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滚！”
一声怒吼将的这条街上的下午的难得的宁静狠狠撕裂。随即从一个人灰头土脸地从一个小小的门店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接着被从里面扔来的一个双肩包砸得重心不稳，不得不一屁股狠狠地跌坐了在地上。
一个看起来是老板的男人跟了出来，对于那位摔坐在地上的小伙仍然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张口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连发传单这么小的工作你都做不好，我请你这种废物来是干什么的？拿上的你东西，给我走人！”
说完这些话，那个男人便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店里。
小伙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因为穿了很多年了的已经破损的运动鞋的鞋尖，沉默不语。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面放着他从各处捡来的烟屁股与打火机，他点燃了其中的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
下次的工作，又要去哪里找呢？

（二）
今年秋日的山城与其他年份相比似乎格外的不同，今年的天黑得总是特别早。当他回到住处时，夜幕下的这片“小区”似乎已经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这片与都市分割开的地区，似乎在夜里永远不会受到光线的垂怜。
他呆呆地在房门前站了很久，钥匙已经插入了门孔里，却一直没有下一个动作。直到冷风从他领子里钻了进去，他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开门。永远关不上的水龙头的漏水的水滴声，蟑螂与老鼠们不分昼夜的鸣叫声，以及因为这座城市特有的潮湿而永远除不去的腐臭味。那些熟悉的声音与气味自他第一日住在这里，就没有一日离去。
但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
他打开客厅的灯，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揭开了茶几上那份昨天剩下的、用好几层保鲜袋封好的晚餐，在藏在角落里的生物们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掏出了他的手机，虽然款式已经很老了，但好歹也是智能触屏的。他习惯性地登陆了最近那部热播剧的豆瓣论坛，一排一排地翻看着他们的贴子。直到他翻到一个ID名为照溪的人在某个贴子下面炫耀她可以拿签证和坐飞机出国的留言时，他那颗已经死寂了很久的心不由得产生了久违的向往。
他握住手机的力度不经意地加大，毕竟这样的生活，是他一直想要的。
突然手机通知栏跳出了新的提示，那是一封新的豆邮。其实也没有很新，只是他过了很久之后才注意到罢了。
“要加入我们吗？”

（三）
阳光从办公桌后那个巨大的落地窗外洒下来，那些平常隐藏着的粉尘变得肉眼可见，随着光线肆意舞蹈着。空气中弥漫着沉香的气味，这本来是可以让人安神的味道，但混杂着浓厚的古龙香水的味道，反而变得令人反胃。
他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坐着，因为不敢对视，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面前那个把两只脚朝向他架在办公桌上的那个趾高气昂的中年男人。
其实那个男人也并没有看他，他只是自顾自地用手摸着怀里的那只橘色的猫。
最后还是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男人打破了沉默：“你，叫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的问话让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只得匆匆忙忙地回答：“康……”
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男人不悦地皱了皱眉，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在问你的真名，我是说，你用在网络论坛上的名字。”那个男人把猫放下，一脸对他毫不掩饰的不屑，用戴着A货万宝龙手表的那只手狠狠地敲了两下桌子，“就比如我，在那个论坛上的常用ID叫‘白色黄昏’，你要知道，干我们这行，真名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他愣住了，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公司。
“你……不会什么都不懂吧？”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开始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那只猫也随着主人的语调，调侃似地眯起了眼睛。
他只能摇摇头。
重重的一声叹息，那个中年男人不得不扶住了额头，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重新开口：“要不是我们最近缺人手，绝对不会录用你这样的人。”说完之后，男人拿起笔，在手中的资料上潦草地牵了个字，“哎，那个谁，带他去填一下资料，顺便进行一下业务培训。”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丰满的穿着芭比粉紧身连衣裙的女子从里面的隔间里踩着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了出来，她一脸夸张的浓妆，似乎是刻意地在掩饰时光留下的痕迹。
她轻手轻脚地为他递上一份文件，以及温柔地为他与那个男人隔端上一杯刚调好冒着热气的咖啡。
时间彷佛放慢了脚步，那位女性的动作变成了一秒一秒的长镜头，那些平常本不应该被注意到的细节也被注意到了——遮瑕霜没盖好的痘痘，没有刷好的假睫毛，以及她耳朵后面那颗小小的痣。
窗外秋天的落叶在一片片地失去生命，可是他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这个秋天里一点一点地躁动起来。

（四）
其实这个月的成绩是很失败的。
他翻动着自己被封的那几个号在这个讨论区里留下的最后的一些记录，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从这部剧开播以来，他在这里也庸庸碌碌混了快两个月了，只是这里的手段变得越来越高明，观众们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老练，无论每次自己怎么伪装都会被识破，连自己的大号都被锁定了好几次。每天承受的嘲讽与冷眼让在现实里不善与人交际的他备受压力，而家里那块摇摇晃晃的木制床本就让他难以入眠，而在这个论坛的这些日子下来，他连最后的正常睡眠时间都要再打一次折扣。
他有些害怕和疲倦了，但是还是不能退缩。
他抬起头，往斜对侧的方向望去。今天她仍像往常一样披散着一头顺滑的长发，只是换了一个新的粉嫩发卡，仅管这种装饰品本来应与那个年纪的女人不相关，可在他的眼里，怎样都好看。
自从与公司里的那位女性相遇，他渺小的人生里突然增添了动力，这样成了他仍愿意为那个目中无人的老板继续卖命的唯一理由。
不经意间，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摇摇头，清理了一下思绪，想要继续工作，可是悬空在键盘上空的那只手却不受控制般地颤抖了起来。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上周他花了近一个月工资去医院领回来的那张病例报告，医生用红墨水写下的诊断内容如鲜血般刺眼。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他特意去查找了的英文单词：Parkinson……
可能这是他注定的命运吧，如蜉蝣与蟪蛄般弱小的生命，无法再带那个人一起去见识照溪所说的，外面的风光。
他在颤抖中思考了很多很多，他用另一只正常的手摸出了口袋里的烟屁股，点燃，用吞云吐雾来掩盖掉他想要落下的泪水。
仅管这些年里受了这么多委屈，但是在公共场合里，尤其是那个人面前，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落泪的情形。
他突然想狠狠地发一回疯，于是把自己正在写文案全选，接着狠狠地按下了Delete键，让文档重新归于空白。
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看向了斜对侧，而她刚好抬起头往向他的方向，于是他便迅速收回了他看她的目光。
心底有个小人在大声鼓噪，有些一直埋在那里的情感似乎要倾泻而出。
他另一只手的颤抖停止了，他将双手重新放上键盘，眼前的光标不停地跳动着，与那些缓缓被打出来的字一样不真实：
“亲爱的……”

（五）
让他从周末朦胧的困意中醒来的，是一通紧急电话。
30分钟后，当他赶到公司时，其他人已经就位了，只剩下了两个位置。一个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不得不和老板对视，却紧靠着她的位置；一个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在那里完全不会被注意到。
他思索了好几秒，最终还是决定走到那个挨着她的位置，急促不安地坐下。
她没在看他，只是用勺子轻轻搅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
她的不在意让他稍微能够冷静了一点，于是他回过头，粗略地扫视了身后的人一圈。这是他来公司这么久参加的第一次会议，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些所谓的“工作上的伙伴”。他们都低着头，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似乎对交际活动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一个穿着蓝色格子衫的男孩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老板的突然的轻咳不得不让他转过了头来，全体也调整好了坐姿，安静地等待着他讲话。
他今天第一眼看到“白色黄昏”觉得有些惊讶，他昨天见到他时他还好好的，没想到一夜之后他的发际线后退了那么多。
他今天刚进门时就看到地上有很多掉落的毛发，橘色与黑色夹杂在一起，当时他只能认出那只橘猫的毛发，现在他终于知道黑色的那些是谁的了。
老板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可是发出的声音还是有些许地嘶哑：“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新成员。”
几秒钟后，一位女性从房间外不急不缓地走到了“白色黄昏”的身边。
她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一头齐肩的黑发，妆容也算的上是精致，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尽管山城是亚热带季风区，但秋天的气候还是让会人体缺水，她那涂了正红色雾面口红的嘴唇上翻起的小小的死皮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画的过长的眼线，还是她纹的半永久的细长眉毛，他觉得她看人的眼神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的刻薄。
“其实大家都应该很熟悉她了，最近她可是把那个论坛闹得沸沸扬扬的风云人物啊。”
大家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接着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就座吧。”
那位新来女性点点头，走到了“白色黄昏”留给她的最后一个位置。
“接下来谈到的话题就有些沉重了，昨天晚上，那个论坛的局势发生了变化。”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关于那个论坛的网页，翻到了最后几页，然后走到投影屏幕前，指着那些他们写好的贴子，“这里，出现了管理者。”
大家只是沉默着，昨晚经历了什么，他们自己都知道。
“之前我们的几个账号被禁言和注销，大多数这部剧粉丝的自发行为，而他们的这些行为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生效，所以留给我们的作战时间长，也更容易我们完成任务。而昨晚我们却在管理者的强制操作下，损失了近十个账号和几十个贴子，可以说是自我们工作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那这样的话，我们接下来的工作该怎么继续进行呢？”那个穿蓝色格子衬衫的男孩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板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声，“……我突然觉得你的ID很符合你，真的是个木鱼脑袋。”接着，他
走到了电脑前，打开了那份做好的PPT，让PPT首页的那两个一号大字占据了投影屏幕的三分之一。
“控评。”坐在下面的他心里不由自主地默念着这两个字。
“我们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说他们控评，我们的局势就可以扭转了。”老板的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让他平常本就不好看的脸变得更狰狞扭曲。
似乎是受到了来自主人的恶寒的影响，本来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那只猫突然跳了起来，在跳下桌前眯着眼睛促狭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另一个角落。
他突然知道新来的那位女性刻薄的眼神像谁了。
几乎和那只橘色的猫看他的目光，一模一样。
老板在上面继续发表着长篇大论的演讲，而他的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趁着老板转过身的时候快速地掏出了手机，看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有空一起去吃饭么？”
他不可以思议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她。
她只是喝掉玻璃杯里的最后一口蜂蜜水，在杯子后面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六）
他选的是重庆一家老牌的串串店，也是在他经济承受范围内的无论是环境质量还是服务态度最好的一家店。
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虽额这家店的卫生质量有保障，但因为人多繁杂，街上的烟尘还是很多的，可是她还是固执地要坐在店外面吃。于是为了弥补她，他去了一家网红奶茶店，狠下心去，买了两杯价格能顶他两天伙食费的珍珠奶茶。
他把其中一杯温热的奶茶递给了她，紧张兮兮地坐在对面看着她小小地喝了一口，生怕她不满意。
可她的表情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她和他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在川渝一带特有的热辣辣的氛围中，保持着默契的沉默，看着这条街上行人的谈笑，喧哗，牵手，拥抱。
“是不是和你家乡那边的珍珠奶茶差别很大？”他想试图着开口，可是问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却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答案是肯定的吧。问完这个问题，他的脸色已经和汤底上飘着的红色辣椒油没有差别了，甚至恨不得用锅里那些翻滚着的串串堵住自己的嘴。
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没关系，已经很好了。”虽然言语上是这样说，可是她的长长的睫毛却不自觉地低垂了下去，“……有很多事情，早就记不清了。”
他愣住了，没想到她居然会作出这样的反应。
他张了张口，安慰的话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在心里盘旋了无数次，最后真正到了嘴边，却被换成了这几个字。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吗？”
汤底已经开始沸腾，不停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雾气一阵一阵地往上漂浮，让他视线里的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开启了另外一段，那个时候的他还不能听懂的谈话。
“人长大之后啊，总是要面对许多不情愿的事情。学业也好，事业也好，爱情也好，包括自己的自由，有时候都未必是自己能掌控得了的……”
汤底的雾气被秋风吹散而去，他看得清坐在那背后的她的眼睛了，那双含着如同秋日的露水的委屈的眼睛。
长长轻轨在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车厢将他们眼里的重庆化为光影割裂，千家万户的灯火在那辆钢铁长龙的缝隙间时隐时现，美得……如同生命微弱的萤火虫。
突然他发现，他们是同类人，是一样漂浮在这座城市里的弱小者。
从那天起，他便暗暗地决定了。
他要变得强大起来，去守护面前的这个人。
无论是这里，还是那个地方，这份心意都不会改变。

（七）
日常工作还在枯燥地进行着，可是团队的大家在那个论坛犯的众怒却越来越长多，留给他们发挥的空间也越来越小，甚至有时候进到别人的贴子里留言时，都会被删除，正常的发言权对于他们来说几乎不存在了。
慢慢地，观众们看穿了他们团队的目的，便不再继续与他们争论，于是那个论坛中便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他们的团队与正常观众开始划清了界限，各自发帖，但依然孜孜不倦地隔空恶心着观众们。
虽然这个团队里真正靠做这行谋生的只有他与老板两个，但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自诩温和派——他有想过，也许这么形容自己可能并不恰当，但是至少不经常骂街，也估且能算。
但在工作中间因为那个人被其他人围攻的时候，他的情绪不受控制了好几次，但每一次他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护住她，甚至为她开了好几个贴子，让她在那个论坛里建造起了最后一点的遮风挡雨的地盘。
他习惯性地望向斜右侧，那个平常她总是在的位置今天却是空空如也，今天待在这里值班的只有前几天新加入的那位女性。
说起来，办公室里那只总是对主人很冷淡的橘色的猫咪对她却是挺亲近的，她也不出意料地用了那只猫咪的照片用来作为自己小号的头像。
右上角橘黄色的新消息提醒不断地跳了出来，他点了进去，其中有一条提及那位女性的消息，他想了想，还觉得还是有必要回复的。
但是……她叫什么来着？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很少，于是他便凭着感觉在回复栏内键入了那位女性的ID。
十几秒后，那位女性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旁边。
她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康斯彩坦，你把我的ID打错了。”
她伸出手去，指着屏幕上的那个字，一脸认真的表情：“你打出来是这个字是‘爻’，我的ID第个一字是‘乂’，和意念的‘意’同音。”
她靠的太近了，洗衣液淡淡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孔里，让他没办法好好注意眼前的屏幕，而不得不注意到了乂菲身上那件暖咖色的粗毛线毛衣上起的一个一个的小球。
见他没有回应，她便下意识低头，看到了他那张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衣服看的脸。反应过来后，她便收回了自己的手，迅速地后退了一小步，把偏过脸去看向别处。
他也回过神来，便给出了回应：“下次我会记住的。”
“哦……”她依旧没看他，只回了这一个字。
“不好意思，可我不认识那个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又补上了这一句。
她先是一愣，然后笑意又重新回到了脸上：“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以后多看看书就好了。”
“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其实他只是那么随口一问。
“你知道王朔吗？”
他摇摇头。
“……那你最近有看什么书吗？”
他还是摇摇头。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眉间闪过的那一丝失落，但她还是礼貌性地笑了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这样啊”，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看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位女性在现实里和她在那个论坛里所描述的自己别无二致。
乂菲与她毛衣袖子上那些立起的小球以及她那些因秋天的干燥而分岔的头发的一样，偏执得让人难以提起兴趣。
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出了一张的照片。
那是天晚饭后，关于他和她一起停留过许久的一家饰品店的照片。

（八）
他凭着手机照片找到了那天的那家店。
他站在店门口前扯了扯衣角，让自己的衣服在这家装饰得亮亮堂堂的店里看起来不那么皱皱巴巴。
他束手束脚的走到了那天她看过的那个柜台前，在一排排闪闪发光的装饰品中找到了那个镶着水钻的粉红色发卡。
他一点一点把目光移到了摆在那个发卡下面的标签，看到了那个以2开头的三位数数字。
果然，她喜欢的这个小小的发卡，和想象的一样贵。
店员站在他的身后，但并未靠近过来，对他进行了礼貌性的询问：“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店员的声音礼貌而平淡，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柜台，看不到店员脸上的表情，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他的问候像是在挖苦自己。
“没……没有。”
如此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店里。

不买了吗？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条街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看着下班时间来往的人流发呆。
秋风经过这条繁华的街道，他的眼前除了那些已经凋零的落叶，还有一些被环卫工人遗漏的垃圾在街上翻滚与奔跑。
他苦笑着，尽管他已经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却依然无计可施。
他身旁的那个九园包子店做好了今天的最后一批包子，热气与香味跟随着秋风的走向，一阵一阵地往他身上扑来。
他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可是现在要是去买了这些包子，他更没有闲钱去给她买那个发卡了。
耳边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个正在买着包子的女孩。
那个女孩只是化着淡妆，有着一头柔顺的长直发，穿着简单印花的白色卫衣与粉白色的格子短裙，配着合身的黑色裤袜，脚上也是一双简简单单的帆布鞋。
看她的穿着打扮与面容，大概在上着大学吧。
大学……对于他来说是个太陌生的名词了，想到这里，他本来就耷拉着的脑袋更是缩了一缩。
那个女孩接过来老板递来的包子，熟练地付了钱，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里出现了。
他快速地跟了上去，叫住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带着些许犹豫，但还是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妹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音量不自觉地变小了，左手也不自然地抠着自己的脸颊，但仍强迫着自己与面前的那个女孩对视。
“我从南充过来，今天在路上钱包被人给偷了，”说着，他向女孩掏了自己总是空空如也的裤子口袋，“我现在没钱坐车回家，你能不能微信借200元钱给我，我回去以后一定把钱还你……”
在说这些话的过程中女孩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他观察着她的神情，觉得这件事似乎是成不了了，说不定还会被当场拆穿自己的骗局，这样的结局反而让他心里感到更加放松。
但他没想到的是，几秒之后，女孩点了点头，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可以啊。”

（九）
住所的厕所又堵住了。
之所以用“又”，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过频繁了，跟这里其他的脏乱相比，本来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是他在事后才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冲水，自己的排泄物都无法进入下水道。他在里面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可身上除了沾染上那种味道，没有取得其他任何的进展。
他从厕所里出来，看见大厅的桌子上摆放着的那个从那个店领回来的购物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转身跑到了厨房的水池边，抓起了还剩半瓶的洗洁精，快速而用力地按下了喷头，挤出了以前他永远不舍得的用的量，先是抹到了自己的衣裤上，接着便是发了疯似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自己的手，直到他觉得来自厕所那种味道不存在了为止才停下。
他终于回到客厅，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个购物袋，他又在房间里转悠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一个盛物的铁盒子，他把里面的东西一下都倒了出来，把购物袋放了进去，狠狠地盖上了盖子，最后他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那个铁盒放进了他衣柜的最深处，用他的其他的衣物一层又一层地盖上。
他依靠着自己摇摇晃晃的木床瘫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黑名单，而聊天栏里跳出了“手机部分功能已被冻结”的系统消息。
他不敢再看了，于是将视线转移到了头上那盏老旧的吊灯，有一只飞虫正环绕着那盏吊灯飞行着，最后它还是顶不住诱惑，扑上了炽热的灯泡，“呲”地一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老板，”第二天的那个下午，他走到白色黄昏的办公桌前，“我想和您探讨一下之前您提到的工作方法。”
白色黄昏把杂志放下，抬起头来稍微地看了他一眼，几秒之后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讽刺的笑容。
“怎么忽然转性了，你之前不是不屑于做这些事情吗？”白色黄昏撇过头去，故意不去与他对视，而是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把指甲刀，开始修剪起自己的指甲来。
或许是双方沉默的时间太久，白色黄昏放下了指甲刀，抬起头来，如此一来，他的目光也不得不与他重新相接。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他这个总是看起来灰头土脸的手下，他平日眼里总是黯淡无光，而这一次老板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某种欲望。
白色黄昏舔了舔他的嘴唇，露出了他两颗黄色的门牙。
“有点意思。”

（十）
自那天以后，他如同换了一副皮囊。
之前他的工作方法只是挑刺，以及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保护那个人，而现在他也学会了老板的那一套，甚至可以说比老板更恶劣。
他开始学着开小号冒充别人，也开始会写那些真正带着引战意义的文章，还反咬一口，把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三十几个人通通挂上自己所谓的“水军”名单。
靠着这种方式，他吸引了更多的火力，同时无形之中也彻底拉长了战线。
彻底撕掉温和派的假面之后，他便也渐渐地对别人自己的羞辱坦然了些，因为这是他选择这行所必须承受的，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确实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之前那副爱惜羽毛的模样，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想笑。
只是他已经破罐子破摔，对于是否攻击自己过自己的人他已经不在意了。但是若是曾经攻击过那个人的，他决定必须奉还。
他振作起了精神，开始翻找曾经讽刺过她的那些人的主页，不打算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就这样，早早来到了办公室工作的他，为了挖掘资料，从早上开始便一直忙碌着。
直到中午时分，浏览了不下上百个账号公开的信息后，他终于在一个网页上停下了。
他冷笑着，调出了拨号键盘，按着老板给他留下的员工的信息名单，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
“嘟——”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便有人接通了电话。
“G姐，我想请你帮个忙。”他长按住那张图片，保存，然后用微信发送了出去，“你看一下微信消息。”
“嗯？”电话那头的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心不在焉，还混杂着电视剧与狗叫的声音。
十几秒后，那个声音的明显变得兴奋了，还夹带着些许笑意：“你想让我帮什么？”
挂掉电话，他点进了微信的通信录那一栏，下划到了能看到那个用着芭比头像的那位女性的位置。
他轻轻点了一下那个头像，看到了他们上一次的聊天，还是3天以前。
她给他发了一个关于秋天养生的小推文，而他只是回了一个有着感谢两个字的扭着屁股的萌熊的表情。
当时发给她的那只萌熊，现在在他眼里真是又笨又傻。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她之前总是坐在那里的斜右侧，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性动作了。
她这次出差时间已经很久了，至少对于他来说就是这样。
摆放在角落的唱片机突然响了起来，大概是太久没有被使用的缘故，唱片的声音已经走调，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音乐，不如用噪音来说更加合适。
他的目光向音乐传来的方向看去，那只橘猫被它不小心打开的唱片机吓得炸了毛，露出了它尖锐的牙对这吵闹的怪物表示抗议。
看到这个画面，他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
今天中午吃什么呢？他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重新把目光投到了笔记本的屏幕上。
他看着他今天新注册的那个小号ID那栏的空白，键入了几个字。
那就“黄焖鸡米饭”吧。

（十一）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发送，然后进入了论坛的主页面。
“劲爆，请欣赏本区著名粉丝骗炮被打现场了！”
原本沉寂的论坛，因为这条标记刺目的贴子而变得哗然一片。
他满意地笑笑，重新点进了他发的那个贴子里。
那个贴子里是他拜托人P好的一张图片。那张图片被用一位女性的正脸照以及那位女性保留着贴身衣物的照片突兀地接拼了起来。为了作证那就是那位女性本人，他还跑到了别人的主页把别人广播的言论一并截图放了上去。
那张只保留着贴身衣物的照片本来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照片——毕竟在那个社交网站上是可以正常发布的，但在他的言语描述下却变得不堪了起来。
“见光死”“约炮”“造假”，为了诋毁，他确实是什么词都说得出来。
他的队友们都兴奋了，像是提前约好似的纷纷赶来围观，毫无顾忌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他的楼就这样越盖越高。
这种因为口无遮拦而产生的邪恶感给了他变本加厉的勇气，他拿着这张图跑到了各个贴子底下，毫无顾忌的张贴，那一刻的他，大概是下定决心要把这里弄得更乌烟瘴气一些。
但这场战争既然拉开，也必然会有回击。
大家对他的不满终于在今天达到顶点了，外面声讨的贴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现，每按下一次刷新键，就有贴子争先恐后地往前排挤，像是在无声地诉诸着他们的愤怒。
这样来自屏幕后面的压力，是将那个女孩拉黑后，他第二次后感受到。
他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了一些，他开始回想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又重新退回了自己的贴子里，但这一次他只是长长地停留在自己发的贴子的页面，迟迟不敢点出去。
不要出去看他们说什么了。他在心里警告了自己一万遍，放在鼠标上的手也无数次地想要抽离。
但还是做不到。
他忍不住打开了那天最后一个讨伐他的贴子，在那些长长的评论中看到了一条格外刺目的留言：
“为什么要叫‘黄焖鸡米饭’，也不知道起一个贵一点的名字。”
他低头看了看面前已经凉了一半的外卖，默默让手离开了鼠标。
突然整个办公室都黑了下来，只剩下笔记本屏幕的光亮。他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这个时候已经超过了公司照明的供电时间。
像是在害怕着这巨大的黑暗似的，他的手机“嗡嗡”地颤抖了几下，在屏幕上显示了这几个字：
“这次做的不错。”
那条短信来自一串他没有备注的数字，但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
他顺着梯子的靠背一点一点将身体放松，偏过头去看老板办公桌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的风景，只是这夜色漆黑如墨，黑到足以模糊窗外的一切风景。
他突然间意识到，这间有着落地窗的办公室也不过是位于一条不足三米宽的小巷里，无论怎么往外看，看得再怎么清楚，也不过只是看到对面那堵破旧的砖墙而已。
他苦笑着，从抽屉里的香烟盒拿出一只完整的香烟，点燃，然后狠狠地吐出。
他重新掌握了鼠标，打开了“黄焖鸡米饭”那个账号的主页，找到了注销账号的入口。
确认注销吗？
系统在他的一系列操作后，自动弹出了这几个冰冷的字。
他点击了确认，让这个账号曾经有过的一切数据，在这个夜里重新归为空白。

（十二）
当他第二天来到自己的办公位置时，他发现自己的桌上摆着一本《浮出海面》。
他坐了下去，将视线投到了乂菲所在的方向。
今天的她还是穿着那件袖子浅咖色粗毛线针织衫，配着卡其色的方格长裙，以及深棕色的麂皮短靴。秋日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洒了进来，为她镀上了这秋日特有的温柔的色彩，她此刻正蹲在那扇落地窗前，用猫薄荷逗弄着那只总是不温顺的猫。
看起来她是真的很喜欢猫。
只是……她也应该好好保养一下自己的头发。
他撇了撇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打开了桌面上的笔记本，等待着系统开机。

“我回来啦。”
日思夜想的声音终于在他耳畔响起，他和乂菲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那个提着大包小包的笑意盈盈的女性。
她先是礼貌地向乂菲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地走向了他。
他下意识地拿过了那本《浮出海面》，快递放进了手旁的抽屉，让它不要进入她的视线。
“这些天我出去见了好几个客户，确定了这次任务以后的合作伙伴。”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东西的其中一样放到他的桌上，“哦，这是我家乡那边的客户送我的凤梨酥，我之前自己尝过一些了，味道还挺正宗的，就顺便带给你一些。”
“啊……嗯，谢谢。”他牵动着嘴角，木木地回应着。
他觉得此刻他应该用笑容来作为回应，但是他并不清楚此刻他是否他的笑容是否好看。
她愣了愣，随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不客气。”
说完以后，她走向里面的隔间，但离那扇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回头看向了他。
“那个，今晚我会写新的剧评，你要记得帮我顶贴哦。”
“嗯。”他点点头。
他目送她走进了隔间。
“都这个年纪了，还总是喜欢穿粉色的衣服，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乂菲站到了他的背后，用嫌弃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
他侧过身子，仰视着她。
离开了阳光的庇护，她眉眼间平日里的那份刻薄劲又回来了。
那份刻薄让他莫名觉得恼火，可是他仍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试图用平静的语气与她交谈：“有什么不好吗？”
乂菲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嘴角上扬起了小小的弧度。
“我给你的书，记得找时间看看。”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没有回答。

这是一段和正文无关的话。
我写这个文章起因于豆瓣某论坛长达3月的一场战争。这里面提到的老板「白色黄昏」是那个论坛最早的大黑，专门挖坟贴恶心路人；男主角「康斯坦彩」以及里面提及名字的几位在后期接过了「白色黄昏」的任务，以及中间提的关于论坛的各个事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希望诸位能在我的连载中窥见过这三个月这些人带给路人们的伤害的冰山一角。
顺便提醒，作者会每周五晚8点更新哦。

（十三）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昨晚被群起而攻之，以及“黄焖鸡米饭”那个账号的阵亡，可以说是他混论坛至今以来吃的最大的一次败仗，他一时半会还有些缓不过来。
突然，那只橘色的猫蹦上了他的桌子，他涣散的目光才能凝聚起来，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总是不喜欢他的猫把嘴里叼着的东西吐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只死掉的鸟，脖子的羽毛上还沾着一些已经凝结了的血。
那只猫将尾巴盘在腿前，眯着眼，坐在那只死鸟的旁边，一如既往的用促狭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次他不仅只是醒了，甚至想要吐出来。他恼怒地对那只橘猫挥挥手，想要把它驱赶下去。
那只猫像是被他吓到了，重新叼起那只鸟的尸体，从窗户快速地跳出了这个办公室。
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以防自己在公共场合做出不雅行为。
等到呼吸顺畅一点了，他回忆到自己一整个上午的碌碌无为，愧疚感又涌上了心疼。
不过昨晚的结局他在之前也意料到了，他也为此提前做好了另一手准备。
毕竟在得不到他想要的那个结果之前，他都不会离开的。
他拿起手机，打开了他新注册的一个号，进入了个人主页，准备修改昵称。
起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他想了好几个词，只是输入进去没多久他又重新按了退格。
昨晚自己的品味被嘲算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之一——学历，品味，以及物质基础，都是他平常心里不愿意被人讨论的地方。也正是因为昨晚的事情，现在他觉得他无论用什么名词都不合适。
突然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的触感吓了一跳，放在手机键盘上的跟着颤抖了起来，不经意间按下了几个英文键。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白色黄昏。
这是他第二次与白色黄昏目光相接，不过这一次是被迫的。
“去我楼上的房间等着，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这句话，白色黄昏便转身离开，没有给他询问为什么的机会。
他把头转了回来，看着输入栏里的那串毫无规律字母。
就这样吧。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按下了确定键。

（十四）
当他进到二楼的这个房间时，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原先他只知道只有菲妮住在这里，却没想到他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以来的这个复古风的跃层办公室的二楼空间居然还有老板的临时住所。
白色黄昏还没有跟上来，于是他放心大胆地打量起了老板的这个房间。其实以他的审美层次，他没办法详细地描述这个房间整体的装修风格，但是有一个字他还是可以确切地说出来的，那就是“乱”。他眼前的那张双人床的被子有一半跌到了下来，床头柜上放着喝了一半的红酒瓶，几本有着腰细腿长的女明星的封面的杂志被胡乱地丢在了地毯上，就连他手旁的衣柜门没有关好，还有几双袜子从衣柜的门缝里露出了半个身子，而且整个房间还充斥着白色黄昏总是喜欢喷的、浓郁的古龙香水味——倒像是刻意为覆盖掉什么味道而喷的。
他朝前走了几步，又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大概是因为在二楼，白色黄昏这个房间的采光很好，就算百叶窗还没被拉上去，这个房间就已经足够亮堂了。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了他之前在门口的位置看不见的、贴在书桌右侧的TVB天龙八部的电视海报。
当时老板还没有彻底退居幕后的时候，也曾在那个论坛里说过自己喜欢TVB改编金庸小说拍成的电视剧，只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于是为了近距离观赏那张海报，他便自然而然地向那张书桌靠了过去，却被之前同样被放在自己视觉盲区的一份文件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份文件不厚，只是封面的标题却用大号加粗的字体写着“商业机密”四个大字。
他犹豫了很久，将手放了上去……

“先找个地方坐吧。”
突然老板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他像是触电一般快速地收回了手，同时也转过了身子，面对着白色黄昏所在方向。
只是他转过身后，发现白色黄昏并没有在看他，他手里抱着另一打文件，正低着头清点着。
他像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大概是因为听到了他呼气的声音，白色黄昏这才抬起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他脸上挂着一幅尴尬的笑容。
白色黄昏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屁股在了靠门摆放的那两张小沙发的其中一张，把文件放在了两张沙发中间的三角圆形茶几上。另外一张沙发上堆着他的几件衣服，他大概是出于好意想把那上面的堆着的衣服拿开让他坐下，但当他把衣物拿开看到沙发布套上疑似食物残羹遗留下的不规则的大片印记，他又默默地的将自己的衣服放了回去，冲他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没事，我站着就行。”他适时的发挥出了自己的善解人意。
白色黄昏欣赏似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月你辛苦了。”
他受宠若惊地摇了摇头，虽然上次收到了白色黄昏的嘉奖短信，但这样当面的言语夸奖，还是头一次。或者说，从他迄今为止工作过的所有的老板里，得到言语夸奖也是头一次。
“不辛苦，而且这个月的成绩也不够好，给公司造成了部分的损失……”他说这些话并完全是出于和老板交谈时应保持的谦虚，而里面也确实有他的真心话。毕竟昨夜的那场战役以及收到的冷眼，他自己觉得他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不会轻易忘记。
“那些损失是不可避免的，你就不要太在意了。”白色黄昏掏出了一只笔，翻开了那堆文件中的其中一份，在上面写着什么。
他看着老板在签的那些文件，下意识的把眼角余光撇到了书桌上的那份什么所谓的“商业机密”上。虽然老板翻文件的速度很快，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些文件上印有和书桌上的那份同样的封面标题的这个细节。
“哦，对了。”白色黄昏的声音又把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重新把目光落在白色黄昏的身上，只见他回复了原来的坐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欲言又止，“我想……让你今后彻底接任我的位置。”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可是大脑仍在高速地运转着，如果可以用漫画里那样夸张的形式来表示的话，他觉得自己头上可以冒烟。
“当然了，待遇会同步提升的，这个你放心。”像是害怕他不会接受似的，白色黄昏又补上了这一句。
这就是所谓的升迁？
他的有生之年还可以遇到这样的事情？
他将手背到背后，用一只手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是真的有痛感。
“谢……谢谢！”他欣然地接受了这份任命。
“嗯，不用。”白色黄昏淡淡地回应了他。
或许是被那份喜悦冲昏了头脑，即便敏感如他，也未能在那天看透白色黄昏真正的意图。

他满怀欣喜地走出了这个房间，但他的低着头走路的习惯却跟面前的那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个人粉红色大衣的衣角也就以那样的视角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抬起头来，讶异地看着同样笑意盈盈的她。
“你们刚才最后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她的脸上露出着真心实意的笑容，“恭喜晋升。”
“谢谢你……”他对她同样突如其来的祝福很是感动，甚至有些红了眼眶。
他突然觉得，曾经自己能够选择这份工作，实在是太好了。
“那要不要，”她主动拉过他的手，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一起出去兜兜风？”
她没有等他回答，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走下了楼。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看到了她塞过来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把车钥匙。

（十四）
此刻的他正开着菲妮的汽车，行驶在重庆的环城高速上。
他在这条高速上开了已经将近一个小时的车了，太阳的位置也越来越向下，只留了半个身子躲在山峦后面，也顺便把它们都涂抹成了漂亮的橘黄色。
在这期间她只是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碳酸饮料，一言不发地靠在座椅上，转过头去看车窗外那些层层叠叠的山峦，完全和他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
明明提出来去兜风的是她，挑这条高速作为兜风路线的人也是她，可是她现在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想说些能够吸引她的话题：“我很早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货车司机。”
这句话成功地让菲妮缓过了神来，她把头转向他，但是似乎还是没能让她提起兴趣，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
“嗯……当时我高考落榜，家里也困难，所以我干脆就直接出社会工作了。”尽管提这些只是想让她的精神振奋起来，但回忆起这些过往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做过很多工作，但除了现在的工作以外，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货车司机。”
“为什么？”她的语调扬起来了，他的情绪也跟着变得好了一些，毕竟这是个好的开始。
“那会我做那行不久，被分到的都是夜班，大多还都是凌晨时分的班。”他说，“那个时候我跑重庆到湖北，其实过去也就大概四个多小时，但是一个来回的装卸货物后，大概要将近十个小时才搞得定，等我回到重庆以后，基本都是早上了。”
“嗯，那是挺辛苦的。”听到这里，菲妮又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靠回了座椅上，喝了一口碳酸饮料。
“辛苦到是没什么，重要的是我在工作的时候看到的风景，很有意思。”他也预计到菲妮以为他之前说的那些才是重点，淡淡地笑了，“都说重庆的生活节奏要比成都快，在我看来不是这样。做货车司机那段时间，我经常在这条高速上隔得远远地看重庆深夜的风景，市区里那些灯不会像成都那样还是成片成片地亮着，它总是适时地灭了，不像成都那样直至深夜还是不肯入睡。”
“我从重庆开往湖北，一路上我会经历灯光的明亮与微弱，声音的嘈杂与寂静。有的时候到了离市区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会发现有些人家的灯还亮着，但他们不是和我一样在工作，人家只是单纯不想睡，或者睡不着。”他说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重庆也好，还是我经过的那些城市亮着的灯也好，都和我一样，在深夜里漂泊无依。”
菲妮看着他，他也读不懂她看他的那个眼神，不完全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兔死狐悲。
她一口气喝完了那罐碳酸饮料，把空的饮料瓶插进了座椅之间的杯座。
“我也和你一样，觉得并不好过。”她把手放上了车窗，不断用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窗户玻璃，“可以说，到这座城市来以后，我几乎没有过开心的日子。”
“怎么会？”他感到诧异，“我觉得你的人生很……好。”
他在说出“好”字之前犹豫了许多次，最终决定不加任何的修饰词。他从菲妮的话语揣测到了一些的难过，他不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太言之凿凿，所以用了一个概念模糊不清的“好”。
“你觉得好吗？哪里好？”不过这句话还是踩到了这位女性敏感的神经，她毫无征兆地暴怒了起来，连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学历？职位？还是我拥有的这些所谓的奢侈品？”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能满脸无辜地看着她。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短短几秒钟内，她卸掉了身上可见的所有配饰，然后把那些配饰都摊开放在自己手上，好让他明明白白地看见，“这些所谓的奢侈品首饰，都是假的！”
说完，她便按下降下车窗的按钮，把手上所有的首饰狠狠地一把扔了出去。
他被她的举动惊吓得停下了车。
她开始抽泣起来，用手不断地抹着自己的眼泪，“我明明知道这些不是真的，却还是要说我喜欢……”
他没说什么，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纸巾，将其中的一张递给了她。
“别哭啦……”
菲妮的眼泪还在流着，她气鼓鼓地看着他，却又不愿意去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纸巾。
“你再哭，妆都要哭花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她狠狠地抢过了他递过来的那张纸巾，擦掉了眼泪，顺便狠狠地擤了擤鼻涕。
他也不在意，这种时候，形象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她伸手，按下了车载音响的开关。
那里面居然是她自己录的歌。但……好像有那么一些五音不全。
他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很了解面前的这个女人。
“走吧，别在这里停太久。”
“去哪？”
她扭过头去，看着山峦后面的斜阳，沉默了好一会。
“我想去看看你家。”

今晚更新「白色黄昏」番外哦，这次一定一定不拖更qwq。

（番外）
“白色黄昏”吃力地抱着一个装满各种物品的纸箱，摇摇晃晃走进了办公室里，在一张办公桌上将其重重地放下，把桌面上的灰尘溅得四处逃散。
“总算搬完了。”
他拍了拍手，又在衣服上抹了几下，满意地环视了一圈这间办公室。
100多平米的跃层办公室，甚至还附带一个厨房以及一个小阳台，要不是这里实在地段偏僻得令人发指，之前的他也不敢奢望能租到一个这样的办公场所。
仅管现在这里的卫生条件糟糕不堪，还有些窗子上的玻璃已经破裂了，而且走在地板上还能听到象征着老化的“吱呀”声，但仍然不能破坏掉他此刻的好心情。
“菲妮！”他突然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我在！”一个女声迅速地回应了他。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女性便从二楼小跑了下来，来到他面前时，她还微微喘着气。今天的菲妮只是穿着普通的便服，而不是职业装，甚至连妆都没怎么化，但她仍然敬业地抱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以及一根签字笔，很了解“白色黄昏”习性的她，完全知道等会他要做什么。
“白色黄昏”从头到脚地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菲妮。今天的菲妮并没有化妆，离开了粉底液与口红的修饰，这个年纪的女人脸上会出现的细纹与暗沉都暴露了出来，包括她的嘴唇颜色也黯淡得让她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气色，现在她整个脸上能看的，也就只有她那纤长的睫毛了。
他也不是很满意她今天的装扮，她穿着一身紧身连衣裙——她好像特别钟爱穿紧身连衣裙，导致她肚子上那些多余的肉就这样被不必要地勾勒了出来。
毕竟也是到这个年纪了。他调整了一下心态，好让接受了自己身边的助手衣品“一般”的这个现实。
“您觉得有哪里不妥吗？”发现了他正在打量自己的现实，她用那总是带着一些发嗲气息的台湾腔询问“白色黄昏”。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颤，但还是配合地露出笑容：“没有，我觉得很好看。”
菲妮笑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哦，对了。”他清了清嗓子，想起了需要交待给她的正事，“办公桌后的这扇窗子，找人换成圆弧落地窗；那些破损掉的窗子也找人来修缮好；还有这些木质地板，”说着，他跺了跺脚，“全部换成深色橡木的。价格适中就好，不需要质量特别好的，毕竟我们在这里不会待得太久。”
“已经记下了。”
“很好，至于家具，我们有时间再一起挑吧。”
“明白了。”菲妮顺从的点点头，“老板，我还要向您报告一件事。”
“什么？”他挑了挑眉。
“在我们没搬到这里来之前……”她转过身去，看着坐在大门边的那只正舔着自己爪子的橘猫，“有一只把这里当作居所的流浪猫，我现在想问您要怎么处理。”
似乎是感受到了菲妮的视线，待在门边的那只橘猫缓缓地踱了进来，坐在了白色黄昏的面前。
他低下头去看那只瘦骨嶙峋的橘猫，那只橘猫坐着，用尾巴包住了自己的前脚，同样也回望着他。
他之前从来没养过猫，并不能从那只猫的眼神里解读出什么。不过他也大概能知道，无论自己收不收留这只猫，对于它和自己来说，都不过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
“那就……养下来吧。”“白色黄昏”先收回了目光，耸了耸肩膀，“反正这里也不是不能负担起一只猫。”
“您还真是有爱心。”菲妮把笔记本贴在了胸前，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其实我更想养一只狗，”“白色黄昏”冲着菲妮龇牙咧嘴地笑了，“最好是小只的，黄短毛，三角耳，椭圆眼那种……那个狗叫什么来着？”
“您是说……柴犬吗？”
“对对对，我说的就是柴犬。”“白色黄昏”附和菲妮给出的答案，略带遗憾地摊了摊手，“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这种狗，一直想养一只来着，却一直没机会，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要到处东奔西走，实在是没办法。”
“那您是认为‘聊胜于无’吗？”菲妮垂下了眼帘，想要遮住自己眼里失望的神色。
“倒不是这么说。”“白色黄昏”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了，他转过身去，拿起桌布，擦拭起办公桌来，“只是刚好这样的宠物，不要钱罢了。”
菲妮听到老板的回答之后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这次她的提问并没有等待他允准，“我们一直以来的工作，真的不是‘水军’的行为么？”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桌布丢了在办公桌上，诧异地转过了身来，“我们可从来不是‘水军’，虽然我们每一次任务都有一个主顾没错，但是我们从来不需要长期作战，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方式。”
“我和你，都有许许多多的小号，我们可以操作这些小号做很多事情，而不是千篇一律的顶贴和复制一些早就准备好的评论。”“白色黄昏”说，“举个例子，我们最近接了这一单任务，我自己明明是与这部剧对立的剧粉，但我完全可以先装一段时间的接的这单剧的理智粉，然后再发表一些引战的言论，这些言论最好能踩到一些观众们痛脚，这样一来对接下来几个没出场的小号的碰瓷和带乱整个讨论节奏的工作就方便了许多，而且这样一来就可以让许多不明真相的路人相信我们想要让他们看到的所谓的‘真相’。要知道，这样以来剧粉挽回局面的余地就会大大缩小。”
“而且我们每年都会搬迁公司的位置，就是不希望让讨论区后台锁定我们入网信息，这样一来我们工作起来也方便很多。而那些真正的‘水军’使用的不过是‘账号海’战术，无论是手段和工作待遇和我们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白色黄昏”的笑了，他的五官本来就自带一种邪恶的气息，现在配合着这个表情，他的五官组合起来使这个笑容显得更加的恶劣，“所以就算我们受到一些路人的逼问，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拿家人来起誓，毕竟我们真的不是，对不对？”
“嗯。”菲妮稍微宽心地点了点头。
“那你有想好要用什么形式了吗？”
“还没有想好……”她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白色黄昏”笑笑，他走到她的面前，用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担心着什么，“虽然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不过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辱骂，你可以吗？”
菲妮看了看他搭在自己双肩上的手，又确认了一遍他看自己的眼神，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用坚定不移的声音回答了他：“我可以。”
“这样就好。”他松了一口气，把手从她的双肩上放了下来，也不管干净与否，往那张办公桌上靠了上去，“虽然现在公司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但是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而且上次接单的那个剧我们也还有一部分队友在，我们不会一直孤立无援的。”
她点点头。
“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从那个纸箱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深蓝色小礼盒，上面印着施华洛世奇的经典logo小天鹅，“这是给你的礼物，”他用手指不停地抠挠着自己的脸，说这些话显然让他觉得有些难为情了，“谢谢你，还能继续和我一起工作。”
菲妮站在那里，表情从不知所措变成了微笑。
“不用谢，”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蓝色小盒，“我会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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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和她将车停在了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小区”外之后，他和菲妮便双双下了车。
此刻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小区”里的灯也稀稀拉拉地亮了起来，但是它们的位置都离的太开，让这本来就看着萧瑟的“小区”更加的寒酸了起来。
绿化带旁边歪着几个被打翻的垃圾桶，但是并没有人把它们扶起来。而那些生活垃圾堆叠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恶臭。看来很久没有什么环卫工人来过这里了。
而他的住所便是从“小区”的门口直接就能看到的最靠外的一栋，一栋有着生锈的钢铁楼梯，和几扇破碎玻璃窗的老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落日的余晖里。
她一句话也没说，但他时刻紧盯着她的面庞，才发现的她不经意之间的不悦的皱眉。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那么老老实实带她来他的住处了。
“还是别进去了……”他吃力地吐出这句话来，音量小的像他初见她时一样，但是充斥着满满的羞愧与尴尬，“里面更加脏乱，还可能出现一些你不喜欢的……小动物。”
“嗯。”她面不改色地回答着，但还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或许她也是真的不愿意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
他知道一开始她对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这一次带她回来看他所住的地方，更是在原来的印象分上大打折扣。
有什么可以弥补的吗？他狠狠地咬住了嘴唇，大脑依旧在飞速搜索补救措施。
“你……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我有东西要给你。”他突然想起了某样东西。
“啊？”她有些讶异地转过头来，遇上了他那双充满认真的眸子，她愣了好几秒，便用手捋了捋耳边的细发，点了点头，“嗯，好。”
他也冲她点了点头，但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在肯定些什么。
他飞快地冲自己的住所冲刺过去，踩得那老旧的钢铁楼梯发出急促而又危险的嘎吱声，但他却觉得这样的声音便能掩盖掉自己难过的情绪，但他此刻却完全不知道，她看他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举止难看的小丑。

他冲进自己的卧室，飞快地在衣柜里翻开自己的平常堆地乱七八糟的衣服，从最深处找出了那个用购物袋装着的礼物盒。但此刻购物袋已经被它的衣服压得变形了——这是因为他平常的毛手毛脚且不喜欢叠衣服的习惯造成的，但好歹里面的包装盒还完好如初，连同礼物盒上的粉色蝴蝶结都是完美的。
他终于觉得开心了一点，他便用双手捧着那一个礼物盒，不再像之前那样局促不安，而是慢慢地踱出了家门，准备把礼物送到她的手里。
因为他相信她一定会喜欢。

但当他打开家门时，他眺望向小区门口的方向，无论是菲妮还是她的车，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用一只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确认了一次，这真的不是幻觉。
他踩着生锈钢铁楼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那些吱呀吱呀的响声在提醒着他的尬尴，也在提醒着他心意对于那个人的一文不值。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他眺望着小区门口，直到太阳落下，冬日的冷风重新钻进他的骨头里将他刺醒，他滚烫的眼泪像是要御寒一般从他的面颊上滚落下来，然后跌在地上，消失不见。
他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就算这样他也不会怪她，确实是他不配。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那个礼物盒，再看了看路边的垃圾堆。
他机械性地走到它们面前，伸手，然后将手里的物体丢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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