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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

早春的雨来得很准时，吴邪在过完年后第一次去外地，他一大早就打着伞走了，没有打扰我。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他，亮光里他的身影显得很模糊。

天黑下来以后，我最后一次打扫了房子，整理了花园，虽然那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活物。黑金古刀我随意埋在了一个角落，埋得很深，种花翻土翻不出来的深度。

我打开了吴邪的电脑上网查天气，密码还是和我们一起开户的银行卡密码一样。这两天会一直有雨，等吴邪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杳无踪迹。我会从这个世界彻底蒸发，而这一次，吴邪，希望你永远不要发现。

我本想在吴邪的书桌上留个字条，让他以为我离开了。但似乎我以前离开时从未打过招呼，这次如果例外，可能让他看出端倪，于是作罢。讽刺的是，这是唯一的一次，我离开之前想给他留点什么，但是想来想去，什么也不要留下才是最好的。对于他来说，既然我的出现都是毫无预兆的，那么要走，就悄悄走吧。

我去每个房间都看了看，那些平凡的生活物事，现在看来都是我曾经活过的证据——我也曾经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过。当我离开，它们或者被继续使用，或者被废弃，只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离开了，吴邪的生活会重新回到正轨，我也能够从长久的痛苦之中解放。

也许是因为人之将死，难以言喻的感情在我的胸口满溢。之前我追求解脱，认为活着只是为了尽到责任，而现在真正可以得到解脱了，我又多少生出了一些留恋。这也许是人性里矛盾的一面吧，动摇着，向往着，且痛苦着。

我的一生，似乎都被命运所驱赶，被人性所倾轧。但是最后的这个选择，让我终于能够自主的决定我的人生。这个选择的权力，也是我现在唯一还握在手里的东西了。

我把铜盆挪到院子里一个隐蔽的角落。那里原本是被植物环绕的一块空地，吴邪还打算在这里建个小凉亭，后来也给堆了空花盆。我清理了一下，又腾出一点地方来。我试着烧过自己的头发，燃烧速度很快，火焰也很安静，几乎都变成了气体，连极细的灰烬都很难找。我想我的肢体，如果烧起来也会有差不多的效果，因为我的头发和身体，已经同化成禁婆差不多的东西，遇火即化灰。

之前家里订的报纸都是吴邪在看，现在他在家的时间少了，每天送来的报纸积了一层灰。我把很厚的旧报纸收集起来铺在铜盆下面，把最近半个月的留在客厅里，吴邪应该看不出端倪，只会以为我在院子里烧掉的是一些废报纸。

我脱下身上的衣服，扔到铜盆里烧了。真丝的衣服燃烧得很快，瞬间化为齑粉，如果幸运的话，我也会这样。天气很好，没有起风，只有潮湿的细雨。火势并不强，在盆里安静的烧，在黑暗里闪烁着光。就那一点光线和热度也让我感到强烈的不适，但我的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和。

吴邪给我买的衣服，料子都很好，棉质的，真丝的，穿起来非常舒服，虽然我根本不需要御寒，只要一套衣服蔽体就行。我又想到吴邪的人，就跟这些衣料一样，也是温和而善意的，这比什么都好。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懂得怎么保护和照顾自己，我很放心。至于其它的那些好衣服，我都洗干净叠好放在房间的柜子里。只有平时常穿的这一套，出于我的私心，让它陪我上路吧。

单脚跨入燃烧着的铜盆的那瞬间，前所未有的疼痛从我的脚心迅速传遍四肢百骸。也许像我这样的怪物也是有求生本能的？那种疼痛伴随着死亡的恐慌，袭击着我早就不再跳动的心脏。克制，我告诉自己，疼痛只是暂时的，之后就是永恒的平静了。然后我的另一只脚似乎是不自知一般的跨入了铜盆。

疼痛将我从身体内部撕裂。我的认知渐渐模糊。

在我漫长的人生里，很少回忆过去，也很少作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现实告诉我，沉湎于回忆和虚幻的梦境，只能让现实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但在这一瞬间，无数的片段从我的大脑深处涌出，像从天而降的大雪一般，缓和了我的痛苦。

我看见了我的童年里那一方天井里遍洒的阳光，看见了年轻时代战场里扬起的风沙，看见了十万大山茂密的丛林，看见了长白山终年不化的积雪......

而最后那一幕，我知道那并不是我的记忆，但我决定在这一刻放纵我的幻想——

那一天，也是在这个院子里，我没有选择吃药。我的身体渐渐死去的时候，我躺在吴邪的怀里。我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他专注的，悲伤的凝视着我的双眼——

我已经没有遗憾。


47
【吴邪】

小哥走后的很多年，我都记得那个场面，那天一大早我从外地回到家，推开院门，看到满院的花草都枯萎了。

我总算明白了一路上我都忐忑不安的原因，家里虽然跟平时一样安安静静，但是我推开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走了。

我把房间和院子的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他果然走了，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手机、衣服、钱、证件，任何东西，都好好放在原地，他只带走了他常穿的一身衣服和他的刀。

四处都很整洁，他已经打扫过，还烧掉了废报纸。我迷茫得像不知所措的孩子，无依无靠，在院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一圈一圈的走，看整院的花草凋败，都在无声的谴责我，嘲笑我，惩罚我。真是万物有灵。

我转了很久才停下来，看着那个角落里，我们养过红鲤鱼的铜盆，现在积着好几天的雨水，足足有小半盆，泡着一点黑色的残灰，漂浮在水面上。

我再也走不动了，颓然坐倒在那个盆前面，用手捞起来一点浮灰，可是太稀少，手指间什么都感觉不到。我仰起头看天上，雨好像细长的利刃一样，从天上扎进我身体，扎进我心里去。

最后放窝画的覆水的插花两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