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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目中的成都和四川方言(方言随笔)

楼主:正方王1941  时间:2020-04-02 11:52:10




我心目中的成都和四川方言(方言随笔)

文/王正方


四川散打评书艺人李伯清先生的散打评书,用四川方言说出来,四川人听起来很市井很亲切很过瘾。但他到央视去表演,导演叫他用普通话说他的四川散打评书,就全然无味了。回成都以后,他又用四川话说他的散打评书,味道又出来了。。。。。。

你默倒我是四川人,我就一定熟悉四川方言;硬是惭愧得很啰,我并不熟悉。我自幼接触草根语言不多,接触最多的,倒是交给文人些改造过的书面语。哎呀,那些书面语哈,说它典雅,硬是典雅得很,只可惜,它并不是口语。书面语读得越多,我的嘴巴越笨;长此以往,我这张笨嘴呀,反而不会说话了。我总不能用我的嘴巴,去说那些文绉绉的书面语吧?

再说了,对本土方言嘛,对不起,我膈膜了,甚而至于以为俗气,不屑了。几十年来,我上课全用普通话(尽管说得不那门标准)。我排斥四川方言,甚至杜绝四川方言。虽然我是为了推广普通话,但还另有缘故——我鄙视方言噻!说句实在话,我的口语蹩脚,甚至丑陋;写作难以超越学生腔,写不出生活的原汁原味——这些毛病呀,与我疏离方言,关系大得很嘞!

后来,我醒豁了:蚁民们说出鲜活的话,以前我不屑,恰恰就是这些草根语言,比起文人些的语言来,更加活色生香,更加富有文学表现力,更加符合生活的原汁原味。学写作的人呀,哪个不从活人嘴里学习方言嘛!我看到,大凡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吸纳了大量方言与口语,不信你看看《红楼梦》哈。我既然那门喜欢文学写作,那就非学方言不可啰。

我这哈儿,就开始搜集和学习成都和四川方言啦。

说起来,我对四川方言的关注和亲近,竟是开始于一次刻骨铭心的生活体验。几十年前,我在陕西过活了8年,我的语言基本趋于北方化了。一次,我到乡下家访,碰到一位四川老乡。说起那二年哪,社会封闭得很,见到家乡人硬是不容易哦。嗨呀,我一听到乡音,好亲切哟!我也情不自禁地用乡音与她摆起龙门阵来啦。虽不相识,一见如故,好不高兴啰!

我才第一次感到,方言,乡音,你可不能小觑它的存在哪,在它高上,承载着厚重的乡情、乡土历史和乡土文化。你要是一个离开故土的人,时间越久,乡情越浓,对乡土方音,就越是亲切难忘。我久违蜀地,我能在收音机里听到几句四川话(那时哪有啥子电话电视哟),也兴奋得不得了啦!你要是没有久离故土,咋个体会得来这些情感喃?

回想我年轻那阵,受那些老学者老教授影响太深,我深信他们说的文字拉丁化的主张和理想。呃,而今想起来,不全对了哟。语言虽然已经统一了嘛,但只要乡情、乡土文化不消失,方言方音咋个会消失喃?普通话作为通用语言和官方语言,会越来越普及,方言的适用范围也会越来越小,一些太俗气太冷僻的方言词会遭淘汰;但我深信,方言方音作为乡土文化,它绝不会消失。

我记得,那年子李伯清把他的四川散打评书栳到央视去,用普通话讲出来,这哈安逸了,滴点儿川味都没得了哇。他一回到成都,立马又用成都话说他的评书,又恢复了他评书的原汁原味了。还有川剧、清音、四川扬琴、金钱板之类,要是用普通话噻,就莫眼火啰。

有一首成都童谣幽默得很,我们当娃娃那阵也唱过:

“楼上客,楼下客,听我幺师办交涉。要屙屎,有草纸,莫要撕我的蔑席子。要屙尿,有夜壶,莫要在床上画地图。要打屁有罐罐,莫要在床上放闷烟儿……”

现在有一首新的四川民谣也很有趣:

“成都老太婆,打牌打五角。赢了不开腔,输了紧倒(不停地)说。上车还在扯,下车又在约(川话读哟)。”

这里头方言词可不少嘞,要是改用普通话哈,这成都童谣和民谣就没眼火了嘛!但是乡土文艺是不可能消失的,乡土文艺靠的就是土,靠的就是这个本土方言得嘛!

(至于汉字拉丁化,现在连汉字电脑输入都成功了,简直就没得那个必要了舍噻!)

说起成都跟四川方言哈,四川人自己倒不觉得,可天津朋友行走天下君跟我说:“四川话好听。抑扬顿挫,简直就像唱歌一样,大部分词语又都听得懂,就是好听嘛!”

行走天下君说得好。她的意思有两层:

一是说抑扬顿挫,富音乐性——好听。

外省人听川话,会感到有一种特殊的韵律,就像听川剧说白,那抑扬顿挫的韵律哈,硬是很引人注意嘞。究竟有哪些抑扬顿挫的规律喃?你要我说,我也说不伸抖。不过,我的第一感觉是,语速很慢,抑扬顿挫的调门儿呀,就凸显出来了得嘛。还有嘞,就是某些字音,总是拉得很长很长的,比如,说“要得”,那个“要”字,拉得很长,说成:“要——得!”听起来特富感染力。再比如喊一声“老——汉儿”(“汉”字儿化),也是这门个调门儿。至于“哦嗬——”“坐倒——”“看倒——”,“坐倒起——”“穿起——”,却是将末一个字音,拖得很长很长的。

跟北京话一样,四川话的儿韵化同样很多。这个吗,也应该是好听的一个原因吧。

四川话有些儿韵化,那可是一定的,去掉了,那意思就变了,或者就别扭了。比如说“老汉”,儿韵化成“老汉儿”(父亲;老头);若不儿化,就只有老头的意思了。再如:“滴点儿”(一点点)“一哈儿”(一会儿)“趷膝头儿”(膝盖)“手指母儿”“朽儿”(身体羸弱,如:“他是个干朽儿”、“他身体有点儿朽儿哦!”)“闷登儿”“哈包儿”(傻瓜)“这儿”“那儿”“毛根儿”“油渣儿”“锅锅宴儿”等等,都必须儿韵化,才是资格的四川话。

四川话的其他儿韵化,似乎有点儿随意性。比如说哈,“郫县豆瓣”,那个“瓣”字儿,有人儿化,有人不儿化。有人把“当兵的”这个“兵”字,儿化了。有人把“张军”喊成“张军儿”,把“张明”喊成“张明儿”,把“胡清顺”喊成“胡清顺儿”。这些儿化,带了些诙谐、戏谑和亲切的意味,这是肯定的哟。

此外,像“杯杯儿”“管管儿”“凳凳儿”“洞洞儿”“圈圈儿”“套套儿”“框框儿”“绳绳儿”之类,儿韵化也有随意性,儿化了,一是显得小,二是带有可爱的意味。

第二,就是是好懂,首先是外地人易懂。这是“好听”的另一层意思。你要是听一哈吴语、闽语、客家语,那硬是像听外语,四川话就好听多了啰。

成都话跟四川话,本来就是汉语北方方言的一个分支。绝大多数词语与普通话一样,用汉字一般都能记录下来,只是语音的声调略有差异罢了。这跟绝大多数成都人和四川人本属各省移民后裔,应该是有点儿关系啰。历史上五方移民杂处,形成现今的四川方言,使它更为普通化。再加上四川话方言词并不多(如附录所列),常用的我估计就那门两三百个吧。不过,我没做过科学的统计,不算结论哈。估计外省人如果掌握那么一百来个最主要的方言词语,听懂四川话,应该是没得大问题了。

除此而外,成都话和四川话,还有一些明显特点,对此,我体会深得很嘞。

一是成都话跟四川话,好多词语都很生动、形象、活泼、诙谐、风趣、幽默、犀利、泼辣,感情直露,表现力强。但是哈,有些语汇市井气、游民气很浓厚,有些又显得油滑、刻薄,甚至霸气十足,咄咄逼人。(请见附录哈!)

感情直露,表现力强的原因之一,是感叹词和表示强烈感情的语气助词使用频繁。例如“吙哟、哦哟、哎哟、哦嗬”等,例如“啰、喃、哈、嘞、噻(舍)、唦、嘛、吔、得哇、得嘛”,等等。

说起游民气霸气浓厚的词语哈,我就想到,不少川人开口称“老子”(格老子),闭口喊“你娃”,张嘴说“你晓得不?”闭嘴说“你爬一转”。一副霸道蛮横样,咄咄逼人哪。有人辩护,说啥子“格老子”不过是一种语气,并非骂人云云。依我说哈,这才是估倒把痈疽说成鲜花得嘛!现在倒是好多了,讲文明的人多起来了,霸道语言也就少些了。

我想,这或许跟四川人多是外省移民的后裔有点关系吧。有学者说,四川人90%以上是历史上几次大移民的后裔。你想啊,我们的移民祖先跋山涉水,从湖广、江西、福建、安徽、贵州、陕西、山西各省各地,千里迢迢,迁徙四川,能够安居下来,发展起来,繁衍下来,应该都是不一般的开拓者吧!我有一种感觉哈,哪怕就是四川乡坝头的土著民,也跟各外省土著民的憨厚淳朴,有点儿不一样,他们的语言总是带那么一点儿市井气,往往显得干练、机敏、泼辣、犀利,自卫力强,尤其是不少妇女语言,特别泼辣、厉害,所谓麻辣烫是也。这在其他省份似不多见的哟。

二是在川话口语后头,还残留着少数古汉语元素。这是特别有趣的一种语言现象。研究语言的学者专家些,我看很有必要做深入地研究。

我很早就发现,四川方言在表示感谢别人帮助的时候,常说道:“劳为你了哦!”这句话后头的“劳为”,就是典型的古汉语词汇,更为重要的是,还是古汉语的使动用法嘞。“劳为你了”就是让你劳为了,让你辛苦了。

再说成都人的饮食“冷啖杯”哈,这个“啖”,就是古汉语,“吃”的意思。两三亲友,喝白干喝啤酒喝饮料,慢慢地享用各种美味的冷食,好不安逸!这是成都人的夜生活之一种。有些老板将那个“啖”字,写成“淡”字,甚至有的报刊也这门写。其实呀,这是写拐了嘛!你看哈,那些老白干呀,啤酒呀,可乐呀,四川卤菜猪耳朵呀,卤鸭子呀,哪一种味道是淡的呀?

那回子,我听流沙河先生的一个讲座,他说,四川话的“恍兮惚兮”“恍尔惚兮”的“兮”,就是古汉语“兮”的遗存得嘛。我这才联想到,川话的“惨兮兮” “脏兮兮”“哭兮兮”“瓜兮兮”“瓜不兮兮”“神经兮兮”“可怜兮兮”“遭孽兮兮”,这样的四川话不少嘞。你想哈,古汉语单音词“兮”到了现代汉语后头,变成双音“兮兮”,这也是符合语言发展的规律得嘛。

还有哪,四川话“安逸”这个词,用得太广了。有人认为,“安逸”这个词也来自古汉语。《庄子·至乐》云:“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这个古义哈,至今还保留着。因为四川人把“安逸”这个词用得太广泛了,于是还发展出新的含义跟用法了,如产生了“令人满意、尽情、精彩、糟糕”等等意思。例如:“包你吃得安逸!”(满意舒服的意思);“你说得好安逸哦!”(精彩,痛快,或者荒谬);“你耍得好安逸哟,耍出祸事来了哇!”(含有糟糕的意思)

三是成都话跟四川话,常常在某些词语后头缀上一个“子”字,显出浓厚的地方特色。

带“子”字的词语,多得很啰:啥子、贼娃子、女娃子、莾子(懵子)、龟儿子、龟孙子、私娃子、灶鸡子(蛐蛐儿)、私娘子(神婆)、幺妹子、二杆子(二土匪,阿飞)、去年子、今年子、那年子、头回子、叫花子(乞丐)、梭叶子(妓女,有人写为“梭夜子”)、锭子(拳头)、隔壁子……

我有位同学,刚刚学普通话那阵,他的普通话里忽然冒出一个“啥子”,大家都笑了:“老兄,你有没有搞错噢?你说得安逸哈,普通话后头,哪里有‘啥子’这个词嘛!”这位老兄才恍然大悟——哦,“啥子”可是四川的土特产哟!

四是川话后头有的形容词重叠,那硬是很有表现力得嘛。

比如啥子“淡瓦瓦的”(没盐味,平淡,无味)、“温嘟嘟的”(温热宜人)、“香喷喷的”(形容很香,香气扑鼻)、“甜咪咪的”(形容很甜)、“软塌塌的”(形容没有力,疲软),等等。

五是川话常在一些动词后头缀一个“起”字,这个“起”字哈,是趋向动词,这里似乎也表示动作行为的进行时态;有的“起”字喃,还似乎有一种命令祈使的意味。

你比如说,啥子“雄起”“稳起”“坐起”“戴起”“背起”“穿起”等等,差不多是前者。啥子“站到起”“爬到起”“背到起”“拿到起”“看到起”等等,就属于后者了。

不过,我可不是语言学家哈,不敢说我的理解就是完全正确。假如我的这个随笔,能够为喜欢研究成都话跟四川话的朋友,提供一些理解的材料跟路径,那吗,我就很满意了啰。

楼主:正方王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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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关天茶舍

发表时间:2020-04-02 07:35:38

更新时间:2020-04-02 11:5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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