楚。那些人和车的声音,也变成极端吵闹的噪声,我必须极力平心静气,才能控制住自己,努力去分辨,那些光和声音里有意义的成分。虽然我的心脏早就不再跳,但是浑身涌起的焦躁不安,还有皮肤被灼烧一样的错觉,怎么都不能回避。


我终于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进了白天也昏暗的楼道,才恢复一点精神。我扶着墙慢慢走上去,爬楼梯也觉得吃力。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没人的楼道里放大,我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慌。


我的力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但这个过程不再要紧,因为最后的事实都一样,到现在,它们已经完全流失殆尽。我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了什么,能再继续给他保护,能再继续撑起我自己。如果张起灵连刀都提不动,那张起灵就再没任何价值。


我来到那扇门口,在敲门之前,我就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过于敏感的听力,让我把面里的每种声音都听得清楚。我竟然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找到吴邪,告诉他出了什么事,然后回去,仅此而已。但现在,我只能站在门口,安静的听着,无法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亲自印证一些东西,不好受,我承认。


那些混乱的喘息和撞击终于结束之后,很快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音,听到吴邪说马上回去的时候,我才恍惚回过神来。看来他打开手机还不算太迟,那我也可以走了。


外面的太阳好像又炽热了一些,但我明白这仅仅是我自己的感觉。冬天的太阳难能可贵,四周不会再有第二个活物,会觉得这样的光和热是致命的。


我记得有故事说,地下的阴曹地府,亡者的世界,有罪的人都要赤身**踏在业火上,被烧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是真正的刀山火海,每走一步,都是在赎这辈子的罪,所以不但要疼个彻底,还要疼个漫长,而且那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我不禁想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人间于我,不知不觉,竟然早已经变成了要受罚的地狱。


我终于躲进一辆出租车里,我把自己蜷缩起来,隔着玻璃窗看迅速掠过的景物,全部变成一条条晃杂不安的光带。再也看不清,再也听不清,我只好闭上眼睛。






楼主:1991anny  时间:2020-02-06 05:16:14
明天贴完结章。
今晚留点悬念咯?

楼主:1991anny

字数:25772

帖子分类:邪瓶

发表时间:2012-10-07 21:44:00

更新时间:2020-02-06 05: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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