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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说《安史之乱》(连载)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不过,无论此时击鞠场内的较技是如何的精彩,在董家酒楼“问月”雅间中的五人都已完全注意不到了,八坛“牡丹醉”佳酿已被他们喝的干干净净!

酒酣耳热的高适与严庄并肩坐在一起,恳切的聊着些什么;岑参晃晃悠悠地跟着咧着大嘴狂笑的哥舒翰学跳胡舞;杜甫的身子仰在靠背椅上,手中捏着一支箸,傻乎乎地高举着手臂对着房梁晃来晃去,操着已然发硬的舌头自顾自地吟诵李太白的《将进酒》。

高适和严庄的性格原本并不相和,但谈到这些年经历的世态炎凉和渺茫的前途却有了不少共鸣。

严庄的脖子已涨红到了耳根,他诚挚地对高适说:“高大兄,我知道你看不起俺。我这种败家郎,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只可怜阿爷,一把年纪了还得天天早起卖汤饼度日……”言及于此,竟已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高适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背上,大着舌头安慰道:“严老弟!不错!我是一开始对你心存成见。莫哭,阿兄赔罪了!”

他自己先端碗喝了一大口,又道:“你当我混的多好?三次了……”他伸出三根手指,接着说:“连着落榜三次了!我……才是愧对祖宗啊!”言罢,他心头一阵酸楚,禁不住要流下泪来。

严庄反过来安慰他道:“高大兄,小弟也想清楚了,明天我就收拾收拾去幽州投张节度去。前不久认识的几个军官还说他们正缺读书识字的人。高大兄,你学问比我高十倍、百倍,不如也一起去,不愁闹不下一场功名。”

高适下午见了幽州军的浩荡军威,早存了投军报国之心,当即应道:“好!我跟你一起去幽州,就不信闹不出一场功名!”

两人的酒碗又碰在了一起。

那一边,酒酣耳热的哥舒翰对着正在乱舞一气的岑参说:“岑三郎,某看你性格好,不像个汉人!”

岑参边扭边笑问:“大兄看我怎不像个汉人?”

哥舒翰嘻嘻笑着做个鬼脸,悄悄一指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的杜甫,小声说道:“你看子美,你们汉人多是他这样,小小年纪就老老实实、一本正经,整天就知道读书、作诗什么的,闷也闷死了!某看你性格直爽,反倒像我们胡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人就骂人……”。

“想打架就打架!”岑参大笑着接口道,鼻孔中突然冒出个鼻涕泡来,又瞬间破了。两人又不禁一阵狂笑。

“某觉得三郎应该跟我去安西”哥舒翰一边笑着一边说:“没到过安西吧?告诉你,那里的壮美辽阔天下无及。出了玉门关,还有魔鬼城,过了魔鬼城就是高昌、焉耆,之后才到安西节度、北庭都护。还有于阗、龟兹,有疏勒、有碎叶,从碎叶再往西就是怛罗斯什么的了,我也没去过。”

岑参听得入迷,也已停了乱舞,眨着通红的眼睛问道:“碎叶我知道,李太白不就是出生在碎叶吗?那么远啊!怛罗斯……哦,再往西呢?”

“再往西就出了大唐的地界了,应该就是大食国了”哥舒翰挠挠后脑。突然又想起一事,一脸坏笑,问道:“三郎你尚未婚娶?”

“对啊!小弟未曾婚娶。”

“那就对了!告诉你,到了伊州吐鲁番,那里的瓜果、葡萄,甜美的不得了。尤其是那里的娘子都像天山雪莲一样的美丽,对爱人,就像火焰山上的太阳一样的炽热,说出的情话,都像雪瓜汁一样的甜美!哎呀……!”

他拉长了声音赞叹着,黄绿色的眼睛向右上方斜瞟,微微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吞了口酒,又继续说:“你以后一定要娶个那里的娘子做老婆!哈哈哈!”

岑参涨红着脸,傻傻地笑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哥舒翰还以为他不喜欢自己所说的吐鲁番娘子,又赶紧补充:“要是不喜欢,还有于阗国娘子,眼睛都像绿宝石一样漂亮,皮肤像羊脂玉一样洁白。还有龟兹的娘子,那腰身像水蛇一样柔软,卷曲的头发像乌云一样漂亮,啧啧……只要你喜欢,包在我身上。”

岑参已经面红耳赤,但已对万里之外的西域诸国充满了憧憬。他拦住哥舒翰的话头,道:“早就想去安西走一遭了,一直没有机会。哥舒大兄,你便带我同去吧!等你当了大将军,我就给你做个副将军。老婆不老婆的,将来再说!这叫‘大丈夫,何患无妻!’”

“哈哈,对,何患无妻!何患无妻!不过,阿弟有文采,应当去任个刺史!正的!不做副的!”哥舒翰的汉话用词不准,但意思表达却格外明了。

“好,你做大将军。我做刺史!正的,不做副的!”

……

几个年轻人就这样选定了他们未来的道路!

或许,每一位怀揣梦想的年轻人都曾认为那个有无尽潜能的自己,理所应当地拥有无数可选择的道路,而在不远的将来即可获得无限的成就。因此,他们往往仅因为某些偶然的机缘或一时的冲动,便以不可思议的热情开始一场前途未卜的远征。只是,谁又能去责怪他们呢?那正是属于年轻人的特权!在未来的某一天,不再年轻的他们又会如何看待当初那些决定了自己一生的选择呢?是庆幸,还是懊悔,抑或,都有吧!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此刻,五凤楼下的两队已鏖战了三阵!

在寿王李瑁的率领下,红衣的大唐皇家击鞠队已攻入十球。

在最后的第四阵中,只要他们再率先攻入两球,全场的比赛就将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故此,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更换马匹,固定松弛的护具和马肚带,准备最后的“厮杀”。

天子李隆基仍兴致勃勃地向身边的高力士、李林甫、张守珪等人评说刚才的比赛。他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击鞠行家!在年轻时代,他就被誉为“大唐第一击鞠手”——当年在长安,还是临淄王的他仅以四骑迎战一支耀武扬威的吐蕃十人队,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超过己方人数一倍以上的强悍对手,他们左右穿插、声东击西,如风驰电掣一般主宰了场上的节奏,电光火石般地攻入十二球……那场比赛已经成为大唐击鞠史上的传奇,三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还仍被热爱击鞠的人们津津乐道。

此时的李隆基看到场上生龙活虎的李瑁,总会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无论是做为皇帝,还是做为一名父亲,看到有这样英挺的儿子,都会感到欣慰吧!

不过,他也早已看出了比赛背后的玄机——李瑁他们的技术与战术运用极为得当,场上配合也称得上是行云流水,可以说打得不错,但对他们来说这终归是一场游戏,因此在技术的使用上就加入了颇多的炫技成分,讲究动作花哨,姿态潇洒,本可以一击而中的破门,却偏要多做一个精巧的短传配合后再完成,显是多此一举。

“这些年轻人啊,还是浮躁!”李隆基心中暗笑:“要是碰到高手,就有的亏吃喽!”

幽州击鞠队目前仅攻入了四球!在前三阵中,他们总在某些关键的时刻出现“恰到好处”的失误,而且更加诡异的是,无论是对方进球还是己方得分,他们都只是沉默着拨马回去,重新列队,除了胯下坐骑的呼呼喘息声外,竟不闻一声人语。

天子李隆基微笑着,对陪坐在右侧不远处的张守珪说:“张卿看来是有所保留啊。”

一边的李林甫和高力士也都嘻嘻地看向张守珪,显然是想看他如何应对天子的质疑。

张守珪脸上一红,忙施礼道:“圣人英明,幽州击鞠队的确是技不如人,有负圣观,老臣惭愧!”

李隆基笑道:“不妨让儿郎们放开手脚。较技嘛,不必瞻前顾后!”

李林甫也在旁笑嘻嘻地接道:“元宝,再这样下去,寿王千岁可是要怪大人故意相让了噢?”

张守珪脸上陪着笑,仍口称:“不敢!”

此时场外的围观人群中则是另外一番热闹的情形,人们兴奋地谈论着方才比赛中的精彩之处,尤其是英姿勃勃的寿王和他出神入化的球技,他骑在白马上的飒爽身姿,更是早已迷倒了围观的万千少女。

距离五凤楼下不远处也有一处观赛区,是专门为那些还不够资格登楼观赛的低级官吏与官员家属设置的,有许多皇宫的侍从和宫女也混在其中瞧热闹。

有三位少女穿着男装混在人群中,她们头戴幞头,身穿交领窄袖胡服,足蹬乌皮靴,显得伶俐俏皮,远看是三位翩翩美少年,走近才能从“他们”如黄鹂鸟儿一般叽叽喳喳的谈话中发现原来这三人都是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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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头戴青色幞头的少女雀跃着,笑道:“三姐、九妹。咱们寿王殿下好威风啊!刚才那个球还没落下,便被他抬手这么一挥……”说着扬起手来,学做击鞠状一抡。

不料她身后一人,似是个王府中的小内仆,冷不防地差点被她打到,尖着嗓子 “哎呦”的一声,正欲出言斥责,却见三张雪白粉嫩的俏脸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嫣然巧笑。身为内仆的他,不知怎地,心头的火气竟也登时消了个无影无踪,转而道:“哎呦!吓了某家一跳!”便傻乎乎地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只见方才抡拳的那位少女,十六七岁年纪,鹅蛋脸,一双杏眼如一汪清水般清澈明亮,薄薄的嘴唇上画着两道细髭妆,显得俏皮可爱;左侧一女,年纪略长,约十八九岁,画了一双细剑眉,配上细长的凤眼,容色秀丽,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右侧一女相貌尤为出众,她还只十四五岁年纪,有些怯生生的,但却生得面如芙蓉,蛾眉宛转,两只大眼睛如一对黑色的夜明珠一般,当真是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只见她肌肤胜雪,似吹弹可破,尤为特别的是,她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异香……此刻她正不安地用双手挽着那位鹅蛋脸少女的胳膊,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却正是一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惹人怜爱的模样。

三位少女见小内仆见到她们竟也露出副憨痴模样,也不禁都嘻笑了起来。

那鹅蛋脸的少女笑着赔礼道:“奴实属无心,望长官海涵。”

那小内侍火气早已无影无踪,又听这少女尊他为“长官”,更是心花怒放,连忙回礼道:“无碍!无碍!……不敢!不敢!……”神色甚是滑稽可笑。

三位少女见他年纪与她们相仿,又只是个小内仆,便叽叽喳喳,一起观起赛来。

此时,击鞠场内第四阵较量即将开始。

皇家击鞠队见己方已大幅度领先,又有球技卓异的寿王带领,早就摩拳擦掌,纷纷高声呼喝着纵马上阵。

但作为主将的寿王李瑁心中却并没有那么轻松,从前面三阵的对垒中,经验丰富的他也已暗暗察觉到一些异样,尤其是对方那位头戴白鹖翎的主将似乎还并未展示自己的实力,甚至很可能在存心相让,而无论己方如何呐喊震天甚至故意挑衅,对方全队居然能静悄悄地不出一声,更是透着一股寒森森的诡异……

此时,一名军吏匆匆奔至那白翎主将马前,小声地对他耳语了几句,只见那主将头顶的白鹖翎略略一抖,那军吏才匆匆离去。

五凤楼上,李林甫对张守珪略略点了点头,一双凤眼中透出精明的笑意。天子李隆基也捻髯笑道:“接下来有意思了!”二人的明察秋毫也让张守珪一惊,忙躬身陪着干笑了几声。

战鼓擂响,红色的七宝球又一次飞上半空。突然,那幽州白翎主将把鞠杖一举,发出一声怪异的长啸,“喔——”,那声音极为响亮刺耳,如同头狼向狼群下达了攻击命令,这也是开赛以来幽州击鞠队中第一次出现人声,却怎能料到竟然如此怪异?围观人众不禁哗然,有的皱眉,有的嗔目,有的被吓了一跳,当然,还有的哄然而笑……。

端坐马上的寿王李瑁心头陡然一凛,传令道:“小心提防,不得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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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鞠场上烟尘大起,黑、红两队立时“杀”在一起。

刚刚还在呼喝大笑的皇家击鞠手们突然发现眼前似乎换上了另外一群对手,他们口中发出了各种诡异的呼哨用以相互联络,或尖锐刺耳,或短簇难听,截击时嗷嗷如狼嚎,得球后啾啾如鹿鸣,奔袭时呜呜如神哭,得分后咯咯如鬼笑。

突如其来的各种噪声立时笼罩在击鞠场上空,身着红衣的皇家击鞠手们一时神思不安。

随之而来的是,鬼魅般的黑队八骑已分成两两一队在场上驱马游走,远远看去竟如八条迅速游弋的黑色蝮蛇一般,登时将红队分割包围。无论红队何人控球,身边立即冒出两骑对他实施夹击;也无论红队往哪个方向传球,总会莫名奇妙地遭到凶狠地拦截。

只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黑队就连追六球,而红队则一分未得,局面已被追平!

观赛的百姓也都还没回过神来,场外竟一时鸦雀无声。

李瑁大怒,他连胜呼喝,道:“休得慌张!结阵!”

他纵马而出,霎时化作一条红色蛟龙,直切入前方一条“黑蛇”的蛇尾,似要抢断球权。两名黑衣击鞠手见对方主将竟然单骑抢关,登时发出“嗷嗷”一阵如野狼般的长嚎上前夹击。只见三骑如一团黑雾般罩住了李瑁,四匹马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在场内画出一道黑、白、红三色组成的怪异霓虹。

眼见李瑁被围在垓心,似已无计可施,场下观众都在大声叫嚷,更有许多姑娘早已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尖声高叫着提醒自己的寿王殿下小心注意。

而那控球的幽州击鞠手在李瑁的夹击下即将出界,不得已将球回传门前队友,岂料这正中李瑁下怀,就在球传出的一刹那,李瑁胯下那匹疾驰的白龙驹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陡然将前蹄高高抬起,硬生生钉在了原地,而夹攻他的两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冲出丈余,李瑁当即突围而出。

追着那枚在地上飞掠而过的七宝球,李瑁如一股飓风般在眨眼间卷地而至——他双腿夹紧马背,身体平平探出,轻舒猿臂伸出手中银色鞠杖,如泰山峭壁上斜斜生出的一株迎客银松,足足伸展出一丈五尺有余,只一瞬间,他已将那枚正在“骨碌碌”滚动的七宝球掳了过来。

此时,他身后黑队两骑已经再次包抄上来,而失球的黑衣击鞠手也纵马切断了他斜插至球门前的通路,前方又有两骑挡住去路。一刹时形成五人夹击的局面,让李瑁寸步难行!

他却不慌不忙,轻飘飘的挥起鞠杖,对着从地上弹起的七宝球凌空击出,“啵”的一声,那球已化作一条弧度优美的曲线,向斜后侧飞去。就在那里,七名红队击鞠手已经稳稳的在球门前占据了最佳的进攻位置,李瑁的传球如生了眼睛,不偏不倚的落在一名红衣击鞠手的杖前,而此时能够参与防守的黑队击鞠手仅剩三人,他们一面急切地发出短簇的呼哨,催促队友协防,一边涌上去试图争抢球权。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在震天的欢呼声中,两位红衣击鞠手做了个精彩的短传配合,击球入网,皇家击鞠队再得一分。

五凤楼上的天子李隆基不禁鼓掌大笑,他身后的高力士也满面春光,欣喜叹道:“寿王这招“青松迎客”,颇有当年大家在长安大破吐蕃时候的风范啊。”

李隆基笑着,只矜持地点了点头,似乎在满意之中仍认为寿王一队的火候尚有不足,评道:“寿王分球尚不够果断,若能早些回传,可立时破门!”此言一出,他身边群臣均纷纷点头称是。

红队再次领先,士气大振!而黑队诸人却浑如无知无觉一般,那盔插白色鹖翎的主将只清脆地发出几声“咯咯咯”的鸣唤,各骑便又默默地拨马回阵,重新列队,仍是一言不发!

“胜不骄,败不馁!”天子反而更欣赏这支幽州击鞠队,对张守珪笑道:“喜怒不形于色,张公练的一支好兵啊。”

张守珪慌忙谢恩,道:“圣上谬赞了,这群儿郎不知深浅,远不如寿王有勇有谋。故而至今仍处下风,败局已定了。”

“是败局已定了吗?朕看未必!”李隆基仍是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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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开球,控制球权的红队摆出“鱼丽阵”以求稳扎稳打。

李瑁算得清楚,无论对方如何了得,都很难冲破这支如重骑兵一般滚滚推进的马队,球权将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直到己方得分或将时间耗尽……,这是他从名将李勣所留兵法中领悟出来的一套战法,在击鞠场上百试不爽。

此时的红队就像一堵正熊熊燃烧的火墙,在滚滚黑色激流的包围下缓缓向前压去,无论黑队击鞠手如何阻挠或抵抗,似乎都难以阻挡强大对手的步步推进。

张守珪也已经皱起了眉头,他在思考:“如果是两军阵前遇到这种步步为营的对手,又该如何对付呢?”

就在距离球门仅有两丈的最佳进攻距离,寿王李瑁一声断喝:“攻!”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前的三骑已经分散突出,直插球门左右和背后,他们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为进攻的队友清开前方球路;第二,奔至球门后方和两侧,以防万一出现意外,射门偏出,则可以在第一时间组织起二次进攻。

寿王左右两翼的击鞠手则各向前驱出一个马头,他们的任务是为主攻手提供掩护,挡开侧翼对手的争抢。

寿王后方两骑则同时将马打横,尾对尾拼成一道移动的长墙,两匹训练纯熟的马儿以匪夷所思的侧步前行,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影响前方击鞠手挥杖,又完美的阻断了试图从后方插上的对手的干扰。

大家都非常自信,在这个最佳距离,以寿王纯熟的击球技术和过硬的心理素质,从来都会百发百中。

“啵”,一声清脆的击球声。寿王李瑁的银色鞠杖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弧,将七宝球激射而出,笔直地向球门疾飞而去。

“好!~”场下又是欢声雷动。

然而,电光火石间,令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

一声尖锐的长啸,球门右侧平地飞起一骑,犹如一只掠过半空的猎鹰,马背上的骑士双脚踹镫,臀部离鞍,手中的黑色鞠杖如战刀般凌空劈出。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七宝球在仅距球门一尺的地方被干脆利索地劈落。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寿王的射门在两丈左右的最佳距离,球速更是快如离弦之箭,而此人乘坐在疾驰跃起的马背上,凭着拿捏的分毫不差的时机、精良的骑术和精湛绝伦的马刀刀法,用一支鞠杖就将那球准确地凌空击落,一套动作干净利索、无懈可击,当真是不可思议!

人们定睛看时,击飞那球的正是那位盔插白色鹖翎的幽州击鞠队主将!

五凤楼上下一时竟悄悄的鸦雀无声。

“好!”天子李隆基第一个高声喝彩,拍起掌来。

“好——!”天津桥广场上欢呼和拍掌声也响成了一片。

李瑁首先缓过神来,急道:“捉球!”便纵马赶去,红队诸骑立呈雁翅队形直扑过去。

那白翎主将也并不恋战,一杖将球传了开去!场上形式登时逆转,红队连李瑁在内一共五骑都被此人牵制,仅余三骑对抗对方的七骑,形势十分危急。

李瑁大惊,忙拨转马头向球门前驰援,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与对方隐藏在兜鍪下的深深眼窝中的一双黄褐色眼睛四目相对,他仿佛看见他在微笑……是的!那位拥有鹞鹰一样锐利目光的黑队主将竟然在向自己微笑,而在这微笑中还似乎包含着无限的神秘,更有一股阴狠凌厉的杀气。

李瑁心中一凛!但他没有时间多想,此时需要片刻不停地去防守球门。那位白翎主将也随即发出一声悠长而诡异的呼哨,催马紧随,犹如一只准备猎杀飞鸽的猎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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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瑁已经晚了,距离球门三丈开外的地方,对方一名击鞠手已经准备射门。这个距离对于娴熟的击鞠手来说,破门得分也是毫无难度的。李瑁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就在那枚七宝球旋转着飞来的时候,他将胯下的大白马一提,用与刚才对方主将一模一样的动作高高跃起,将手中的银杖一抡,大喝一声:“着!”

“啪”——“啵”——

一连两声清响,那球的后半部被李瑁的鞠杖击中,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撞到球门木板后又弹开去了。

“好啊!”围观的人群已经疯狂了,所有人都坚信他们的皇家击鞠队和他们的心目中的“英雄”寿王李瑁正在给他们带来一场足以夸耀很久的精彩胜利。

此时场上包括李瑁在内的皇家击鞠手们已经完全听不到周围如雷的喝彩和鼓掌声了,他们只能听到自己战马沉重的喘息和杂沓的马蹄声。

李瑁一马当先,冲向那只正在滚远的七宝球,所有人都向这个方向涌来。他身后传来战马的粗喘声,显然有人正在逼近,而前方两丈处就是那只“骨碌碌”滚动着的赤色小球……,不幸的是,那枚该死的七宝球却正在向一名黑衣球手滚去。

他来不及多想,便要再次使出那招“青松迎客”!

这一次,他左脚已经甩离马镫,脚尖牢牢钩住了鞍环;他右脚踩着马镫,身体前探,几乎跟马身形成一个垂直的角度,他左手拽住马缰绳,握着鞠杖的右臂直直向前伸出,足足延伸出一丈七尺的距离,这样,策马飞奔中的李瑁即将神奇地再次夺回控球权。

“啊!”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

就在李瑁全神贯注地准备捉球的时候,在正前方三丈左右的位置上,一红一黑两骑正并排冲来,这种情况在马匹同向高速奔跑中很难避免,也只能靠两骑同时减速才能缓缓停下。

而此时的李瑁已经来不及收回身躯,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迫在眉睫的危险。他就保持着那样一个“死亡姿势”向迎面而来的两骑撞去……如果撞上,他将会像一只装了沙土的布袋一样飞到半空,摔死在十丈以外的地上。

“啊!”天子李隆基的心头也是一紧。张守珪的眼前也登时一黑……

所有的人都揪起了心,一场血案就在眼前!

“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几声凄厉的战马嘶鸣,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断裂声,一人大声惨呼:“啊——!”

“寿王完了!”许多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绝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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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史思明得名 李龟年献歌

五凤楼下的击鞠场上意外陡生!

当人们睁开眼睛,却又一次被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他们的寿王殿下毫发无伤,而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有两匹黑色的战马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地,似已气绝。另有一匹枣红马也受了重伤,卧在地上痛苦地嘶鸣着,挣扎着却不能爬起。一名身着红衣的击鞠手被甩出去老远,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两名黑衣击鞠手坐在他们倒毙的战马尸体旁,低着头,仍是一声不吭……其中一人正是那位盔插白色鹖翎的幽州击鞠队主将。

目睹了方才惊险一幕的人激动地讲述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在寿王李瑁即将被迎面而来的两匹马撞飞的危急时刻,一直在他身后紧紧追赶的幽州白翎主将骤然加速,纵马从他的身上跃过,结结实实地与迎面而来的两骑猛烈相撞,就此为寿王挡出了两步左右的空档,才保得他捡回了一条性命。

然而,他与两骑碰撞之力极大,两匹黑马的颈骨登时骨折,当场倒毙,一名皇家击鞠手的枣红马也被掀翻,将他掀出两丈有余……

有人看到,那两名幽州击鞠手却当真是好手段!他们在相撞的瞬间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在空中侧身伸手,相互拉扯借力,二人身体如风车般在半空打了个盘旋,就此卸去了巨大的惯力,最后双双摔倒在两匹战马的尸体旁。

此时,惊魂初定的李瑁脸色煞白,早就顾不得杖下那枚七宝毬又滚到哪里去了。

场上较技中止,军医、军吏纷纷赶来救护伤者。

人群中观赛的那个小内仆哭嚎着道:“俺的爷,唬死俺也!”说着就要奔进场去,无奈被负责弹压的金吾卫呵斥阻挡,冲了几次都冲不进去,急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那三位男装少女也都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女更已哭得不成样子,一张绝美的脸上满是担心和哀怨……

精干的高力士问明了情况,回到五凤楼上向天子回奏:“启禀大家!寿王毫发未损,皇家击鞠手一人轻伤,一马重伤,两名幽州击鞠手均未受伤,但两马死亡。舍身护卫寿王的是幽州击鞠队主将窣干。”

天子李隆基此时已恢复了平静,他亲眼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很清楚,这次事故的责任在于他儿子李瑁的草率冒险,而那个叫窣干的幽州击鞠队主将实在是救了寿王一命。

他对脸色煞白的张守珪缓缓问道:“张卿,那个窣干是你手下的什么人啊?朕好像有点印象。”

张守珪忙跪倒请罪,颤声道:“臣有罪!那个窣干原是营州杂胡出身,现为大唐幽州节度府折冲校尉,前番与王悔、安禄山等潜入契丹营垒的便是。粗鄙杂胡,不知利害,冒犯皇子,实是当斩!”

天子笑道:“张卿谬矣!朕看这个窣干有勇有谋,先有平定契丹军功于前,又能舍身忘己救护寿王于后,是个人才啊。你用人有方,朕心甚慰!”

张守珪仍是连连磕头请罪。

天子又对高力士说道:“今夜五凤楼赐宴,幽州有功将弁,以及这个窣干,无论官阶大小,都来陪宴!”

高力士满面春风地说:“大家圣明,老奴这就去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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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同一只刚从祝融的火炉中取出的硕大金盘坠在西方的地平线之上。它以无比恢宏的气度俯瞰着辽阔的大地,看护着它所孕育出的万物;它将光明做成了一道道美丽的金边,慷慨地留给了这个目送它西沉的世界。诗人们赞叹着它的无限壮美,却丝毫不会因它的缓缓西沉而感到不安。因为,明天它依旧会在东方升起,这是在轩辕皇帝之前就已形成的铁则,万世不易。

暮鼓响起,夜幕降临,五凤楼已被无数的灯火装点成一座“天宫”,天津桥下缓缓流过的洛水中波光粼粼,看上去恰似一条拥裹着无数繁星的银河。

天子李隆基头戴双圆角上翘的金色翼善冠,换上了精美华贵的黄色九龙华衮,他精力充沛,虽已忙碌了一天,但那张红润的脸上见不到一丝疲惫,反而更显得精神奕奕。

跟在身后的是他最宠爱的武惠妃,虽然她的封号只是“贵妃”,但地位和依仗都与真正的皇后一般无二。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高髻,簪了一只粉色绢花牡丹,插一支金丝花嵌翡翠步摇。她的肌肤润白、姿容美丽,虽已到了四十岁的年纪,但那张保养得当的粉面上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岁月的侵蚀,只道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她身穿深红色锦绣大袖衫,丰满白腻的酥胸半袒,外罩红色丝质百鸟襦服,围着玄红色郁金裙,足蹬深红色牡丹重台履,仪态端庄,一派雍容华美的气度。

内侍监高力士身着深绯色官服,怀抱一柄七宝云展拂尘,不生胡须的方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侍立在侧。其余大小内侍、宫女几十人皆持宫灯、羽扇、如意、香炉、金盂、碧盏等器物,袅袅随驾而至。

尊天子圣谕,在东都的王公贵戚、七品以上官员、新科进士和各国使节,以及张守珪等参与献捷的有功将弁都被邀来赴宴,五凤楼的大殿内足足汇集了一千多人。在礼部尚书李林甫的精心筹备下,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编钟礼乐奏起,酺宴大典正式开始。天子先慰勉了宰相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以及朝中众官僚的成绩,并对新科举人们的十年寒窗而达成的龙门一跃表示祝贺,他还重点褒杨了张守珪等诸藩将领平定外患的卓著战功,并对今天参与献捷的幽州诸将表示嘉许。

最后,他向高力士问道:“那个叫窣干的,来了没有?”

高力士忙回奏道:“大家,窣干已经尊圣谕于殿内陪宴了。”

天子便叫高力士传幽州击鞠队的主将——那位救了寿王一命的窣干上前。

只见殿角闪出一人,他头戴黑牛皮弁,身穿黑色胡袍,罩熟牛皮甲,如一只弓腰弯背的青狼,迅捷无声地驱步上前。他瘦削的面孔上有一双浓密的八字眉,眉骨突出,眼窝深陷,黄褐色的眼珠精光四射,隐隐的带着一股阴鸷气息。他的鼻梁略高,鼻尖鹰钩般下弯,极薄的嘴唇上留两撇黑髭,髭尾上翘,带一股说不出的精干和狡黠。

他扑前几步,向天子叩礼跪拜,高声禀道:“卑将窣干,叩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嗓音干涩尖锐,极为刺耳。

天子却微笑着问:“窣干,你的击鞠打的好啊!”显然,天子仍对下午那场惊险而精彩的击鞠赛记忆犹新。

窣干叩头道:“卑将不敢!卑将只是幽州张节度麾下一名偏鄙校尉,得圣恩隆宠,张令公栽培,才有了今天。至于击鞠,只是军营中常用来训练骑术的游戏而已,卑将更愿为大唐,为圣人上马杀敌!”

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得体,在充分表达了谦恭的态度的同时,也有力的阐明了自己真正的价值。

李隆基听了这番话不由得一愣,继而显得更为欣喜,勉励他道:“好样的!我大唐就需要你这种好汉子、好兵将。”

接着李隆基又问道:“窣干,朕听张节度说你是营州……,胡人?”

“回圣人,卑将实是营州胡人。父亲是突厥人,阿史那氏,母亲是粟特人,史姓。”他顿了顿又朗声说:“卑将食得是大唐的俸禄,做得是大唐的折冲校尉,自然是大唐的子民!”

这番慷慨的言辞从一名边镇来的偏鄙校尉口中说来,正对了天子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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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大唐的子民!”李隆基赞道。

他走到跪在地上的窣干身前,拍了拍他高高隆起的后背以示褒扬。然后,他抬头环顾群臣,朗声道:“朕,是大唐的天子。众卿,就是大唐的官员。在大唐土地上居住的,就是我大唐的子民!大唐立国已逾百年,各族共成一家。大唐,不仅仅是汉族百姓的大唐,也是在这片土地上一起生活的突厥、契丹、回纥、吐蕃、龟兹、于阗、婆利等近百个部族百姓共同的大唐。朕,不仅仅是汉家的天子,更是这天下的‘天可汗’!”

“天可汗万岁!”

殿中群臣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连灯火都被震得簌簌颤动,楼上的屋瓦都震得咔咔作响。

窣干已被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不自觉地身子微微颤抖,更将身体深深跪伏了下去……

说实话,他在军中出生入死了多年,大阵仗也见过不少,但却从未感受过如此震人心神的宏大气势。此刻,他为自己是大唐军中的一员感到幸运和骄傲,更对这位伟大的“天可汗”充满了崇拜与敬畏。

天子李隆基微笑着,对他说:“窣干,你救护寿王有功,想要什么赏赐?”他想看看这个年轻的军官有多大的胸襟,一个只贪恋财货美女的庸才,是不值得自己去花什么心思提拔培养的。

窣干沉吟着说道:“卑将只是侥幸……嗯……如圣人不弃,请赐窣干一个汉名吧!”

“一个汉名!哈哈哈,你要一个汉名?”天子大笑着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群臣。虽然窣干求赐一个汉名的要求多少与自己刚才那番宏论有些偏差,但更显得这个年轻胡人是那么质朴执着。

想到这里,他微笑着点头道:“好,朕就赐你一个汉名!朕看,就叫‘思明’吧。”

“思明?史思明!”窣干嘴里念叨着……

一旁的高力士忙笑着提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窣干这才明白过来,忙一边磕头一边高声喊道:“谢圣人隆恩!卑将有名字了,卑将从此以后就叫史——思——明!”尖锐嘶哑的声音中充满了狂热和欣喜。

“努力做事!你的大富贵还在后面呢!”大唐天子李隆基再一次拍着大唐折冲校尉史思明那高高隆起的后背,意味深长地说道……

李林甫眯着他细长的凤眼,观察着天子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得出,天子对今天的新科进士游街和献捷大礼都很满意,只是下午那场击鞠赛上的意外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假使没有这个叫史思明的胡人校尉舍命救护寿王,自己的前途或许就将从此毁于一旦了。

现在,亏得老天保佑,一切危机都已渡过,他心底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开始有点放松了。他有信心,这忙碌的一天将会以“圆满”二字画上句号。

他笑了,在别人看来,那是一种努力付出后的释然。

“李相公勤勉操劳,今天辛苦了”很多人都这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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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盛大酺宴的开场竟如此的“奇幻”!

怀州刺史令狐潮亲自代表本地官绅百姓向天子献乐。为此,他将州里的公事统统扔在了一边,带着怀州当地的大小官员为这场献乐精心筹备了许久。

人们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从殿外奔上来一群“珍禽瑞兽”。其中,有头生青色巨角的青牛,那是大唐皇家祖先老子的坐骑;有眼若铜铃的麒麟,那是能口吐祥云的瑞兽;颌上长着弯角的巨犀,能够驱除诸类厄运;鼻子卷曲的大象,则可以带来诸多的吉祥。还有披着蓬松鬃鬣的狮子,花纹五彩斑斓的虎豹……。它们毛皮都是由闪亮的锦缎织成,眼鼻与牙齿都镶金镀银,在灯火的照耀下绚烂生辉,在殿内做出许多摇头摆尾,仆伏致意之类的动作,有几位年轻的公主、皇子已被逗得捂着嘴直笑。

就在这时,身着带有华美纹饰衣服的一百位怀州乐工鱼贯入殿,他们手持各种乐器,列成两队,将那群“珍禽瑞兽”围在中间,他们一边忘情地演奏着雅乐,一边摇头摆胯,翩翩起舞,似正陶醉于其中,一时间,笛箫与牛马共舞,丝弦与虎象齐飞。

一些性格直爽的武将已经咧开大嘴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首席宰相张九龄白净的长方脸上已罩上了一层铁青的颜色。

一曲终了,身穿崭新的深绯色官服的令狐潮恭敬地伏地跪拜,虔诚地表示自己是受所辖怀州官绅百姓的委托,供奉雅乐以娱圣听。

刚松了一口气的李林甫,心头又猛地被揪了起来!他看见天子的眉头轻颦,面色阴沉,一旁的武惠妃正用关爱的眼光看着李隆基,将他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细嫩的玉手中轻柔地抚摸,似乎在用自己的温柔宽慰他心中的怒火。

“你先跪在一边吧!”过了良久,天子李隆基才冷冷说了一句,转头问李林甫道:“礼部尚书,地方献上的乐曲还有吧?都传上来吧!”

李林甫见此情景,心中一转,慌忙回奏道:“回圣上,下一曲为鲁山令元德秀等所献《于蒍》。”

“传上来!”天子的声音中略有一点冰冷。

李林甫不敢怠慢,忙向身后的礼部郎官小声吩咐:“急传鲁山《于蒍》先奏,其他地方献乐皆不准再上殿。另,速派人传李龟年提前于殿外候命。速去!速去!”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浅绿色半旧朝服的官员拥一张素琴,缓缓进入殿内。

他只三十岁左右年纪,面色清癯,五官端正,他身后跟着的四位乐工皆身着朴素的白色宽大麻袍,手持笙、管、笛、箫分立。

一声清脆舒缓的琴声悠悠响起,管乐缓缓跟上,慢慢铺陈开来,一首鲁山本地古歌《于蒍》便在殿内高大的梁柱间萦绕,那绿袍官员用略带深沉的嗓音唱道:

于蒍,于蒍,彼瀼沮洳,
室人催我,民事谪我,
忧心殷殷,谓之何哉?
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于蒍,于蒍,彼瀼一方,
王事适我,政事埤我,
忧心戚戚,谓之何哉?
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天子李隆基以及张九龄、裴耀卿等诸多文臣,连同颜真卿、晁衡等一干新科进士皆肃然端坐,殿内鸦雀无声。

良久,天子李隆基缓缓对众臣道:“鲁山令元德秀献了一首《于蒍》,是一首鲁山山野古歌,连他一共来了五个人。怀州刺史令狐潮,献了一首燕乐,场面宏大啊!光乐师就带了一百多人。诸卿不妨给点评点评,他们谁的献乐更好呢?”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奇正2019 2020-04-05 23:24:30
令狐潮以后就是史思明的反唐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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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跟张巡在雍丘城下一场大战。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时间:2020-04-07 23:57:37

说道这里,他一对闪亮的眸子在殿内诸臣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瞥了瞥趴在地上的令狐潮,转而又向诸皇子公主的坐席方向看去,刚好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咸宜公主正在用一双纯净无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便微微笑问道:“咸宜公主,你来评评,这两首曲子,你喜欢哪首?”

咸宜公主只十五、六岁的年纪,性格天真烂漫。她施礼已毕,嘟着漂亮的小嘴,黑嘟嘟的大眼睛转了转,说道:“父皇,女儿认为怀州刺史的献曲更好!”

一句话出口,不远处的武惠妃和寿王李瑁都露出了焦急地神色,诸臣坐席中也有些窃窃私语声,伏在地上的令狐潮的身子也略微一动,似精神一振。

李隆基的眉头却略略一扬,问道:“是吗?说说你的理由!”

咸宜公主歪着头,表情认真地说:“嗯,女儿认为怀州刺史对陛下是大大的忠心。父皇您看,他带了这许多乐工和舞者,肯定也在本州教坊内演练了许久,怀州刺史平时那么忙,还要挤出时间来督导排练,一定非常辛苦”。

她顿了顿,又说道:“唔……还有,女儿看到今天这歌舞才知道,原来阿娘是偏心的!”说罢,她竟嘟起了小嘴,似生起气来。

李隆基笑道:“哦?你阿娘是怎样的偏心?”

“对啊,阿娘偏心得紧呢!”咸宜公主如轻嗔薄怒般娓娓道来:“平日里,女儿只要一小块锦帕绣个蝴蝶,阿娘都嫌浪费,说什么锦缎丝线昂贵,是无数百姓家采桑女儿的汗水织就的。可是,今天看到这些动物的皮毛装饰都是锦缎做成的,还用了那么老多,可见这锦缎本就便宜的很,要不然,怀州刺史怎么舍得?由此可见,阿娘偏心,故意不给女儿拿去练习!”,她声音清脆甜美,一张小嘴吐字清晰,座中君臣全都听了个清楚。

一向典雅矜持的武惠妃眉头轻蹙,微笑着摇了摇头;李瑁等年轻的皇子、公主们都被这个机灵鬼变的淘气小妹一番话逗得笑出声来。

天子笑着点了点头,转向诸公卿大臣,问道:“众卿,咸宜公主这番点评可到位吗?”

还未等首席宰相张九龄发言,礼部尚书李林甫已抢先跪倒在地,颤声道:“微臣身为礼部尚书,负责本次大典筹备,未对所献乐曲仔细甄别,亦未能及时洞察其中之曲意逢迎,以至有辱圣听。微臣死罪!”

张九龄也俯身请罪道:“臣身为执政秉笔宰相上佐天子,然未能使官员大夫各任其职于内,又不能觉察宵小委蛇之徒残民害物于外,臣之过也!”

李隆基这才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走到鲁山县令元德秀身前,吟道:“忧心戚戚,谓之何哉?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说着,他抬手扶起跪伏在地的元德秀,继续说道:“鲁山令的琴音清如溅玉,甚佳!而汝这番‘乐谏’谏得才是好啊!地方官员辛苦操劳,百姓租庸调亦沉重,如今还要额外承担献乐,朕不查也!”言中颇有罪己之意。

张九龄、裴耀卿等重臣听后无不动容,再次纷纷跪倒请罪。

元德秀见天子竟完全听出了自己献乐中的深意,心中一热,眼角竟泛起了两点泪光,口中喊了一声:“陛下……”便即躬身施礼,再难说出一句话来。

天子李隆基又踱到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令狐潮身前,叱责道:“令狐潮,你让百姓扮作禽兽,逢迎取悦于朕,恐怕在你眼里,治下的百姓亦皆如牛马,何其涂炭!你花这许多心思,耗费府库这许多钱粮,为自己的仕途铺路,真是好大方啊!”

令狐潮听了这番声调不高的叱责,犹如遭了五雷轰顶一般瘫软在地,颤抖得更加厉害。

天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朗声道:“怀州刺史令狐潮,辜负圣恩,鱼肉百姓,擢贬官待罪。鲁山令元德秀,纯朗朴浑,厚赐金帛,交由吏部考评擢拔!”

言罢,又斜睨了一眼瘫软如烂泥的令狐潮,冷冷揶揄道:“令狐潮,便是你所献之乐,也不过徒有其声,不得其要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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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元德秀的献歌而心情大为好转,天子也并没有再追究其他人的罪责。

李林甫的朝服的后心早已湿透了,张九龄正在痛苦地低头检讨自己的失察;古灵精怪的咸宜公主对着母亲武惠妃偷偷扮了个鬼脸,便与哥哥李瑁等兄弟姊妹们乐做了一团;坐在殿角略偏位置的新科探花颜真卿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而史思明等幽州将弁仍是冷冷地面无表情,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武惠妃缓缓奏道:“陛下,臣妾听说今天李相公也传了李龟年来。不如让他为入殿献歌如何?”

天子一听“李龟年”的名字,立时精神一振,命李林甫传这位“大唐第一乐师”入殿献歌……

此时,就在不远处的偏殿内,李龟年已经得到消息:原本压轴的节目需要提前上演。

他对此倒也并不介意,因为他有自信,无论怎样复杂的演出都尽在掌握。事实上,每当为音乐造诣极深的天子演出的时候,他更会有一种觅得知音的兴奋!天子李隆基曾与他一起切磋筚篥、羯鼓、箜篌等乐器的技巧,还曾一起研究古曲、乐理,更赏赐给他许多珍贵的乐谱和乐器。为了报答圣人,李龟年精心新编排了一部盛大的歌舞,准备在今晚首演。

他请旨招募了二十四位聪慧、美丽又有一定歌舞功底的官宦人家女儿,又专门对她们进行了严格的歌舞、乐器的训练。

以他的影响力加上当今圣人的背书,争抢着把自家女儿送来给她做徒弟的人家竟一时踏破了这位乐师的门槛……

然而,真的是好事多磨!

当他以为一切都已准备停当的时候却突然得报,一个领舞的小姑娘“玉奴”竟突不见了踪影。

饶是李龟年定力极好,也登时急得满头大汗,反复让手下人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女弟子们都说:“玉奴前不久化妆、换衣时还都好好的在这里,只一眨眼功夫便寻不到了!”

至此,李龟年也不得不苦笑着摇摇头,思忖道:“这些官家女儿多是淘气任性惯了的,以后收徒弟还是从听话些的平民子女中挑选吧!”

他也不敢过分声张,以免引得这些女孩子们心中不安,坏了演出。只是这个小玉奴平日里最是聪慧懂事的,怎么会突然在这五凤楼上无声无息的消失?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正在这时,圣谕正式传下:“命李龟年等进殿献歌!”

李龟年深深地做个吐纳,便恢复了倜傥潇洒的风姿,气定神闲的率队登场了……

……

一只美丽的丹顶鹤飞入灯火辉煌的大殿,正落在殿厅中央。

它鲜红的丹顶,修长的脖颈,映衬着雪白的羽毛分外醒目。那一双纤长的长腿步幅优雅,硕大的双翼鼓动翻飞,宛如正翩翩起舞。它细长的尖喙张开,口中发出一声高亢的鹤鸣。

一片洁白的鹤羽如一片白色雪花般,飘摇着缓缓坠向地面……,与此同时,一阵柔和的箫声几乎以与这片细羽相同的速率舒缓的飘入殿中,将所有人的疲惫都被轻轻地抽离,人们心头一松,觉得身体似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托了起来,四肢百骸里说不出的舒适。

几十个力士缓缓从殿外抬进一只巨型步辇来,足足占据了大半个殿厅。

巨辇中间的部分搭起了一座高台,笼罩着巨大的纱幕,在灯火的映照下,似有人影晃动。

随着步辇的抬入,天子李隆基察觉到空气中出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异香,这独特的香味掩盖在珍贵的南海沉香之下,除他之外没有人注意到。

他心中一动!

巨辇上正有一人盘膝吹箫,凌空而坐——不是当今大唐第一乐师李龟年,还能是谁?

他只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如满月、眉目俊朗,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挺直白皙的鼻梁下,漂亮的薄唇轻抿,吹奏出舒缓动人的箫声;一袭月白色丝质长衣,头戴月白色绫制幅巾,脑后两只飘带以及宽大的衣袖都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他正盘膝坐在一条细细的牛筋绳上,看上去宛如一位凌空的白衣仙人,松风鹤骨,仙袂飘飘。



此刻,天子李隆基心头最后一丝不快也已经烟消云散,他半眯着双眼,手捻着自己漂亮的胡须,陶醉在这如幻似梦的箫声和幽香中。殿内所有人也都不知不觉地陶醉其中。

箫声自悠扬转入高亢,殿内灯火似乎也跟着曲调的走高而变得明亮,突然,眼前六面浅绿色纱织屏风上赫然映出了六个曼妙婀娜的少女倩影——她们手持笙、管、笛、箫翩翩起舞,缓缓与李龟年的曲声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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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一股和煦的春风被引入了殿内……它自东方徐徐而来,吹化了晶莹寒冰,吹皱了一池春水;吹绿了阡陌山岗,吹开了芊芊桃李;它吹入殿中,沁入人们的心中,还似乎夹带了几丝杨花柳絮,弄得人头痒痒,却又说不出的舒适。

屏风后终于闪出了六位少女。当先一位鹅蛋圆脸,一双杏眼,嘴唇较薄,她展开如春林乳燕般的歌喉,缓缓唱到: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诸女也缓缓和之:“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们窈窕的身躯在薄纱丝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那娇美的体态和玲珑的曲线,恐怕连大唐第一画师吴道子也未必能轻易画就吧!

犹如春风般的歌声尚未停歇,又有一串灵动的琵琶声响起,似一阵疾风从南方天际吹来了几片白云……

六面浅绯色纱织屏风上映出了五位手持琵琶的少女的身影;

她们如天宫寺壁画中的飞天仙女一般美丽,手中的琵琶或反弹,或高举,或纵持,舞姿优美而舒展……乐声一转,那几片白云中落下了大小雨珠,落在池塘的莲叶上,落在林下的芳草上,滋润着干裂的大地,并汇聚成一道道涓涓溪流,从山林中奔涌跳跃而出,所过之处百花盛开,草木繁茂……

此时,天子李隆基不禁轻轻的微笑了一下,似乎查觉到了什么有趣的细节。

只听李龟年用他无比醇美的男声唱道: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人们仿佛看到那条涓涓的溪流已汇集成了雄奇的庐山瀑布,从百丈高崖上飞流直下,如同一条玉龙落入凡间,击起一片云霓霞雾……

不一刻,雨过天晴,那一片霞雾又慢慢地升腾凝聚,最终在碧空中汇集成一道绚丽的彩虹,直入西方天际!

突然,一阵铮铮的秦筝传来,又一层淡金色的纱织屏风之后转出六位身着胡女衣裙的少女,她们身体曲线被漂亮的胡服勾勒得丰腴妖娆,手中摆弄的是筚篥、箜篌、羌笛、胡茄等乐器,演奏的曲调灵动欢快,

宛如将那道彩虹分成了七色的彩霞,又漫天挥洒了开去,人们惊奇的发现,今日傍晚那一轮瑰丽的夕阳,正停留在彩虹的彼端……

巨大的步辇已经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正中还有两层巨大的雪白的纱幕。

当第一层纱幕被几位少女的纤纤玉手揭开,六位头戴插有孔雀翎的金色兜鍪的“勇士”从其后整齐地跃出!

人们吃了一惊,待到定睛一看,才看清原来是六位身穿“戎装”的少女——她们身穿金色软甲,腰围火红战裙,打着金色的踝甲,臂缚一面小小的金盾,人人斜挎一只长长的鼙鼓——她们娇小的躯体和羊脂玉般的肌肤配上金色的铠甲,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们如赳赳勇士般前后列阵,英姿飒爽地左右起舞,幻化成一束束金色的火焰……铠甲和盾牌铿锵摩擦,极有韵律地敲打着鼙鼓,登时引人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战场,让人精神一震。

为首的一位戎装少女长着一对细长的凤眼,颇引人注目。她的舞姿不仅干净利索,极有力度,歌声也非常嘹亮动听,只听她唱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本是雄浑磅礴的《出塞》由清亮的女声唱来,竟另有一番飒飒的风采,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巍巍剑气直冲牛斗!

天子与诸臣均不禁连声喝彩,鼓起掌来。

李龟年一跃而起,轻柔的衣袍鼓动飘荡,就着身子一落的力道便从弹力十足的牛筋绳上弹起,宛如一只展翅飞翔的仙鹤,姿态潇洒而优美,惹得殿内那只丹顶鹤也舞动着翅膀与他一起腾上半空……

一人一鹤,竟如影随形般在殿内凌空舞蹈起来!

就在人衣鹤影交错掩映之时,舞台最顶端的纱幕已经被缓缓拖曳下来……

“咦!~”

殿内的人们发出的一声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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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不远处席中的寿王李瑁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在那最后一层纱幕笼罩之下的,是一朵巨大的绢花牡丹,上面还悬着一轮巨大的“圆月”——那是由大匠毛顺精心设计的一盏明月型宫灯,当真是构思精妙,巧夺天工!

更令人惊奇地是,在那巨大的牡丹花蕊中,竟还藏一个身着淡绯色纱衣的少女;

随着牡丹花瓣徐徐打开,她已无处可藏,不得不缓缓地坐起身来……

她似乎刚刚睡醒,睁大了迷离的双眼惊奇地看着殿内的一切,神态中既有些羞涩,又有些恐慌,一张绝美的俏脸再配上这幅神态,活脱脱就是一位刚刚坠入凡尘的仙女。

“啊~”

人们又是一阵惊叹。

就在这时候,李隆基鼻中又察觉到了那股微弱的异香,心中又是一动……

李龟年回身一看,不禁喜道:“玉奴!”——这少女正是在开演前突然失踪的少女玉奴。

李龟年一声清啸,手掌暗暗在身边的鹤背上轻轻一按,便借力稳住了身形,笑着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少女说道:“玉奴,你来唱终曲,会吗?”

“嗯!”少女连忙点头,脸上因为紧张泛起了点红晕。

李龟年宽慰的一笑,轻声安慰道:“无妨!”,便轻启双唇吹起那支洞箫来。

箫声呜咽,一轮明月升起在东山之上,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遍人间……

那牡丹花上的绯衣少女也缓缓立起身来,优雅地舒展开娇美的身躯……她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拖曳飘洒下来,犹如织女用夜空中最温柔的月光织就的一般。

她轻轻捡起身边的琵琶,螓首昂起,玉臂后展,将琵琶反弹于脑后,高耸的胸脯、纤细的腰身、丰腴的臀部和修长的玉腿形成了一个无比优美的S型;

琵琶弦上发出一串珠圆玉润的清音,月光就洒进了大殿之中……

她轻启樱唇,用犹如出谷黄莺般的曼妙声音缓缓唱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那天籁般的歌声仿佛自广寒宫中飘荡而来,在五凤楼上空萦绕……




殿内的所有人——天子李隆基、武惠妃、王公勋贵、文臣武将,甚至包括史思明等那群冷面冷血的家伙在内,全都听得痴了!

无论是威加海内的天子,还是绣口锦心的文士,亦或是杀伐决断的武夫,都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被月光温柔抚慰着的孩子,回归到诞生伊始时候的模样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曼妙动人的歌声?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如梦似幻的美景?

然而,就是那些本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却实实在在地正在发生着……

寿王李瑁痴痴地望着那位玉貌仙姿的少女,手里玉盏中的琼浆不知不觉地撒了出来,沾湿了他的袍袖和衣襟,他却浑然不觉,俊朗的脸上泛起一阵阵的潮红——那是一种只有在人的少年时代才会出现的颜色,代表着甜蜜的吸引、幸福的期待和酸涩的痛苦。那是人类迄今为止品尝过的最甜蜜的酒,也是最酸涩的酒,而且,即便是一个最幸运的人,一生中恐怕也只能品尝到一次。

与此同时,在灯火阑珊处,太子李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紧紧盯着翩翩起舞的玉奴,嘴角泛起一丝贪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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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裴将军舞剑 安禄山争跤

李龟年不愧为大唐第一乐师,他所献的歌舞赢得了包括天子在内的所有人的赞扬。

二十四位少女代表春、夏、秋、冬中的二十四个节气,也展示出大唐帝国东、南、西、北四方的服饰;所演奏的乐曲,更巧妙地将各种胡汉乐器编排在了一起……最为美妙的是,她们将大唐脍炙人口的王维、李白、王昌龄和当今首席宰相张九龄的四首诗作名篇迤逦歌出,或深情款款,或跌宕雄奇,或苍茫豪迈,或宁静悠远,可谓应时、应景、更应了人!

这些还都罢了,只在压轴的那一幕上,月下牡丹中居然还藏有一人,让整场演出以如此出人意料的形式结束,可谓别出心裁的神来之笔!

不过,在全场的观者中,恐怕也只有音乐修养极高的天子李隆基洞悉了这下“神来之笔”一定是李龟年巧妙的“藏拙之计”。

那个看上去只十六七岁的演奏琵琶的绯衣少女,显然应该是在第二组中弹奏琵琶的少女之一,怎么又跑去了牡丹花里藏了起来?但她姿容绝美,气质飘然出尘,加之她歌舞俱佳,应变反应极快,反而让这一错错得恰到好处……

除此之外,李隆基还隐隐觉察到,自己隐约觉察到的那一丝异香似乎也跟这位少女有关。

他正在思量间,却觉手心被人轻轻捏了一下,武惠妃向他略使了个眼色,微笑着看向不远处的寿王李瑁,李隆基随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哑然失笑。

那位常被自己赞为“此子类我”的英俊儿子此时却一副痴痴的模样,显然已被那位名叫“玉奴”的少女所俘获。然而,李瑁这种略失体统的神态不但没有引起天子李隆基的不快,相反却激发了他心中不常出现的一种情感,此刻,他的身份从一位威加海内的“天可汗”回归到了一位看着儿子日渐长成的父亲。

他也当然明白自己这位宠妃的意思:“该早日为寿王择一门亲事了。”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满足了儿子母亲的这点小小的要求。他知道李龟年此次招募的都是官宦家的女儿,而对于这些女孩的父兄在朝中担任的怎样的官职,作为天子的他却豪不在乎,因为在他看来,不管哪位官员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儿子,都不过是一种高攀而已。

……

五凤楼上的酺宴继续进行,由于其它州郡的献乐都遵圣意而被临时撤掉了,故此空出来了不少时间,机智的高力士向天子提议,不妨命有“剑圣”美誉的裴旻殿前舞剑助兴。这也正合了李隆基的心意——他随即命左金吾大将军裴旻舞剑献艺,并由殿内新科进士们应制作诗,以彰显大唐的文治武功。

右金吾大将军裴旻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不仅剑术登峰造极,且为人忠厚豁达,故此在朝内威望极高,连天子李隆基也都尊他一声“老将军”。

殿内大多数人虽然早听得裴将军剑法与李太白的诗、吴道子的画、张旭的狂草并称“四绝”,当世齐名,但也多是首次开眼得见。

当鹤发童颜的裴旻手中那一柄如湫水般的七星宝剑缓缓出鞘,殿内登时打了道雳闪,如龙吟般的剑鸣之声直冲众人耳鼓。随着他七十二路“云麾剑法”的徐徐展开,人们不由得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就连一贯铁面无私的侍御史们也都一时忘记了自己纠察风纪的职责,瞬间被这套惊鸿游龙般的剑舞所吸引了。




新科进士席中的颜真卿的眼眶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在他的眼中,那位白须飘飘、精神矍铄的老将军正将自己蓬勃的生命之火转化作这一支奇炫无比的剑舞,而这支剑舞所凝聚的大唐的华美瑰丽的气度和无坚不催的浩荡气魄,不仅属于五凤楼上欣赏它的君臣人等,更属于为大唐守卫疆土的四十万将士,以及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一起生活的四千多万大唐百姓!

思及于此,二十六岁的新科探花颜真卿已无法抑制胸中澎湃的激情,任凭自己的思绪在大唐的天空中翱翔……他提起手中饱蘸浓墨的大笔,畅快淋漓地写下了一首与这番剑舞一样澎湃激昂的五言长句: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
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
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
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
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
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楼主:许先生的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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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20-03-30 23:04:53

更新时间:2020-04-07 23:5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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