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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相濡(瓶邪短篇故事集,雨村日常&各类AU,小甜饼为主)

楼主:安娜阑珊  时间:2020-10-13 11: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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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物主义大好青年王胖子同志今天非常怀疑人生怀疑理想,因为他最近刚认下的好闺蜜天真无邪同志,居然是只狍子!
——他推门而入,吴邪一惊之下直接由狍子变成了人形。
不过王胖子接收新事物的能力显然非同小可,两分钟以后他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建国后不准成精?有了钱还能为所欲为呢!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王胖子圆睁双目,绕着张起灵来来回回转了十几圈,看样子就差上手检查一二。
吴邪:“胖子你干嘛呢?”
王胖子语重心长一脸严肃:“你都是狍子变的,我当然得用火眼金睛看看咱小哥是何方妖孽……啊不,何方神圣。”
吴邪:“那你看出什么结果了吗?”
王胖子:“师父!请受俺老孙一拜!”
张起灵:“八戒,不要冒充你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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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喝喝胖十斤之后,吴邪终于修炼得当,收放自如,想变角出来就变出来,想变尾巴出来就变出来,并且,他变皮了。
吴邪:“哎呀怎么尾巴又出来了!小哥我变不回去了,你摸摸我呗,摸一下就变回去了!”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皮,却还是按他的意思顺着尾椎骨摸上去,在毛茸茸的小揪揪上轻轻地揉。
王胖子:“天真你想让小哥揉你尾巴就直说嘛,太心机了。”
吴邪一把把王胖子拽到一边,窃窃私语:“是小哥想摸又不好意思说我才这么迂回的要不然谁愿意总变来变去很羞耻的好不好!我们瓶仔不要面子的啊?”
得,没话说了,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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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行程在烟花三月时节终于被吴邪从九霄云外想了起来,王胖子百思不得其解,问他首都这么好,干嘛非要下江南。
吴邪非常羞涩地裹紧张起灵给他披上的大衣:“因为南方冬天暖和呀。”
???你不是来自东北的狍子吗为什么会怕冷?
张起灵:“你记错了,吴邪是南方的狍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昏君。王胖子白眼快要翻上天,半天蹦出来一句:“谁跟你说南方冬天暖和的?南方冬天没暖气的宝贝儿,冬天屋里被北方冷多了,还潮,呆久了骨头缝里都疼。”
小张哥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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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还是要执行的,就算最后还是回去睡东北大土炕也要先去南方逛一圈。从北京南下无论飞机还是火车都是实名制,张起灵联系老友黑瞎子给吴邪办身份证,吴邪和胖子俩人对着手机一通查,安排出游行程。
王胖子对胶东大煎饼垂涎欲滴,第一站非要去山东,吴邪想了想,问他:“你是要去大明湖畔看夏雨荷吗?”
张起灵要求王胖子给吴邪放点少儿适宜的电视剧,不要整天情情爱爱。
王胖子:“不怪我!是电视台的锅!”
吴邪:“我已经成年了是时候看点成年人该看的内容了!”
张起灵:“你确认要干成年人该干的事情?”
……溜了溜了,我还是个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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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定了先去杭州,烟花三月,正是时候,西湖边碧波荡漾,莺声燕语,吴邪几乎一下飞机就爱上这座城。那天他们到的晚,打出租去酒店,黑灯瞎火连街边遍植的梧桐树都看不清楚,吴邪开着车窗眼睛一眨不眨地朝外瞅,裹挟着水汽的风轻柔地飘进来,和北方的飒爽硬朗果然大不相同。
在杭州逛了一圈,楼外楼的名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莼菜羹都一一品过,张起灵尝了一口醋鱼,深藏功与名地放下筷子,改为给吴邪夹菜,王胖子紧随其后被酸得猛灌茶水,只有吴邪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边问:“你们觉得哪一道菜最好吃?”
求生欲在上,可以选东北乱炖吗?
张起灵想,如果没有求生欲,他想和吴邪告别,去一个很远很远的,没有西湖醋鱼的地方。
等吃完饭逛到西泠印社,吴邪突发感慨,我上辈子一定是一只杭州城的狍子。
王胖子:“为啥就非得是狍呢你上辈子咋就不能是人了?生殖隔离懂不懂?可以有点追求吗?”
张起灵说没关系,我上辈子也是西湖边上一只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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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边上两只狍和唯一的人类王胖子最后止步在福建雨村,那时已经近十月,天气冷下来,吴邪的角将将脱落,他很大方地把一整架角预定给了胖子,角分四岔,遒劲端庄,摆在家里镇宅辟邪。
他们花大半年的功夫逛遍整个南方,吴邪烟花从中过,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喜欢归喜欢,没流露出要在哪里定居的打算,反而王胖子在广西遇到个漂亮妹妹,对人家上了心。张起灵无可无不可,住哪里都随意的样子,他们在雨村住了几天,吴邪突然拍板:“我喜欢这里!以后就住这里好不好?”
雨村三面环山,六条瀑布垂下来汇入一汪潭水,张起灵白天去钓鱼,一坐就能坐一整天。王胖子捧着当地一种糯米红糖的点心吃得赞不绝口,问吴邪:“为什么要住这儿?水是好,就是噼里啪啦从高处落下来有点吵,况且再冷一些肯定潮,你确认住得惯?”
吴邪往前瞄一眼,见张起灵正对着瀑布发呆,回头小小声对王胖子说:“你没发现吗?小哥喜欢这里。”
啥玩意儿?就瓶仔那面无表情的你是怎么看出来他喜欢这里的?
吴邪晃一晃手指,得意地说:“观察不仔细吧,你看他在水边钓鱼的时候表情是放松的,看瀑布比看天花板的时间要长,而且那天他吃这里的点心笑了。”
合着你管嘴角朝上一毫米叫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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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赶巧,村里有人外出打工,想要把房子卖了,临水的一栋小楼带一个小院子,除了离瀑布近吵了点湿了点,没别的毛病。他们决定把这房子买下来,王胖子故意逗吴邪:“怎么办?咱钱不够了买不下来这房子。要不这样,你看小哥长这么好看,不能白瞎这张脸,让他去出门卖艺吧?”
吴邪一脸“你怎么能这样”的天真谴责,险些把王胖子看得愧疚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可怜兮兮的问:“那加上这些,够吗?我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
是一路上张起灵给他的零花钱,省吃俭用剩下的这些。王胖子几乎要破功,又见吴邪纠结来纠结去,最后下定决心,一咬牙:“如果再不够的话,我出去卖艺!”
小哥是我的,绝对不能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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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就真的定居下来了。房子当然也买下来了,不用卖艺,主人家附送一窝小鸡仔,刚出生的,成天啾啾啾叫个不停,吴邪左哄右哄,自己一个头两个大,活生生从傻狍子忙成一只劳心劳力老母鸡。
快过年的时候张海客找了过来,看见自家族长喂鸡钓鱼乐不思蜀,全然把大东北傲傲待捕的一家老小抛在脑后,顿时哭天抢地,要接族长回家去。
吴邪在院门口迎接他们,闻言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这里就是小哥的家啊,不信你问他。哦对,他说了,现在见他要我批条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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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客灰溜溜地回了老家,所幸这次他不仅没上缴零花钱,还背了三大包吴邪特批的雨村特产拿回家尝鲜。他从此大彻大悟。
不是狍子飘了,也不是族长拿不动枪了。
是族长换了把枪。
————终————

楼主:安娜阑珊  时间:2020-10-13 11:39:35
“食言”其一:西湖醋鱼(雨村日常·一发完)
食言系列:老张视角的雨村流水账。此“食言”非彼“食言”,别名“菜谱”,一共十道。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都是为了甜。


第一道:西湖醋鱼
刚从潭里钓上来的草鱼,处理干净以后尾部入刀劈成两半,表面打上刀花,鱼肉生嫩又紧实,鲜得很。
葱姜料酒煮出来的水熬到大开,咕嘟咕嘟滚起一整锅热气腾腾的水泡,开着抽油烟机也仍会有水汽扑在脸上。这时候下鱼最好,转小火炖十分钟,期间要时时添入凉水不让锅烧开,这叫“浸”而不是“煮”,西湖醋鱼不用油炸定型,倘若这样水滚着烧一会儿,鱼就该皮开肉绽了。
煮好后捞出来,锅里留鱼汤,一碗的量,二百五十克,张起灵纯靠目测。接下来熬糖醋汁,白糖五十克,米醋六十克,生抽七十克,杭帮菜讲求适量,可为了做好这道鱼,他预先去查了精准配方,第一次煮时还上了秤,不过后来就不用了,凭手感。吴邪不能吃重油重盐,所以生抽要减量。
往往这时候香味就飘出来了,用的醋好,自家粮食酿制,王胖子独家秘方,澄过一遍后有玫瑰色泽,酸甜适口,拌菜很好吃。西藏獚闻着味儿先跑过来,嗷呜地叫上几声,然后吴邪从身后赶过来,拎着脖子后面那块软肉把它抱出厨房。张起灵搅糖醋汁的筷子节奏一丝不乱,听风里带过几句“不许进厨房知不知道”“一进厨房就翻垃圾桶”,然后是西藏獚讨饶的呜咽,就知道是吴邪在训狗了。
再有脚步声响起时就是吴邪走进来了,他大概想给张起灵个惊喜,悄无声息地潜伏过来,还秉着呼吸。张起灵心知肚明,在他两只胳膊要搂上腰肢时恰到好处地转身,筷子尖尖沾一点熬好的汁水,喂到吴邪嘴里。
醋香糖味刺激唾液腺,转眼口舌生津,吴邪从背后挂在他身上,下巴抵着肩膀,砸着嘴抱怨:“小哥你就不能配合着被吓到一回吗!……哎今天糖醋汁好吃。”
勾好芡关了火,姜末早早地切好,就到浇汁了。张起灵一手端锅,拖着身后拖油瓶朝装鱼的盘子挪过去,手稳得不行。姜末要最后撒在鱼身上,吴邪忙跳起来按住张起灵的手,苦着脸讨饶:“能不能不放姜了呀,煮鱼的时候你放了好多我都看见了,一点都不腥……真的好难吃。”
姜性热,吃鱼时吃一点有好处,张起灵于是第一次开口回他:“要放。”
最终还是撒了满满的姜,没办法,西湖醋鱼张起灵掌勺,其实他切时考虑到姜末的口感,已尽量切成了姜蓉,又在吴邪讨饶下稍减了量。王胖子不喜酸,张起灵无可无不可,什么绝世美味对于曾经的他都仅仅是果腹,可吴邪爱吃。
吴邪爱吃,张起灵就学了给他做,后来自己也吃出了滋味。
吴邪见好就收,快手快脚帮忙端鱼上桌,张起灵由着他,自己趁热洗锅。听外面王胖子哀嚎得惨烈:“又是西湖醋鱼?!怪不得一进屋就闻见酸味,天真你口味也不重啊怎么偏喜欢吃这道菜?”
西湖醋鱼非得是草鱼,本来该是西湖里的草鱼,如今换成张起灵从村里水潭现钓,吴邪的评语是“没差”。草鱼刺多,他从小吃到大还是剔不好,自嘲手笨,张起灵轻车熟路先给他夹一片鱼腹,再拿过他那只碗,不一会儿就剔出满满一碗。
浇一勺糖醋汁到碗里,给吴邪推过去,他能就着一碗剔好的鱼肉多吃半碗饭。
一条草鱼两片最香最嫩的鱼脸肉,惯例一片归胖子,一片是吴邪的。张起灵正吃自己的饭,就见吴邪顺着鱼鳃挖起那片小小的嫩肉,在芡汁里滚一圈,筷子方向一转,递到他眼前。
张起灵下意识张嘴,果然鲜香甜美,爽滑多汁,嫩得不用嚼,吴邪见他吃了,嘴角立刻翘起来。
饭后吴邪和王胖子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争夺洗碗豁免权,猜拳三局两胜,吴邪输了,骂骂咧咧端了碗筷打开水龙头。西藏獚吃完狗粮,悄无声息溜达过来,歪着头打量半晌,跳上张起灵膝头,没几分钟就睡得四仰八叉。
张起灵在它背脊上顺着毛捋,听厨房水流碰撞,指间均匀呼吸,胖子踢踢踏踏出门倒垃圾,窗外蝉嘶鸣得极有节奏感,再往远,还能听见本地家长操着一口方言,大声呼喊自家不知躲哪里玩的孩子回家歇晌。
这样带着烟火气的、嘈杂的静谧里,他不自觉地回忆起吴邪投喂的那一口,突然觉得今天的醋鱼滋味正正好。
————终————

楼主:安娜阑珊  时间:2020-10-13 11:39:35
“情书”其二: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雨村日常·书信体)


时间线:《沙海》3后。




第二封·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小哥:


今天大夫说我被批准出门走一走,不过范围仅限小诊所的中庭。我被按着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一动就觉得浑身骨头咯吱作响,出了门才知道,已经过了新年了。


这儿很冷,在外头两分钟就觉得风把脖子上缠得像狗熊的纱布都吹透了。平常给我换药的那小护士嘟嘟囔囔的跟在我后面,稍微走几步就提醒我让我进屋休息,有点烦人。我知道她是吓到了,我刚被送来那时候颈动脉破裂腿骨骨折浑身擦伤,血都在身上被冻成冰碴子,几乎是个死人,就算她是小花精挑细选来见过大场面的也有点发怵。说实话,就算是我自己,在悬崖底下孤零零躺了十几个小时也不堪回首。


汪家人速度太快,坠崖的地点离计划略有偏差,不过还在可控范围内,小花的人多花了些时候才找到我,所以我也比预期更没人气儿,主要是被冻的。


我还在墨脱内,割喉加上坠崖的伤不适合移动,这个新年过的实在挺惨。这小诊所外观破得不起眼儿,内里却是小花花重金布置的,各种高端医疗设施,随便一抬手摸到的仪器就几十万几百万,小护士一报价格我碰都不敢再碰——“就算是从大罗神仙手里,也能把你的命抢回来”,小花是这么说的。一分钱一分货,在这儿住了一个月,我就能拄着拐一瘸一拐地从床上爬起来了。


我很想去前线看着所有的战斗按计划进行,可惜小花看我看得死紧,大概是拿我当比汪家还不稳定的定时炸弹了。不过他每三天都派人来跟我说时局进展,不然我大概能爬着去找他。胖子中间来过一趟,红着眼睛想骂我又没开口,我看出来了,跟他说我还没接你出来呢,命硬,死不了。


我一直都不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了得过且过,趋利避害算是本能。有一阵瞎子往死里操练我,我累得疼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一边肚子里骂他心狠手辣,一边忍不住还掉过眼泪。可是真奇怪,一想到“张起灵”这几个字,或者“小哥”、“闷油瓶”,随便什么,只要想到你。


说的庸俗一点,我觉得我能与全世界为敌。


当然不需要对付全世界,更何况我还有战友。总之,我对你算是病入膏肓,连你的名字对我就像是兴奋剂,瞎子后来跟我说,他操练我的时候,每次看我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只要他叫一声“哑巴”,我就能蹦起来继续训练。


这么想想还挺变态的。坠崖位置我提前去踩过一次点,脚踩在崖边时有积雪簌簌地掉下去,我那时想,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算得上是“亡命天涯”了?


等真四仰八叉滚下去的时候就没空想什么天涯不天涯。躺在雪窝里那大半天我醒过好几回,一醒过来就觉得疼得受不了,颈动脉的伤口已经冻住了不再出血,可他娘的疼痛感完全没消失,眼泪疼出来就在脸上冻成冰,瞎子教的什么自我催眠什么呼吸忍痛法根本不管用,我宁可再昏过去。


可惜昏不过去,我还没这么心大,所以我继续想你,这时候你对我就像是杜冷丁了。我想着好疼,好疼,快来救我,来安慰我。我想象你抱住我,我的泪涌出来,杀伐决断给全世界,软弱只给你一个人。风雪铺天盖地,整个长白山连同墨脱几千吨雪叫嚣着要把我吞没,而你挡在我身前。


这时候我就不怕了,我只想爱你。


小护士要来给我换药了,我得先把这封信藏好,免得她又念叨我费神。小诊所只有那种医用处方笺,纸发黄,又脆又薄,我找了半天才翻出一个能写字的铅笔头,前一阵又忙又怕,好不容易趁这个机会偷闲。


不论如何,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我没死,也没落下什么残疾,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汪家就快要完蛋了。最新消息,黎簇那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人。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从今往后,无往不胜,带你回家。


吴邪


2014年1月18日






几年前在墨脱的那次绝处逢生,其实我是没有绝对把握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闷油瓶就是一切的缘起,是我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全部勇气。


这些事情我没和他说过,不过以他的性格,多半也猜得差不离,看破不说破。上次翻出来的那些信,我这么多年的心路历程,他一次看一封,隔一阵就再读,我从开始的尴尬到后来的习惯,再到现在,竟然多了那么点热恋期回首曾经的甜蜜感。


时间对我们来说不再是奢侈品了。


不过这封写在墨脱的,我是实在不大想让他看见。手臂上和脖颈里的伤疤已经够了,明明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每次他视线如有实质般触碰在这几处,我都能再次体会到如出一辙的痛感,这次割在心口。


他曾受过比我多得多的伤,忍过比我疼得多的疼,可他还是心疼我。


而我隔了这么久,突然觉得委屈觉得疼了。


这封闷油瓶没有写答语,他看的时候我从沙发背后凑过头去瞧,把双手搂在他脖颈。他看得很慢,我也在字里行间逐渐找回了劫后余生的恐惧。我开始后怕,开始找回软弱,开始觉察到重逢有多么值得庆幸,亡命天涯……亡命在我,你就是我的天涯。


我总疑心看完时闷油瓶眼角闪过一丝泪光,而他回过头去亲我的颈间,我低下头配合他,感受到他温柔地,一点一点,吻过我的伤疤。


没有你时我一个人望断天涯路,再多的苦再痛的伤都有勇气挨过来。


后来有了你,天涯从末路变成归途。


————终————

楼主:安娜阑珊  时间:2020-10-13 11:39:35
《奔流》(原著向·一发完)


小喇嘛曾见过万马奔腾的景象,在巴宜区鲁朗的草场上。大约是在初秋,夕阳给地表烙印上一层干燥的微黄,首先是被惊起的鸟雀,遮天蔽日地展开几千双翅膀,它们欢腾着嘶鸣,拉响号角。这时候,晚归的有经验的牧人便急急忙忙吹起牧笛,连带牧羊犬都响亮地吠叫起来,种种声音交织出混乱的一团,俯首迎接浩荡的、翻天覆地的冲撞。


这样大规模奔腾的是野马,无边无垠又毫无规律地散落在茫茫绿意中。整片草场便化身顶天立地的巨鼓,绷紧的皮质鼓面在几万只铁蹄的冲击之下奏响声浪,地动山摇。天地之间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裂口,生命力如岩浆如火焰,尽数在咆哮中倾泻而出,喷涌着、席卷着,让远处的雪山和脉脉的河流都被裹挟着燃烧——


小喇嘛没去过雅鲁藏布江,不然他该知道,这样天崩地裂一样耀眼的冲锋,造物主恰巧让滔天洪水和肉体凡胎都如出一辙。


后来他最后一次见到吴邪的时候,恍然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群奔腾的骏马。那个男人该手持巨斧,迎着炫目骄阳伫立在战场之上,迭起的峰峦和贲张的水流铺垫在他脚下,身后是开天辟地,惊涛骇浪,万物复生。





小喇嘛其实不是喇嘛,他的家在墨脱县城,被父母送来寺里苦修。吉拉寺喇嘛道行高深,每年都有很多临近村镇的乡民顶着皑皑白雪,一步一叩地将儿子送上上来。小喇嘛是打小来的,比其他人呆的久些,像上小学一样,每年在最冷的几个月回家,其余时间都在多雄拉山上摸爬滚打。等待到半大不小的年纪,就该回县里上初中。


他没有在吴邪初来时就和他见上一面,这个人和陈雪寒一起翻过山岭攀过碎石,在一片漆黑中找到老喇嘛时,小喇嘛正在自己的屋里捧着酥油茶做功课。庙里的功课是读经,小喇嘛的年纪并不足以理解经文中蕴藏的大千世界,可这不妨碍他读得理直气壮,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能传遍整座雪山。


他做完了这一天的功课,将天井里积下的落雪一筐一筐挑进火堆上的大缸,柴火是有人每三天背上来的。雪水融化、咕嘟咕嘟冒起小泡,这将是整个寺院里一天的热水——就在这时,老喇嘛找到他,让他给新来的客人送去一碗酥油茶。


那茶是盛在一只大肚子铜壶里的,在空气中冒着热气和奶香。小喇嘛敲开那扇破旧又轻薄的木门,终于和寺庙的客人打了第一个照面。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小喇嘛在寺里呆得太久,久到想要说汉话时发现自己忘记了发音。喇嘛之间讲藏语,只有回城时父母才会要求他每时每刻学说汉话——“以后才能到大城市里去。”可小喇嘛很喜欢墨脱,峡谷高低起伏,上师宽和又智慧,雪山静谧地不知容纳了多少故事。


吴邪也没有说话,他在看张起灵的笔记,从字里行间殚精竭虑地谋取一点可能的讯息,他很疲惫,思维和生理,需要热量却又厌恶酥油的腥膻。所以他沉默地接过托盘,在看清小喇嘛的年纪时下意识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对这孩子露出友善的笑容。


那时他还不像野马,不仅是一群,连一匹都算不上。小喇嘛绞尽脑汁打比方,最后觉得他像一汪涓涓细流,就算皱着眉苦着脸,让人看了也忍不住想要微笑。


“他可真年轻,真好看——他像山峰那样高大挺拔,可睫毛像妈妈买的羽绒衣一样细密柔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雪山呢?”他想。


那七天中小喇嘛见过好几次“雪山外的客人”,他按照上师的吩咐给他送去食物和热水。吴邪显然很不适应藏区的饮食,小喇嘛每次都注意到接过托盘时他皱起的眉毛,可他没有抱怨,送进什么就吃下什么。


隔壁还住着他的两个伙计,可没有一个人有他这样的讨人喜欢。有几天吴邪一步也没有踏出房门,小喇嘛做完功课烧好水,总是忍不住溜到他房间外的天井假装扫雪,悄悄推测他究竟在房里做什么。


“他是在做他该做的事。”上师这样说。


小喇嘛不明白,他每天要做功课、烧水、扫雪,还有吃饭睡觉喝酥油茶,那么他又该做什么?


他还是没能跟“雪山外的客人”说上一句话。几天之后,那个人走了,他带走了一直在看的那本笔记,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雪山里一样。





小喇嘛照常做功课、烧水,一顿饭吃一个半糍粑,从早到晚能和五碗酥油茶。山里的岁月过的比别处慢些,每次冬天回家的日子总是一晃而过,空闲的时候小喇嘛多了个习惯,他站在路口朝山里远眺,小小的身影被四周峰峦映衬地纸片一样单薄。


“那个人,他还会再来吗?”小喇嘛觉得会,上师也觉得。


他果然来了,那时最冷的日子刚刚过去,小喇嘛从山下背着妈妈塞在手里的一袋芝麻,从小路一步一步爬上来,嘴里念叨着新学的汉话。雪地中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在风中不一会儿就模糊了,他在一片纯白之中刚刚看到寺庙深色的飞檐翘角,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站在庙门口抽烟的人。


小喇嘛欢呼一声,甩开步子跑到他跟前,这人还是那么的高大,只是似乎瘦了些,小喇嘛伸开手比划了一下,以前他有两个他那么宽,现在缩水到一个半。


抽烟的男人呼出一口支离破碎的雾,破天荒地对他说:“你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夹杂着浓浓鼻音。小喇嘛将手里的芝麻往他手里塞,用磕磕绊绊、新学的汉话回他:“你、你回来了。”


吴邪笑了一下,蹲下身把芝麻不由分说地放回到他背后的包袱里。“你吃吧。”他说,起身时顺手在小喇嘛的脑袋上胡噜了一把,摸到一手短短的发茬。





他又在寺里住了几天,这次比之前还要憔悴,小喇嘛觉得他眼底有火,那眼神像是他有一次在雪堆里找到的一头奄奄一息的鹿,那鹿伤了脚动弹不得,却仍尽力挺起脖颈,在他走近时从喉咙里嘶出威胁的哼鸣,凶狠又单纯。


不过这次他不是总在屋里,而是长久地去那个废旧的天井,那里有一尊雕像,上面原本披了件又脏又旧的冲锋衣。小喇嘛偷偷跟踪他,看见他整天整天靠着雕像坐着,什么也不干,眼神放空地盯着天上某处虚无,偶尔抽一支烟。


雕像有什么好看的?小喇嘛最初来寺里时就已经看过很多遍那雕像了,手法粗犷,没有细节,脸上有一滴泪。可小喇嘛每次看见那哭泣的雕像,都会从心里觉得很悲伤。


他问上师:“他……客人看着雕像,不觉得难过吗?”


上师原本站在门边,厚厚的毡子掀起来,冷气迎面扑来,冲出一脑门子的清醒。他回身牵过小喇嘛的手,眼含慈悲:“那是他的朋友。”


又过了几天,小喇嘛就机缘巧合地知道了,那个人也是很难过的。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几百个山里的日子让小喇嘛很习惯这种嘈杂,在风雪敲窗的嘶吼中也能睡得很香。可那天,不知为什么,他睡不着了。小喇嘛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像是火烧屁股一样不得安稳。最后他披上一件棉袄,蹑手蹑脚走到屋外。


整座寺院安睡着,被肆虐的风雪衬托出别样的静谧,小喇嘛在院子里转了一小圈,脚印很快被风碾成无影无踪的齑粉。他四下随意打量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整座寺院、整座多雄拉山在这一刻只属于他一个人,然后他注意到,最远的天井里亮着光。


小喇嘛几乎在一瞬间就猜到了是谁在那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可是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裹紧棉袄,悄悄潜伏过去。


果然是吴邪,一个人,提着一盏油灯。小喇嘛看见他跪在地上搂紧那尊雕像,背影投在雪地上,是抽去脊梁以后、被千斤雪片压垮一般的颓靡。他和雕像互相支撑着,在肆虐的风雪之中,单薄地就像是仅有的慰藉。


他偶尔侧过脸来,灯火映亮小半张面庞,嘴唇冻得乌紫,脸颊上有一滴晶莹的泪,已经结成了冰。


无数时间和情绪在其中折射、对撞,于是小喇嘛知道了,他的确也是很伤心的。


吴邪在看见小喇嘛的一瞬间就已经恢复了常态,他若无其事地松手,却因为跪太久腿麻,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打翻了灯盏。小喇嘛连忙上前去扶他,将无意中窥到他流泪的尴尬抛之脑后。


吴邪站直了身子,却突然对他说起了话。他语气很轻松似的,就像之前跪着流泪的人不是自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桑吉。”他很快地答,又忙忙地补上半句,“就是‘了悟’的意思……可惜我年纪太小,没能悟出什么。”


“是个好名字。”那人温和地笑了笑,拽着他的手重新坐到天井的房檐,“不是哄你的,你们小孩子,有时候比大人活得明白多了。”


小喇嘛不敢问他方才为什么哭了,就如同他同样也没问他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在寺里乱跑。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从名字开始,到在寺里的日常生活、墨脱县城,说的最多的是未来。小喇嘛不觉得“雪山外的客人”会对他以后的九年义务教育感兴趣,可他偏偏饶有兴致地听听他磕磕绊绊的汉语,还点上了一支烟。


很多年以后,桑吉还能回忆起这个晚上,那时他已经来到大城市为自己打拼出一个安身之所。他不再记得那天的日期和风雪,不记得这个奇怪的客人的名字,不记得他当时说他在找一个朋友同时指了指雕像,可他记得吴邪夹在指间忽明忽暗的一点,后来油灯烧完了,天井被雪映照得发亮,香烟和他的眼睛,成了这片纯净之中唯一的鲜艳。





最后一次见到吴邪时又过了好几年,那期间这个男人时不时会再到寺里来。桑吉长大了,该回县城里去了,他挺直背脊,终于能让吴邪不用再蹲下身才能和他平视。


最后一段日子不用再做功课,经书早已读熟,桑吉的汉话终于说得如藏语一样流利。夜幕来临时他为寺院烧好一整缸的水,把多余的雪运到寺外,正看见男人从山下走来。


桑吉端着糍粑敲响吴邪的房门时,看到半掩的门里吴邪正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手里抱着一瓶酒,此前他和其他喇嘛打扫过这间屋子时,谁也没有发现这酒是什么时候被藏好的。吴邪没有吃点心,他也没劝,甚至假装没看见他单薄的、不足以御寒的衣物。


他更瘦了,以前只是眼底有光,现在他把自己整个人烧成了一团火。要么灰飞烟灭,要么点燃整片雪原。


桑吉看着他揣上这瓶酒朝寺外走去,在他们擦肩而过时,突然突兀地说:“我要去县里读书,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男人“哦”了一声,脚步不停。他的背影在深夜的雪原之中呈现一种突兀的、四面楚歌的凄凉,像英雄末路,也像最绝望的冲锋。桑吉想起奔腾的骏马了,如果他再有见识一些,他会用雅鲁藏布江汹涌浩瀚的水来作比,吴邪和奔流不息的水一样,极度柔软,极度坚实。


他看着吴邪的背景,那背影即将在山脉里凝成一团看不清的光。桑吉把手放在嘴边,突然朝着他大喊:“吴邪!”他看着男人回过头来,五官被淹没在风中,一时间有很多话卡在咽喉。最后,他大声说,也不管这话有多突兀、他能不能听得懂:“你、你像一群野马!”


吴邪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没有,他朝着桑吉挥了挥手,被风送来最后一句赠言。


“好好读书,到外面看看。”


这句话之后,他转过身,决然地朝着那片将有未有之地走去。桑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背景,几万年前曾有天神撞断天柱引来洪水,而他同样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撕扯开天地,并将凭一己之力扛起万物,在天地间开拓出一片全新的未来。


————终————

楼主:安娜阑珊  时间:2020-10-13 11:39:35
《吴老板》(警匪AU·一发完)


我第一次见吴老板是刚从特种新兵连出来的那一年,当时我被分到了省厅,文职,给厅长当秘书。我年轻气盛,一听上头这样安排不服气得很,心想小爷好歹也是新兵连里的兵头子,各个科目样样拿得出手,不上前线不进突击队也就罢了,怎么就被分来做了保镖?


厅长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看着斯斯文文的一身书卷气,丝毫看不出也是特种部队出身。我上岗的第一天,他给我办公桌上扔了一大摞文件,是本省近期的案底记录,美其名曰让我“迅速了解本省治安情况”,我光整理资料就折腾到晚上十点多,那几天一看见白纸黑字就头疼,等拖着步子走出省厅大楼,仔细一看,嘿,厅长早就下班回家了!


这样下来没几天我就待不住了,悄咪咪去找厅长谈“对本省治安的心得体会”:“我看咱们省内有几个黑恶势力一直不安分,厅长,咱也不是没有反黑部队,怎么不给他们一锅端了啊?”


厅长从办公桌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拿起手上的文件在我脑袋顶狠狠敲了一下,笑骂:“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们连长要把你塞到我这儿了,制衡懂不懂?部队里战术课是不是白上了?”他看我迷惑不解,丝毫不开窍的样子,合上文件站起身,“走吧,带你去见见世面。”


我没想到厅长直接带我去了黑社会堂口,那里表面上是个高级会所,进出的大佬们衣着光鲜,刷卡准入的那种。可是再靓丽光线也是黑社会的地盘啊?我前几天刚看过,资料上写着呢,这地方的大老板姓吴,省里排得上号的危险分子,按道上的称呼,都叫他“吴小佛爷”。


厅长就是要带我见吴小佛爷。他在前台和领班说了一句什么暗号,那人立马毕恭毕敬,带着我们七拐八拐,来到角落里的一个低调的包间门前。


包间门口站着几个保镖一样的人,西装革履掩盖不住鼓鼓囊囊的肌肉,可推开门,屋里只有一个人,他背对着我们正站在窗边抽烟,听见响动,回过身来。


那是张很年轻的脸,挺帅,有气质,剃着板寸,眉眼如刀刻,很精神。这人穿得很休闲,手里端着保温杯,脚上居然是一双夹脚拖鞋,要不是脖颈上一道一直深入衣领的刀疤,我几乎要以为他是个什么文化人了。


厅长在我打量他时已经迎了上去,在我的目瞪口呆中轻车熟路地勾肩搭背:“吴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样?财源广进吧?”


吴老板笑了笑,避开厅长的手弹了弹烟灰:“承您吉言,勉强糊口罢了。”他在厅长肩上拍了拍,突然抬头朝我扬了扬下巴:“这谁?您收的新人?”


我心说这画风不对啊,难不成厅长其实是黑社会在省厅的卧底,上头派我来是要搜集厅长的罪证把他绳之以法?还没等琢磨明白,就听厅长说:“新来的小秘书,以前是特种新兵连的,身手不错,可惜脑子不大好使,我带着他打磨打磨。”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吴老板果然捧场大笑,对我说:“小伙子,好好干。”


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就正经多了,两人交换了一些时局信息,期间多次语涉“汪家”、“张家”,我知道这两家是本省另外两大黑色组织,几乎到了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地位,听着听着明白过味儿来,合着,这位吴老板是咱省厅的线人?等离开会所我立刻问厅长,结果被批评教育了一番:“合作关系而已,吴老板和汪家张家有点过节,帮咱们盯着对方。不要异想天开,咱省厅如果能请得起吴老板当线人,那汪家张家一锅端不在话下。”


我很不服气,和厅长叫板:“这有什么,我看资料上说,张家现任族长还是咱们的卧底呢?连张家内部族长这种重要岗位都被安插进了咱的人手,区区一个吴老板算什么?”


被厅长拿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了一圈:“不是安插的卧底,小张思想觉悟高,看不惯家族行事,主动投诚的。”





那一阵时局不安稳,我知道,不然厅长这么多年也不会突然就增设了一个秘书,还点名要特种兵。从那以后我时常和厅长去见吴老板,有时候遇见机密消息,他们在屋里谈话,我就在外头守着,和一群五大三粗硬要装斯文的保镖大眼瞪小眼。有时候屋外头会遇见王盟,听厅长说他是吴老板最早起家时候的手下,那时候吴老板是货真价实的吴老板,做的是正经的古董生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王盟给他看古董铺子,一看就是十好几年。


王盟这人和别的保镖画风都不大一样,他很瘦,说话做事总是慢半拍。有好几次我碰见他靠在屋门口等吴老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瞧,我偷偷扫过一眼,他在玩儿扫雷。


见得多了混了个眼熟,有一次我们又在门口一起百无聊赖地等自家老板,就见王盟上前几步,嘴里还叼着烟呢,突然跟我搭话:“刚出特种连?”


我没管住嘴,下意识地噎了他一句:“不是,我跟着厅长都半年了。”


他被我堵了也没气,笑着摇摇头,“哦”了一声,过一会儿又问:“看你们厅长和我老板这么熟,是不是觉得挺毁三观的?”


何止是毁三观,第一次来简直天翻地覆,以为自己被赋予了抓内奸这样神圣的使命。不过这么久了我仍然把吴老板的手下都当阶级敌人看待,此刻当然不能助长他人威风,回嘴道:“没有,厅长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哈哈哈哈……”王盟笑的烟都要掉了,我难以置信地看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笑成这个鬼样。他笑了半天,把剩下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太有意思了小朋友,你这样的人我好久都没见过了。”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你以前见过和我类似的人?”


他听了这话,突然不笑了,很怀念似的叹了口气,半天才说:“你……很像以前的我老板。”


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啊?我懵了半晌,觉得吴老板和我之间完全是天差地别,唯一一个相似处是都是板寸,忙追问王盟。他把手机在指尖滴溜溜地转着,随口说:“天真。”


……明白了,这是骂我傻。我知道我这人很单纯,以前在部队里,那些虚与委蛇的战术从来从来玩不转,可是吴老板,他看着这么精明这么有成算的人,也会有天真的时候吗?




楼主:安娜阑珊  时间:2020-10-13 11:39:35
汪家的小动作越来越大,厅长躲在会议室抽烟,烟屁股丢了大半缸,最后对我说:“快收网了。”我知道这是到了关键时刻了,吴老板传递来的信息令人心惊,他原本和张家、汪家互相制衡,如今摸到了汪家更多也更触目惊心的罪证。上头派了增员部队,不是反黑,而是反恐。


厅长坐诊省厅,和上头来的首长通力合作,分身乏术,那天吴老板派人传来消息,说汪家内乱,他能趁此机会搞到汪家一个重要堂口的账册,让厅长派个靠谱的人去取。


厅长打发我去,城里这几天山雨欲来,他信任我的身手。我来到吴老板的堂口时他正在擦枪,92式手枪,我一眼就认出是我们特种部队专用的9毫米,他手法娴熟,从枪管抚到枪身,看见我进来抬起胳膊,手指虚扣作射击状,嘴里配音:“砰!”


不愧是老江湖,这样的时刻还这么有兴致。我翻了个白眼,听他说:“账册要现取,没胆子你就在这里等着,有胆子,跟我一起到现场去一趟。”


这话就小瞧人了,我梗着脖子,说:“跟着吴老板您,龙潭虎穴也都闯得。”


汪家堂口布置的很气派,监控森严,可惜这一晚内乱,我们在外面潜伏着都能看见里头的动静。等到火光高高蹿上夜空,堂口里头开始有人的惨叫和纷繁的脚步声时,吴老板吹了吹枪口,轻描淡写说:“我们的暗子出不来,再给他们制造点乱子。”


话音刚落,他一枪朝着堂口外动起手的汪家人点射过去。几乎是一瞬间局势就彻底失控了,吴老板腰板不颤手不抖,连发数枪,不远处立刻变成一副触目惊心的人间炼狱。我眼睁睁看着几个汪家人倒在血泊里,气急了连音量都忘了控制,朝他大吼:“说来取账册可没让你杀人!”


话音未落被他一把捂住嘴,他的手心有散不开的火药味,我以前训练时常常闻到,这时候却觉得令人作呕。吴老板如地狱修罗,冷冷地看着我:“想作死也不用这样,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进特种部队吗?”


他指着倒在地上呻吟的汪家人,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所有黑社会都是像我们这样的遵纪守法好公民。这个人,伙同境外势力贩//毒,今年刚回国,在边境祸害的不知多少个家破人亡。这个人,拐卖十几岁的小姑娘卖//淫,专挑农村进城打工的那种……”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看我面色越来越差,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下来,“我的射击点是小腿骨,只是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死不了。杀人是为了救人,你分得清吗?”


我回答不了他,反而感觉被他说服了。他后来又开枪废了几个,用枪的手法极标准,堪比老兵油子。我呆呆地看着他在暗中控制局势,突然想,如果像王盟所说,几年前他老板还是个和我一样单纯的生意人,那么他是怎么练就的这样干脆利落的身手,怎么走上这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行动很成功,吴老板的暗子在掩护下成功撤离,关键账册到手。结束之后我讪讪地跟吴老板道谢,夸他枪玩儿得好。吴老板没跟我计较,随意地摆摆手,说:“以前有个人身手好得要命……我是为了他才练的,开始的太晚,上不了台面。”





收网行动全面展开,吴老板拿到的账册在扳倒汪家上作为了关键的呈堂证供。卧底张家的张起灵张族长和省厅里应外合,在吴老板的协助下,终于将汪张两家彻底打散。


我没想到的是,吴老板的势力在这其中居功甚伟,吴老板亲身上阵,某种程度上讲甚至比省厅还要卖力——省厅没他破釜沉舟心狠手辣。他在行动中被炸伤,半条胳膊血肉模糊,所幸没有伤筋动骨,结束之后厅长去医院看他,我惊讶地发现,他和同样受伤的卧底张族长住在同一间病房。那是间单人病房,硬生生被多塞进一张床,张族长受的伤比他轻,我们到的时候,他正在吴老板的支使下给他削苹果,削出来的果皮薄厚均一连绵不断。


厅长和吴老板商业互吹,我偷偷打量张族长,气馁地发现可能现在卧底都要靠颜值来选拔。张族长的档案上写着他进入军校以后被选拔到沈阳军区“猛虎队”,后来回归张家,对这个令上头头疼不已的特大家族进行分割清洗。我想,他当年在军校,一定是校草级别的风云人物。


张族长明显察觉了我的窥伺,可他毫不在意似的继续削他的苹果,削完了就递到吴老板嘴边,吴老板明明有一只胳膊好好的没受伤,却偏偏心情很好地就着张族长的手啃,两个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一整只苹果就剩下一个果核。我看到厅长明显地咳嗽了一声,可惜两位当事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离开医院时我问厅长:“吴老板是这么正义的黑帮老大吗,为什么端掉汪家他比咱们还上心?他怎么又和张族长混在一起了?”


厅长瞅着我,高深莫测地说:“你猜。”





再遇到吴老板时是几年后。那时汪家、张家被肃清,吴老板的势力也很快偃旗息鼓,重新回归正经生意,省厅有好几年都无比安宁。好不容易赶上休假,大清早我被我妈踢出被窝,来菜市场和一帮战斗力超强的老太太们抢着买菜。


吴老板当时站在一个菜摊子前,在佝偻这背脊的老人家里,他那修长的身姿分外显眼。他穿的比以前当黑社会时更休闲了,老头衫、夏威夷风的大花热裤,脚上倒还是一双夹脚凉鞋。我走近了,看清他正在对摊子上的胡萝卜挑挑拣拣:“有没有没去过土的萝卜?这种洗干净的拿回家容易坏。”


摊主操着一口方言反驳:“都是新鲜的萝卜,不会坏的。”


他于是挑出够做一顿饭的两个萝卜,掏出几个硬币递给店家,回过头时注意到我,眼睛微微一眯,随后有些惊讶地睁大,特自然跟我打招呼:“哟,来帮你爸妈买菜?”


我跟他寒暄了两句,汇报了厅长的近况,发现他还是那么帅,气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那时候的凌厉冷峻通通收了起来,整个人像一块发光的璞玉,连岁月都好像对他格外宽容。


吴老板看我两手空空,开始指点我哪家菜新鲜又便宜,我看着他拎一堆蔬菜也丝毫不违和的、充满烟火气的侧影,突然问他:“您这是金盆洗手了?”


他笑了笑,把菜分门别类往塑料袋里收拾,说:“嗯,不干了,成家了。你看我连烟都不抽了,我爱人管着呢。”


吴老板买够了菜,心满意足地朝菜市场门口走,最后腾出一只手拍我的肩:“小伙子,赶紧找个对象吧。”


他说完,朝我摆摆手,迎面有个男人逆着光朝他走过来,极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菜,两个人肩并肩地走了。我眼尖,看见吴老板一只胳膊搭到那人的腰上,侧过头去和他咬耳朵,突然在那人脸上亲了一口。那个人躲了一下没躲开,另一只手却和他悄悄攥在了一起。


也是我认识的,叱咤风云立下汗马功劳、却在行动结束后急流勇退不知所踪的张族长。


……我终于明白厅长那句意味深长的“你猜”是让我猜什么了。


————终————

楼主:安娜阑珊  时间:2020-10-13 11:39:35
“食言”其二:蟹(雨村日常·一发完)


第二道:蟹


等到了中秋,是该吃蟹的时候了。


雨村这里有一种蟹酱,做法与北海的沙蟹汁类似,吴邪前几年看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时就很眼馋。才进六月,他们房子边上水潭里也生出指甲盖大小的蟹子,张起灵早上晨练时带一只藤编的框子,和村里早起的大爷大妈在浅滩里摸,好几天都能捡一小篓。有时吴邪也跟着去,站在瀑布以外背着藤篓,权当是短途秋游。


蟹子拿回来处理干净,这边的做法是和不多的几味调料一起捣碎了上锅蒸,张起灵往里头不知加了什么草药,全村的蟹酱属他家的最香。这样蒸上几天,得的蟹酱够吃到来年,下饭煮面夹馒头,样样都好吃得不得了。


不过蟹子性寒,就算是蒸熟的河蟹也不例外。吃过蟹酱以后要喝姜茶,吴邪讨厌姜味儿,可张起灵在这方面说一不二,要么喝茶要么别吃。吴邪每每装疯卖傻不见效,苦大仇深地一口闷掉姜茶,再气势汹汹地吻上张起灵的唇——美其名曰同甘苦共患难,张起灵其实很受用。


喝完了亲完了再一回味,姜茶甜丝丝的,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此外就是深秋的大闸蟹了。胖子记得牢,早早地跟阳澄湖订好一篓蟹子,一半公一半母,送到的那天恰巧是中秋,拆开一看,个个膀大腰圆,杀气腾腾地挥舞钳子,活泼得过分。


大闸蟹自然要清蒸,跟紫苏叶和姜片一起上锅,大火蒸二十分钟,讲究得弄一碟子姜醋,吴邪喜欢原汁原味,就要那个鲜甜。张起灵拆蟹清洗,一双拨弄机关的手灵巧地拿小刷子各处刷洗。期间吴邪晃进厨房说要帮忙,没两分钟“哎呦”一声惨叫,被蟹腿上的尖角在手指头上扎出一个血点子。张起灵把他出血的指尖含在嘴里吮吸止血,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最后乖乖撤离厨房,去客厅里看电视。


蒸好的蟹色泽金红,一大盘子饱满馋人,偶尔有金灿灿油汪汪的蟹油从壳子缝里渗出来,香味已经飘了出来。吴邪说要赏月,桌子被搬出来摆在院子正中。这个月份还不算太冷,本着养生每人多披一件外套。张起灵原本不算,可吴邪不由分说给他套上,前几天去城里新买的长风衣一上身,嗯,自家男人打扮起来就是鲜亮。


吃蟹还是要自己剥才香,吴邪剔鱼刺废柴,剥螃蟹倒是一把好手,剪子剔子和一把小勺,十指翻飞,五分钟一只蟹下肚。胖子原本高谈阔论,对着圆月诗兴大发,没等吟完歪诗就见吴邪已经果断向第三只团脐的下黑手,急得直嚷嚷:“小哥你也不管管!这蟹这么凉,天真能多吃吗?!”


张起灵看着吴邪边剥边和胖子互怼,只觉得蟹子都平白变香了几分。他原本不重口腹之欲,以往吃饭裹腹为主,基本不吃蟹子这样麻烦又没多少肉的东西,这时候却也口舌生津。没等自己动手,一个满黄的带着热腾腾的香气已经塞在他眼前——吴邪笑嘻嘻地瞅着他:“小哥我不想吃母的了,帮个忙呗。”


吴邪和胖子都爱吃蟹膏,公蟹肥美的时候,从中间一口咬下去,腻得人满嘴甜香,恨不得连舌头都满足地吞下去。王胖子抢不过吴邪,只好了哭天抢地地跑火车:“你知不知道蟹膏到底是什么,啊?是蟹的精囊,吴邪你这一口吃下去得害死多少蟹子蟹孙啊!”


吴邪面不改色,边剥边唆手指,不放过一丝余味,等满满一口咽下肚去,慢条斯理地回嘴:“以前本科闲的没事干跑去听过动物解剖学,需要我跟你科普一下你喜欢吃的羊杂牛肚都是什么玩意儿吗?”张起灵察言观色,趁胖子和他据理力争,眼疾手快地抄起下一只公蟹递到吴邪碗里,让他能吃完这只之后直接顺利接档。


王胖子回过味儿来痛心疾首,不敢指责张起灵色令智昏,转过头大骂吴邪带坏大好青年。


吃了蟹原本也是要喝姜茶的,不过这天过节,改喝酒。胖子取出从北京人肉快递珍藏已久的牛栏山二锅头,一人满上一小杯,吴邪觑着眼瞅张起灵,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靠在竹椅背上眯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他原本和胖子一样也是酒到杯干型,后来被张起灵拦着养生,逐渐适应了这种老年人喝酒方式。


他到雨村之后一年当中难得喝几回酒,没几口就要上头,脸颊微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张起灵,没见过他一样地看个不停。月光迎面洒过来,吴邪脸上细小绒毛都无所遁形地纤毫毕现,张起灵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想到以前在山里看见过的一只野兔,撞到他时受惊吓似的炸着毛,却又怯生生地朝他脚边蹭着试探。


明明一口也没喝,可张起灵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那瓶酒大部分进了胖子的肚子,也算是物归原主。他喝高了的时候话格外多,此刻举着手机往张起灵手里塞:“小哥……小哥!咱哥儿几个好不容易一起过个中秋,得拍张合影留念一下,你胳膊长你举镜头。以后,咱们都得这么过!”


张起灵知道他让他举手机,是因为自拍离镜头越近越显脸大。胖子和吴邪在后面你推我我推你,争着谁能离镜头远一点儿。争来争去,明明吴邪已经抢占了最佳位置,可一转眼看见张起灵在最前面,他又蹭过来紧紧靠着,下巴搭在肩膀,一只手勾住脖颈,另一只手向下去搂他的腰。


月已经升到最高处去了,高高远远,映照着万家灯火、各处团圆。节日对于张起灵来说原本是三百六十五天当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没有庆祝更谈不上期盼,可当他遇到吴邪以后。


他就知道,这一年中秋,他也有家了。


————终————

楼主:安娜阑珊  时间:2020-10-13 11:39:35
《意中人》(原著向·一发完)


很多年以后林果回忆起那个晚上都像是一场梦,梦里她精心涂抹的妆面沁出了油,长到戳镜片的睫毛膏凄惨地挂在睫毛上,不知到底晕了多少在下眼睑,刚到膝盖的小皮裙底下透着风,两条小腿冻得直哆嗦。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只有月光,她五厘米高跟鞋只穿了大半天,脚底被磨出血泡,每走一步都要咬着牙。


这一晚之前她以为自己是再普通不过的那类女孩,大学前三年平平淡淡成绩中等,没发过学术论文也不总泡实验室,唯一的幸运点加在相恋七年的男友,初三从双向暗恋发展为早恋,以为能这样一直并肩走一辈子。


可现实轻蔑地嘲笑着给了她狠狠一个耳光,林果擤鼻涕用完了自己的一包纸,以前她打个喷嚏都有男友殷勤地递纸,而现在,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在冷风里,红着眼睛在肚子里骂自己眼瞎。


“劈腿算什么?”她咬牙切齿地想,觉得又有温热液体从眼眶抑制不住地往外涌,“这样的渣男早认清早超生,只可惜我七年青春和一颗少女心都喂了狗。”


被劈腿当然不算什么,比起走夜路遇到抢劫。林果觉得自己的运气大概都被用完了,幽暗小巷中脚步声杂乱,突然冒出来的劫匪凶神恶煞地低吼:“不许动!把钱包交出来!”


泛着寒光的水果刀在身前张牙舞爪,这抢劫的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色厉内荏的声音里都发着颤。林果生无可恋:“大哥您这样我崴着脚了……”


她抖着手从随身小包里翻钱包,认命地想今天大概是自己的受难日,先遭劈腿再遇抢劫,过得比电视连续剧都精彩。口红小镜子钥匙扣占了整整一只手,她顺手把拿不下的东西塞给匪徒。


巷子口又有脚步声响起了,他们这个角落里路灯坏了,此刻颤颤巍巍忽亮忽暗,生生营造出恐怖片气氛。劫匪害怕,把刀收回袖口,哆嗦着威胁:“快点!有人过来了!”


这打劫的真不专业,一看就不是亡命之徒,我难道不知道有人来了吗……林果加了点速,一边翻找包的最底端还一边作死地念叨:“您不知道女生包里东西多吗。话说这年头都用电子支付了,打劫的怎么也不知道与时俱进?”


然后她无意中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是个帅哥,还帅得很有味道,板寸,宽肩,长腿,手插在衣兜,嘴里叼着一根烟。他肩上披一件风衣,拉链拉到胸口,下颌线逆着光看起来分外锐利,棱角分明。


标准的好莱坞大片男主角出场方式,好像从天而降,林果苦中作乐地瞎脑内,她这时还有在做梦的不真实感。分了手终于能光明正大花痴帅哥,这人看起来比她男友还有气质。


哦,是前男友了。


男人的确仿佛从天而降,他走近时脚步迈得很大,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急促,反而很悠闲很稳重。走到跟前时,劫匪在林果身后紧张地咽了口吐沫,手一抖,袖子里的水果刀“啪嗒”掉到了地上。


场面一度很尴尬。


一个妆花得跟鬼一样、正疯狂翻包的姑娘,一个手里捧满零碎、色厉内荏的猥琐男人,一把躺在地上反射着月光的刀。月黑风高夜,幽深小巷中,明显是一出打劫的戏码。


下一秒,对面的长腿男人突然踏上一步,那把刀被他精准地踩在脚下。劫匪发出一声怒吼,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男人微微侧过身,看不清他怎么动作,只一把就薅住了抢劫犯的脖领子掼在地上。力量差异过大,劫匪被他扯得整个人摔倒在地,顷刻间就被男人完全控制住了。林果意识恍惚,身体却很敏捷地向旁边一躲,毫发无损地远离了斗殴范围。


像一把锋利的、出鞘的刀,她想。大半夜的哭泣**了她的思维,被打劫的惊恐姗姗来迟,围观打架的兴奋掩盖一切。五体投地的劫匪在这男人的映衬之下不堪一击,而出手的男人大概是嫌打架不方便,随手解了袖口的第一枚扣子。直到这时,那根烟仍然稳稳当当地叼在他嘴里,从始至终只弹出了一点烟灰。


“别动。”男人在劫匪试图挣扎时第一次开口,两只手指在他眼睛前方比划。他声音有点沙哑,语气很镇定,漫不经心,就像是在说“今晚夜宵吃啥”这样的日常话题:“你再乱动,我就废了你的眼睛。几天没动手,还有点手痒。”


嚯,这才是个凶徒。林果在一旁看热闹,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冷,于是环抱起手臂。平心而论,“废了眼睛”这样充满江湖气息的话她是不信的。“他是运动员?打架很厉害的特警?还是跆拳道教练?”她想,“总之肯定不是黑社会,这台词,港片看多了吧。”


借着月光,她看见这人有密实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上投下一片细腻的阴影。他的颈部线条也出乎意料地很柔和,锋利和柔软,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矛盾地汇集。林果不由自主地想,那里说不定曾经蹭过一只长毛的布偶猫。白色毛绒玩具一样的大猫大概会懒洋洋地被他抱在肩上,蓝宝石似的眼睛,亲昵地舔舐过他的脸颊。


劫匪被他话里显而易见的威慑吓得一哆嗦,随后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男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脚下发力把刀踢到一边,一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手指在枪身上熟练地拨弄,“咔嚓”一声上了膛。


他拿枪口抵着劫匪的额头,慢慢地碾:“我的话不信,枪总认识的吧?”


这下林果也吓了一大跳,她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对枪支怀有天然恐惧。劫匪立马老实安静了下来,男人微笑着抱怨:“早听话不就完了。”然后朝林果抬起头。


“有绳子没有?”


林果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跟她讲话:“没……没有。”大概他是要用绳子捆人,谁随身会带着足够绑人那么长的绳子啊……


“哦,没事。”男人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说:“我有。”


林果面无表情实则目瞪口呆地看男人小叮当一样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把细绳,看起来很结实的那种,三下五除二、手法娴熟地将劫匪捆了个结实丢到路边,心想他兜里放得下这么多东西吗。她大概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觉得这男人不论是翻白眼还是掏枪还是捆人都很帅气,就算他真是个什么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黑社会大佬……还是很帅,是她活了二十一年见过最帅的男人。


男人绑完了人,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有那么一个瞬间林果觉得他是要叫来一帮黑西装的小弟收拾残局,自己则会跨上一辆哈雷摩托挥一挥衣袖扬长而去。结果男人开口第一句:“我要报警,有匪徒沿途打劫小姑娘,已经被我制伏了,现场没有人员伤亡。”


听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像刚刚不是和持刀匪徒干了一架,而是饭后消食,出门去溜达了几圈。对面接警的似乎也被雷得不轻,愣了半天才回话。


挂了电话之后男人继续对林果说话:“派出所马上出警,你得去做一趟笔录,我问过了,他们今晚正好有女警值班。”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地问,“哎,你没事吧小姑娘?”


……这位大佬一定还是单身。


他们俩百无聊赖地站在案发现场,中间隔了老远,男人抽完一根烟,朝林果扬了扬打火机,在听到她说不介意之后又点上了一根,劫匪被五花大绑,躺在一旁哼哼唧唧。林果偶尔不经意地一瞥,男人夹着烟的那只手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节劲瘦的小臂,手腕上有一道疤。


她在等待期间补了个妆,掏出小镜子的那一刻不出所料看到一脸惨不忍睹的残妆,也不知男人对着她这样一张脸是怎么做到不笑场。不过他大概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脸吧,林果想,她在这一刻真实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和她、和这条小巷、和她谈恋爱上课通宵刷夜赶论文的人生都格格不入。


他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英雄,偶尔闯进这个世界里行侠仗义,从天而降,然后又会消失地无影无踪。


最后她主动和这人搭讪,问他身手怎么这么好。男人意外耐心地陪聊,谦虚地说这身手实在上不了台面,他练的时候年纪大了,吃了不少苦也只是个三脚猫。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把兜里那把枪拿出来在指间滴溜溜地转,对她小声说:“不是真枪,手办,刚从国外寄回来的。怎么样?仿真吧?”他得意地笑,眉眼生动鲜活,像个炫耀宝贝的单纯大男生,“吓唬他的。”


林果觉得,她透过这张帅得有些沧桑的脸,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更年轻的他。


他是不是也有少年时代的峥嵘岁月?更年轻的他是什么样子?他有没有骑着单车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在教室里上课睡觉却每每绩点爆表、气得老师无可奈何?他练武的时候有没有偷过懒,有没有偷偷掉过眼泪?有没有人说起过,他像是在发着光?


警车开过来的时候,果然有女警下来,对着林果温声安慰。男人原本也要去警局做笔录,可他说他只是目击者,自己还有急事,先前怕林果一个女孩子等在这里不安全才陪着,匪徒就在那里,让派出所有问题都问林果。


他仍然叼着烟,边走边把袖口扣好,离开的背影莫名萧瑟肃杀。林果突然觉得心里酸得难受,她追过去,大声问他:“您听起来不是北方口音,是来延边旅游吗?”


她看见男人回过身,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这让他骤然增加了些无辜的气质。紧接着,他笑了起来,林果觉得她之前多半是猜错了。


“不是。”他说,眼神很温柔,“我来接我的意中人。”


————终————

楼主:安娜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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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8-05-20 14:47:00

更新时间:2020-10-13 11: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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