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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说《安史之乱》(连载)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有《临江仙》词曰: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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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将军百战死 壮士何时归

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闰三月,唐帝国东北,都山。

早晨的第一抹阳光在灰沉沉的山峦后露出头来,却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幽州道行军副总管郭英杰所率的一万唐军已被突厥、契丹的十万联军分割包围,血战已进行了一日一夜,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残破的军旗在晨风中打着卷儿,鲜血将岩石和沙土都染成了黑红色,再也难以分开。

近年来,契丹王屈烈、可突干屡次兴兵犯边,掳掠人口牲畜无数。

遵幽州节度使薛楚玉之命,他率一万精骑在三万奚人的配合下,出榆关平叛。

契丹人马不过两万,屈烈和可突干二人都在军中,在三两个回合的接触战后,契丹人就开始溃散,却被唐军死死咬住了尾巴,这才仓惶地退入了都山之中。

这一切都是为了诱敌深入……

作为名将之后的郭英杰实在是太过于自负了!这些年他战绩斐然,足可以与一直在河东、陇右屡破突厥、吐蕃的“大唐战神”王忠嗣齐名,二人在军中并称“小郭王”——这个称号不仅仅是在向他的父亲郭知运和名将王君毚这两位前辈“郭王”的致敬,更体现出了大家对这两位新生代将星的无上期许。

然而,失败在造访一个人之前,总是喜欢打扮成自负的样子。

唐军一头钻入敌人布好的口袋里,当他们转过一道山峦,才愕然发现,正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上来的,哪里只是区区的两万契丹人?此处的伏兵足有十万之众,都打着绘有狰狞狼头的蓝色军旗……

“突厥人!居然是突厥人!”

郭英杰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落入陷阱。

然而,就在将士们准备展开死战的时候,守护他们侧翼的三万奚人却悄悄溜走了。奚王李诗这个老滑头,见情势不对,便立即像一只老乌龟一样缩起了头,蔫溜溜地脱离了战场。围困他们的突厥和契丹联军并未阻拦,显然对此早有默契……

这下子,战场上就只剩一万唐军独自对抗十倍于己的强敌,失去侧翼护卫的将士们奋勇拼杀,杀红了眼的郭英杰亲自手舞三尖两刃刀连斩对方十余名勇士,左冲右突却终究不能突出重围。

继而,裨将吴克群战死,唐军被对方分割包围,阵亡三千余。

被围困在一座山岗上的郭英杰身边仅剩不到七千。

“督帅!末将派人查点过了,军中箭矢、粮食和水都不多了,咱们得速做打算,不能这么干耗下去。”平卢兵马使邬知义前来禀报,这是一员悍将,虽然身上也挂了几处彩,但却仍是风风火火地四处检查布防。

“嗯!”郭英杰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观察到,敌军营盘中升起了一股股的白色炊烟,显然是正在做朝食,等他们吃饱了肚子,就该攻上来了。而由于昨日仓促接战,后面的辎重营没能及时跟上,想必已经凶多吉少。战士们只能啃点随身带的干粮、肉干和清水,相比这些,箭矢损耗巨大,才是更大的问题。

“身陷重围”、“是攻是守”——作为指挥官,他必须果断做出决定。

“为今之计,死守只能是死路一条。必须突围才有一线生机!”郭英杰用刀尖在地上划出了目前双方大致的态势,对邬知义等几位裨将说道:“今天要想突破这群野狼的围攻,就只能硬杀出去了。被围在这片山地中,虽然于我军不利,却也限制了他们的大部骑兵展开。只要打开一个出口,占住制高点断后,当可掩护大部突围。只是断后的队伍,怕是……”

众将都是老行伍,岂会不知其中利害?留下断后的队伍必然遭遇敌军围攻,怕是连九死一生都难以做到,只会全军覆没。

邬知义大手一拍,喝道:“督帅,没说的,俺留下断后!”

裨将罗守忠也喊道:“末将断后。”

“不行!还是老子来!你护着督帅,别跟我争!”邬知义瞪了他一眼。

“都别吵了!”郭英杰制止了这两位争吵的下属,对于他们的忠勇和胆魄,他很满意,说道:“敌军四面围定,南山山口兵力最强。惟其如此,我军兵分两路,向东、西两路绕道而出!”

此计一定,诸将分头行动。邬知义、罗守忠率军四千向东突围,郭英杰则亲率不到三千军马向西。

且说邬知义一军东出果然顺利,东部山区林木茂盛,山坳山路纵横,并不利于突厥人的大部队展开,置之死地将士们迸发出了无比的勇力和胆气,拼死击溃了几股阻敌,邬知义接连砍翻了三名悍勇的突厥百夫长,浑身已被鲜血喷溅的如血葫芦一般。

他一边催军急行,一边回头向西张望,只听西方隐约传来人喊马嘶和金鼓鏖战之声,不禁暗暗为主将担心。

他不由得想起临行前郭英杰对他的嘱托:“知义,你杀出重围后,转告我弟郭英乂,叫他在陇右好生为将,临战切莫要学我这般大意轻敌……你,给我把这四千兄弟都带出去,为咱幽州军留点种子!”

当时情况紧急,邬知义又是个粗人,听了这番话后便慨然应诺,此时细细咂摸起来,不由得眉头一皱,暗暗道:“督帅在军中人称‘雪马银刀’,论刀马上的功夫在我之上,他要想突围,料想贼人也拦不住他……怎么会说这番话?……‘莫要学我这般大意轻敌’,又什么‘将这四千兄弟都带出去……’,”想到这里,他脑中亮起了一道闪电,不由得:“哎呦!”一声,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栽下马去。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在一旁的裨将罗守忠还以为他受了伤,急忙抢上来扶助他,只见邬知义脸色煞白,直勾勾盯着他问道:“老罗,刚督帅可曾将伤兵也都分给我们?”

罗守忠愣了愣,说道:“好像是一些轻伤的都分给我们了,那些重伤的……都……跟着大帅向西突围……”

“哎!”邬知义一拍大腿,叫道:“完了!完了!怕是督帅根本就没想突围,他是亲自留下来替我们阻击贼寇了!”说着,他就要拨转马头杀回去,亏得罗守忠一把拉住他的马缰绳,劝道:“将军莫要冲动!我们就这点人,好不容易才出了重围,要再杀回去断送在这里,岂不辜负了督帅一片苦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回去重整军马,杀回来给督帅和兄弟们报仇!”

还不等邬知义争夺,他向周围的亲兵使个眼色,那些人会意,裹挟着邬知义疾行而去……

果然,不出邬知义所料,唐军主将郭英杰根本就没有向西突围。

此时,十万突厥和契丹联军已经将那座山岗围得铁桶一般,水泄不通。他们都看到了郭英杰那杆火红色的飞龙战旗,知道唐军主将在此,便放松了外围的阻截,故而邬知义那四千余人所遇伏兵不多,但如此一来,郭英杰和手下这三千唐军却已插翅难飞。

几场鏖战下来,已过晌午,唐军的箭矢终于用完。由于弓弩制式不同,敌军射来的箭矢也几乎无法利用,唐军陷入绝地。

郭英杰的兜鍪不知什么时候被打飞了,他长发披散,血红的眼睛中满是杀意,腿上和小腹都中了一箭,血透重甲。

他一脚踢翻了眼前一具无头的尸体——那原来是一位极为凶悍的突厥勇士,率一彪人径直冲上了山岗直奔唐军的军旗,在突厥军中,能够夺得对方的军旗的战士,当被称为无敌的“巴特勒”,会获得无上的荣耀和奖赏!他手持一柄弯刀杀死了几名护旗的唐兵,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再近一步,就被郭英杰迎头拦住。

‘雪马银刀’真是好英雄,手中三尖两刃刀一晃,一阵劲风掠过,便将对手那颗硕大的头颅斩了下来,那无头的尸体又向前奔了一步,竟立在了原地……



郭英杰的身上也都被溅满了鲜血,看上去就像从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地域中归来的恶灵一样……他沉重地喘息着,用刀杆勉强撑住伤痕累累的身体,依然保持着昂然站立的姿势。

他环顾四周,山岗四周的兵器碰撞声和愤怒的咒骂声还在传来,唐军仍在与敌肉搏,但乌泱泱涌来的敌军就像铺天盖地的蚁群,覆盖了四面的山坡。

“大唐投降!”突厥兵用生硬的汉话叫嚷着。

“不降!”不远处有嘶哑的嚎叫声响起,旋即湮没在一阵骇人的铠甲破裂声中,显然,又有一些兄弟先走了……

一丝凄厉的笑容挂上郭英杰的嘴角,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嚎着:“大唐不降!不降!”

“不降!”山岗上仅剩的千余唐军都一起仰天嚎叫起来。

那声音被凛冽的朔风送出去很远,很远!

终于,一切都没入日落后的漫长黑夜里……

……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我叫许汉卿。<br><br>  算起来其实是天涯的老网友——老到连账号和密码都忘记了……<br><br>  榕树下、天涯、网易……本以为论坛已没人看了,回到天涯才发现实则不然,很多人依然在这儿(比如泪痕春雨先生),就像离家许久回来,老朋友都在的样子。<br><br>  作为一名野生的历史爱好者和写作者,2016年开始想写一点东西,在阅读和酝酿了许久之后,终于在2018年3月动笔,不知不觉,两年又已经过去,我的《安史之乱》也写完了,竟不知不觉步入了不惑之年。<br><br>  现在网络文学的站点很多,当然,其中的确不乏很优秀的作品,但却觉得有些尴尬——以历史类来说,为了代入感而穿越,比疫情期间进出小区还容易 ,为了解决矛盾而金手指,为了节奏而升级打怪,为了爽而装13打脸...当然,我并不想在这里非议别人——因为青年们只要去阅读(非精神鸦片类的作品),总会是好的,但也让我觉得有些失落,难道已经老了?<br><br>  我的一位老哥林岩先生,在这期间不断鼓励我将作品写完,也做了版权备案。<br><br>  从今天开始,我想在这里连载一下,供朋友们批评指正。<br><br>  谢谢。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唐帝国西北,灵武,朔方节度使大营。

一队十余人的飞骑风尘仆仆地奔至营门之前,为首的一员大将,骑着一匹神骏的菊花青,身着赤金锁子甲,外罩墨绿色绣金战袍,头发和胡须有些斑白,但那张饱经风霜生着些皱纹的脸上满是刚毅果敢之气。

随行侍卫下马向前,向守门的校尉出示了一枚金铍令箭,报道:“右羽林将军,瓜州都督张守珪接信安王将令前来谒见,请验令箭。”

守门校尉接过令箭验了,双手抵还,道:“令箭勘验无异,信安王有令:张都督到时,可先行驰马至帅帐谒见!”

马背上那员大将正是张守珪,他闻听准自己骑马入营,自是一番特殊的礼遇,不由得精神一震。

他急忙从副将手中抄过令箭,催马入营,其余侍卫亲兵则仍需下马后徐徐而入。

张守珪年方四十九岁。他少年从军,因在北庭、河西等地屡破突厥、吐蕃,战功卓著,这才晋升为右羽林将军,瓜州都督。

前不久,他接到老帅信安王李祎的将令后不敢怠慢,立即与副将做了交接,便带着十名侍卫奔来老帅所住节的朔方节度使大营谒见。

他入了大帐,只见帅案之后端坐着一员威风凛凛的老将,虽然须发皓然,但却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尤其是两只眼睛犹如两盏明灯一般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头带三叉金盔,两尺长的大红簪缨在脑后飘洒,身披黄金锁子明光铠,外罩大红色织金战袍,好不威风!

张守珪认得此正是大唐威名赫赫的左金吾卫大将军兼朔方节度大使、开府仪同三司、信安王李祎,为太宗皇帝三子李恪之孙,他年逾六旬,功勋卓著,大唐军中诸将包括他张守珪本人在内,有一多半都在曾在他的麾下任职,故此,就连当今圣人都要在人前尊称他一声“老帅”。

见了老上司,在帝国西北的疆场上让敌军闻风丧胆的“百胜将军”张守珪登时变得毕恭毕敬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在老帅帐前听令的时候。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也不敢座,便在帅案前侧身站立,等老帅训示。

这时,他才看清,老帅右手还坐着一位头带进德冠,身穿绯色朝服的文臣,那人长着一对漂亮的丹凤眼,五缕深褐色的长髯飘洒,看人的时候脸上总带着股春风般的微笑,却不识得。

“这位是圣人的特使,黄门侍郎李林甫——李相公,还不见礼?”李祎缓缓道。

李林甫的名字是张守珪早就听说过了,原来眼前这位就是近年来在朝中青云直上的李相公,据说很快就要升到礼部尚书了,还被天子加了同平章事的职衔,显然是未来朝中宰相班子的成员了。

他不由得新生羡慕,忙行了个军礼,道:“末将不识得李相公,万望恕罪!”

李林甫慌忙起身还礼道:“哪里,哪里,元宝一路辛苦!”语气十分亲切。

寒暄已毕,老帅李祎单刀直入地问:“张守珪,你知道薛楚玉在都山吃了败仗吗?”

张守珪自然知道老帅的脾气,也不敢虚言,回道:“知道!河北道行军副总管郭英杰战死,六千将士阵亡。”

“嗯!”老帅点了点头,道:“我想你应该已看过朝廷的邸报了,本帅不再多言。薛楚玉无能,不仅折了薛老令公家的威名,还折了朝廷的颜面,如今已被贬官待罪了。那个郭英杰……”说道这里,老帅眉头一皱,本想说出些严厉的批语来,却想到斯人已逝,口气一软,才道:“……虽然英勇不屈,力战而亡,却使折了我大唐六千将士,至今尸骨还都曝露在山野之间,日晒雨淋,狼啃鼠咬,何其令人痛心哉!”

说着,他的大手攥拳狠狠地往帅案上一捶,“通”的一声,将坐在一旁的李林甫吓了一跳。

只听老帅李祎恨恨地道:“我向朝廷举荐了你去河北道接替薛楚玉。至多给你两年时间,若不能荡平贼寇……你就自己看着办!你可敢接?”

张守珪心中惊喜,胸脯一挺,急忙道:“末将遵命!”

老帅对这句回答并不满意,显然要有意激他一下:“问你敢不敢!要是不敢,就让牛仙客去。”

张守珪一听,忙朗声答道:“敢!两年内不能荡平贼寇,甘受军法!”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李祎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下,转头对李林甫说:“李相公,此将可用,请你宣旨吧!”

说罢,他便起身从帅案后走了出来。

李林甫也恭恭敬敬地从后帐中取出一道圣旨来宣读,无非是命张守珪为大唐幽州节度使、营州都督领河北道行军总管,整顿军马,起兵扫北诸事……不一一细表。

张守珪谢恩,领了旨,这才算罢。

当日天色已晚,老帅便留张守珪和李林甫二人一起在营中用军食,对他交代了一番,要他重整新军,剿抚并用,并强调道:“元宝,与你在瓜州做都督时候不同,河北道节度使是封疆大吏,人、财、军政大权均在你手,定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万万不可自满膨胀,如得意忘形,坏了朝廷法度,我也救不得你!”

张守珪忙道:“末将谨记训诫!”

李祎点点头道:“这次郭英杰吃亏,主要是因为料敌不明而轻燥冒进,突厥十万人入寇打他的伏击,他事先竟然没有半点察觉晓,不知道斥候是干什么吃的。你去了之后,要在‘知己知彼’这一点上下足功夫,这几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却也不容易!”

张守珪点头道:“末将明白,只是怕突厥得了甜头,再次趁河北道兵力空虚来袭,急切间难以应付。”

李祎说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令王忠嗣出河东,皇甫惟明出河西、夫蒙灵察出安西,与本帅出朔方,四面一齐向突厥施压,一年之内谅他也不敢大规模东出。另外,当地的邬知义等将你也要用起来,其他人才,你自己看着招揽。”

张守珪闻言大喜,拱手谢道:“谢老帅鼎力相助!”

“嗯!”李祎说话办事素来简单明了,也不客套,只点了点头。

这说话间,他已经将半只烤羊和三张烤馕吞入肚中,而半天一直插不上话的李林甫却只吃完了一块羊肩肉,他见信安王如此食量,赞道:“古有廉颇一饭斗米、肉十斤,不谷见老帅这食量,却知老帅自在廉颇之上矣!”

信安王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客气。

此时,张守珪也啃完了大半只烤羊,笑着说道:“末将记得当年老帅便是此食量,多年不见,老帅威风仍不减当年!”

信安王一乐,说道:“你在河北给我好好打,打赢了,你家老帅能吃的比这个还多!”

此言一出,尽皆欢笑。

李祎素来不喜与人闲谈,军食吃完,公事谈毕,便各自回帐歇息。

李林甫与张守珪初次相见,又聊了一阵子才散。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近年来他结交了不少宫中的宦官,故此圣人的喜好和动静他常能早早得知,又慢慢地通过宦官们与圣眷正隆的武惠妃搭上了线,表示愿意尽力保护其子寿王李瑁,武惠妃也知道这位当今圣人眼中的“新贵”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自也愿投桃报李,为他说了不少好话。此番,圣人命他这个朝臣而不是宦官前来宣旨,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信任和恩宠了。他也有意利用这个机会与张守珪这位新任的封疆大吏走得更近一些……

第二天一早,张守珪便辞了信安王和李林甫,带着侍卫们风风火火地催马往幽州而去。

他明白,军情紧急,圣意难测,在人才济济的大唐朝廷中,任何一个机会都可能转瞬即逝。自己必须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手段,才能在波诡云谲的权力博弈中占据一点主动——论打仗,他喜欢多算胜寡算;论做官,也是一样!





他到了河北道后,立即备军整武,决心招募胡汉各族失地游民,要编练成一支新的幽州铁骑;除此之外,他还筹划从燕赵游侠和斥候精锐中挑选出一支号为“捉生将”的特种部队,专门实施刺探、渗透、刺杀、收买等一系列的战术,要将“知己知彼”做到极致……

这些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异常劳心劳力。

一日傍晚,处理了整整一书案的文件,他已觉得头昏眼花,心中憋闷,便出了帅帐,骑马巡视大营。

这段时间,幽州铁骑的招募已经完成,训练也已顺利展开。那些本来成为逃户的青壮游民为自己和家人赢得了生计,更是加倍珍惜这个机会,训练热忱十分高涨,校场上人喊马嘶,杀声震天,队列整齐,军容肃然,张守珪看了十分满意。

而“捉生将”的招募却只完成了不到一半,对于从哪里寻得这许多出类拔萃的好手,让他十分头疼。邬知义等幽州旧将虽然都以拜道在自己麾下,但却不能作为唯一的依靠,新调任来的掌书记王悔算是个人才,颇有谋略、胆量,但毕竟势单力孤,还有些书生气……,自己要想踏踏实实地在幽州建功,必须网罗更多人才方可。

也是凑巧,他正骑在马上低头沉思,却路过行营以西的一片空地,这里靠近牛羊圈,也常用来当作临时刑场,斩决违反军令的士兵或盗贼,终年弥漫着一股牛马粪便的骚臭和血腥味。

此时,军法官带着刽子手正在处决几名犯人,地上已有两三具尸体,人头掉在地上沾满了泥污和血迹。

他想起来:今天有人曾禀报抓到几个偷羊贼,应按“坐盗军需之罪”正法……这种不识好歹的亡命徒常有,为了几只羊,就敢赌上自己的脑袋,对于这种小事,他习以为常,毫不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只听得刑场中一声高声呼喊:“大夫不欲平契丹与奚焉?奈何杀壮士!”

那人嗓门粗豪,声音宏亮,传出很远,张守珪听得真切,刚好触动了他的心事,忙向那呼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或许就在那名高声呼唤张守珪的偷羊贼就要被刽子手砍掉脑袋的时候,在长安城的南门却发生了一桩小小的摩擦,一位衣着奢华的青年壮汉被门监尉关在了门外,正隔着门缝与对方争吵……

“位长官,我只晚得这片刻便被你们关在外面,请你通融通融啊!”

“酉正城门准时关闭,明早巳正再来!”

“这酉正才刚刚过,差了几步路就将我关在外面,这不合情理啊!”

“跟你说了酉正城门关闭,明早再来!”

“我说这位长官,我入城还家还有事要办。你放我进来,我定有重谢!”

“谁没事啊!城门关闭不能再开,明早再来!”门监尉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谁稀罕你的重谢!”

“喂!你这人怎如此不通情理?”那壮汉显然有些恼怒。

“不通情理?不通情理你能怎的?来个人都要通情理、坏规矩,这长安城门还守不守了?”门监尉没好气地说。

那青年壮汉身穿一件翠绿色锦缎绨袍,腰缠一条七宝金丝带,服饰豪奢,相貌也十分不凡,一双狮子眉下两只黄绿色的大眼,厚厚的嘴唇上焦黄的髭须翘起,显是胡人无疑,手中牵着的一匹金色大宛马更是神骏,马背上还挂着一副弓箭和几只獐、狍、野鸡,显是刚去终南山中打猎归来。

此时他也动了火气,隔着门讥讽道:“不稀罕?一个门监尉,从九品的小吏,一个月俸禄才有多少?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知道我是谁吗?”这话听起来完全是一副长安城中纨绔子弟的口吻。

城门内的门监尉却冷笑道:“一条小狗,乱吠什么?我管你是谁!告诉你,这里是长安城!大唐律是你敢不遵的吗?酉正闭门鼓后,除非军国大事,无故不得开启城门——‘犯夜者,笞二十’,放你进城,本吏跟你同罪!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五里外的客栈打个尖,等到明早巳正开城,自然放你进来。若再聒噪,夜叩城门,小心拿了你!”

话及于此,那大汉已无计可施,不服气地嘟囔了几句,正要牵马离开,却又赌了一口气,就偏不去客栈打尖,干脆就在城门洞里守上一夜。

“终有一天,我要让长安城的大门为我哥舒翰敞开!”他心中恨恨地想。

这个哥舒翰,本是突厥别支突骑施人,祖上是突骑施哥舒部落的首领,母亲是于阗国公主,家境豪富。三年前父亲哥舒道元去世,哥舒翰需按风俗客居长安三年,在长安期间,性格豪爽的他整日与一班游侠、胡商、浮浪子弟游猎胡闹。

今晨他去终南山中打猎,因一时兴起晚了归程……他想到晚上还约了些朋友在家中夜宴,自己这个主人如果不能出现,岂不是要被人家活活笑死?

他生了一肚子闷气,却偏偏无计可施,觉得自从娘胎里出来,还没受过如此轻视和委屈。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头脑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看来,无论自己在部落和族人里是怎样的尊贵,放到长安就是个单凭祖上功荫袭了个爵位的胡人。其实门监尉也并无过错。这些年来,自己在长安似乎非常风光;很多人讨好献媚,但实际上自己在他们眼中也就是个有钱的纨绔子弟而已……他清醒一阵,迷糊一阵,搂着他的大宛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巳正,城门徐徐打开,门监尉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憔悴的哥舒翰,他本料这个胡人会大闹一场,便让手下戒备,准备拿人。

哥舒翰却平静地向他一躬,出示了照身后便纵马入城。

这下子,反倒留下门监尉在原地忐忑不安起来:“咦?莫非这小子真有什么来头……?”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自此以后,哥舒翰的生活就起了些变化,他不再与酒肉朋友们牵狗架鹰的游猎,而是把自己关在府中习武、读书。他本就有一身神力,武艺也十分精湛,在书房中,他除研究了兵书之外,还最喜读一部《左氏春秋》,简直读到了手不释卷、废寝忘食的程度。

一年半之后,他客居长安的日子已满,便收拾了行装准备跟随一支西域的大商队返回安西。

这支商队中除了突骑施人之外,还有粟特、石国、康国、小勃律等丝路沿线各国的商旅,大家凑到一起,采购的量大,成本也就更低,将来一起登程返回也更为安全。商队中的一支需先到东都洛阳采购大量丝绸、瓷器等珍贵货物,哥舒翰便跟着一起来了。

他又怎能料到,这趟旅程中却暗藏着个巨大的凶险……

一年半的时间不过五百余天,在常人的一生中也算不得很长,对不少人来说基本就是在原地踏步,除了多吃了千余顿饭,其他却无甚改变。然而,在那些精于利用时间的人眼中,这段时间足够产生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或掌握了新的本领和技能,或经历了一番心灵涤荡后有所开悟,从而为自己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历程,或达到了一个新的人生高度。

可就在哥舒翰在家习武读书的短短这一年半之中,“百胜将军”张守珪却已经在幽州练成了一支精锐铁骑,他手下一彪神出鬼没的“捉生将”也被撒了出去,在连续取得了几场野战的胜利之后,磨刀霍霍的幽州铁骑终于全线出动,誓要讨还前番都山大败的血债。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第二回 张守珪扫北 颜真卿登科

潢水河溿,契丹秘密营地。

这一年半以来,屈烈和可突干的日子着实过得辛苦。

都山之战后,得意洋洋的突厥大军退走,却大肆向契丹人索要了许多牛羊牲畜和粮食——人家说的明白,出动了十万大军来给契丹人帮忙,不能饿着肚子回家。

这下子可把各部都搜刮得不轻,一时怨声载道,许多人都觉得突厥人更加贪婪无耻,名为支援,实则与打劫无异,等他们退走了,大唐定会兴兵讨伐,到时候全族的生死存亡都将悬于一线。

这都还罢了,毕竟牛羊和粮食都还能从大唐边境上抢回来。可没过半年,屈烈和可突干就开始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那些能在山林间来去如风的斥候和小股部队经常莫名其妙的受到袭扰——有的斥候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去边境“打草谷”的小部队则一夜之间全被杀死在宿营地里;有几位忠诚的将领被人下了毒,侥幸不死的也都成了废人。

一时间,各营地中流言四起……部众们都认为营中出了奸细,开始疑神疑鬼,相互猜忌起来。

屈烈和可突干心里发虚,下令斩杀了不少有嫌疑的人,但却丝毫没有作用。

又过了半年,幽州唐军一改以往重于防御的策略,开始频繁出动,一点点蚕食和压缩契丹人的领地,双方又有几次较大规模的接战,谁知道一直善于野战的契丹射雕人骑兵竟然一败再败,白白损失了不少人马之外一无所获。

唐军的这支幽州铁骑无论在器械、装备还是在人马素质方面都更胜一筹,在野战中几乎是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更要命的是,契丹人布下的圈套全部落空,而反过来却如遇到狡猾的猎手的狐狸一般,屡屡落入唐军的陷阱。

在最近的一场战役中,牙将李过折率领手下最精锐的五千骑兵正面遭遇了三千幽州铁骑,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就被击溃,人马折损了大半。

对契丹人来说,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惨败,战士们射出的羽箭弓弩明明射中了唐军的身体,却随着“”的一声脆响,被坚固的明光铠弹开去,即便有质量较好的铁质箭头射穿了对方的铠甲,却极少能造成严重的伤害。而幽州铁骑射来的箭矢上的钢质箭头却具有极为骇人的破甲效果,能够联发的弩机命中率极高,要不是李过折勇力过人,加上这五千精锐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被人家一战全歼也不是没有可能……

接到败报后,可突干大怒,当即要将吃了败仗的李过折斩首,亏得耶律涅礼等将领苦苦求情才罢。他余怒未消,传令将李过折狠狠抽了五十皮鞭才算罢了。

其实,屈烈和可突干早已明白,此战失利已经反映出了两军的实力差距。

答应来援的突厥援军也迟迟没有音信,在经历了连续几场失败后,契丹军队的士气落至冰点。

正在二人一筹莫展之时,有人来报:“大唐幽州节度使的特使王悔已到营外求见。”

屈烈和可突干大惊,牙帐现在所处的秘密营地连寻常的契丹部众都无从知晓,怎么大唐的特使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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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突干大喝一声:“叫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位白面长须,相貌俊朗的唐军官吏从帐昂首而入,行了个军礼道:“大唐幽州节度使之特使,掌书记王悔见过二王。”

可突干挥起大手,往座下的一块虎皮上狠狠一拍,嚎叫道:“来人,先给我绑了!”此时,他嗓门越大,却越显得色厉内荏。

几名刀斧手立即从帐外涌了进来,手拿绳索,就要将王悔绑了拖出去砍头。

王悔却毫不慌张,他站在原地,肩膀一抖,甩脱了几名刀斧手,仰头“哈哈哈”的一阵大笑,又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屈烈忙喝退刀斧手,问道:“有什么可惜的?”

王悔正要背着手自己走出大帐,听他来问,转身回答道:“我来救你们的命,你们却要杀我,白白断送了这营地里的三万三千部众,岂不是可惜?”

屈烈大惊,忙道:“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三万三千部众?”

王悔笑道:“何止这个营地?五十里外的南营还有部众四万一千,百里外的河谷营地部众为三万六千,我说的可对么?”

这话一出,屈烈和可突干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三个秘密营地都是刚刚设立不久的,除了他们自己和少数几个心腹之外,没有人知道,怎么这个初来乍到的唐使却能了解的如此清楚?

显而易见,这三处营地早就处于对方的监控之下了,若是他们冷不防地前去偷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突干狡猾多智,见王悔说破了己方的底细,便忙喝退了刀斧手,换上一副笑脸问道:“来使有何赐教?”

王悔见对方已被震慑住了,便将来意说了一番:“二王如果愿意从此一心归附大唐,张节度答应既往不咎——毕竟都山之战的主谋是突厥而非契丹,大唐只向突厥问罪,胁从不问!”

随后,王悔又耐心地将成破利害剖析了一番,屈烈和可突干二人如何能不明白当前的处境?没有突厥大军的支持,如果此时与唐军硬杠,他们所率的部落必然陷入毁灭,当今之际,只能先暂时投降,将来再做打算。

二人打定了主意,便答应投降,又留王悔在牙帐内饮宴,顺便商议一些条件。

王悔知二人有诈,也不说破,与同来的一位名叫窣干的副使秘密计议了一番,由副使回行营汇报,他自己则留在契丹牙帐继续安抚。

“二贼实是诈降,告知大帅,可按照备案应对。”王悔见左右无人,轻声对副使窣干说道。

“明白!”窣干点了点头,便带随从打马而去。

……

十日之后,之前屈烈和可突干一直期盼着的六万突厥援军才匆匆赶到原定的会师地——位于老哈河上游的紫蒙川。都山之战后,突厥立即遭遇到了来自大唐河东、河西、朔方、安西等各镇唐军的猛烈反击,损兵折将,丢失了不少牧场和牲畜。

在左相梅录啜的反复劝说下,毗伽可汗才不情愿地派出这六万人马驰援契丹。

梅录啜亲自统兵,他想地明白:此番明面上说是“驰援”,只不过是寻机会从契丹人这里将自己的损失补回来而已;同时“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鼓动契丹在河北道这么一闹,或可逼得大唐从西北各镇调兵遣将来援,从而让突厥重新夺回战争的主动权。

“再说,老掉了牙的毗伽可汗也早该把汗位让给我了……”他骑在马上,得意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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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与可突干的约定,突厥大军渡过白狼水后与契丹人会师,然后直逼营州的平卢军大营,据说上次在都山之战中逃走的唐将邬知义就在那里驻守……¬先拔掉这支唐军的东北前哨上的钉子,诱使在幽州的张守珪派兵来援,再在半路上打他个伏击,一口气吃掉幽州军……那可是个天大的便宜。

“报!前方没有发现契丹人踪迹……”,有飞马斥候来报。

“娘的,屈烈和可突干两条狗干什么吃的?”梅录啜气愤地想。他内心中从来没有把这两位契丹王当做盟友,而只当他们是可以利用的走狗。

“再探再报!”他不耐烦地说道。

就在这时,只听三声号炮响起,四面喊杀声震天,伏兵四起,到处都是打着赤红色飞龙军旗的唐兵唐将。

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登时将毫无防备的突厥骑兵射地人仰马翻,阵脚大乱。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一队人和马都披着重甲的幽州铁骑隆隆的压了上来,一柄柄长矛闪着寒森森的白光,将挡在他们马前的突厥骑兵挑于马下。有些勇敢的突厥射手立即还击,拉弓放箭,可是这队唐军的重甲极为坚固,将弓弩造成的杀伤降到了最低,而唐军中的骑射手则立即平端手中的连弩展开回射,又是一阵箭雨过后,不少突厥射手连人带马都被射成了刺猬。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座小山丘上闪出一彪军马,当先一位胡须斑白的金甲唐将,手持令旗坐镇指挥,正是“百胜将军”张守珪。

旁边有人用高杆挑起两颗人头来,用突厥语对梅录啜等人喊道:“屈烈、可突干人头在此,契丹人已经投降了!”

梅录啜大惊失色,虽然看不真切,但见此情形也知对方所言非虚,忙令手下诸将掩护,他自己则率着亲兵侍卫夺路而逃。

主帅一逃,六万突厥大军立即已被唐军分割包围成了数段,首尾不能相顾,只得各自为战。张守珪手中令旗挥动,漫山遍野的唐军便如影随形般包抄了上来。

梅录啜先是往西逃窜,当先遇到一位身材胖大魁梧的唐将引一彪军拦住去路,头带大檐巨鳌吞天盔,斗大的赤红色盔缨冲天,身披金色山纹明光铠,手持一柄长柄鬼头大刀,犹如天将一般,威风凛凛。

他大喝一声:“贼酋,留下脑袋,放你过去!”

突厥猛将阿史纳乌仁怒喝一声,骂道:“小子安敢撒野!”当即催动战马,晃手中马槊直取那员唐将,岂料战不到十个回合,那唐将手起刀落,将他斩于马下。

梅录啜见事不好,忙率军逃窜,唐军随后掩杀。

那唐将身后又跟着数员将校,各个如凶神恶煞一般,手段十分了得。有一个使凤翅鎏金镗的,又有一个使铁蒺藜骨朵的,都是力大无比,上前阻截的突厥兵将的手中的兵器只要被碰上,十有八九都被震飞,脑袋上再挨一下,登时脑浆迸裂;有一个白面使蛇矛的,枪法狠辣,一连被他挑翻了三五个突厥骑士;还有一个使用弓箭的更是刁钻,远远见梅录啜正逃,也不瞄准,抬手就是一箭,随着“吱”的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那箭不偏不倚正射中梅录啜的后脑,只听“”的一声,梅录啜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下马去,那顶金盔登时被从他头上打落,要不是距离实在太远,宝盔也实在结实,此刻他已成了箭下的死鬼。

梅录啜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恋战,不要命也似的逃窜,亏得心腹将校们舍死忘生保他,这才逃了条性命,败兵狼狈退回国去了。

紫蒙川一战,但六万突厥大军足足折损了三万有余,在这之前,契丹牙将李过折在王悔的鼓动下发动兵变,将屈烈和可突干斩首,在唐军的配合下,负隅顽抗的契丹部众也死的死,逃的逃,唐军大获全胜,一雪前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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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二月初二。

宵禁刚过,被春霖浸染着的洛阳城就早早醒了过来,今天是进士科举试放榜的日子,洛水南滨观德坊的礼部东墙前早已围成了里三层外三层。

今年被取中的举子只有二十六位,才占了全部的八百来人中极少的一部分,多数人只能落个榜上无名的结果——他们有的人表情木然,有的呆立着不动,有人正偷偷用衣袖拭去泪水,有人则聚在一起借高声的谈笑掩盖内心的失意……

对这里的许多人来说,落榜不仅意味着多年的寒窗苦读毫无结果,还意味着妻子的失望、兄嫂的白眼和村人的讥笑……除非他们放下书本,拿起锄头,从此在烈日下土里刨食。

圣人说“贫贱不能移”,这固然对,但也没有谁真地甘于贫贱,或许这句话也只有从已经从贫贱中摆脱出来的口中说出,才有意义。

有人正蹒跚着离去,丢下一把破油纸伞在地上随风滚动……

“高大兄!”有个清朗的声音唤他道。

失魂落魄的高适停了脚步,转头来看。

一位身穿浅灰色绨袍的青年跑到他的身边,替他撑起伞,安慰道:“大兄莫要气馁!来年咱们再战科场!”另一位身穿褐色绨袍的青年也上前劝慰。

高适那高大的身躯紧紧裹在淡薄的旧缊袍里,额前的头发也打了绺,神情萧索。他认出这两人是自己的诗文好友杜甫和岑参,心中一酸,喃喃道:“三次了……落第三次了……还有来年么?”他家境贫寒,如今过而立之年,已接连三次落榜,身上盘缠也早已花了个精光。

杜甫和岑参年纪都小他许多,家境都还不错,故此虽也都榜上无名,但也并不如高适这般灰心至极,只得出言安慰。

杜甫见远处通津渠边的空地上已支起几处朝食摊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便招呼二人过去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出摊的老汉见有新客到,连忙招呼:“三位小郎喝汤饼嘞!”

三人点了吃食。不一会儿,老汉就用三只粗白瓷大碗将热腾腾的汤饼盛了上来,又麻利地用竹蔑盘送上六个胡饼。

半碗热汤饼下肚,三人热汗直冒,高适的情绪也稍好了一点。

那老汉极为热情,格外关照这三位读书人,又给他们送了三碟切得细细的老醋水芹小菜。他一面忙活一面闲唠道:“一看三位小郎就是读书有礼的斯文人。不像俺家那个,横没点出息!”

“阿丈贵姓咯?家中郎君在哪里高就?”岑参的红脸堂上还有对酒窝,显得十分俏皮,他性格开朗,最爱与人闲聊,见老汉热情豁达,正对了脾气。

“免贵姓严。严实的‘严’,”老汉回道,又有些无奈地说:“他能有什么狗屁高就嘞?狗崽子读几年书就不读了,专门游手好闲。这不,又是一连十来天不着家!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

岑参忙安慰道:“阿丈莫要着恼,儿孙自有儿孙福,慢慢就好了!”

老汉笑着恭维说:“他要有诸位读书郎一半本事,将来能考个功名,俺就心满意足了。”

岑参脸上一红,没有接话,高适、杜甫也都面露尴尬。

严老汉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忙岔开话题道:“三位郎君可知道今天还有大热闹吗?”

岑参笑问道:“阿丈说的是幽州张节度献捷的事吗?”

严老汉连连点头道:“是嘞!是嘞!今天是个大日子嘞!辰时初刻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后晌张节度押了一万多契丹俘虏来向圣人献捷,之后天津桥广场还有击鞠可看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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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不假,辰时初刻,洛阳城内已是万人空巷,定鼎门大街两侧人头攒动。

“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嘞!”随着人群中一声高喊,定鼎门大街沸腾了。

十几位穿红色葛麻缊袍,绿帻包头的闲汉组成的“进士团”引导着游街的队伍缓缓而来。前面最年长的一位鸣锣开道,他身后两名大汉高声吆喝着吉语;随后而来的十名吹鼓手都鼓腮咬唇,手舞足蹈,使出了他们看家的本领,将手中的乐器闹得震天响;每走一段,还会有 “花炮手”跑到街边“噼里啪啦”地放一串鞭炮;又有踩着高跷的“散花郎”不断的向空中挥洒着杏花花瓣……

在身着崭新军服的佩刀府兵的护持下,新科进士的马队缓缓到来。

他们已经换上了簇新的袍服,大红色的彩缎绸花系在胸前,就连他们骑乘的骏马都是玉镫金鞍,钩臆带上挂着火红的繁缨,看上去光鲜明亮,神气十足。

人们的情绪立即被推上了高潮,拍掌声、欢笑声和赞美声不绝于耳!热情的姑娘们早已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裙,装扮上了最美的妆容,毫不客气地将蓝中的花瓣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意中人”头上洒去……

队伍中最受姑娘们关注的要数今年的“探花郎”颜真卿了,他只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饱满的额头上一对黑鬒鬒的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他嘴角矜持地微微翘起,露出一点含蓄的微笑。他出身琅琊颜氏,文章、诗赋都属于同年中的佼佼者,加之其遒劲的书法、英挺的姿容和遍布士林的贤名,甚至得到了在东都致仕的宋璟老相公的垂青。





还有人说,他原本可高中甲科头名状元,只是中书令张九龄相公在最后一刻起了佑才之心,硬生生地将他的名字后挪了两位,放在了甲科第三的位置上……

这一天,进士们多年的寒窗苦读到底是换来了飞越龙门的冲天一跃!在绚丽的杏花天雨之中,他们跨过宏伟的天津桥,向洛北巍峨矗立的五凤楼缓缓而去——那里有他们的锦绣前程,也有看不到的阴谋和牺牲。科场上的比试刚刚结束,一场新的角逐即将展开……

就在这时,钟鼓楼方向传来了洪亮而悠远的钟声,一道璀璨的阳光穿过阴沉灰暗的云层,笔直照射在巍峨雄伟的五凤楼上。

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叹,一道又一道的金色光柱相继洞穿了天际的云层,将整个洛阳城笼罩了起来……

人们都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撼了,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捋着胡须感叹道:“金光普照,天佑大唐嘞!”

在街边追逐玩耍的儿童唱起了一首五言歌谣:

“黄河三尺鲤,
本在孟津居,
点额不成龙,
归来伴凡鱼。”

高适、岑参、杜甫三人挤在人群中里看了新科进士跨马游街之后,又听到了那首童谣,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沿洛水南岸缓缓而行,一时都默默无言。

没走多远,就见不远处旧中桥附近乱哄哄地围了一群人,还夹杂着厮打、叫骂之声,三人便走上前去一看究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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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令张九龄从政事堂里出来,心情略显沉重。

他的胡须斑白,白净的脸上已有了些皱纹,眉头深深拧成了一个“川”字,正在回想刚才君臣奏对时的情景。



天子有意任命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为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三品,那便是赋予他入政事堂作宰相的资格了。但作为执政秉笔的首席宰相,张九龄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要成为“宰相”,需要的是长远的眼光、宏大的格局以及燮理群僚的能力,而张守珪作为一名显赫的“军事明星”,在这些方面似乎还远远不够。

他诚恳进谏道:“宰相的职责是代天理物,干系重大。不是可以用来封赏有功之臣的普通官职,还请陛下明鉴。”

天子李隆基微笑着问道:“那么,只给他加个虚衔呢?”

面对天子的让步,张九龄仍坚持道:“古人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司也’。假如张守珪才破契丹,陛下即以之为宰相,那么,如果将来他平定了奚和突厥,陛下又以何赏之?”

此话一出,政事堂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礼部尚书李林甫出来打了圆场,他微笑道:“陛下圣明,优渥功臣,我等与众同僚均感激涕零。张守珪有二子皆已成人,不如并授此二子为朝廷散官,既全了朝廷法度,又表了功臣守土破敌之功。不知圣意如何?”

天子点头道:“甚好!”转而向门下侍中裴耀卿问道:“裴公以为呢?”

白发苍苍的裴耀卿恭敬地回奏道:“臣附议。”

“好!幽州节度使、原御史中丞张守珪左迁为御史大夫……”他沉吟了一下,似乎仍在犹豫是否将“同中书门下三品”几个字加上,但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拜右羽林大将军。并赐其二子官职。中书令,你看如何?”

“臣无异议!”张九龄也只得表示赞同。

接下来,君臣人等又将新科举人朝拜觐见,幽州节度府的献捷大礼,以及在五凤楼酺宴等诸事一一议了,天子才起驾回宫去了……

这时,李林甫也跟了出来。

他对张九龄叉手施礼,笑道:“相公以大局出发,陛下自是清楚的。只不过自前隋起,东北边患不断,先是有渤海靺鞨,后又有契丹和奚。张守珪这两年打的好啊,打出了大唐的威风,更打出了陛下的面子。圣人从重优渥一些,也实为常情啊。”

张九龄忙还礼道:“李公说的是。但我等皆位处中枢,身负社稷,当为天子择百官,进贤能,查漏补缺,进尽忠言。仆只是担心卓拔边将过甚,引得各藩镇纷纷效仿,进而生出好大喜功之心,擅起刀兵,恐非社稷之福啊。”

李林甫微笑着宽慰道:“圣人虚怀若谷,已采纳相公的进谏,大可宽心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施礼作别。

看着李林甫的背影,张九龄又仔细的捋了一下自己奏对中的立场,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时时自省的习惯,心想:“究竟是我对张守珪心存偏见而过于敏感了呢?还是嫉贤妒能,排挤后进?”

李林甫说的也没错,两年前的都山大败,六千唐军将士战死沙场,而当张守珪到任幽州节度使以后,敌我形势几乎立即逆转,他不仅用漂亮的反间计出掉了屈烈和可突干,还在紫蒙州截击了正长途奔袭而来的突厥援兵,大获全胜。

天子闻报大喜,立即降旨召张守珪进东都献捷,意图也非常明显:朝廷表彰幽州节度府,即是表彰各藩镇的守土之功,更是激励各镇边将为国奋战。

张九龄心及于此,眉心已凝成了个疙瘩。近年来,他心中总有种隐忧:虽然刚满五十岁的天子英明果决,立国以逾百年的大唐国力日益强盛,但某些微妙的变化却已在看不见的地方萌生了。

“福兮?祸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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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董家楼和诗 天津桥献捷

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扫北,在紫蒙川大破突厥和契丹的捷报早就在东都洛阳的坊间传开了。

东都的百姓们人人喜气洋洋,都觉得扬眉吐气。

而今天更是个热闹的日子,上午是新科进士跨马游街,过了晌午,幽州节度府要来东都向天子献捷。

一条洛水把洛阳分成了洛南、洛北。

洛北除了宫城、皇城之外,还有围绕北市而建的二十九坊。北市漕运方便,故而从水路进出的大宗货物,如丝绸、瓷器、木材与香料等均在此进行;洛南七十四坊,设了西、南两市——南市店铺林立,市民所需的各类金银珠宝、丝绸布匹、果蔬五谷、百货日用等应有尽有;西市则相对偏远,靠近南郊,故主要进行牲畜、粮食、农具的交易。

而位于洛滨坊的东都第一名店董家楼,因为毗邻天津桥和定鼎门大街,是观看热闹的绝好去处,故此楼内一层、二层靠窗的酒桌头几天就被人定走了。

此时,就连平日里包桌钱贵得令人咂舌,今天又水涨船高翻了三倍的三楼雅间也被人包了,掌柜的已经乐开了花,这东都洛阳就是不缺有人钱啊。

这三楼的雅间名曰“问月”,正是当初李白醉吟“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之处,位于酒楼最高层,雕梁画栋,陈设豪阔,器具极为讲究,室内开着两扇宽大的窗户,一扇与天津桥遥遥相对,一扇朝定鼎门大街敞开,视野广阔,时有带着春草香味的河风吹过,令人畅然。

这时,伙计已经将一桌上好酒菜布了上来,满满地摆了一桌。席中有:

龟鹿高汤浇早春露葵、小鲜河虾爆炒邙山新韭、薄如蝉翼的鲈鱼脍、胡炉嫩烤小羊肩,又有一尊邢州窑白釉大罐被端了上来,里面盛的是由鹿筋、熊腱、海参、松茸、冬瓜炖出的“五福交运汤”;还有一只越州窑青瓷大凹盘,呈上来由鸡、鸭、鹌鹑、斑鸠、野雉、肉鸽、鹧鸪等与萝卜、莴苣、芋头小块一起红烩而成的“百鸟朝凤”,这其中许多菜品,寻常人等莫说吃过,就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最令人咂舌的是,桌子正中摆上了一条新烹的金色大鲤,由一只秘色瓷莲花大盘盛着,见那鱼身弯曲、鱼尾舒张,浑身切花勾芡后用热油反复淋过,已呈蓬开的松球状,浇了由红果酱与蔗糖、香醋熬成的橘红色汤汁,鱼头高高昂起、鱼口中衔一朵茶盏大的粉白芍药花,仿佛正在摆尾奋鳍地飞跃龙门,真是“色、香、味、意、形”俱全。

其余的荤素菜肴皆备,干酪乳品俱有,直将一张大桌摆的满满当当,不在话下。

董掌柜极会做人,他挑了一坛自酿芳香四溢陈年的“牡丹醉”,送上了楼来,要亲自为如此舍得掏钱的贵宾敬一杯酒。

“问月”雅间内有五位客人,其中一个他是认得的,此人头带黑帻,生的眉目伶俐,名叫严庄,是本地的土著,因为读过几年书,常在市中给人做执笔买办,却听说他沾染了赌博的恶习,偷偷将在安众坊的三套房子卖掉了两套还债,把他老爹气个半死。严庄平日虽然游手好闲,但却喜欢与人厮混,也来过几次董家楼,董掌柜虽然识得他,但心里却有些看不起他,故此也没什么深交。

岂料,今天他却引着四个客人来到董家楼。其中一位衣着豪阔的胡人壮汉二话不说,便掏钱将“问月”雅间包下,又要了一桌上等酒席。

董掌柜见财神爷上门,哪敢怠慢?他拉着正忙着跑进跑出张罗的严庄为他引荐几位贵客。

“这小子,八成是从东市上结识了这等豪阔的胡商……”董掌柜一边陪着笑,一边暗暗念起了他的生意经:“以后不妨多结识些三市的买办,让他们把有钱的商贾都引来才好。”这下子,他自然与严庄更“有交情”了些。

严庄首先为董掌柜介绍了领头的这位胡商。

只见此人相貌雄奇,狮鼻阔口,虬髯焦黄,头戴一顶翠绿色杭绸硬角幞头,顶门镶一块碧绿色翡翠,身上穿一件墨绿色锦缎绨袍,左右手各带一只镶着硕大的红、绿宝石戒指……一看就是腰缠万贯,花钱不眨眼的主儿。

在董掌柜的眼中,有了这位名叫哥舒翰胡商的映衬,他旁边三个衣着朴素的读书人也都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估计都是落榜的,要不早跟着跨马游街去了!”董掌柜一边敬酒,一边暗想道。经营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着实不差。

这三人正是落榜的高适、杜甫和岑参。

他们看了进士游街后,便沿洛水南堤散步,在旧中桥附近恰巧遇到卖朝食的严老汉和他的儿子严庄被赌坊的人殴打讨债。

三个读书人见严老汉着实可怜,这才出于义愤上前阻拦,却被无赖们围了,一时难以脱身。

眼见对方人多,他们就要眼前亏,却不料杀出个哥舒翰来。

他恩威并施,在接连放翻了五六个无赖后,又拿出钱来替严庄还了赌债,恐吓得无赖们再也不敢报复,才了了这场风波。

经此“一役”,哥舒翰与三位读书人彼此欣赏,十分投机。他又随口说起想找地方看献捷大礼。

严庄正是个好事的,一听就来了精神,便引着他们一起来董家楼。

哥舒翰不怕花钱,当即包了最贵的雅间,又叫了酒席,招待诸人一边吃喝,一边等看献捷的盛况。

董掌柜敬完酒后当才下楼去忙,诸人又是几杯“牡丹醉”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原来,严庄前不久又欠下不少赌债。正走投无路间,碰巧遇到几位幽州的客人,说幽州节度使行营要雇一名执笔买办,这正对了严庄的路,他被录用后,一直忙了十来天,今早才领了赏钱回家。他挤在人群中看了进士游街后,正遇上了收摊回家的阿爷,却又被赌坊的人拦路讨债……他向哥舒翰等人再次敬酒致谢后,又将自己在幽州节度使行营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他语言风趣,又刻意收敛了身上的市井习气,却也不讨人厌。

很快,几个年轻人就熟络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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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这座伟大帝国的皇帝,各族共所敬仰的“天可汗”李隆基头戴缀有十二串晶莹玉珠的冕旒冠,身穿绣着日、月、星、龙等十二种花纹的玄色纁裳,在文武百官、各国使节的簇拥下驾临五凤楼。

他刚五十岁的年纪,红润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皱纹,一对黑色眸子如星辰般闪亮,又如幽潭般深不见底,高挺的鼻梁与薄厚适中的嘴唇,配上光洁整齐的五缕长髯,完美的勾勒出一张线条明朗的英俊面容。他身材修长、肩膀宽厚,举手投足沉稳而有力,一举一动潇洒而端庄。身后的文武百官,或峨冠博带,或绣袍金甲,一个个神态庄严;各邦使节也都身着本族盛装,一个个雍容肃穆。

此时五凤楼下已全部戒严,看热闹的老百姓只能隔着洛水远远地望见那顶黄罗伞盖,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很多人激动不已……许多翁媪已摆设了香案,远远地朝那里焚香叩首。

为了维护献捷大礼的治安,礼部尚书李林甫宛如一位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把一切都布置地井井有条:

整个洛阳城中可谓是外松内紧——五凤楼上下,天津桥广场、洛北内城和定鼎门大街周围都由三万北衙禁军和一万河南府兵值守戒备。此外,无数的不良人、暗探、巡察、白衣内卫分散于人群之中。河南丞严安之令人在要害地方划定了警戒线,并严令围观百姓不得逾越,告示曰:“犯此者死”。

随着三声号炮响起,一阵嘈杂的声浪从洛阳南城的定鼎门方向涌了过来,许多燕雀似乎受到了惊吓,仓惶地飞入城北高大的屋檐和树冠中去了。

一场规模空前的献捷大礼展现在洛阳百姓们的眼前。

宽阔的定鼎门大街上銮铃声大作,五百骑兵分作五队徐徐而来,他们是幽州铁骑的先导依仗。

当先而来的第一队唐军,胯下骑的都是枣红马,他们单手擎着红色朱雀帜,腰挎长短两把横刀,犹如一片熊熊燃烧的燎原火焰——在战场上,横刀是最常用的劈杀武器,幽州铁骑的一个主要敌人是惯于草原作战的突厥骑兵,而大唐横刀的刀身修长、刀头尖利,质地精良的钢制刀刃特别善于劈刺砍杀,可以直接刺穿对手的皮制铠甲。

第二队唐兵骑跨黄骠马,擎着赭色飞熊帜,方阵中的武士都格外健硕,他们人手一柄森然巨斧——无论是在行军中开山辟路,还是面对身披铁甲的步骑,巨斧都可以做到无坚不摧。近两年来,幽州的巨斧战阵不知道砍杀了突厥多少珍贵的重装骑兵!这片方阵中升腾着一片肃杀之气,犹如盘古劈开混沌后初现的玄黄大地。

随后,擎着银色白虎帜的骑射方阵犹如踏浪而来一般,阵中骑射手的胯下皆是白龙驹,身后都背着一张红色弩机,犹如茫茫雪原中傲然盛开的朵朵红梅。大唐骑射纵横天下,随着马镫的标准化配备,马上弓弩的准确性得以大幅度提升,并可以实现两箭联发,骑射手佩戴一百三十支三棱透甲矢,经常是敌人还未到身前,就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铁青马!青龙帜!——林立的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幽冥的青光,犹如一片急速前进的神秘的针叶林!长矛是唐军马步两军中最常见的武器,当骑兵发起集团冲锋的时候,当步兵列成防御大阵的时候,林立的长矛会立即在锋线上组合成一头浑身长满巨刺的嗜血怪兽,任何敌手在他们骇人的巨刺之前都不过是一堆腐肉而已。



突然,街头响起了百姓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一座玄甲大阵分外引人注目,阵中手擎黑色玄武帜的将士们的身材也格外魁伟,他们胯下骑着的乌骓马也都分外高大,最特别的是,他们手中那一柄柄寒森森、冷飕飕的长刀——刀身长达九尺,刀头呈独特的三尖两刃形,这支黑衣、玄甲的方阵犹如远古洪荒时代泛滥大地的黑色波涛,裹挟着滔天巨浪席地而来。

有人兴奋地大喊:“快看啊,大唐陌刀队!”

“是啊!大唐陌刀队!战无不胜!”

手持陌刀的唐军将士们也深受鼓舞。

随着一声号令,他们口中齐声“嘿!”的一声呼喝,便将手中的陌刀高高举起!

队伍的上空立即打起了一道道雳闪!

夹道围观的人们先是感到一股莫名奇妙的寒意,随即就又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疯狂的欢呼声: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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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风猎猎,旗帜上的神兽都如活了一般在半空中起舞飞翔,骠骑兵们昂首端坐,胯下骏马的步伐丝毫不乱,引导着后队赳赳向前。

人们向他们的身后看去,三部战车正辚辚而来。

前头两部战车分列左右。

左侧为纛旗车,一只高三丈的玄色大纛笔直立在车上,两名身着玄甲、戴玄铁护面的护纛手如两座黑铁塔一样昂昂分立。

右侧为帅旗车,碗口般粗细的旗杆也高三丈,杆顶雪亮的旗枪下悬一对蓬松的斑斓豹尾,月白色锦缎帅旗上书“敕封大唐幽州节度使兼御史中丞、营州都督领河北道行军总管”的字样,两名身着银光铠、戴亮银罩面的护旗手如执金刚般左右护持。

后面一部骖马战车尤其引人注目!

这部车上加装了金色的护甲,一名身着金色明光铠、戴金色护面,身材魁伟犹如天神一般的巨汉单手护持着一杆高三丈三尺的巨型军旗。旗杆顶端那支金光四射的三叉戟下飘洒着斗大的红缨,赤红色的旗面上绣一个斗大的金色“唐”字,宛如天空中的一轮似火骄阳,耀人眼目。

百姓的欢呼声更是如春潮般涌动。

是的!这就是大唐的军旗!这面旗帜所树立的地方,就是大唐天兵抵达的标志!

突然,一道金色长虹平地而起,两千大唐精骑猛士身着耀眼夺目的明光铠,骑着如游龙腾蛟般的战马沿着定鼎门大街缓缓奔来!

他们每百骑为一个方阵,队尾足足延伸到城门之外,他们明亮的铁盔上插着长长的雁翎,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充满杀机的钢铁从林。

他们身上用皮绦结束整齐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刺眼的寒光;他们胯下的战马也都带着骇人的面甲,寒森森的反光和在战马眼部留出的巨大窟窿,引发了视觉上的错觉,让这些本就扬鬃奋蹄、高大剽悍的动物看上去更像一只只可怕的食肉猛兽。

骑乘在这些猛兽身上的战士们正在用浑厚的声音吼唱着大唐军歌《秦王破阵》: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当雄浑的歌声飞扬到高大的五凤楼上的时候,即便是性格深沉、矜持稳重的宰相张九龄也已被深深地震撼了。

是的,无论是谁,只要他有血,有肉,有灵魂,便不可能不被这充满血性的军歌中蕴含的那足以吞食天地的巨大气魄所震撼。

天子李隆基激动地站起身来,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

他血液中某些被封藏的记忆被这《破阵乐》瞬间点燃,他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太宗皇帝的血液而骄傲!

歌声方住。只听有人大喊:“快看,快看,俘虏押上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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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董家楼中的哥舒翰、高适、杜甫、岑参、严庄五人早已看得心潮澎湃,仿佛大唐的赫赫军威已经浸染到他们的热血之中!

他们干脆都换了大碗,肆意畅饮才觉痛快!

高适已有五六分醉意,击箸高唱:

征马嘶长路,离人挹佩刀。
客来东道远,归去北风高。
时候何萧索,乡心正郁陶。
传君遇知己,行日有绨袍。

唱罢,眼中已涌出两行热泪。

这些年他为了讨个功名而苦苦奔走,也着实遭了不少白眼和委屈,这些情绪平日聚积在心里,今天才好不容易借着酒意抒发了出来。

哥舒翰端了一碗酒递给高适,又自斟一碗陪着饮了。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完全能够理解这位读书人心中的苦闷。

岑参起身说道:“达夫兄,好一个‘客来东道远,归去北风高’。我要学张节度,去边塞建立一番功勋!且听阿弟和君一首!”说罢,他操着荆襄口音的官话击箸和韵唱道:

骢马五花毛,青云归处高。
霜随驱夏暑,风逐振江涛。
执简皆推直,勤王岂告劳。
帝城谁不恋,回望动离骚。

“好!”

岑参还未唱毕,众人已大声称赞。

他大笑着将一碗酒仰脖饮下。

他年纪较轻,性格爽朗,诗句中更多了些豪气,令人精神一振。

哥舒翰赞道:“高大弟的苍凉深远,岑小弟的豪气干云!痛快!痛快!”也“咕咚咚”地将一碗饮下,转头向杜甫道:“杜二弟,你也来。”

杜甫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眼前威武的唐军,他又联想起当年那场都山大战之后疆场上的画面——如血的夕阳中,六千多阵亡的唐军将士的尸体铺满了荒凉的丘陵和草原,还没死绝的战马发出凄凉的哀鸣。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竟晶莹的满是泪光,缓缓转韵唱道: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杜甫的吟唱才歇,高适赞道:“正是!《孙子兵法》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子美此诗暗合兵法,且立意深远,上品也!”

哥舒翰却不以为然,大嘴一咧,对杜甫笑道:“子美,不是阿兄虚言,这兵法是兵法,打仗是打仗,男儿建功立业还需一刀一枪,上阵杀敌。要是让我遇上北狄杂胡,便有多少杀多少,若不投降,我就这么一刀……”他晃悠悠地挥掌,向正在添酒的严庄脖子上作势一挥,严庄也配合着做个鬼脸,“啊!”的大叫了一声,众人都被他逗得大笑起来。

杜甫端起酒碗,对哥舒翰说:“哥舒大兄,阿弟敬你一碗。等你将来登坛拜将,阿弟写一首新诗为大兄庆功!”

哥舒翰开怀大笑,声振屋瓦,又端起一碗酒仰头尽了。

此时轮到了严庄。

他已喝地面红耳赤,与几人相处的这小半日,他身上的几分男儿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遂也端起一碗酒,起身对众人说道:“小弟严庄,一个不成器的混人,枉费了爷娘教养的一番心血。今天得遇哥舒大兄与诸位郎君,才觉不可将此生虚度!只是小弟诗文已经搁下许久,比不上三位,便借唱一首坊间正盛传的《凉州词》助兴吧!”

言罢,他仰头将酒喝下。

他喝得甚急,酒水淅淅沥沥沿嘴角洒了不少,弄湿了前襟却也并不在意。只听他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此《凉州曲》正被大街小巷传唱,风靡神州。

诸人纷纷击箸高声以和之,“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歌声回荡在洛水河畔,袅袅不绝……

严庄歌罢收声,眼角竟也已泛起了点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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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确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若不是今日一番机缘巧遇几人,恐怕未来仍旧是稀里糊涂地在街头混日子,的确也动了一番建功立业的念头。

哥舒翰忽地站起身来,一手端着酒碗,一手高举空中,双肩快速的前后抖动,粗大的腰身宛如西域舞娘般摇摆,只是那张生满焦黄胡须的大脸上哪有半点舞娘的娇艳妩媚?

众人见了,尽皆绝倒。

正嬉笑间,他忽然停了胡舞,蓦地用他粗豪的嗓音唱起那首风靡大唐的五律: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歌罢,周围却仍静悄悄的,众人似乎仍陶醉在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宏大蓬勃的诗意之中……

哥舒翰仰头饮了一大碗,大步迈到窗前,张开双臂,对着波光粼粼的洛水和巍峨壮丽的五凤楼发疯般地大声呼喊道:

“大唐!我要做你的英雄!”

这犹如洪钟般响亮的呐喊远远地传开了去,楼下的食客和十字街上的观看献捷的百姓闻声都向这边观望。

然而,并没有人嘲笑这位大汉,人群中反而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

“好啊——!”

这就是大唐!

他以博大的胸怀容纳着每一位热爱他的人;

又用无比的辉煌激励着每一颗为他跳动的心。

……

在两千名盔明甲亮的唐军押解下,三千名契丹俘虏已经出现在东都洛阳街头。

与人们的想象大相径庭的是,这群俘虏非但不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更没有肢残臂断,缺耳少眼。他们留着本民族特有的髡发,面孔略扁,眼鼻较小,嘴唇厚实,身上穿着右衽的皮袍,蹬着用麻绳或皮条捆扎着的翻毛皮靴,一个个身材健壮,两臂粗大且臂骨略长,双腿略短而膝盖外翻,一看便是从小就骑马射箭的契丹“射雕人”。

虽然他们的手臂都被一条长绳捆拴在了一起,但仍保持着战士的自尊,倔强地昂着头颅向前走去。

然而,围观的百姓们不仅没有为此感到愤怒,反而对他们产生出一丝怜悯——在他们看来,只有勇敢的战士才配成为大唐“王师”的对手。

而无论多么强大的对手,在面对唐军的时候,命运之神对他们都是不公的,因为他们注定只能扮演失败者的角色。

故此,一旦他们放下武器,给予他们一定程度的尊重,既是对大唐“王师”声誉的某种维护。

虽然在坊间被谬传为“有一万多人”的俘虏实际上只有三千,却也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被全部押解到五凤楼下的广场上。

相比从幽州到洛阳,定鼎门内的这段路程并不算很长,但俘虏们的内心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睁大了双眼,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梦境中一样令人难以置信——天可汗的皇宫就像白马仙人所居的马盂山一样高大,天津桥下的洛水就像青牛仙女家乡的湟水一样宽阔,洛阳城中的房屋如同平地松林里的松柏一样稠密,这里的人口就像木叶山中的树叶一样众多……此时,他们才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原本高昂的头颅。

天津桥下,在贵族们的带领下,他们口中念叨着“天可汗!天可汗!”全都软软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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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戴进德冠,身着深绯色朝服,系十一銙金带的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已经来到五凤楼上,跪倒在天子李隆基面前,捧着手中的象牙笏板奏道:

“幽州节度使兼御史中丞、营州都督领河北道行军总管,臣张守珪俯首跪奏:开元二十二年冬月乙巳,逆酋屈烈、可突干,恬忘天恩,归而复叛,承资跋扈,肆行凶忒。尊圣天子诏谕,天兵出紫蒙州平叛。雷震虎步,诛契丹逆酋于前,霹雳鹰扬,驱突厥虺蜴于后。今献二逆酋首级于阙下,共泄神人之愤,缚众狐狈附逆于阶前,伏乞天子圣裁。”

天子面带微笑,说道:“爱卿平身。将军果毅,张我国威;兵士骁勇,卫我王土。今逆魁授首, 贼狄远遁,当休整甲兵,抚恤孤残,罗落境界,并扶社稷。至于从逆蟊酋,多为胁迫,不忍屠戮,尽赐还乡。”

一番话讲完,天子走上前去,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张守珪。

张守珪大为感动,忙叩首谢恩,这才退到诸位宰相之后,神态极为恭谨。

天子李隆基俯视着五凤楼下人如龙、马如虎的唐军叹道:“我大唐天兵,何其壮哉!威武哉!”

这句赞叹,立即由传旨官传至十八位声若洪钟的金吾卫那里,只听得五凤楼上空响起了整齐而洪亮的声音:

“天子诏曰:大唐天兵,何其壮哉!威武哉!”

城下的数千唐军闻诏,立即用他们雄浑的声音齐声应道:

“天子威武!大唐威武!”

紧接着,五凤楼上下值守的数万大唐将士都跟着呐喊了起来:

“天子威武!大唐威武!”……

最后,这雄壮的口号由聚集于此的数十万百姓口中同时喊出,如雷霆万钧,声闻九皋,震动天地,响彻云霄。

……

献捷大礼后,朝廷颁旨,张守珪由原来的正四品御史中丞迁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拜右羽林大将军,赐紫袍玉带,另赐彩缎千匹、金银器物若干,勒石刻碑以彰其功,其二子皆被加封为从五品的朝散大夫。

其余幽州有功将弁,如王悔、安禄山、窣干等人也俱有封赏,而诛杀契丹王屈烈、可突干的李过折更是一飞冲天,直接从一名小小的牙将被晋封为契丹王。

随后,天子又于五凤楼赐宴,除了朝中七品以上的官员和各邦使节之外,新科进士也都被恩准参加,所有参与献捷的幽州将士皆有犒赏。

三千名契丹俘虏一律开释,交由他们的新王李过折带领返乡。

而屈烈和可突干的两颗早已干枯的人头则被挂在天津桥边的高杆上枭首示众。

……

献捷大礼引发的热潮还没有退去,人们的注意力就立即被一场即将到来的击鞠比赛所吸引了。

洛水北岸人声鼎沸,人们纷纷汇聚到五凤楼下的广场边,大唐皇家击鞠队与远道而来的幽州击鞠队将在这里进行一场高强度的对抗赛。

“寿王殿下将亲自出场嘞!”

无数的少女大着胆子挤到人群中,说什么也要目睹一下这位“皇家十八郎”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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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五凤楼酺宴 击鞠场较技

五凤楼上,张守珪的心情是复杂的。

作为一名穷苦逃户的儿子,他十六岁从军做了一名大头兵,一刀一枪地挣命!不管是打吐蕃、突厥还是契丹,他都拎着脑袋一步一步地杀了上来……当年一起从军的老弟兄们早都化成了堆堆白骨,一个都没能剩下;他自己身上也留下大大小小几十处伤疤,有的一到阴雨天就会痛入骨髓……

他一直憋着一口气想向天下人证明,一个逃户的儿子,没有后台,无依无靠,照样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杀出一片天地。

住节幽州后,他的目标也更加清晰:那便是实现一位帝国军事将领的最后飞跃——登上的“宰相”的高位,获得“出将入相”的尊荣!

为了积累足够的资本,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仅在两年内头发就白了大半。

然而,就在他以为相位唾手可得的时候,却眼见着射中的大雁带着箭杆飞走了——天子的赏赍非常优渥,但却没有授予他“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

在这五凤楼上,没有几个人能真正体会这位名将心中极度的失望。

“一切都是那个嫉贤妒能、心胸狭窄的老书呆子在后面捣鬼!”他在心里暗暗咒骂着。之前,他曾依稀从李相公的话里话外品出了这层意思——“中书令张九龄看不上他张守珪……”就算以前将信将疑,那么现在的结果刚好印证了这点。

“是啊!作为当代文坛领袖的首席宰相,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个只粗通文墨的老兵呢?”他又恨恨地想:“做诗能把契丹人做跑吗?没有老子刀头舔血,哪有你们整天在朝堂里坐着吹牛的好日子!”

虽然他依旧满面笑容地跟每一位帝国大员都热情地寒暄,但心头已经笼上了一层寒霜。

……

击鞠是当今天子最热爱的运动,也早已风靡了整个大唐——几乎在所有的大型的节日、庆典前后都会看到男女击鞠手们催马驰骋、挥杖追逐的矫健身姿。

击鞠场外已挤得人山人海,更有顽童和好事的闲汉趁人稍不留意就攀上了高处的树杆,慌得手挥白梃的府兵来回奔跑呼喝,在人们的哄笑声中把他们撵下树来,场面虽有些混乱,也颇有点滑稽可笑。

击鞠场中树立着两杆高达丈余的木柱,底端各由一盘沉重的青石雕莲花底座牢牢固定,顶端托起一方雕云纹蟠龙的方形木板,木板上结扎着彩绸,正中留出了两尺大小的球洞,由坚韧的丝络织成的金色球网在洞口飘动。木柱两侧各插了十二面牙旗,北插玄旗,南为赤帜,纷纷飘摇,煞是好看。

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客队先至——十二名幽州击鞠手头戴插有细长鹖翎的皮质兜鍪,着黑色窄袖胡袍,外罩深褐色熟牛皮胸甲,肘、膝皆有皮质护具,脚蹬棕色高筒皮鞮,单手擎着鞠杖,昂昂而来。他们都是幽州军中一等一的击鞠高手,更是骁勇无敌的沙场骑兵,其中不仅有汉人,还有高鼻深目、赤须黄睛的胡人;他们的人、马皆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但却有一股阴森森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们将手中的鞠杖换作唐军横刀,当可立时杀入万军之中取下敌将首级。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喝彩和拍掌声,坐在五凤楼上观战的天子李隆基也不禁捻髯微笑。

又一遍号角响起,一阵龙吟般的战马长嘶从东侧场外传来,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和无数痴迷姑娘们发狂的尖叫声。

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当先闯入,马的鬃尾都已用五色丝线编缠成短绺,结着“五花”;白如霜雪的油亮皮毛在金色络脑与火红色钩臆带的勾勒下显得尤为耀目。马上端坐一人,看上去只二十岁的年纪,头发油亮乌黑、面色红润,一对剑眉下两只黑漆漆的星目,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他头戴镶嵌玉珠的银色皮弁,上悬一颗鲜艳的红缨,身穿大红色窄袖锦袍,外罩银色胸甲,深红色纨绔扎在黑色的高筒皮靿靴中, 亮银色的护具十分精致,单手擎一柄雕有花纹的银色鞠杖,宛如一柄雪亮的战刀。

在他身后,十一位英姿飒飒的皇家击鞠手也都身着赤袍银甲,手持鞠杖,骑跨骏马,鱼贯而出。

“看!当先骑白马的——是寿王千岁!”很多击鞠行家和发狂着迷的姑娘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大唐当今最好的击鞠手之一,寿王李瑁。

军吏宣讲赛法已毕,东、西两阵对圆,击鞠手们相互致礼——他们将手中的鞠杖向斜下方一挥,旋即抬起,立握于胸口位置。身着黑衣的幽州击鞠手们又在马背上向寿王一躬,这才拨转马头,分散列阵。

一只红色的七宝球被抛上半空,落地后“啵”的一声高高弹起——击鞠赛正式开始,场外的观众们一片欢呼!

……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字数:45530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20-03-30 23:04:53

更新时间:2020-04-07 23:57:37

评论数:4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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