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那小子咱约出来了，太猖狂，就欠揍。你帮咱们好好教训教训他，别打残了就行。就在校一中校门口，老地方。”

李冰骆挂了电话，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果然校一中门口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的，正午阳光投下来，侧脸的轮廓闪耀碎金子的光泽。

“哪个班的？”李冰骆站在对方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单刀直入，要不是先斩后奏不符合他的风格，他倒是乐意直接动手，把人拖走揍一顿再说。

两个人身量差不多，李冰骆用常年在流氓界摸爬滚打的敏锐嗅觉，闻到了对方身上隐隐约约中药的清苦味。伤病刚愈还出来挑刺，看来有些人长着一身***，不打不长记性。

“你是校一中的学生？”那人转身反问，李冰骆这才发现对方的面相意外的好看，面皮白净，唇红齿白，戴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干净熨帖的白衬衫，衬衫的袖子挽起一截，露出过于清瘦的手腕，左腕扣男士手表。

这副模样说好听的有一股知书达理的儒雅气，不好听的就是典型的斯文败类。流氓就流氓，披一身羊皮装什么读书人，李冰骆脑子里根深蒂固他过于早逝的妈留给他的教导，天生对高级知识分子保持一份敬而远之的心态。眉头首先就皱起来。

那人修长的手里是反着蓝光的手机，大概刚刚打完电话。右腋夹着几本教科书，好像是要上课的样子。装的还挺像，要不是胖子早就打过招呼——挑刺的刺头和他约在这里见面，李冰骆简直就要被混过去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身上都有一股悍匪气，这是穿校服背书包装好好学生都掩盖不了的，好比包子里面的红糖馅，蒸一蒸就真相大白。可这人身上没有，纯粹干净，明明白白，像另一个世界偶然进来的光。干净的有些刺目。

“高三7班，李冰骆，你是新来的吧？”李冰骆抄手，不轻不重地蔑了他一眼，他的臭名远扬，越传越肆无忌惮，听说已经从东城传到西城，本人被歪曲误解，越传越凶神恶煞，好比钟馗和无常。家里带孩子的妈经常用他的名字吓唬爱哭的娃，百试百灵。

大概李冰骆未成年的原因，五官刚有凌厉的雏形，属于成年男子粗硬的线条还未张开。他典型的遗传了父亲硬朗的脸型，而精致秀气的五官却来自他的母亲。

他的名字远播，至于真人……还真少有人注意。

“李冰骆。很好。”江衍唇角很轻很轻地勾出微笑的弧形，微微低头，像所有斯文败类一样推了推眼镜支框，温文尔雅地道：“我刚来，可以带我去学校的教务处吗？”

李冰骆看他长腿迈进校园，心道:装，接着装。

他快步上前，顺水推舟领着人左支右拐。吃完午饭学生都在午休，少有几个女学生惊讶地看着两个人从教学楼穿过去，直奔食堂。

“你还没吃饭吧？”

“不用了。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我好像看到教学楼在那边？”江衍刚往教学楼走几步就被李冰骆拉住了。

“你看错了，那是我们学校的美术馆。”

李冰骆手指不动神色划过他的指腹，冰冰凉凉，没有常年握刀干重物的老茧。似乎这人真的身体羸弱，推一把就倒。他心中起疑，说该不会x小子不敢来找人代替的吧。

李冰骆绕圈正在兴头时胖子打电话进来了，说xx小子还在校门口等着他大爷的，李冰骆问他那小子是不是还找人，是个高瘦的小白脸。胖子在电话里骂骂咧咧掏不出一句鸟话，扔给他一串xx的电话号码。他打过去一问这才知道带错人了。

那……他旁边的这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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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骆对内对外泾渭分明，从不和同学打架斗殴，寻衅生事。混混少有在他读书的周围晃荡，外来的马仔在他的警告下大多乖乖避开这一区域，因此尽管成绩一塌糊涂，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学校还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下午李冰骆难得趴在座位上，神色怏怏的午睡。他的肋骨打架的时候撞得不轻，一动就抽马桶似的阵阵疼。上课的打铃声早过了，多嘴的小女生叽叽咕咕开始闲谈。

李冰骆骨节在桌子上敲了敲，说话的声音顿时轻了许多。女孩子们看他头枕在左臂弯，手背朝外，细碎的刘海遮住李冰骆一只眼，小半张脸格外冷淡。真的不好亲近呢。

接下来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

李冰骆睡得迷迷糊糊，恍惚听见有人点名，又有人推他。叫他名那人的声音格外耳熟，旁边有人对他耳边说：“冰哥，老师点名，叫你呢。”

他眼睛半睁:“谁？教导主任还是校长？”

“新来的任课老师。教语文的马脸猴不是请产假了吗。你不是一直看不惯马晶晶那张臭脸，换一个肯定符合你审美。哎哎，哥，别睡了，老师看你呢。”

刚睡着他有点起床气，心里一股火气窜上来，蹭的站起身想给刚来的语文老师下马威，掀桌子的手摸到一个角，就和江衍文文弱弱的脸大眼对小眼。

“李冰骆？”江衍又念了一遍，眼里的笑意意味不明，点名册摊在手上，从上往下数，他的名字排在夹缝里得找好半天。全班只点名他一个，李冰骆却知道这是记仇呢，中午骗他山里十八拐的仇！

李冰骆给面子的“嗯”了一声，脸上突然有了几分邪气，反唇相讥：“老师看着眼熟，是不是中午在校门口迷过路，找不到去学校教务处的路？”

江衍放下点名册拿起粉笔，颇为儒雅地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风雨不动，语调平静：“多亏李冰骆同学助人为乐，老师很是感激。这是老师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有什么问题下课后谈。现在请大家翻到课本第二十六页……”

江——衍，漂亮的瘦金体。仿佛可以透过字体看到这人的净瘦的筋骨，青白血管下的细微脉络如本人坦诚相待，毫无遮掩。

这种伪君子的气息真让人反胃……

他妈出生苦寒，立志嫁入书香门第，终于她不负众望拽着一群穷酸亲戚嫁给一个小知识分子。奈何人都是长腿的，他爸在某一个大雪天丢妻弃子离家出走。后来呢……日子越过越穷，他那在贫贫富富挣扎了一辈子的妈得了肺痨，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是:人穷不能穷志气。你一定要像你爸那样……

像我爸那样空有满腹诗书填不满全家温饱，还是喜新厌旧，扔下嗷嗷待哺的小儿子一走就是天南海北？

他知道他对他爸是有怨气的，这恨意是每一个童年时代缺少父爱的孩子共有的。很像一匹负伤的狼，再遇到捕兽夹会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质疑。如果这时候不知底细的猎人顺势丢给他一块香气四溢的肉，狼会反咬猎人一口再叼着肉逃跑。

江衍就是伺机逮捕的猎人，而他就是那条濒临绝境的狼。

江衍的形象奇异和印象里的父亲重叠在一起，时隔多年父亲的面容模糊不清，那种独特气质却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永远也忘不了:斯斯文文，温润儒雅的读书人……李冰骆脑子里冒出江衍的脸，心里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欣喜的东西在里头。

李冰骆还没来得及适应二人形象的重叠，心里就认定:他俩这梁子算结下了。

高三学习任务紧，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各种娱乐活动非专业课都被取消。学校为了提高学生成绩花样很多，迟到早退点名批评，每天在学校广播、电子显示屏轮番轰炸。

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李冰骆视而不见，或者说他像浮在海面上的瓢自暴自弃了——科科成绩像拿筷子串鸡蛋:大写的零包蛋。只有一科他勉为其难的动了动笔，那就是语文。

等成绩下来的时候李冰骆的脸都黑了:59分。原来的马老师脾气臭，也会意思意思把他成绩添到及格，看似好脾气的江衍却颇不给面子。他把试卷卷巴卷巴扔进垃圾桶，刚出教室门口就被夹着课本的江衍堵了个正着。

江衍比他还快一步的皱起眉头，撂下一句“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不等李冰骆开口就转进隔壁班教室。

他在各科老师面前是个行走的隐形人，都知道他是烂泥扶不上墙，没人忙里抽闲训他，也只有刚来的江衍不知天高地厚找他麻烦。

怎么的，还要请家长吗？

李冰骆不理他，走到包间门口指着台球桌下病歪歪的歪瓜裂枣，用秉公办事的口吻说：“这儿还有一个，小心点挪，别把人胆汁颠出来了。看看兄弟几个有没有受伤的，赶紧送医院，医药费算兄弟我头上。”

李冰骆仗着年轻身体底子好，额角的伤口让人草草包扎好，也没去医院。

“八辈祖宗就不用了，我家缺带把的兄弟，清明节给咱爹妈多磕几个响头就行。”三胖子拉着李冰骆的小手，作势要亲一口，然而实际上他拽着李冰骆拉到江衍面前，一副丑媳妇见公婆的拘谨，“给您添麻烦哪……”

李冰骆：“……”

江衍：“……”

他三下五除二自报家门背景，互相在“你好你好”“久仰久仰”中礼节客套，完了还装模装样询问便宜弟弟的学习情况。中途被李冰骆狠狠掐虎口，疼得差点嚎出来。

“劳您费心了。我就是平时太忙，没空管教他，是是是……你瞧我那帮兄、同事还等着……”知道江衍是新来的任课老师，三胖子庆幸的想，新来的好，新来的好骗，“麻烦老师带他去医院——”

李冰骆脸色难看下来，刚要开口，看到三胖子朝他做了个口型“你奶奶”。李冰骆不吱声了。三胖子知道他心里正骂娘呢，把自己八辈祖宗轮了个遍。

残酒，手肘吊着打包的残羹冷炙，在晚风中哼起了童年的一首小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 来……”

风大的十字路口，江衍掩唇轻轻咳起来。李冰骆落后他一小步，看他微弓的腰身，一手撑在膝盖上。风中江衍身上中药的清苦味很淡，灯光下的眉眼却很秾艳，黑如墨的眉眼，反衬脸色反常的白。

但凡换了个人，他都没有这么嘲讽抗拒，江衍这个人总让他不适时宜想起狠心肠的爹，又更近一步想到自己这些年生活的惨淡。读书人果然皮肉单薄，受不了一点点风风雨雨。

李冰骆不冷不热讽刺他，“是肺炎吧？要不要顺道去医院拍个片子。”

江衍直起身，捂唇的手微微捏成拳，摸出一张湿纸巾优雅的擦了擦指节，再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李冰骆怀疑的目光落在被他故意藏起来的手，好像里面裹着咳出来的血似的。

“不才。”江衍好脾气的笑笑，“风大喉咙容易发痒，老毛病了。用不着兴师动众。”

“我妈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天气一凉就咳，隔三差五的没完没了。阴凉的下雨天尤其严重，后来我才知道我妈是肺痨。”李冰骆抱胸冷淡看他，语调是一个陈述句，“我妈废话特别多，病的不行了的那几天躺在床上念叨的我烦了。我就在大街上走了几圈透透气，再回来看她，她已经咽气了。所以说，人死于话多。说瞎话总有一天遭报应。”

听完了，江衍才明白李冰骆在对他掏心窝子，这个孩子看似和普通叛逆的少年人一样，实质比别人更敏感细腻，或许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江衍目光动了动，声音温和道，“她后来说什么了？”

李冰骆撞上他的目光，只觉得自己会溺死在那片温柔海里。后来……他她在他摔门而出前语重心长的叮嘱，竟成了天人永隔的遗书。

像你爸爸一样。筑成的心里防线瞬间溃不成军。李冰骆冷着脸扭头就走。

“去哪里？”

“回学校上晚自习。”李冰骆头也不回，然后被江衍钳住胳膊。他没想到病弱的江衍力气这么大，当即被拖着踉跄几步。

李冰骆几乎狼狈的被江衍拉进医院。

啊，我真的恨不得一天掰两天用，我觉得我要写到后面的剧情，还有一段时间，先来个剧透吧，江衍左腕被挑过经脉，所以他戴表来遮住伤痕……还有，江衍的身体确实不好，心口中过枪伤，肺呢……有点毛病。温文尔雅都是他装的，李冰骆对他伪君子的第一感觉是对的毕竟，哪里来的那么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人哪……又不是神仙

主线还是小两口子的爱情，一句话就是，看斯文败类如何把小流氓掰弯的故事借一句鲁迅先生的话:此后竞如没有炬火，我便是那唯一的光。江衍……很宠李冰骆的，这孩子以前太苦了

我想写的故事很多很多……但我的时间精力真的很有限，对追我文的朋友，真的很抱歉呢

江衍基本摸清楚——这孩子脾气大，大概从小到大没人管教，心里有火气。

他把接来的热水放在李冰骆桌前，又翻自己的讲义。李冰骆的课本白板似的，他准备让他补补笔记。

江衍的补课方式其实很有技巧，循序渐进，一点拔苗助长的意思都没有。李冰骆却对他的关怀备至很受不了，他应该保持警惕，像保持对父亲那样的恨意，打、骂、罚站，怎样都行。

李冰骆看了一会儿书，一会儿文言文一会儿诗歌齐活了六字箴言，在他脑子里嗡嗡响。春季夜里微凉，办公室还是开了半扇窗，李冰骆太阳穴突突跳，躁的浑身难受。如果他面前有一座冰柜，他能面不改色把自己关进去。

约莫热蒙了，李冰骆很傻的问了一句:“老师……你有没有觉得很热？”

隔着桌子宽的江衍就近把手背覆上他额头。温润如玉的触感很好，李冰骆立马偏过头，仓皇站起来捞起桌上的水杯灌下去:“没发烧……我好了，大概就是屋里太闷了。”

他还真的把窗大打开。

江衍不放心又翻自己的抽屉:“我这儿有几包感冒药，给你找找。”翻出感冒药摊在桌上，做事周全的他到办公室的文档柜找体温计，嘱咐李冰骆道:“我桌上的讲义你拿去补补，白色封面那本……我在办公室预备着体温计，你拿一支回去量体温，发热的话就把感冒药泡了喝。”

两米来高的文档柜竖立在两人中间，一头是拿钥匙开柜子的江衍，一头是找白色讲义的李冰骆。江衍的东西条分缕析，教科书、辅助讲义、试卷等都用文件夹分类夹好码在桌上角。

文件夹下方是四四方方的点名册，上面有用红笔圈点的痕迹。李冰骆本意是看看江衍在点名册写了什么。他把压在纸上的不锈钢保温杯挪开。嗯？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