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夜里，我梦见
一位皮肤白皙的贵人，
臂膀和腿脚裸露在外面，
像农民一样结实有力。
他的眼睛笑眯眯，
庄严得像高僧，和善得像领袖。
我被他轻轻推了一把，
便像一粒尘埃跌出了宇宙。
醒来前的刹那，
我看见两朵礼花在窗外爆炸，
破碎的火球升上高空，缓缓消灭……

第二天，便听说你离去的消息，
新闻30分简洁的播报，
像一位经常列席全会的领导
因病医治无效的讣告。
履历如革命一生的将军，
“茅盾文学奖”是他最大的战绩。
新浪有报道，
天涯有报道；
知乎已知道，
豆瓣已知道……
其实报道的，知道的，
都是那一条；
转载来，转载去，
只有那几句：
人类医学束手的癌症，
结束了古稀的年纪；
社保局的账单上少了一个老人拿退休金，
历史的天空上多了一颗光芒耀眼的恒星。

又怎样呢？
少一份退休金，
不能填补社保账单的黑洞；
多一颗恒星，
也未必增加宇宙星系的亮度。
人们依然如故：
段子如故，
八卦如故，
微博上的车轱辘话如故；
电视如故，
新闻如故，
票房过亿的大片如故。
今天的天空布满闪闪烁烁的流星，
那些抛坟掘墓电玩冠军的传奇，
已够遮盖人们空虚的眼睛，
创造经济效益充实社保局的基金
——历史，是留给将来的人看的。

但是将来的人看不看，
也并不重要。
历史不重要，将来不重要，
比不上废话连篇的现在重要，
比不上傻话连篇的现在重要，
比不上谎话连篇的现在重要。
历史是虚无，将来也是虚无，
虚无敌不过真实
……

夜已深，
我轻吐一口气，
关掉电脑和手机，
从书架的顶层取下《白鹿原》
放在枕边，
让一颗才升上太空的孤独的恒星
陪伴我入眠……
我昏昏沉沉睡去，魂飞魄散
踏上那片从未涉足的古老的高原。
新雨过后，渭城柔软的土地印着两条车辙，
你骑着自行车，驰过清波浩荡的渭河，
站在河边眺望对岸起伏的山峦。
在那里，白嘉轩与鹿子霖的恩怨已解决，
田小娥的窑洞前飞舞着几只斑斓的彩蝶。
祠堂的香火很旺盛，
多了几个闻达的后人，重修家谱捐献的功德。
朱先生的坟墓修复了，
旁边盖起一座国学院，
周末向下了英语课和钢琴课的孩子们
传授孔夫子和朱夫子的箴言
——古老民族新生的阵痛已停息，
复古，怀旧，是今天的主旋律。

我徘徊终夜，找不到你写的地方，
梦中的白鹿原不是书中的白鹿原。
或许现实又是另一番光景？
而我并不介意，
只管神清气爽，信步走去。
走在你一生眷恋的渭河平原，
像屈子行吟在汨罗江，
像荷马手执竖琴
在希腊的荒野上边走边唱……

——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
巴尔扎克说过，你也说过。
那民族在这厚土上面、在这厚土下面
创造的秘史，
曾被你那么娴熟地拨弄过文字、赋成了诗。
我未能有缘接过你高贵的钢笔，
不才在你的高山下只有低首叹息。
你这大树，
知了以汲取你的一口汁液自饱，
蚍蜉以撼动你的一片树叶自傲。
而我，只有在午夜到黎明的时间
走过你的绿荫遮盖过的大地……
我看见，一只浑身白毛的白鹿
从草丛里欢欢蹦蹦地跃起，
踩着空气里那道寻常看不见的台阶
飞上九天

2016/4/30

@海歌2000 2016-05-01 01:26:44
我为什么就没有去读过《白鹿原》
也许我不喜欢读小说
至今的人看不看不重要
力量尚存于星空的自会闪烁
-----------------------------
海歌兄好，
力量尚存于星空的自会闪烁，说的真好！
读一本书，是一种机缘。
我到现在也没有读过一些公认的名著，不是不想读，是没有这个机缘想要去读。
而阅读《白鹿原》，是我一生中重要的机缘，它超过了单纯的阅读一本书的体验，而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和改变了我的人生。

@王-立 2016-05-01 16:54:51
石兄的速度，赞。
-----------------------------
谢谢立兄，
我来闲闲书话三年，看见这里三次搭起灵棚，送别三位二十世纪成名的作家前辈。
前年是张贤亮，去年是汪国真，今年是陈忠实。明年，后年又将是谁？
旧时代已落幕，新时代未开启，令人伤悲！

@关粉儿 2016-05-01 23:33:32
石兄这首暖暖内含光
-----------------------------
谢谢粉儿，
《白鹿原》的作者走了，世间再没有这样好的作者了。。。

@CF昱 2016-05-02 23:29:09
我也没看过，自看到 书话 说 白鹿原， 我立马回忆起，当初我看过 关于 蓝田县白鹿塬 讲 陈忠实先生描写 白鹿原 采访节目， 我马上把自己所记载的资料翻出来一看，还真是。
-----------------------------
谢谢CF兄！

本文已收入“[闲言碎语集]死在君子之邦”

我看见，一只浑身白毛的白鹿
从草丛里欢欢蹦蹦地跃起，
踩着空气里那道寻常看不见的台阶
飞上九天
-------------------------
@闲情子 2016-05-06 21:50:44
嗬嗬，好诗一首！
原著里有这描写。
推荐大家读读《燕园梦》，比《白鹿原》好得太多。
-----------------------------
谢谢大师！你的执着让我佩服：）

@衣雪 2016-05-07 22:10:11
准备买一本认真读读。谢谢石头老师：）
-----------------------------
谢谢衣雪，这篇是纪念老师的，我可不敢称老师：）
陈忠实老师的《白鹿原》值得认真阅读。

找不到白鹿，用这只仰望天穹的金鹿代替，向《白鹿原》的作者致敬！
（2008年夏 摄于云南松赞林寺）

金铜仙人辞汉歌
--李贺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宫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rsjby 2016-05-22 16:41:25
《白鹿原》，很厚重的一部作品，值得一读。很多年前读过的。
-----------------------------
少年子弟江湖老，谢谢访问！：）

敦煌壁画中的九色神鹿，《白鹿原》中白鹿的神话或与之有关？

年底提下这篇“致陈忠实”

《白鹿原》作者的去世，是今年中国文学界的一件大事。2016年即将过去，逝者已闪烁在历史的星空，而同一时代的人们还在大地上生活。让星空的归于星空，生活的归于生活。

陈忠实先生去世一周年，顶上这篇聊作纪念。

看了两眼热播的电视剧《白鹿原》，真个是欺负作者不在了，胡编乱造到没底线。。。

陈忠实先生二周年祭日提。

纪念老陈，一年一提

暑假去西安爬华山，登上西峰顶极目眺望，首先想起的便是白鹿原中朱先生的那句诗“横空大气排山去，砥柱人间是此峰。”好一个砥柱人间是此峰，华山的雄伟磅礴，正如白鹿原一书的雄伟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