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刀。

今晚补个刀，然后大概发个糖吧。

第三十八章 五感

何杉睁开眼睛的瞬间，仿佛身处深海。
四周是几乎将他碾碎的水压，纠缠着不会停息的连绵巨响。
他被力量拉扯着，向水面急速上升，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他终于获得了呼吸，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终于是醒过来了。

意识在他撕心裂肺的呛咳之中渐渐恢复，他看到白晃晃的手术灯，挣扎着翻过身子，伏在床边。
何杉的额发汗湿，贴在皮肤上，整个人像是被揉皱的纸张。
沈澜给他顺气，抚他的背，小心地在他咳嗽不再剧烈的时候把他扶起来，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
何杉甩甩头，似乎在唤回有些涣散的思维。他的手臂依然被禁锢着，也没什么力气，只觉得疼痛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散去。
“哥，”他努力偏了头看沈澜，音声细细，带着迟钝和疲惫，“能不能让我……”
话没说完，何杉就收了声。这话说出来，未免太过可怜，会让哥哥的心理负担更加深重吧。于是他抿抿唇，尝到咸涩的血液与汗液混杂的味道，重新组织了语言。
“我想喝一点水。”
沈澜端过水，浅浅啜了一口，确认水温和加入的药剂浓度，才一点一点喂何杉喝下去。
何杉尝到能量药剂熟悉的甜味，更加确认今天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放下水杯，沈澜用干净的手帕给何杉稍作清理，然后便扶着他，让他尝试站在地面上。
腿还是僵硬的，却又软到难以站立。逐渐恢复的知觉带来尖锐又绵密的痛感，何杉低头看了看，目之所及是有些狰狞的淤红和乌青伤痕，突兀地横亘在脚踝上下，应当是挣动时镣铐留下的痕迹。
沈澜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不自觉地蹙眉。
何杉摇摇头，“我没事了，时间还早，继续吧。”
他想要伸手抚平沈澜的眉心，然后意识到自己现在动弹不得，便对他笑一笑。
“哥哥晚上要认真给我上药，不然……”
何杉歪头想了想，光线投射到他眼中，让他的眸色看起来更加浅，“不然哥哥就去睡地板。”
沈澜的眼中像是存了一面镜湖，清风拂过，漾漾水色。
“都听你的。”

迟疑片刻，沈澜还是把镣铐锁在了那双细瘦的脚腕。
何杉回到这个场景，不自觉地在拘束衣下收紧了手指。
他想起来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了。
“你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吗。”
沈澜的声音依然听不到任何情绪，如果不熟悉他，一定会觉得疏离又冷漠。
就像他的眼睛，长久冰封，没有一点温度。
何杉慢慢闭上眼睛，泪腺被烧灼一样，点燃了眼角的红。
“我看到了，你。”

沈澜悚然惊动，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幻听。
但是他清清楚楚，自己绝无可能听错。
沈澜的头脑在飞速运转，罗列了非常多的可能性，却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我开始以为是幻觉，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心理建设濒临崩溃，被迫注视着那个明确知道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不会相信在心中滋长的那个可怕想法，强迫自己忘记。
从面容到声音，从眼神到动作，明目张胆地要他确认，那个已经一次次失去声息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沈澜。
“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沈澜看着何杉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眼泪无知无觉地凝聚又滴落，混着些微血色。
何杉看到当时的痛苦，一遍一遍，永远都不会停止的折磨。
“我找到了‘缺陷’。”
沈澜握紧了金属的椅背，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那个人右侧眉骨外缘有一处很小很小的凹陷。所以他一定不是你。”

沈澜几乎不敢去想，何杉是经历了多少次折磨，看了多少次，才找到这一点小小的不同。
就被锁在椅子上，看着。
他走到前面，把何杉揽进怀里，想要安慰他，却感觉到喉咙哽住，无法出声。
“他还是死了。他们割断了他的颈动脉，好多血，淋到身上还是温热的……”
何杉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
叙述室里一片死寂。
天光惨白，时间这样快又这样慢，沈澜仿佛能够听到骨骼咯吱作响。
然后他听到一声呜咽。
何杉愣了一下，然后被爆发的情绪洪流淹没。
痛哭，无法控制自己，喉咙里翻涌而出的，全都是犹如幼兽一般的泣音。十几年来再没有过的真实在这一刻显现无遗，背脊弯曲成年幼寻求保护时的弧度，紧紧的贴进了沈澜的怀里。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哥哥……我真的害怕那是你……”
“哥，你救救我啊，哥……”
“我希望你在，又怕你在……”

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更，还没开始写，别等啦。

正文十万字的时候发个番外吧。想看什么留言。

池烨站在二楼尽头房间的门外。
沈澜这座别院原本不是这样安静，来往的佣人，警卫，以及形形色色看不出来历的总堂人员都会不停地出入。即使动作小心，也令这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如今却是安静得过了头，以至于他站在门外，可以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痛哭之声。
沈澜叮嘱过他，不要打开这扇门。
池境与他说过何杉的一些情况，所知不多，也能了解大概。只是看到何杉失去意识，被急救的场面，还是让他惊心。

受到伤害和折磨，身体上的伤口终究是会愈合的。
可是那些深重的心理阴影，竟然是会这样缠绕不去，这样让人痛苦，这样无法回避的吗？
他想起在小小的成像框中，出现过的每一双眼睛。
房间内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然后整座院落回归到寂寂无声的状态。
他看过了他们和她们的人生，便不能当做没有看见过。
如果现在不是合适的机会，如果现在还不能拯救，那么他可以等。
光洒落在他暗银色的头发上，转过他后脑小小的发旋。
他相信沈澜一定能够理解，也相信池境定然会支持。
收紧指掌，池烨沉默地注视着房门，然后转身回到自己住的客房。

何杉整个人都非常虚弱。
因为长久的室内活动，原本偏白的肤色呈现出极淡的白。现在已经是病态的苍白色，连唇上的血色也散了开去，只留下了浅浅紫意。
情绪发泄过后，他很有一会儿头脑是空白的。他觉得冷，不自觉地向沈澜怀里靠了靠。
被沈澜安抚，背上传来的温暖让他回过神来。
何杉真切地感觉到，那些让他日夜煎熬，不堪重负的东西轻了许多。
他做到了。

直起身子，他仰头看着沈澜，撞进沈澜的眸色中。
他从未见过沈澜这样动容的样子，眼中包裹着太多的感情。何杉一瞬间觉得，沈澜像是要落下泪来。
他努力地对沈澜笑了笑，很用力，才能笑得轻巧一些。
“哥哥，你能矮下来一些吗？”
沈澜知道自己现在没能掩藏情绪，肢体动作，眉眼表情，身体的每一处，都填满了感情。他甚至尚未完全消化掉那些令他震惊的东西，但无从分辨的汹涌情感让他什么未能顾及。
他点点头，半跪下来，稍稍抬头看着何杉。
何杉依然穿着那件拘束衣，他尝试着动了动，然后很笨拙地弯下腰。
他轻轻吻了沈澜的额头。
沈澜闭了闭眼睛，让一片黑暗销蚀那些滚烫的泪意。
他被他打动。
他很想哭。
“哥哥，不要怕。”
何杉从椅子上滑下来，脚踝又被硌出深深的痕迹。他似乎无知无觉，只是弓着背，倚靠在沈澜肩上。
沈澜抱紧他，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会好起来的。”
沈澜一手摸索着解开镣铐，一手揽着何杉的背，“我会陪着你。”

他感到何杉笑了笑，埋在他肩上点了点头，声音依然没有什么力气，却是轻快许多。
“我累了，哥哥陪我睡一会儿，可以吗？”
沈澜答应他，把拘束衣解开。又看了看他伤痕狰狞的脚腕，把人抱起来。
何杉搂住沈澜的脖颈，“要先去洗澡。”
“好。”
“之后还要上药。”
“嗯。”
“哥哥揉伤太疼了。”
“我会轻一些。”
“只有一些吗？”
沈澜终于是笑了，“再轻就没用了。”
“你就是知道我不会让你睡地板才欺负我……”
“我会很轻很轻的，是你不要欺负我。”

何杉一时间有些错愕，继而便觉得，他必须要认输了。

这算什么，晚睡的孩子有糖吃？。晚安。

又漏字了。“但无从分辨的汹涌情感让他什么都未能顾及。”

今晚更新w。

第三十九章 三魂

坐在床上，何杉还是被揉得想跑。
原本细细白白的脚腕已经看不出平时的样子，青紫的淤痕和发黑鼓起的檩子像一个不规则的环形，包裹在形状美好的骨骼之上。
沈澜的动作比平时轻很多，虽然会延缓恢复速度，他还是像他说过的，很轻很轻。
只是回过神来，伤已经太痛了。再怎么轻的触碰，还是会让何杉疼得一缩。
伤处被有技巧地揉过上药，又冷敷起来。

何杉过度消耗，已经在绵密又顿感的疼痛中昏沉起来。坐在沈澜旁边，头一点一点，露出白`皙的后颈。
沈澜摸了摸已经有些温了的手帕，收起折好，放在一旁的袋子里，然后拿纱布将何杉的脚踝细细缠裹。一手揽着要陷落梦境的人，一手把床被掀起，然后再把人小心地安置进去。
他刚刚要起身，何杉就咕哝一声，皱着眼睛看了看。似乎确认他在，又栽回了梦里。
沈澜瞥了床脚尚未处理的袋子一眼，还是坐在了原处。
何杉的手指松松勾着他的袖口，睡得很安稳。
沈澜不自觉地染了些许笑意，轻轻拂了垂在何杉眼际的头发。在他眼中，何杉毫无防备的时候，总是像一个幼童，带着一点点依恋和幼嫩的神色。
转眼已经二十岁了，还是像个小孩子。
可是他心里，已经盛了如此多的事情，这样坚韧，也正在恢复挺拔。

从黑暗中归来，仍然捧着一颗赤子之心，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来。
向他敞开，与他亲近。至于喜欢，至于渴望。
这样干净，别无他思。
无论如何，沈澜看着何杉的睡颜，心头是一汪春水，我不会伤害他。

何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渐沉。云霞被天光包裹，烈火镕金一般色彩在天际铺陈。
沈澜坐在他身侧，一手拿着终端，一手放在身侧被他牵着，认真地看着终端投放的影像。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这样自律。背脊挺直，神色不显，呼吸眨眼，都保有合适的频率。非常专注，窗外的光芒细细碎碎映在他发梢颈侧，终端的投影在他眼中成为无数交错的光点。
像是冰原之上霜雪刻成的花朵，枝叶锋利，裹挟着凛冽的寒风。
何杉挪了挪，抱住沈澜的腰。
“你醒了。”沈澜把终端待机，放在一边，揉了揉何杉的额发，“睡得好么。”
“没有梦，很好的。”
何杉爬起来，搂着沈澜的肩，“我想喝茶，行么。”
沈澜拍拍他手，站起来拿薄毯给他披上，语气很淡，“不行，不能摄入咖啡因。”
何杉小小地“哦”了一声，又期期艾艾问道，“花茶也不可以么。”
“怎么可怜成这个样子，”沈澜把人抱起来，“我让厨房给你做些甜点，花茶也可以喝两杯。”

进了花厅，看到池烨在调整他的设备。
连同一些镜头在内，零零散散的物件摊在桌子上，被他拿来调试。
何杉被沈澜抱着，有些不好意思。池烨看到何杉的脚踝便了然，很平常地与他们打了招呼。
沈澜把何杉放到一张铺了厚厚毯子的座椅上，询问他想吃些什么，便下楼去与厨房安排。

池烨凑过来，蹲跪在何杉身前，很小心地问，“我能看看吗？”
何杉愣了一下，才发现他是在说脚腕上的伤。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何杉便点点头，任由池烨托着他的小腿查看。
何杉不明白他在看什么，池烨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指，似乎想要碰一下，又放弃了。
他松开手，仰头问何杉，“是不是非常痛？”
何杉看着他，莫名觉得像一只大型犬，笑了笑，“是挺痛的，不过也没有到忍受不了的程度。”

池烨垂头，声音很低，“无论是怎样的伤，都能够好起来吗？”
何杉没来得及回答，池烨就站了起来。
想了一下，何杉说道，“我，算是足够幸运的。创伤不一定都能被抚平，也不是所有创伤都能够得到很好的对待。一切都很艰难，但是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
“有意愿，就有希望。”
池烨顿了顿，点点头，又回到他那张桌子前，继续他的工作。

沈澜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是几种花茶和泡茶的用具。
他刚刚站在花厅外，听到池烨与何杉的交谈。他知道，池烨想要答案，需要何杉的帮助，于是他没有去打扰。
他欣慰于何杉的答案，连着声音和眼瞳间都流淌着暖意。
“想喝哪一种呢？”
“哥哥来挑吧，”何杉笑着，“服务到位。”
沈澜的声音还是一板一眼，开他的玩笑，“床都可以暖，这是小事了。”

想…想要回复。

今晚更新。周六了，大家应该宠爱我一点。

笔记本出了点问题，刚刚才能开机，我现在写。唉。

池烨整理完毕，已经悄悄退出了花厅。

获得的新信息已经在何杉熟睡的时候传递到专案组。沈澜将线索一一整理清楚，汇总音频和文字记录，报告组织完美，把猜想和预定计划条陈清晰。
没有实体又无从捉摸的敌人，逐渐有了形状。压力像是沉沉暗雾从四面八方收缩包裹。
所有战争的爆发都有一条导火索，他们需要尽一切可能去排查，找到这条危险的线，将它浇灭。
只是从对方的各种准备来看，能够进行的行动太多了，没有办法进行预测。
眼下还有必须要继续进行的事情。
沈澜眸色深沉，看着认真吃甜品的何杉。
他疼爱欣赏的孩子，正要踏入这个漩涡。他不能制止，甚至是，将这个孩子牵扯进来的罪魁。
沈澜明白，此前每一步，都是一个双向的选择。只是明白是明白，他始终是自责的。
站在一个保护者的位置，却没有能够顾及他作为保护者本身，已经足够给何杉招致原本不会降临在身上的灾难。

如果何杉没有牵涉到总堂的事务，会不会有不同？
如果何杉并非与他走得这样亲近，是不是有余地？
如果何杉从未同他有过任何交集，能不能有新生？

原本就让沈澜无法释怀的问题，在今天更加尖锐起来。他不能感受和模拟何杉的痛苦，却又不能忽视。

何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银制的甜品叉。他知道沈澜今天心情很复杂，也可以说是不好。
他非常清楚这些情绪的根由。
沈澜觉得是亏欠和不幸的东西，他却更为平和。
那些加诸己身的痛苦，他并不会追根究底去问一个因果。或者说，倒退到最初的一步，他最不后悔的，便是遇见沈澜。
他可以忍受所有痛苦，并且承担永远不会好起来的风险。
他不能忍受，沈澜在他生命中不是重要的存在。
他要遇见他，敬慕他，喜欢他，爱他。
孤高清冷，锋芒毕现的年少也好；时间磨砺之后，清醒自持，温凉恭肃的如今也好。
他就是沈澜。
沈澜要在他的生命里。

“哥哥，每一件事，都是我自愿的。”
何杉很久没有承担一个安慰者的角色，但是他的声音很稳，也没有他开口之前担心的软弱和拙劣。
沈澜把视线转向他。
他笑了笑，“就算让我重新选择，要不要重来一遍，我也……”
“你在说什么。”沈澜的语气不好，微微皱眉，显然是不欲让他说下去。
何杉却把后半句说完，“重来一遍，我也愿意。”
“小杉。”
这大概算是一个警告。只是何杉不打算停下来。
“哥哥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怎么能。”
何杉明白沈澜的意思。
“这么艰难，现在的所有我当然，非常珍惜。哥哥甚至不会对我说什么重话，更别说发脾气。”
他并不躲闪，迎着沈澜的目光，就这样坦诚敞开地看回去。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苛责。”
沈澜没有说话。

何杉的眼瞳还是少年人一般清亮，他如此郑重，又充满感情。

“你是礼物，不是厄运。”
“不要这样介怀。”

有点卡文…无限质疑自己的大纲。现在的想法和早定好的走向像是游戏的两个分支，每一个都有合理性，但是推进程度和后续影响千差万别。好难。
晚安。

随便做个选择题，沈澜or何杉。

第四十章 七魄

最后一点光亮也在天边消失了。
何杉看着墨色沉落，视线所及的部分庭院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来。
花厅很安静，让他觉得有些冷了。

他从来没见过沈澜那样生气。
身周仿佛一瞬间冷凝结冰，唇角深抿，目光像是爆裂开来的冰面。
他以为沈澜会说些什么，或者有更激烈些的行为。
沈澜只是垂下了目光，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松手把茶匙掷在了茶碟上。雕刻精致的金属被弯折成锐角，因着力气在瓷器上敲出声响。
音声算不得太大，何杉却吓得一缩。
沈澜站起来，并未看他一眼，转身出了花厅。

一直等到这时，沈澜也没有回来。
想来今天都不会理自己了，何杉苦笑。之前还说，哥哥从来不会对自己发脾气，转眼就把人惹生气了。
想了这些时候，何杉也觉得自己说话不妥。明知道沈澜这样介意，偏偏要提起，还说得云淡风轻，不敬苦难，伤疤未好便忘了痛一样。

已经入夜了，何杉摸索着想从座椅站起来。无论什么情况，不能自我毁伤。如果不吃饭，哥哥怕是会更生气。
他刚刚扶着扶手勉强站立，便被伤处疼痛激得腿软，又跌坐回去。
花厅门口似乎有人走过来，何杉抬头看，总还希望是沈澜回来了。
灯光随着开关细微的声响铺洒开来。

“哥……”
“杉少，少堂主……”

声音撞在一起，又都戛然而止。何杉愣了一下，抱歉地对着有些尴尬的小警卫笑了笑，“是哥哥找我有事情吗？”
小警卫是沈澜最近从军部挑过来的，十七岁，还带着少年稚气。眼睛圆圆的，跟在沈澜身边的时候像刚刚训练好的警犬幼崽，甚至有时被沈澜突然问话还会紧张。

听到何杉这样问，云慕偏偏头，“少堂主一直在书房，可能有事情吧，刚才叫我陪您去吃晚餐。”
何杉收拾了眼底的失落，慢慢站起来。云慕过来扶着他的手臂，给他借力，何杉又笑笑，没有说话。
似乎知道他走路不方便，云慕把晚餐安排在了三层的一间小餐厅。
照顾着伤口，何杉依然吃得很清淡，菜品都做得很精致，倒也不会让人失了食欲。

何杉没什么心思吃饭，一直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云慕并没有用餐，只是不断帮他调整食物的位置，间或给他盛汤添水。
“你怎么不吃东西？”
云慕眨眨眼，“我们要在值守结束之后才能吃饭的。”
“你和他们应该不用一致吧？你还小，要按时吃饭才行。”
何杉把餐碟向云慕那边推了推，“陪我吃一些？”
云慕缩了缩脖子，“可以吗？少堂主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我不想让他烦心……”
何杉稍稍垂头，神色藏得很深，“是我惹他生气了，他不会迁怒的，吃吧。”

云慕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埋头开吃。他正长身体，吃东西也快，几乎与心不在焉的何杉一同放下餐具。
云慕交接班的时间也到了，便陪何杉坐一会儿。
“您会怕少堂主吗？”
何杉听到这一句，有些好笑地看云慕，“算不上怕吧，不过做错事的时候会有一点。”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云慕挠了挠后脑的发茬，“您别笑我，我觉得少堂主……我不想做任何会让他不高兴的事。也不是怕，不过也不是不怕，他随便看我一眼，我就想立正。”
何杉看着小少年真心实意的苦恼，不由微笑起来，“大家都不舍得让他失望的，你这种反应也不是独一份了，很正常。哥哥看起来很冷淡，但是你也不用这样拘谨，慢慢就会了解他了。”

一直担心会不会把一方写得不够或者偏颇，看来目前平衡程度还好，感谢你们。

沈澜打开房门，面对的是一片昏暗。窗帘已经拉好，只有床边的小夜灯散发温和的光晕。
何杉背对着门，正撑着床想要站起来。想是很痛，他一边动作，一边小声吸气。
声音很轻，沈澜还是听到了。
走廊的灯光透过闪开的缝隙洒进房间，何杉背脊僵硬了一瞬间，没有出声。
单薄又小心的样子，让沈澜有一种淡淡的涩感。
他走过去，把人架住，犹豫一下，又托起何杉的膝弯，轻轻抱起，放在床上。
“柔光。”
灯光亮起来，他坐在何杉腿旁，小心地把纱布取下，查看情况。
何杉把半张脸都埋在膝头，声音显得闷闷的，“哥哥，对不起。”
沈澜没说话，动作流畅，没有一点停顿，他只认真给何杉清理上药，神情专注，仿佛并没有听见声音。
何杉也就不开口了。
沈澜拿过可以形成防水层的泛白液体，一点一点涂抹在环形的伤痕上。液体有些凉，何杉肿起的皮肤更加敏感，他不自觉向后缩了一下，反应过来又伸回去。
沈澜停了下来，把用过的这一支液体放进小托盘，拿过另外一支尚未开封的，将细长的透明锥形瓶握在手心。
“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想那样说的……”
沈澜感到液体渐渐温热起来，便掰断瓶颈，用棉签继续涂抹。
好像永远都不会再同何杉讲话，沉默扼住了咽喉。
沈澜把空了的瓶子放进托盘，两个瓶子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非常清晰。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哭了。”
何杉拉着他的袖口，晃了晃，抽了下鼻子。
“小杉，你不能这样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