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尔不仅是一个学者，他还是一个行动者，他用一个学者所应该拥有的学识冷静理智的指导着他的行动。他是温和的，因此他给他的总统胡萨克博士写信，希望他的总统担负起作为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应该担负的责任，用他拥有的权力解决他所领导的国家已经存在的现实问题，因为自上而下的改革比自下而上的改革代价要小的多。他以一个负责任的公民的身份向他的总统诚实的表达出他对自己所在的国家的看法，这需要勇气，幸运的捷克人民拥有一个智勇双全的领袖。
而我们不乏智慧，也仅仅是生存的智慧。我们缺少一个拥有政治勇气和政治智慧的领袖。
这封信对于一个具有自由主义基本常识的人来说，显得慵长而枯燥，但对于一个愿意思考，仅仅是因为受蒙蔽而没有认识到人的基本权利的人来说，是那么的清楚并具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
哈维尔从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关心的“稳定”入手，首先向他的总统指出他治下的稳定的究竟是什么。
“在单靠由各种各样统计申报数字、官方声明和有关社会政治牵连的治安报道等所衡量的范围来看，我们几乎不感到任何怀疑——稳定获得了成功。”但这个稳定的基础是什么呢？“如果我们着眼于稳定的进一步含义，社会中一种真正的精神状态？假定我们开始询问更持久、也许更敏感和更无可估量然而是有意义的事实，譬如以真正的个人及人类经验的方式来看，什么是隐藏在所有数字背后的东西？假设我们询问——例如为了社会道德和精神的复苏，为了生活的真正人性尺度的扩展，为了高水平的人的尊严的提升，为了人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自由和意愿——迄今所做的？因此当我们将注意力从仅仅是从外部现象转到它们内在的原因和结果，它们的联系和意义，一句话，转到那些现实的更不明显的层面上。在那里这些现象或许正获得一种普遍的人类理解时，我们能发现什么？难道我们还能认为我们的社会是“稳定”的？”如果每个人都试图得出上述问题的答案，我们这个社会还是稳定的吗？
那么又是什么导致了表面的稳定呢？是恐惧。
这里的恐惧，“并不是通常心理学意义的一种确切的情感。我们在周围看到的大多数人并不像颤动的树叶那样发抖：他们的脸上呈现着坚定、自我满足的公民的表情。我们涉及的恐惧是在更深的意义上，如果你愿意，可以说它是在伦理学的意义上，即对于一种持久的、普遍存在的、危机的集体意识或多或少的分享，忧虑什么是或可能是受威胁的，并逐渐变得习惯于这种威胁，将其认作实用的方法，我们追随各种外部适应的形式作为仅有的自我保护的有效手段。”
那么，“什么是人们事实上害怕的？审判？拷打？失去财产？流放？死刑？当然不是。”而是生存压力。这种生存压力制度“导致每个人都有东西要失去，因此每个人都有理由担忧。一个人可能失去的东西的范围是广泛的，包括处于统治地位的人享有的各种各样的特权，所有提供给有权有势者的特殊机会，享受诸如宁静的工作、提升和执掌权力，在自己的领域里工作的能力，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以及对其他公民来说都享有的仅仅是基本生活的有限水平，而不是处于某个特殊的阶层之中——对这些人来说，适用于其他人的规则并不适用于他们，即成为捷克斯伐克政治隔离的牺牲品。是的，每个人都有东西要失去。最恭顺的劳动者的同事可能因为在一个会上或酒吧里说出他头脑中所想的而遭到残酷的惩罚。”
由于这种担心，恐惧成了每个人保有自己已有东西的防御性尝试，而在自私和野心勃勃的心理的推动下，赢得自己目前还没有占有的东西的侵略性努力就显得那么的厚颜无耻，他们不惜成为：“一旦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时便支持任何事情的人；在追逐权力和个人目的中准备做任何事情的没有原则的和没有脊梁骨的人；乐于任何羞辱，随时打算为了一个巴结当权者的机会而牺牲他们的邻居和他们自己的忠诚的钻营的走狗。”
因此，“那些忠诚地相信官方广播所说的一切和无私地支持政府权威的人比以前更少。但是伪善者却逐步上升：归结到一点，事实上，每个公民都被迫成为一个伪善者。”
而“在出于恐惧的自我保护的态度和为了自己的利益急切地征服世界之间，存在着一个往往被错误地忽略的情感领域，它们在组成今天“团结的社会”的道德氛围中也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冷漠的情感和它们所伴随着的每一件事情。”但“这不是简单的冷漠，它比恐惧更有力量，它将许多人带到投票站，去开会，成为官方机构的会员。这个制度所享有的政治支持在很大程度上，仅仅是一种例行公事，一种习惯，一种无意识，一种懒惰，在其背后除了放弃什么都没有。”冷漠实际上是支持这个社会的最强大的力量。
在这种冷漠的支配下，人们的能量越来越转向阻力最小的方面，即“内在”。“人们一心一意想着他们的家庭和房子，他们在那儿们找到安息，忘掉世界的愚蠢和自由地体验他们的创造性才华。他们在自己的房子里布满各种用具和可爱的东西，他们试图改善他们的食宿，他们想为了使自己生活变得愉快，修建小别墅，照料自己的小汽车，将更多的兴趣放在食物、穿着和家庭舒适上。简言之，他们将兴趣转向他们私人生活的物质方面。”
“当权者欢迎和支持这种转向私人领域的能量的溢出。但这为什么？因为它刺激了经济的发展？当然，这是一个原因。另一方面，目前政治宣传的全部精神，都在平静而有系统地欢呼这种“内在化”倾向，将此当做世间人性满足最深刻最本质的东西。这非常清楚地表明为什么当权者真的欢迎这种能量的转换。他们在其中看到心理学的意义：从社会领域的一种逃脱。为了正确地将这种剩余能量分流——如果导向“外界”将或早或迟转为反对他们，反对他们顽固依恋的权力的特殊形式——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实际上是绝望的生活代用品描述成一种人类生活。为了平稳地操纵社会，社会的注意力被故意转向自身，即脱离对社会的关怀。通过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仅仅是消费品的兴趣上，是希望使他没有能力意识到在他精神上、政治上、道德上日益增长的被侵犯的程度。”人们不在关心社会事务，不在关心腐败的原因，人们反腐败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腐败的资格和机会，在这种情况下，腐败的当权者“稳定”的继续腐败，为了能“稳定”的继续腐败就不断的扩大有腐败资格的集团。最终导致整个政府的腐败。给公务员加薪不就是这样吗？！但腐败必须有可腐败的东西，剥夺必须有被剥夺者，于是所有的负担都加在最底层的劳动者身上，但他们的怨言从何而出？火山能永远的不爆发吗？这样的社会是稳定的社会吗？这样的社会能稳定吗？即便是冷漠者们，能永远甘于做一个“复杂操纵的顺从的材料”吗？
“所有这些迹象表明，当权者正在运用一种十分适合的方法对付那些其目标是自我保护的人。出于寻找最小的阻力，他们完全忘记了必须付出的代价——对于完善人性的粗暴威胁和对于人的本性的残酷阉割。”这样的代价不需要偿还吗？
但人们首先需要活着，这是人们如此容易地和政府保持一致的关键之处。人们的这一最基本的需要会被所有专制者充分的利用。而如果人们都甘于如此，这个社会似乎可以保持它的稳定，虽然是建立在“对于完善人性的粗暴威胁和对于人的本性的残酷阉割”之上，但即便付出如此代价，专制者仍然希望稳定，那么下一步当然就是在文化方面的控制，避免人们认识到这样社会的不符合基本人权之处。
“秩序已经建立起来，其代价是精神上的麻痹、心灵的麻木、生活的荒芜。表面的“稳定”已经获得了成功。其代价是社会精神和道德危机。”哈维尔称之为“人类个性的危机”。
“一个世界，“真理”在其中的繁荣不是在一种真诚的求知的气氛中，而是在一种权力的利害关系的气氛中，它是一个精神不育的、原则僵化的、其刻板不变的信条必然导致无信条的专制主义的世界。”
但“总的问题是：在今天这种文化阉割之后，明天这个民族将忍受多么深刻的智力上的和道德上的软弱无能？我担心这种由特殊利益造成的对于社会的有害影响将延续好多年，因此，从历史的眼光来看，那些出于他们眼前的权力利益牺牲这个国家精神上前途的人更加有罪。”
还有一个问题是即便这样，当权者所希望的稳定仍然不可能永久的存在下去，因为虽然“当权者当然仍有足够的力量阻止这些致命冲突以公开讨论或公开的权力竞争的形式出现。但他们不再有力量全部抵制这种压力。因此生活在可能的地方给出一条裂隙——在权力的秘密走廊中，那儿可能有着秘密讨论和最终是秘密竞争。”
最后，哈维尔给他的总统以忠告和希望：“到目前为止，您和您的政府所选择的是对你们自己来说便当的方式，而对社会来说是最危险的道路：为了外在的表象使内在衰败的途径；为了不断加深的统一令生活死亡的途径；微不足道的保护你们自己权力而加深我们社会精神和道德的危机和无休止地损害人类尊严的途径。
但是，甚至在这样给定的限制之内，您仍然有机会为使形势朝向至少是相对改善的方向做出很多。这将是一种更多紧张而较少满足的道路，它的好处不是马上就能看见，并会在这儿或那儿遇到抵制。但是，依照我们社会真实的利益和前景，这种方法将是有着莫大意义的一种。
作为这个国家的一名公民，我特此坦率地和公开地要求，您和现存制度的领导人认真地考虑我试图引起您注意的这些问题，要求您根据您的历史责任作出估价，并依此而行动。”
写到这里才发现，说是感想，其实大部分是引用，何其相似的社会，何其相似的问题，希望有何其相似的解决办法。
注：该信在“自由联盟”论坛“真真假假”栏

崔卫平译的《哈维尔文集》在“自由联盟”论坛“真真假假”栏
全有，我就是在那里读到的。
回廖晓君：
“哈维尔一上台就让国家分裂”。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人类个性的危机”。

真遗憾。我是说这里对哈维尔感兴趣的人这么少。

庆祝戴上小红帽。：）

"内部版我有，就是卖得太贵：加邮费三十五，黑啊!"
自由联盟上有一些，楼上的仁兄能不能对照一下，把不一样的补充上来呀？：）

一晃两年了，那时有长风的北国之春，有民主与自由，有自由联盟，还有不寐之夜，现在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与时具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