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夜宿蕉下

“来客人了！还说、还说！让你阿嫲把你这张嘴缝上！”那边一直不作声的掌柜忽然过来一脚佯踢在小后生的小腿上，果然这时门外又走来几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生得粗犷，身上是武夫打扮，一个有络腮胡子，一个白净脸，跟在身后的女人二十来岁，用刨花油梳着光溜的发髻，穿着似是富贵人家少妇的粉红缎子衣裙，脸上也涂着脂粉，嘴巴有残余的胭脂，只是那脸蛋行过远路又是油尘又是汗水的，也看不出多好，只是双眼汪着秋水，眉头微蹙的模样好像满腹受气愁苦，双手抱着包袱走得弱不禁风、摇摇曳曳的。
小后生很机灵，三步两步就蹿到门外：“客官里面请！客官想吃点什么？”
络腮胡子的第一句却问：“这里有住的地方吗？”
“有啊！”小后生眼睛又是一亮：“咱村里自己的房子，干燥通风，便宜实惠，才二十文钱一晚。”
络腮胡和白净脸互相看一眼，女的倒是挑了一张桌子自己先坐下，自顾揉着膝盖看样子是累得不行。
小后生照样把吃食报了一遍，白净脸想说什么，旁边女子就横了他一眼，然后娇声道：“有鸡蛋吗？哎，天气热，蒸一碗水蛋，要嫩嫩的来，若有江里面打上来的生鱼，滚个鱼片白粥来，放一点姜丝和葱花就好了。”说完，又揉着额头十分不舒服的样子歪在那。
“哈？”小后生看看女人，又再看看络腮胡子和白净脸，络腮胡就摆手说：“按她说的去做来，另外有粥有炒菜也随便上几样，饿了。”
“好嘞！”小后生爽快答应着去了，然后之前在门口熬菜干粥的那个婆子，手里拿着滴着粥的大木勺进来，仍是目光冷漠地扫视这一桌三个男女，女子抬眼迎上她对视一下，婆子才移开视线往小店的后厨房去了。
白净脸等婆子走开，就压低些声音跟络腮胡子说：“大哥，今晚真要住在这蕉下村吗？听说这一带有芭蕉精……”
“嘁！”白净脸说到芭蕉精，旁边女子就歪歪嘴角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嗤声。
白净脸被她打断有点不高兴，唬下脸道：“道上都是这样传的，蕉下有百亩的芭蕉林，本地人出生都要拜芭蕉做干娘，除了村里本地人，外面来的男人女人都不能夜宿蕉林，不然肯定夜里会有年轻男女来夜会，要是做了女的就会怀孕产鬼胎，男的会被吸走阳气，哼哼，总之邪得很。”
正说着话，又进来两拨人，三三两两都是行脚武行的打扮，白净脸就不说话了，那些人又坐满两张桌子，小小饭店一下就显得热闹非凡。跑堂的小后生顿时忙得脚不点地。

有人主动向小后生问起去鲤鱼镇的路，那小后生就满嘴没边儿地吹，话跟方才还不带重样的：“您几位要去鲤鱼镇？咳，小的劝几位千万别晚上急着赶路啊，您几位听说过，那鲤鱼镇前的鱼尾岭，对！夜行娘子蓝赛儿，客官肯定听说过，她所管辖的那片林岭里，茂密更深的，遍布着好多吃人怪物，都是夜行娘子蓝赛儿那母夜叉的手下，夜里闯入她地界的，不论男女老幼，都会被啃吃得骨头都不剩。您要问吃人的到底是什么？这么说吧，咱也没亲眼看过，毕竟亲眼看过的都被吃了不是？小的只听家里阿公阿嫲说，夜行娘子擅长用竹子草木编织这么大的人头，这么粗这么长的飞蛇，那人头冒着冷莹莹的蓝火在林间打滚，遇到走夜路的人就追着碾一路，被它追上就一口吞进去，那蓝火烧不坏你的肉壳，却能把你的魂魄烧死，大头就这么一路把人带着滚回山洞，献给夜行娘子，她专吃人的心肝和脑髓，等她享用完了，剩下的就分给一众豺狼虎豹妖魔们吃，那大草蛇也是一样炮制，总之就是特别地邪门儿！”小后生一通口沫横飞。
掌柜又过来踹他：“还说！还说！进去端菜出来！”
曾陵听着有些害怕也有些稀奇，一大碗粥和菜也快吃完了，就小声问龙五：“五哥，这么可怕，你以前听说过吗？”
龙五摇摇头，看他的神情并不把小后生说的当一回事，只是问：“今晚咱也在村子里住一宿吧？”
“好啊。”曾陵心里也正担心这事，听了倒舒一口气。
收取二十文钱一间屋子一宿过夜费的地方，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的。
饭后，小后生把曾陵、龙五，还有另外要住宿的，包括络腮胡、白净脸的那两拨人一起带着走上蜿蜒的村道，晚霞的余晖落到西面山的背后，路还勉强能看清。

小后生让大家喊他小名“狗宝”，在前面打着一盏灯笼带路：“现在带大家去的，是我们本地蕉农平时守夜的屋子，保证干燥通风……”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行人中有人就冒出一句：“听说蕉下村有芭蕉精，蕉下村人每年要拿活人祭芭蕉树的，你们家店不会是黑店，把我们带去住的地方，夜里有芭蕉精出来把我们吃掉吧？”
这话半真半假半带打趣，是后来吃饭的人中一个二十多岁年轻汉子说的，那人绑着头巾，穿着敞开的坎肩，好像故意似地胸口有几道刀疤，绑腿里别着一把短刀，看样子是个跑江湖的练家子。
狗宝听到这话不禁哈哈一笑：“这位客官，您一身阳气大杀气的样子，什么精啊怪都近不得你身吧？我阿公阿嫲说，这码头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不知道多少能人异士在里面，让我从小就学会有眼力，所以小的一看你就知道非等闲之辈，你看我细胳膊瘦腿儿的，还敢骗您么？”
这话许是恭维得那人心里舒坦，鼻子冷哼一声，双臂抱在胸前继续走着路，就不说话了。
有人又问起狗宝，那鲤鱼镇上招亲的相思寨是怎么回事，狗宝啧舌说：“您不知道哇？不知道您还去凑什么热闹呢？那鲤鱼镇，其实是高山上山岙中的一处小镇，镇上有三百户僮民，相思寨位于镇子上首，寨主据说今年年方二八，名叫盘云丹，生得美貌如花，上任寨主本来是她哥哥，但数年前好像因为何事出外就没了音信，当时有八洞山贼瞅准了这空档就想去围攻相思寨，却没想到这盘云丹虽是女流之辈却很有手段，她常年居山，擅于驯狼，寨子里养了不少狼兵，又会妖术，贼兵一围山，她就放出满山大雾，那八洞山贼不知道怎么就被大雾迷得找不着北了，她再亲自率领一群狼兵出寨子，跟那伙山贼一通厮杀，大获全胜啦。”
狗宝说完这些，带着大家已经走入一片蕉林，林中有一间低矮的泥草屋子，门口有燃剩的松明，狗宝拿灯笼里的火把松明点着，空气中有些蚊虫飞舞，他一边拂手一边用松明照向屋里，指给刚才那扎头巾汉子一伙人说：“这间您几位看看咋样？”
大家伸脖子看看屋子里，没想到里面倒比屋外看着利索些，屋里的地看起来是扫过的，靠墙堆着厚实的稻草，还有几张大芭蕉叶铺在上面，有几块砖头压着，估计是让人当枕头用的。
那几个人也是惯走江湖的，几个大男人总共花二十文钱有个屋子遮风挡雨地睡也算不错，狗宝指示不远处有水声的地方告诉他们说，那边有人工挖的灌溉水渠，引来的是干净山水，要想洗涮的可以去那。
接着，再把络腮胡一伙和曾陵、龙五他们分别又带到附近另外两处差不多的小屋去，几间小屋的相距不过百十来步，又各自独立，门口点上松明火把，便算是了。

三拨人验过屋子，才拿出二十文钱交给狗宝。这狗宝是把曾陵、龙五安排在最后一所屋子，这屋子离水源最近，五步外就是一丈来宽的浅溪，这狗宝也不知怎地，收钱时忽然跟俩人压低声音说：“两位小哥，看起来您俩最像善人，夜里前面那两伙大爷要有啥闹腾的，您两位可别管啊？”
曾陵听这话就觉得诧异：“夜里他们会有啥？”
狗宝挑挑眉笑得一派坦诚：“老老实实睡觉，就啥都不会有。”说完收钱入袖，却“呼”地一口把自己手里灯笼吹灭，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入黑暗的蕉林中不见了。
“五哥，这人很古怪啊？”曾陵现在如惊弓之鸟般警惕。
“嗯。”龙五却不置可否，率先走到浅溪边，洗过手再捧一把水入口尝了尝，才再洗了几把脸，回头跟曾陵说：“水是干净的，你也洗洗。”
曾陵觉得龙五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身上隐约戒备的意味还是十足的，心里惴惴，还是先洗漱了一下，时间还早，曾陵也不想就爬进憋闷的屋里，两人就折一张芭蕉叶来坐在屋门口，面对这一片蕉林，夜晚倒也绿荫飒飒、凉风习习。
龙五坐下一会儿，周围的草丛里就探出几条斑斓不一的蛇来，大的有胳膊粗，小的不比筷子长，一边吐着信子一边慢慢游到龙五身边。曾陵还是怕蛇的，赶紧身子往里缩了缩，龙五便打了个低声的呼哨，几条蛇停下来“嘶嘶”几下，龙五再“嘶”了两声，它们停了半晌就慢慢地退回草丛中不见了。
曾陵突然发现什么：“它们是跟你说话呢？”
“嗯。”龙五点头。
“还真是？说什么？”曾陵惊讶地坐直了：“它们说话你都能听懂吗？那本地有什么情况就跟它们打听好了？”
“也不能都听懂，复杂的它们也说不清楚，只是问它们这里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东西’，它们说有。”龙五还是那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
“嗯……啊？”曾陵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差点被龙五这淡定的样子气到：“有什么特别的 ‘东西’？”
“它们也说不清楚了，总之今晚小心点。”龙五看了一眼曾陵：“你累就去睡，我睡这，没事。”

@zj式微 2017-09-30 23:14:18
四年了 饕餮娘子还有吗 求链接啊 就是专门重新注册回来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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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支持！饕餮娘子的结局是在实体书里，或者电子书里也有啊。完整的一二三部已在去年初出版。网上不会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