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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和《庄子》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张岱的底本是儒者,张岱是气质是庄子,张岱的皈依是佛教,三教合一方显心学本色。
红楼梦和论语相关,也和庄子相关。
张岱最喜欢的书是四书、佛经、心史(郑所南著)、庄子。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李尚飞译张岱诗——
登子弟招饮南华馆看芙蓉
张岱
其一:先辈们卜居在南村,五代人了,只有你独自存在。王维在他的辋川只是奉养母亲,李德裕把木石留给了孙子。芙蓉已经在岸边老了,可偏偏很是艳丽,园子荒芜了,还有松菊在那儿尊傲地立着。《庄子》里的哪一句好呢?一篇《秋水》静静地在门前。

评:王维、枯荷(芙蓉)、庄子,多么唯美凄楚的意境,怎能不让人想起李商隐的“留的枯荷听雨声”。高傲的松菊,你就是那隐逸的高士。中国的文学,一直生存在这样的土壤中。从庄子到竹林七贤,再到徐渭张岱。秋水为神玉为骨,红楼隔雨相望冷。文化的传承一直进行着,精神从来没有熄灭。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李明鸟:
证据集合A11:作者极喜庄子。
证据集合B11:张岱,又号蝶庵居士。这个蝶庵居士的『蝶』源自庄生蝶之典。
《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
分矣。此之谓物化。”

证据集合A12:作者学佛参禅,但终没有悟。
证据集合B12:张岱在《自为墓志铭》自白:『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大荒山,荒唐也;无稽崖无稽也。
从"大荒山""无稽崖"的具体意象,到"荒唐""无稽"抽象判断,表现出隐喻的功能转换原理:"隐喻不仅是文学想象和修辞之工具,而且也是制约着个人思想行为的价值观念。"⑶(P3)《庄子·天下篇》自述庄周的著述风格时曾用"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来形容。特别喜好庄子的张岱是有意套用庄周的措辞来为他笔下主人公的出身做出欲露故藏的交待,同时也为他这部"满纸荒唐言"的世情小说张本。
用他自己的话说:"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来虽近荒唐,细玩深有趣味。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石头记》书名的五行配置和结构图

中国哲学以整体综合为其显著特徵,努力尝试着将宇宙中的万事万物纳入某个大一
统的理论体系之中,五行理论体系就是其中之一。所谓五行,指的是五种包含着空
间、时间、颜色、运动等多种特徵的元素,即东春绿木生、南夏红火长、西秋白金
收、北冬黑水藏和中央黄土四季王。这五种元素相互之间的关系主要有相生或相克,
相生关系指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和水生木;而相克关系则指水克火、
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和土克水。明白了这些基本的五行理论知识后,确定和考
释《石头记》书名的五行配置就成为一个可以实现的工作,而且也无需多费笔墨。
兹试配置如下:

《石头记》:这里的关键提示字是石,石为土,在五行居中央核心原本的位置。

《红楼梦》:这里的关键提示字是颜色红字,红色在五行配置的是南方火,主夏。


《金陵十二钗》:这里的关键提示字是元素金字,金在五行配置的是西方,主秋。

《风月宝鉴》:确定此书名的五行配置颇有难度,虽然“风月”二字与春情春色相
关,但对此相关的紧密度和必然性并不能确定。作者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
以在第一回中他特别作了提示,说:『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点明了可
以定该书名的五行配置的方位词『东』。在五行,东为木主春。

《情僧录》:五书名的五行配置已定其四,最后一个书名配置所剩余的唯一五行元
素,那是确定而无疑义的。五行只剩下水位没有配置,水在北,所以《情僧录》的
配置方位为北方,主冬。此配置恰合僧属空门之方,位在北方,其方位为混沌太虚幻
境等证据相符合。例如在第一回,僧道二人约定完成所『干营生』后,在北邙山
『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为『情僧』配北方水提供了佐证。

如果我们将五书名所配置的五行,以四方空间方位作为坐标来绘图的话,就可得到
《石头记》诸书名所配置的五行结构图。然而,此图如果没有五行间的生成关系相
连结的话,它也只不过是一幅静止的图。这个五行间的生成生化运动过程,书中第
一回有一个隐蔽的说明:『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
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这里的『从此』,指的是从
中央的宇宙中心万物生发之处,也是《石头记》书名所在处。『空空』,指无或虚
□,为道的原始起源处,例如《庄子。天地》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淮
南子。天文训》说:『道 始 于 虚 □ , 虚 □ 生 宇 宙, 宇 宙 生 气。』这
里的『道人』,指道生人才万物,如《庄子。天地》说:『(道)一之所起,有一
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
和。』 中央的隐藏含意是传统的从无(空空)生有,由道生人(道人)的宇宙生成
论。书中的补天灵石(相当于居中的『石头』),就是通过这个『空空道』下凡而
形成位于北方的人。

然后分别以『空空道人』生人于北方(注:此人为幻形入世的宝玉)、『因空见色』
于东方《风月宝鉴》、『由色生情』于南方《红楼梦》、『传情入色』于西方《金
陵十二钗》,『自色悟空』归至北方《情僧录》等五个相连续的生化过程(参见图
一)。这个生化过程,恰与《庄子。天地》所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
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
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
同乃虚,虚乃大。』将此段话与上述《红楼梦》之语配合,可得如下对应:

空空道人:『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

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

因空见色:『物成生理,谓之形。』
由色生情:『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
传情入色:『性修反德』,
自色悟空:『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

在这里,北方的这个『人』『因空见色』而生长成生气勃勃东方的性成熟的人,此
时应看《风月宝鉴》;性是生成情的基本动力,肉淫升华为意淫, 『由色生情』,
深情可织造位于盛大火热南方的《红楼梦》;梦有醒时,情可成熟,『传情入色』,
秋果累累西方的《金陵十二钗》;西方《金陵十二钗》与北方《情僧录》之间的生
化过程是『自色悟空』。由于这四个过程均是『石头』在红尘中的生化转变和体验,
故图中将在中位的《石头记》分别以连线与这四个过程连接起来。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老庄——徐渭——张岱

老庄和徐渭,深刻的影响了张岱,影响了红楼梦的创作。
老庄思想的盛行可以说是到魏晋南北朝时, 自此对中国文学以及文学批评产生了巨大影响,正是在这个时期的知识分子吸收老庄思想中的“无为而无不为”的人生哲学,在创作风格上形成了恣肆狂放、独抒己意、崇尚自然,而在生活方式上极力摆脱现实的一切礼法地束缚与限制。 老庄这种思想给予历史上许多无报国之门的志士、知识分子以极大的精神寄托,同时也造就了一批思想上出现异端色彩的文人,徐渭便是一例。徐渭在他三十二岁时所作的《涉江赋》中提出了“真我”说,即:爰有一物,无罣无碍,在小匪细,在大匪泥,来不知始,往不知驰,得之者成,失之者败,得亦无携,失亦不脱,在方寸间,周天地所。勿为觉靈,是为真我。 这里的“无罣无碍”是“来不知始,往不知驰” ,是“在方寸间,周天地所”的状态, “得之者成,失之者败”也。是超越于世俗之上的最高境界,这种“真”并不完全同于老庄思想中“真” ,它是统摄于一切“形”之上的东西,是内在的、无形的、根本的,并能起主导作用,或者说是一种内在的精神。而老庄思想中的“真”更多的与“自然”相一致,因为老子提出了人性的“真”与“自然” ,他认为人性最“真”最“自然”的状态乃是“复归于婴儿” ,他说: “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 ”(《老子·二十章》) “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 ( 《老子·二十八章》 )这里的“如婴儿之未孩”和“复归于婴儿”并非是要真的归于婴儿,从常理上是讲不通的,而是要求人们要有一颗婴儿般无杂念、纯洁、不受宗法观念束缚的内心,这才是人心之本色。这种“真”庄子也多次强调如“存真” ( 《庄子·田子方》 ) “守真” ( 《庄子·渔父》 ) ,庄子对真的自然性作过精彩论述: “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虽悲不哀;强怒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形外,是所以贵真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 ” ( 《庄子·渔父》 )可见, “真”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假装做出来的,所以才能感人,否则便是无病呻吟。另外,徐渭又提出“真本色” ,即“世事莫不有本色,有相色。本色犹俗言正身也” ,南戏的高处在于“句句是本色语,无今人时文气” 。 还有, “语入要紧处,不可着一毫脂粉,越俗越家常,越警醒,此才是好水碓,不杂一毫糠衣,真本色。 ” 这里的“本色” 、 “真本色”一则强调“真”一则强调“自然质朴” ,它是没有任何雕琢色彩的,不受任何限制的自然性。徐渭还指出: “摹情弥真则动人弥易,传世亦弥远,而南北剧为甚。 ”强调了“情”之所以能动人能传世久远是因为“真” , “真”是使“情”感动人的法宝。此外,徐渭又提出“自然”观,并界定了“自然”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并非人为,而是遵循自然规律的,如曰:今夫目之能视,自然也,视而至于察秋毫之末,亦自然也;耳之能听,自然也,听而至于闻焦螟之响,亦自然也;手之持而足之行,自然也,其持其行而至于攀援趋走之极,亦自然也;心之善应,自然也,应而至于毫厘谶悉之不踰矩,造次颠沛之必于是,亦自然也。 [17]强调了目之能视、耳之能听、手足能行的这种本真状态下的“自然” 。其实,这种“自然”与老庄的“真、自然”更为相似,因为庄子以举例的方式来阐明这种自然状态,如“牛马四足,是谓天;络马首,穿牛鼻,是谓人” “以鸟养养鸟”而反对“以己养养鸟” ( 《庄子·至乐》 )这里的“天”即是“自然” ,其意思就是庄子讲“无以人灭天” ( 《庄子·秋水》 )的观点, “人”是人为, “天”是自然,“无以人灭天” 即是不要以人的意志和力量去打破或破坏自然状态的事物或自然规律。这种“自然”同时也是庄子强调的“朴素”即“既雕既琢,复归于朴” ,( 《庄子·山木》 ) “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 《庄子·天道》 )的观点。他强调,在人为的基础上要归于朴素或平淡,如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说: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 ” “豪华落尽见真淳”乃为庄子所说的“复归于朴” ,这种“朴” 、 “朴素”即是最高境界的“真”与“自然” ,也就是老庄思想中的最美。这种美也正是徐渭希望和追求的最高境界。最后,徐渭针对当时浮华的文风还对“真”的对立面“伪”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他以“人鸟学言”为喻,详细深刻地论述了“真” 、 “伪” ,对于那些“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的“伪”给予了抨击。就像老子对“美”和“美言”的批评那样,老子认为“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 《老子·八十一章》 )这里的“美”和“美言”是非真非自然的,是矫伪的,是一些人为了标榜自己赢得别人尊敬而做出的虚假行为。老子认为真话、真理本身就能使人信服,如果进行包装或装饰就会起反作用,而走向了“真”的反面,明显流露出对“伪”的批评与态度。综上所述,徐渭在受老庄的自然质朴、纯真澹然思想的影响下而形成了他独特的美学思想, 也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才形成了他嬉笑怒骂皆成文的创作风格;造就了他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派的批判;成就了他的“真我”说、 “本色论” ;塑造了他“众人所忽,余独详,众人所旨,余独唾” 地独立人格; 奠定了他在明代中晚期能独树一帜,以至到后代都产生深远影响地历史地位。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徐渭最心爱的女人是潘氏(1528—1546)。1545年,潘氏生下长子徐枚。潘氏是《金瓶梅》中李瓶儿和西门大姐的原型。徐渭20岁考上秀才,受到阳江主簿潘克敬的青睐,被招为女婿。潘氏为潘克敬前妻金氏所生。21岁的徐渭和14岁的潘氏在广东阳江结婚。二人情投意合,而结局悲惨。潘氏“慧而朴廉,不嫉忌”,和周围人友善,“若宗亲童仆妇女婢,始终无不欢,死无不怜之者”。因为早年丧母,潘氏和徐渭同病相怜,“与渭正言,必择而后发,恐渭猜,蹈所讳。”潘氏本来有慢性病,差不多好了,因为生儿子,病情加重,过了一年半就死了,年仅十九岁。死后据说还显灵了一次。徐渭“二十六岁。科丙午,北。妇潘死,十月八日寅也。”记录如此详细,可见徐渭对潘氏早逝是铭心刻骨的伤心。
潘氏的性格和命运,与李瓶儿类似。徐渭以后多次写诗词悼念潘氏,屡次在梦中见到潘氏,厌弃后娶的妻妾,又和西门庆悼念李瓶儿类似。《金瓶梅》中,陈家惹上官司,陈经济和西门大姐避难西门府。后母吴月娘对待西门大姐极为刻薄,甚至针线碎布都缺乏。徐渭入赘潘家6年,地位和西门府的陈经济差不多。潘氏在后母罗氏管理下的日子非常凄凉,钱财全部上交。甚至潘克敬偷偷塞给潘氏10两银子,潘氏害怕,立即转交给哥哥潘涛。潘氏一死,徐渭和徐枚随即被驱逐。潘氏的温柔体贴、寄人篱下的痛苦,都让徐渭一辈子不能忘怀。
《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回首诗:“脉脉伤心只自言,好姻缘化恶姻缘。回头恨骂章台柳,赧面相看玉井莲。只为春光轻易泄,遂教鸾凤等闲迁。谁人为挽天河水?一洗前非共往愆。”这其实是作者在反思自己的婚姻,几桩婚姻都是“好姻缘化恶姻缘”,有的归咎于女方变心(章台柳,比喻张氏),有的归咎于自己不珍惜(玉井莲,比喻潘氏),几个回合过去,青春年华丧失殆尽,只剩下痛苦的回忆和悔悟了。徐渭崇拜庄子和苏轼。苏轼《和陶饮酒》之九有“不如玉井莲,结根天池泥”,所以“玉井莲”和“天池”联系紧密。“天池”“天河水”又和徐渭的大号“天池生”、绍兴青藤书屋的招牌“天汉分源”一脉相承。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张岱也是庄子和苏轼的粉丝。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张岱学贯古今,才能融会贯通写出心学结晶红楼梦。要看懂红楼梦,基本不可能。为什么,因为任何读者的知识储备、学养水平和张岱差距太远。试看奇字问:

《奇字问》张岱著。《奇字问》一书现在尚未发现,根据流传下来的序言,此书大概是张岱从古书,如《左传》、《国语》、《史记》、《汉书》、《后汉书》、《昭明文选》、《庄子》、《列子》、《韩非子》、《管子》等中摘出的生僻字词,或字词的生僻含义,或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字词及其含义等。有些张岱已经做出了解释,有些则存疑,等待知道的人来解答。“余所辑字义,有如□□、桀步之类,人见之而惊者,存以待人之问;又有如天台、雁宕,人问及而余之不知者,存以自问以待人之问。故名之曰《奇字问》焉。”其序文《奇字问序》现收于《嫏嬛文集》卷一中。五、《昌谷集解》一书完成。按:张岱著,据《自为墓志铭》可知,此书成于张岱六十九岁之前。这本书现今尚未发现。《昌谷集》是唐代诗人李贺的诗集。通过《昌谷集解序》可推断,此书非是给李贺的诗作注解,张岱认为刘须溪和吴西泉所作的注解已是珠玉在前,但是历来仍然有很多人给李贺诗作的注解抹杀了其诗的原味,因而便为这些注解作解,以正李贺诗之风貌。此书序文现收于《嫏嬛文集》卷一中。六、《桃源历》一书完成。张岱著,成书年代不详。这大概是一本历书,此书现今尚未发现。从《桃源历序》中可推知,此历是依四时变化而作,而不计年号朝代。此书序文现收于《嫏嬛文集》卷一中。七、《越绝诗》一书完成。115张岱著,成书年代不详。此书应是一部诗歌集,现今尚未发现。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宁道奇的标题非常好——红楼梦:古今小说共成一套。俺可以理解为红楼梦致敬古代国学精粹。这对红楼梦是极高的评价。
必须注意到“宗子”二字,以诸子为宗。张岱胸怀广阔,吐纳古今,只有这种绝代奇才才有能力著作红楼梦。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全亮:
《治冢五首》 徐渭研究了郭璞的著作,较少被吉凶迷惑,认为死亡固然惨痛,要像庄子一样达观,鬼其实不存在,厚葬不可取《词话本》第三十一回到第八十回有一个重要线索人物徐阴阳,主要任务是替西门府查探坟地、料理丧事,此外还有刘婆子,最为吴月娘喜欢。而吴神仙、普静法师是世外高人这个徐阴阳可能就是作者自己在作品中的投影。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畸人
出自庄子。
和阮籍一样,宝玉妙玉都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典型人物。宝玉和嫂子凤姐、侄媳可卿的亲密交往在古代肯定是有违世俗的。妙玉在岫烟口中是“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可见也不是世俗中人。有人说妙玉严重洁癖却拿自己喝茶的“绿玉斗”给宝玉用是少女怀春,我万万不敢苟同。作者这样写其实旨在刻画妙玉蔑视礼教的叛逆精神。
宝玉出家后敕封文妙真人,太平闲人读书至此有评:“文妙真人,作者自诩其文。文之所以妙,妙在真,妙在人。”宝玉眼中的妙玉无疑也是妙人,妙在妙龄出家,妙在卓然不群。
妙玉宝玉本为权贵中人却蔑视权贵,一致推崇庄子的文章,追求绝对的精神自由。论信仰他们都是小乘佛教的奉行者,不期普度众生但求超脱自我。
石之美者为玉,玉之王者为翠。栊和槛都是圈兽的栅栏,栊翠即槛玉。栊翠庵带发修行的妙玉思想境界比宝玉更高。色即是空,好就是了,唯有无欲无求才无悲无苦。宝玉的人生历程其实就是由槛内人转化成槛外人的过程。妙玉出家是宝玉看破红尘后的生活模式。
妙玉是畸人,宝玉也是。宝玉前身是畸于人而侔于天的神瑛侍者,陷身红尘沦为扰扰之人实在是一场误会。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红楼梦》与我国传统文化
石头真言
《石头记》集我国传统文化之大成,下面略举几例加以说明。
1、《石头记》与传统史学
虽然“直书”为我国传统史学之主流,但“曲笔”、“隐笔”之处也不少见。《石头记》则在清初文字狱的高压之下,将史学支流之“曲隐之笔”发挥到了极致。
清初修《明史》,清廷忌讳颇多,尤其忌讳清朝在未建国之前曾臣于明和清军入关后南明诸朝廷之存在。所以万斯同(钱名世)在纂修《明史》的同时,抱着“国可灭而史不可灭”的信念,将清廷所忌讳之“明史”改写成了小说《石头记》。
《石头记》开篇即云“将真事隐去”(甄士隐),“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贾雨村)。所谓“将真事隐去”,即指将“明史”(明末清初史)隐去,所谓“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即指小说《石头记》之表面故事。《石头记》又叫《风月宝鉴》,点出《石头记》分正反两面,正面即指小说《石头记》,反面即指“明史”(明末清初史)。所谓《红楼梦》即“朱明之梦”,即“明史”。
2、《石头记》与封建历史
《石头记》用“传国玺”代表封建皇权,用“传国玺”的金角、玉角之更替转换写封建王朝之改朝换代。
王莽篡汉时使传国玺崩缺了一角,后以金镶之。《石头记》以此为喻,将传国玺拟人化,用宝玉代表被崩缺了一角之传国玺,用林黛玉、通灵宝玉代表南京朱明(南明)和北京朱明之玉角,用薛宝钗、史湘云代表清朝(后金)和北元之金角,从而写明清之改朝换代。
3、《石头记》与《离骚》
《离骚》用“美人”比喻朝廷、朝政和楚王,又用香草、恶草比喻正义和邪恶势力。《石头记》也正如此,比如林黛玉代表明朝、薛宝钗代表清朝、史湘云代表北元;又如探春薛宝琴代表郑成功和明郑政权、迎春妙玉代表永历朝廷和永历帝、司棋代表秦王孙可望、晴雯代表张煌言、芳官代表李定国等等。再如第六十三回“占花名”等。
《石头记》又仿《离骚》作《芙蓉女儿诔》,毋庸再论。
4、《石头记》与《庄子》
一般认为《石头记》用谐音为书中人物取名,仿自《金瓶梅》。其实大错特错,此法并非《金瓶梅》所独有。
与其说《石头记》用谐音为书中人物取名,不如说《石头记》用人名点出书中人物之角色意义,比如“宝玉”即“玺之玉”(缺角传国玺)、“宝钗”即“玺之金”(传国玺之金角)。此法源自《庄子》,比如《庄子·人间世》之“支离疏”、《庄子·德充符》之“闉跂支離無脤”等等。
《石头记》第五回之所谓“意淫”,也化自《庄子·天道》。
《石头记》第五回:“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庄子·天道》:“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下又举“桓公”与“轮扁”之对话加以说明。)
两相对照,不言自明。《石头记》之所谓“意淫”,道出了《石头记》的解读之法,即“心会”与“神通”。
至于宝玉之“续《庄子》”,不再细论。
5、《石头记》与孔孟之道
《石头记》第五回“意淫”之后还有一段话:“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
需要注意其中这两句话:“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
所谓“委身于经济之道”,是指我国史学的另一传统:经世致用,此处不做深究。
所谓“留意于孔孟之间”,是指要用孔孟之道来解读《石头记》。《石头记》遵从孔孟之道,只是认为后人都错读了孔孟。第十九回袭人劝宝玉:“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所以所谓《石头记》“反封建”、“反礼教”等观点,实际上就两个字:扯淡。
6、《石头记》与《诗经》
《石头记》第一回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
所谓“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之思想,当传承自《诗经》。
7、《石头记》与唐诗宋词
在《石头记》中,林黛玉共作了《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三首歌行体诗。“歌行体”是初唐时期在汉魏六朝乐府诗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至于《石头记》中的唐诗宋词就不说了,第四十八回“香菱学诗”还道出了宗唐宗宋之争。
8、《石头记》与戏曲
元曲发展到明朝中期以后,昆曲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昆曲又分南曲与北曲。《石头记》第五回之“红楼梦曲”,即属于北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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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和宝玉的秋水情缘

张岱和宝玉都喜欢庄子的名篇《秋水》。秋水有什么好,让宝岱这么着迷?俺也得好好读读。

登子弟招饮南华馆看芙蓉
张岱
其一:先辈们卜居在南村,五代人了,只有你独自存在。王维在他的辋川只是奉养母亲,李德裕把木石留给了孙子。芙蓉已经在岸边老了,可偏偏很是艳丽,园子荒芜了,还有松菊在那儿尊傲地立着。《庄子》里的哪一句好呢?一篇《秋水》静静地在门前。

红楼梦秋水片段
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傍边,怔怔的瞅着。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本书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夷齐原是生在殷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博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且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么?”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宝钗也站起来。贾兰进来,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回来了?”贾兰道:“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宝玉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贾兰便问:“叔叔看见了:爷爷后头写着,叫咱们好生念书呢。叔叔这成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贾兰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宝玉仍坐在原处,贾兰侧身坐了。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宝钗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便仍进屋里去了,心中细想:“宝玉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他把那‘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宝钗尚自犹豫。惟有袭人看他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心里想道:“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这里宝玉和贾兰讲文,莺儿沏过茶来。贾兰站起来接了,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甄宝玉在一处的话,宝玉也甚似愿意。一时贾兰回去,便将书子留给宝玉了。那宝玉看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宝钗见他这番举动,甚为罕异,因欲试探他,便笑问道:“不看他倒是正经,但又何必搬开呢。”宝玉道:“如今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算不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方为干净。”宝钗听了,更欣喜异常。只听宝玉口中微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宝钗也没很听真,只听得“无佛性”,“有仙舟”几个字,心中转又狐疑,且看他作何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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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岱庄子情
——续写南华经vs不系舟vs秋水vs风流云散vs畸人vs蕉叶覆鹿vs意

张岱和宝玉都是庄子信徒。张岱在红楼梦里写入大量与庄子相关的情节。十分出彩。
庄子的自由世界令人神往。二人在现实中处于遗世独立、无处可逃的境地,庄子的天池秋水,自然成了二位畸人的精神家园。就像徐渭的“一枝堂”、天池的寓意,是畸人对现实的抗争和对立。张岱的名篇《不系园》,值得反复阅读领会,红楼梦和张岱的精神源泉之一就是庄子的不系之舟。




先看张岱诗:
登子弟招饮南华馆看芙蓉 其一
先辈们卜居在南村,五代人了,只有你独自存在。王维在他的辋川只是奉养母亲,李德裕把木石留给了孙子。芙蓉已经在岸边老了,可偏偏很是艳丽,园子荒芜了,还有松菊在那儿尊傲地立着。《庄子》里的哪一句好呢?一篇《秋水》静静地在门前。

评:王维、枯荷(芙蓉)、庄子,多么唯美凄楚的意境,怎能不让人想起李商隐的“留的枯荷听雨声”。高傲的松菊,你就是那隐逸的高士。中国的文学,一直生存在这样的土壤中。从庄子到竹林七贤,再到徐渭张岱。秋水为神玉为骨,红楼隔雨相望冷。文化的传承一直进行着,精神从来没有熄灭。



1.续写南华经
这一日,宝玉也不出房,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书解闷,或弄笔墨,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答应。谁知这四儿是个乖巧不过的丫头,见宝玉用他,他就变尽方法儿笼络宝玉。至晚饭后,宝玉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馀,若往日则有袭人等大家嘻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他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来劝了;若拿出作上人的光景镇唬他们,似乎又太无情了。说不得横着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家也要过的。”如此一想,却倒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因命四儿剪烛烹茶,自己看了一回《南华经》,至外篇《?箧》一则,其文曰:故绝圣弃智,大盗乃止;?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剖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彩,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工垂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曰: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灭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邃其穴,所以迷惑缠陷天下者也。续毕,掷笔就寝。头刚着枕,便忽然睡去,一夜竟不知所之。直至天明方醒,翻身看时,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宝玉将昨日的事,已付之度外,便推他说道:“起来好生睡,看冻着。”原来袭人见他无明无夜和姐妹们鬼混,若真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旧好了;不想宝玉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今忽见宝玉如此,料是他心意回转,便索性不理他。宝玉见他不应,便伸手替他解衣,刚解开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宝玉无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怎么着。你睡醒了,快过那边梳洗去。再迟了,就赶不上了。”宝玉道:“我过那里去?”袭人冷笑道:“你问我,我知道吗?你爱过那里去就过那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人撂开手,省的鸡生鹅斗,叫别人笑话。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什么‘四儿’‘五儿’伏侍你。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宝玉笑道:“你今儿还记着呢?”袭人道:“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宝玉见他娇嗔满面,情不可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和这簪子一样!”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在你,也不值的这么着呀。”宝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急呢?”袭人笑道:“你也知道着急么?你可知道我心里是怎么着?快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便翻出昨儿的《庄子》来,看见宝玉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了一绝云:无端弄笔是何人?剿袭《南华》庄子文。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诋他人!题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谁知凤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诊脉。


2.不系舟
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捐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他备酒戏。凤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么着,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席呢?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费几两老库里的体己。这早晚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做东,意思还叫我们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累?我们。老祖宗看看,谁不是你老人家的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东西只留给他!我们虽不配使,也别太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呢?”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贾母亦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了,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就和我?啊?的!”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诉冤!倒说我强嘴!”说着,又引贾母笑了一会。贾母十分喜悦。到晚上,众人都在贾母前,定省之馀,大家娘儿们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之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物,便总依贾母素喜者说了一遍。贾母更加喜欢。次日,先送过衣服玩物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的,不须细说。至二十一日,贾母内院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昆弋两腔俱有。就在贾母上房摆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馀者皆是自己人。这日早起,宝玉因不见黛玉,便到他房中来寻,只见黛玉歪在炕上。宝玉笑道:“起来吃饭去。就开戏了,你爱听那一出?我好点。”黛玉冷笑道:“你既这么说,你就特叫一班戏,拣我爱的唱给我听,这会子犯不上借着光儿问我。”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叫一班子,也叫他们借着咱们的光儿。”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携手出去。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面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出《西游记》。贾母自是喜欢。又让薛姨妈,薛姨妈见宝钗点了,不肯再点。贾母便特命凤姐点。凤姐虽有邢王二夫人在前,但因贾母之命,不敢违拗,且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先点了一出,却是《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又让王夫人等先点。贾母道:“今儿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乐,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儿的唱戏摆酒,为他们呢?他们白听戏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戏呢!”说着,大家都笑。黛玉方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按出扮演。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山门》。宝玉道:“你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戏,那里知道这出戏,排场词藻都好呢。”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戏。”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更不知戏了。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那音律不用说是好了,那词藻中有只《寄生草》,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给我听听。”宝钗便念给他听道:漫?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宝玉听了,喜的拍膝摇头,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黛玉把嘴一撇道:“安静些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就《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到晚方散。贾母深爱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的。因问他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了一回。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两个,又另赏钱。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瞧不出来。”宝钗心内也知道,却点头不说;宝玉也点了点头儿不敢说。湘云便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林姐姐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众人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像他!”一时散了。晚间,湘云便命翠缕把衣包收拾了。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时候包也不迟。”湘云道:“明早就走,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脸子!”宝玉听了这话,忙近前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出来了,他岂不恼呢?我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了我,岂不辜负了我?要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人,与我何干呢?”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望着我说。我原不及你林妹妹。别人拿他取笑儿都使得,我说了就有不是。我本也不配和他说话:他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头么。”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坏心,立刻化成灰,教万人拿脚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着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歪话!你要说,你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进贾母里间屋里,气忿忿的躺着去了。宝玉没趣,只得又来找黛玉。谁知才进门,便被黛玉推出来了,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何故,在窗外只是低声叫好妹妹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不语。紫鹃却知端底,当此时料不能劝。那宝玉只呆呆的站着。黛玉只当他回去了,却开了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不好再闭门,宝玉因跟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屈。好好的就恼,到底为什么起呢?”黛玉冷笑道:“问我呢!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儿!”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也并没有笑你,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黛玉又道:“这还可恕。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儿?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轻自贱了?他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民间的丫头。他和我玩,设如我回了口,那不是他自惹轻贱?你是这个主意不是?你却也是好心,只是那一个不领你的情,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人’。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呢?”宝玉听了,方知才和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怕他二人恼了,故在中间调停,不料自己反落了两处的数落,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内“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句,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如今不过这几个人,尚不能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何为?”想到其间,也不分辩,自己转身回房。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的,一言也不发,不禁自己越添了气,便说:“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了,也别说话!”那宝玉不理,竟回来,躺在床上,只是闷闷的。袭人虽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别事来解说,因笑道:“今儿听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玉冷笑道:“他还不还,与我什么相干?”袭人见这话不似往日,因又笑道:“这是怎么说呢?好好儿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姐儿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样儿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姐儿们喜欢不喜欢,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大家随和儿,你也随点和儿不好?”宝玉道:“什么‘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只是赤条条无牵挂的!”说到这句,不觉泪下。袭人见这景况,不敢再说。宝玉细想这一句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站起来,至案边,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写毕,自己虽解悟,又恐人看了不解,因又填一只《寄生草》,写在偈后。又念了一遍,自觉心中无有挂碍,便上床睡了。谁知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假以寻袭人为由,来看动静。袭人回道:“已经睡了。”黛玉听了,就欲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着,有一个字帖儿,瞧瞧写的是什么话。”便将宝玉方才所写的拿给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为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又可笑又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个玩意儿,无甚关系的。”说毕,便拿了回房去。次日,和宝钗湘云同看。宝钗念其词曰: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看毕,又看那偈语,因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我昨儿一支曲子,把他这个话惹出来。这些道书机锋,最能移性的,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存了这个念头,岂不是从我这支曲子起的呢?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给丫头们,叫快烧了。黛玉笑道:“不该撕了,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三人说着,过来见了宝玉。黛玉先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二人笑道:“这样愚钝,还参禅呢!”湘云也拍手笑道:“宝哥哥可输了。”黛玉又道:“你道‘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来,还未尽善。我还续两句云:‘无立足境,方是干净。’”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作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惠能在厨房舂米,听了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给了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他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了。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人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什么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所能的。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是一时的玩话儿罢了。”说罢,四人仍复如旧。


3.秋水
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傍边,怔怔的瞅着。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本书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夷齐原是生在殷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博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且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么?”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宝钗也站起来。贾兰进来,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回来了?”贾兰道:“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宝玉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贾兰便问:“叔叔看见了:爷爷后头写着,叫咱们好生念书呢。叔叔这成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贾兰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宝玉仍坐在原处,贾兰侧身坐了。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宝钗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便仍进屋里去了,心中细想:“宝玉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他把那‘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宝钗尚自犹豫。惟有袭人看他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心里想道:“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这里宝玉和贾兰讲文,莺儿沏过茶来。贾兰站起来接了,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甄宝玉在一处的话,宝玉也甚似愿意。一时贾兰回去,便将书子留给宝玉了。那宝玉看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


4.风流云散、水萍山鸟
“妙玉被贼劫去。”又有的说:“妙玉凡心动了,跟人而走。”宝玉听得,十分纳闷:“想来必是被强徒抢去。这个人必不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无下落,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长嘘短叹,还说:“这样一个人,自称为‘槛外人’,怎么遭此结局!”又想到:“当日园中何等热闹,自从二姐姐出阁以来,死的死,嫁的嫁。我想他一尘不染,是保得住的了,岂知风波顿起,比林妹妹死的更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来,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不觉的大哭起来。


5.畸人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喝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们这么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袭人晴雯等忙问:“又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宝玉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那位的样子,忘记收的。”晴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给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红笺纸,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那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昨儿是谁接下了一个帖子?”四儿忙跑进来,笑说:“昨儿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这里,谁知一顿酒喝的就忘了。”众人听了道:“我当是谁,大惊小怪,这也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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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下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要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就,赁了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两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改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我正因他的一件事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凑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给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里,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了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管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的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的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人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6.蕉叶覆鹿(语出列子,不知庄子也有否。宗子记错?)
李纨道:“极是。何不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倒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雅,又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桐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却爱这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来,炖了肉脯子来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庄子说的‘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么?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你又使巧话来骂人!你别忙,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那竹子想来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做‘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黛玉低了头也不言语。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众人忙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为‘蘅芜君’,不知你们以为如何?”探春道:“这个封号极好。”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得很!”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是了。”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做什么。”宝钗道:“还是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黛玉道:“混叫如何使得!你既住怡红院,索性叫‘怡红公子’不好?”众人道:“也好。”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住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教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做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人各分一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儿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做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容我做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还要推我做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不做,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做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是这么着就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是极。”探春等也知此意,见他二人悦服,也不好相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儿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管起我来了。”宝玉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

7.意·情
《红楼梦》第五回:“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庄子·天道》:“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下又举“桓公”与“轮扁”之对话加以说明。)
两相对照,不言自明。《石头记》之所谓“意淫”,道出了《石头记》的解读之法,即“心会”与“神通”。



陶庵梦忆·不系园
甲戌十月,携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至定香桥,客不期而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余留饮。章侯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是夜,彭天锡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妙绝;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复妙绝。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语。纯卿笑曰:“恨弟无一长,以侑兄辈酒。”余曰:“唐裴将军旻居丧,请吴道子画天宫壁度亡母。道子曰:‘将军为我舞剑一回,庶因猛厉,以通幽冥。’旻脱缞衣缠结,上马驰骤,挥剑入云,高十数丈,若电光下射,执鞘承之,剑透室而禅入,观者惊栗。道子奋袂如风,画壁立就。章侯为纯卿画佛,而纯卿舞剑,正今日事也。”纯卿跳身起,取其竹节鞭,重三十斤,作胡旋舞数缠,大噱而去。
翻译:
甲戌十月,我携带朱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到定香桥,客人不期而遇的共八人:南京曾波臣(写真画家 ),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好色的陈老莲,画家),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著名女演员)。我做东喝酒。陈洪绶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画,波臣为纯卿画写真人物像,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杨与民拿出寸许界尺,据小梧,使用北调评唱《金瓶梅》一剧(淫词艳曲),使人绝倒。 这一夜,彭天锡与罗三、杨与民串本唱腔戏,非常绝妙;彭天锡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更绝妙。陈洪绶(章侯)唱村落小歌,我取琴伴奏,牙牙如语。赵纯卿笑着说:“可恨兄弟我无一长,只有敬兄辈酒的份。” 我说:“唐朝将军裴旻服丧期,请吴道子画天宫壁以超度亡母。吴道子说:‘请将军为我舞一回剑,原因是舞剑猛厉,以通幽冥。’裴旻脱孝衣缠结,上马驰骤,挥剑入云,高十数丈,如电光下射,拿鞘接剑,剑透过剑鞘而入,观者非常震惊。吴道子奋袂如风,画壁立刻就成了。陈洪绶为赵纯卿画佛,而赵纯卿舞剑,正是今天的事情。”赵纯卿跳身起,取其竹节鞭,重三十斤,作胡旋舞数缠,大叫奔出。
世家出身的张岱交游广泛,但多为心气心意相得者,有前辈学者文人,如黄道周、周懋谷、王思任等,有史学艺术同好如查继佐、祁豸佳等,也有民间艺人夏汝开、彭天锡等,还有身怀精艺居心高旷的鲁云谷、闵汶水等。“甲戌十月”,不期而至与张岱一起到不系园看红叶的八位友人中即有陈章侯,陈更“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并“唱村落小歌”,张岱则“取琴和之,牙牙如语”。(《陶庵梦忆·不系园》,时年张38岁,陈37。“戊寅八月”,张岱42岁,陈章侯41岁,同行吊朱恒岳少师,然后去白洋湖看潮。(《陶庵梦忆·白洋湖》)。“章侯携嫌素为纯卿画古佛,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这里提及的几位参与者都是当时艺坛的名家。为纯卿写照的波臣是久负盛名的写真画家曾鲸。

张岱和红楼梦:用典偶举(蕉叶覆鹿)
蕉叶覆鹿—探春vs张岱
红楼梦里有一个有趣的用典——蕉叶覆鹿。这是有深刻用意的:张岱用其寓意人生如梦幻泡影,有着浓烈的世事沧桑之感和佛道之万事皆空的觉悟。大明的覆灭给张岱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伤疤,让晚年的张岱经历蜕变,洗尽铅华,破茧成蝶,终成绝代大师。
蕉叶覆鹿要与鹿鸣宴对照着看。
醒与梦,这是一个揪心的问题。与其清醒,不如做梦。与其面对国破家亡的残酷事实,不如当做一场黄粱美梦。张岱就是那个樵夫,不妨把找不到鹿现实当成一场美梦,来减轻内心的失落愧疚。破碎的心不愿醒来,夜半掌灯,孤身难眠。还是在破床残几上奋笔疾书、痴人说梦,沉浸在红楼的梦里,化身庄周变成蝶吧。
张岱很崇敬古代先贤,如孔子、庄子、列子,故名宗子。宗子,顾名思义,以诸子为宗,尊奉百家先贤。张岱兼收并蓄、杂学旁收,融汇百家,虽见弃于八股科举,而于千秋文学则集于大成。
红楼梦,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致敬,是中华文化大杂烩:既有先秦百家之贯通、也有魏晋之风度、还有唐宋之风流、更有有明之风尚。远绍屈原宋玉陶渊明曹植王谢、中承李杜李贺李商隐苏东坡陆游郑所南、近师王实甫王阳明徐渭李贽袁宏道汤显祖等等。
红楼梦,非张岱不能办也。
————
蕉叶覆鹿 释义:语出列子。春秋时, 郑国樵夫打死一只鹿,怕被别人看见,就把它藏在坑中,盖上蕉叶,后来他去取鹿时,忘了所藏的地方,于是就以为是一场梦。后以"蕉叶覆鹿"比喻得失荣辱如梦幻。
癸卯元旦
张岱
其一:癸卯年仅仅过去了不多时候,我恍然忆起七岁时的时光。对着老师,像个野鹿一样狂放捣蛋;依恋着母亲,像沙鸥一样,脚都不离开半步。历史的兴亡就在转眼之间,多少的岁月,在轻捻胡须间飞灰湮灭。到现在,我一事无成,抱着残年,来怀旧幼年的时光。
其二:都发都白了,也就不计算多少个春秋了,已经做了六十七年的人了。王昭君难道能够把汉朝忘了吗,毛女本来就是为了避秦而隐的。梦到用蕉覆鹿,【原诗:蕉入梦中仍蔽鹿,笔停书隙恐锄麟。】笔停顿于书中间,诚惶诚恐不知从何下笔。像陶渊明那样在柴桑种秫是我如今的本分,盛世什么时候少过逸民啊?

夜航船:鹿鸣宴
《诗·鹿鸣》篇,燕群臣嘉宾之诗也。贡院内编定席舍,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设宾主,陈俎豆,歌《鹿鸣》之诗。
鹿鸣宴:
陶庵梦忆 自序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
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所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
“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正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癸卯元旦
张岱
其一:癸卯年仅仅过去了不多时候,我恍然忆起七岁时的时光。对着老师,像个野鹿一样狂放捣蛋;依恋着母亲,像沙鸥一样,脚都不离开半步。历史的兴亡就在转眼之间,多少的岁月,在轻捻胡须间飞灰湮灭。到现在,我一事无成,抱着残年,来怀旧幼年的时光。
其二:都发都白了,也就不计算多少个春秋了,已经做了六十七年的人了。王昭君难道能够把汉朝忘了吗,毛女本来就是为了避秦而隐的。梦到用蕉覆鹿,【原诗:蕉入梦中仍蔽鹿,笔停书隙恐锄麟。】笔停顿于书中间,诚惶诚恐不知从何下笔。像陶渊明那样在柴桑种秫是我如今的本分,盛世什么时候少过逸民啊?

夜航船:鹿鸣宴
《诗·鹿鸣》篇,燕群臣嘉宾之诗也。贡院内编定席舍,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设宾主,陈俎豆,歌《鹿鸣》之诗。
鹿鸣宴:
陶庵梦忆 自序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
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所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
“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正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徐渭神交庄子
那秋生

绍兴塔山脚下的青藤书屋,虽然简陋,却是“一尘不染”。徐渭苦心孤诣,如痴如醉:其怀如“天池”,映照出皎洁的月色,驱散了黑夜的恐怖;其思若“青藤”,延宕着倔强的才华,征服了生路的坎坷。

徐渭的别号在文人中是最多的:天池生、天池山人、田水月、田丹水、青藤老人、青藤道人、青藤居士、天池渔隐、金垒山人、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农、鹅池漱仙等等,足显他那种鄙视功名利禄的超然志趣。

徐渭喜欢而且精通国学之道,尤其是庄子的经典。徐渭为自编的年谱取名《畸谱》,这个“畸”字中包含着多少人生的悲酸,也使得不谐世俗的狂傲个性入木三分。据庄子《大宗师》云:“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就是说这种人与社会格格不入,却能顺天道而合自然。说得通俗些,畸人也就是奇人,后人这样评论徐渭:“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

青藤书屋里有一口水池,其名曰“天池”,深不可测,水旱不涸,若有神异,成为青藤书屋的十景之一。据《庄子?逍遥游》曰:“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天池,就是鲲鹏逍遥的福地,相当于《天地》篇中上仙的帝乡,那里正是庄子的精神寄托——所谓“大道”也。

徐渭为旧居题名“一枝堂”,并书联曰:“宫墙在望居三卜;天地为林巢一枝。”其撰著取名为《一枝堂稿》。因为庄子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逍遥游》)这个“一”是指细微的小,谓仅此而已。其意思说:山雀在深林筑巢,所栖不过一枝;老鼠在河中饮水,所饮不过满腹。人也是一样,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因此,与其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不如保持一种恬然淡漠的态度。

《庄子.徐无鬼》说:“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这个“大一通之”即“大通”,是说天道之大用,无处不在。

徐渭尝自评云: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其于绘画,创泼墨写意一派;其于书法,出于英俊之上而为“散圣”;其于戏曲,几令汤显祖欲“自拔其舌”;其于诗文,被袁中郎称为“明时第一人”。徐渭无愧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代天骄,他是一个通人、一个全才。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曹雪芹与庄子(节选)
淘白

在后四十回的第八回中,有一段话:“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于此可见宝玉为什么要细玩《秋水》,而且宽得意忘言,可见宝玉对妙玉的拜帖,愿问黛玉,而不愿去问宝钗的原因,可见宝玉与宝钗的思想是不相通的,宝钗是满足于现状的,宝玉是美慕濠梁之上的“鱼乐”的。(《秋水》)
第七十九回,提到《盗跖》,是形容夏金桂的性格的“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视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夏金桂不愧是“弹压”“举止骄奢”的呆霸王薛蟠的“独树旗帜”的人物。据以上所引文,第一,包括《庄子》的内篇《人间世》,外篇的《肤箧》、《秋水》;杂篇的《盗跖》、《列御寇》。第,崇尚《庄子》的有宝玉、黛玉和妙玉。而这几个人物的性格,又是极为相似的,妙玉虽然不是《红楼梦》中的主角,但也是很值得注意的一个人物。宝玉的性格是:“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第三回:《西江月》)“放荡弛纵,任性恣情。”(第十九回)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第五回)妙玉: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第十七十八回)“为人孤僻,不合时宜…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第六十三回)这几个人所以能成为同一流的人物,不能不说是受到庄子的为人与思想的影响,因为庄子就是不为王公大人所器的人。他们都是傲世抗俗者,又都不免成为《红楼梦》中的悲剧人物。第三,曹雪芹所引《庄子》,决不是随意地信手拈来的,是体现了他的世界观的。他们所向往、所追求的是什么?他们所僧恶,所要抨击的是什么?是比较鲜明的。
为了进一步探索这个问题,有一个旁证,也是很值得研究的,这就是魏晋“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在《红楼梦)第一回,贾雨村所列举的第三类人中,就有阮籍、嵇康、刘伶三人,这三个人,都是属于“竹林七贤”中的人物,又都是推崇庄、老者。第四十八回,黛玉论诗,曾提到陶渊明、应弱、谢、阮、庾、鲍等人,阮即阮籍。第七十八回,众幕友称誉贾环:“用了功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大阮是阮籍,小阮指阮籍的侄子阮成,也是“竹林七贤”之一。在同回中,所提到的《大人先生传》,就是阮籍的作品。曹雪芹的好友敦诚在赠曹雪芹的一首七律诗中有:“步兵白眼向人斜”句另一好友敦敏,在赠芹圃的一首七律诗中有:“一醉白眼斜”句。白眼斜如同第十五回的“垂青眼”一样,都是指的阮籍。曹雪芹一字梦阮,看来不是偶然的。他所以推重阮籍,正是因为阮籍的思想和庄子的思想是相通的。据晋书阮籍传:“博览群书,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阮籍既为方外之士…・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沾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オ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其外怛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时率意独驾,不由路经,瓠哭而反。”所有这些举止行动,表现了阮籍的愤世嫉俗之概,跃然纸上。这样也就为我们了解曹雪芹的思想,提供了颇为宝贵的资料。同时也使我们仿曹雪芹所塑造的与贾宝玉同一气类的人物形象,多多少少有阮籍的影子在飘拂。
在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也需要附带说一下的,就是在红楼梦》第二回中,贾雨村所说的“天地生人”的所谓“气”的一套道理,看来最早也是来自庄子与阮籍的。在庄子中说到气的地方颇多,如“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气。”(《大宗师》)“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生死为徒(言生死为一气),吾又何患?故万物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言死);其所恶者为腐臭(言死)。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腐臭。故日:通天下一气耳。”“自本观之,生者、暗物也。(“闭聚则成气,生者特一聚气之物。”《知北游》)庄子妻死,惠子往吊,庄子告惠子:“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其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忙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秋水》)而阮籍则在“大人先生传”里,更发挥了这一思想。“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道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聚散,不常其形……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成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袍鼓……。”这一思想,同曹雪芹的世界观是有一定的关系的,所以值得一提。因此,我疑心在十九回中,宝玉说的一段话:“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清烟,风一吹便散了……。”是从这里蜕化出来的。
以上算是我探索曹雪芹的思想与庄子的思想有相通之处的一点根据。庄子的思想,不消说,有积极的与消极的两面性,主要是有积极的一面,否则庄子这部书,也许早已失传了。我认为曹雪芹所受到的庄子的思想影响,也主要是积极制一面,否则,在《红楼梦》中决不可能留有庄子的较深的迹。这就是说,即使是最伟大的人物的思想和作品,有精长难免有糟粕:古人如此,今人也是如此,这是史实。

在什么主要问题上,能说明曹雪芹与庄子思想是相通的呢?
首先要提到的,是他们的著书立说的指导思想,有相似之处。在《红楼梦》第一回中是这样说的:“…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庄子呢?他在“天下”篇中是这样说的:“以谬悠(虚远)之说,荒唐之言(不经人道语),无端崖(无首尾)之辞,时恣纵而不傥(无偏、一说傥借说,直言,或忽然而至),不以(不以端自见)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油,不可与庄语……。”刘鹗在《老残游记》的自序中曾说过:“…庄子为蒙叟之哭泣……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不管是辛酸泪也好,荒唐言也好,都是适辞,实际上都是向他们所生活的社会黑暗,勇敢地进行挑战的思想解放的战士。他们的思想所以相通,正是表现在这个根本问题上。
庄子是揭露封建社会初期的黑暗的先驱者,而曹雪芹则是封建社会必然要趋于崩溃的预言家,正如鲁迅所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面已。”他们既是封建社会初期和封建社会衰落时期的大思想家,又是我国文学史上的艺术大师。庄子有用一百余则寓言所构成的作为庄子全书的着梁,而曹雪芹则有象《红梦》这样一部伟大的文艺巨著。
从这个根本问题出发,他们的思想相通之处,最突出的表现在追求人的个性解放,或者说追求人的精神的绝对自由的这个问题上。什么是人的个性解放?我的理解是,就是复归人的本来面目,也就是复归入之所以为人的价值。“人的本质就是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可是自从阶级社会产生以来,人的本来面目就被歪曲了。阶级社会所实行的是专制制度,“而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以上引文,见马恩全集第一卷)特别是曹雪芹所生活的时代,正是专制制度发展到最完备的时代,也是轻视人类已到了登峰超极的时代。一方面是荒淫与无耻;另一方面是遭受屈辱与蹂躏,人已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这就是所谓“大观园”。他们确实感到这种专制制度对统治人类的残酷,对人的本来是纯洁的灵魂的摧残。对一个有思想、有良心的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沉默则等于“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所以他们对要求人的个性解放的愿望是强烈的。这种强烈的愿望,几贯穿在《庄子》与《红楼梦》的全书庄子的《逍遥游》就是追求人的个性解放的一篇檄文,他渴求能象鹍鹏一样,在长空中自由飞翔,能象“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辦,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能在“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平无为其侧,道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他羡慕“泽雉十涉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养生主》)“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吻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大宗师》)他希望过“曳尾于涂中”的生活。(《秋水》)
而曹雪芹则是通过贾宝玉来表达他的这种追求个性解放的愿望的。在上述所引“泛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正是这种思想比较集中的反映。而在《红楼梦》中“好了歌”与“好了歌注”,则是这一思想的正反两面的更为概,也是更为具体的反映。为什么忘不了?忘不了的结果,又为什么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场,反以他乡是故乡,基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虽然曹雪芹并没有真正认到这种兴衰荣枯的变动不常的社会原圆,是阶级社会的反映,更没有真正认识到,当阶级社会目益濒临崩的前夜,反映在经济、政治、思想各方面的兴衰荣枯的斗争更加激烈了。但是他并没有因世界的沉浊,而使自己的精神世界麻本不仁,趋于僵化,甘心与沉浊世界相要协。相反,他是极为做感的,他不愿意做屈服的庸人,他确实意识到他所生活的环境,充满着矛盾的。如《红楼梦》第四十五回中玉说的:“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他也确实预感到同回中黛玉写的“秋窗风丽词”中说的:“不知风雨儿时体,已教泪酒窗纱湿”的日子快要到来了。这对一个感觉到时代的脉搏的有思想的人来说,是痛苦的。因此,他力图在痛苦的征途上,能开岸一条使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出来,与俗世相抗争。在这条应该走的道路上,追求个性解放,就成为曹雪芹为之奋斗的主导思想了。在《红楼梦》第三十六回中,龄官对贾蓄说的一段话,我认为不能等闲视之。“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率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霍儿,你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这是奴隶的觉配,是奴隶要求解放的唧吟。贾宝玉是熟悉这一类人的思想感情的,也是同情他们的命运的遭遇的。而贾宝玉又怎样认识自身的处境的呢?在四十七回,他告诉柳湘莲:“我只我天天困在家里,一点是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这充分说明贾宝玉的内心世界是异常寂寞的。他虽然是大观园中的天之骄子,实际上是“虎豹在于囊。”(《天地》)他不仅象在五十八回中说的“物不平则鸣”而且要象大鹏一样“怒而飞”了。(《道遥游》)
曹雪芹追求个性解放的主要表现:
首先是视富贵、功名。《红楼梦》第七回,宝玉自思可知锦绣物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羔羊,也不过填了我这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涂毒了。”第十九回:“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第三十二回,史湘云劝导宝玉要做仕途经济学问的一套道理时,“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接着宝玉又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第十六回,当林黛玉奔丧回到贾府,宝玉高高兴兴地“将北静王所赠鶄鴿香串,郑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黛玉是把赫赫贵族北静王,当作臭男人看的。这不是矫作,是本性使然。贾宝玉宁可被人嘲笑为“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但他始终不改常态。如当贾政为“光宗耀祖”计,把宝玉毒打一顿后,宝玉不仅不痛改前非,反而认为“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三十四回)。
其次是冷眼熱詞。《红楼梦》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官时,“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若无,毫不介意。”第十九回,元春回后的府场面“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玩去了。第二十二回,宝钗点了一曲鲁智深醉闹五合山时,“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第三十三回,与贾雨村见面时,政责备宝玉:“全无一点慷慨挥洒的态度……仍是委委琐的。”这不是宝玉的真面目,是从反面写他的嫌恶官场的抗议。第四十三回,对宝玉私祭无死去的金钏一事,有一条批语,“看他偏不写凤姐那样热闹,却写这般清冷,真世人意料不到。”第五十四回,当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正在热闹之际,宝玉下席往外走了。又如第六十六回,通过兴儿,道出贾宝玉之为人,他怕见人,只愛在丫头群里闹,而且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势,所以大家不怕他。为什么贾宝玉如此嫌恶热闹呢?在他看来,热闹是使他的灵魂得不到安宁。正如庄子“齐物论”中说的,热闹会使他象“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营营敝敝之意)。”在“大宗师”中所说的“撄宁”。
由此可知,如果迷恋互相联系的富贵、功名、热闹,就只能加剧“与接为构,日以心斗”(《齐物论》)的矛盾,只能加剧与追求个性解放之间的矛盾。曹雪芹为了摆脱这个矛盾,得出一个在他看来是唯一正确的结论,这就是在第二十八回中所指出的,只有“逃大造,出尘网,可解释这种悲伤。别是在“芙蓉女儿诛”中,表现得更为突出:“反其真而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大宗师》:“而已反真,而我犹为人猗,彼以生为附悬尭,以死为决疣灒痈。”这与其说他是看破红尘,不如说它是对红尘的批判更为确当,与其说他是想出世了生,不知他想入世进行不是叫“混世魔王”吗?我想这个绰号不是随便起的,是体现了曹雪芹的一生,同旧社会进行战斗的性格的。

(庄子:逃大造,出尘网vs宗子:欲脱樊篱,断欲飞去。)
桃源历序
张岱
天下何在无历?自古无历者惟桃花源一村人。以无历,故无汉无魏晋;以无历,故见生树生,见死获死,有寒暑而无冬夏,有稼穑而无春佻以无历,故无岁时伏腊之扰,无王税催科之苦;鸡犬桑麻。桃花流水,其乐伺似!桃源以外之人,惟多此一历,其事千万,其苦千万,其感慨悲泣千万。乃欲以此历历我桃源,则桃源之人亦不幸甚矣。虽然,余之作历也则异于是。
明亡后,张岱“无所归止,披发入山, 如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野兽,愕窒不敢与接”,《陶庵梦忆序》“张子志在补天,为作《越山五佚》。则造仍天造,徙仍天徙,匿仍天匿也。故张子之功,不在女娲下”。借越中峨眉山:“余因想世间珍异之物,为庸人所埋没者,不可胜记,而尤恨此山,生在城市,坐落人烟凑集之中,仅隔一垣,使世人不得一识其面目,反举几下顽石以相流溷,何山之不幸一至此哉?终了,他还为这座峨眉小山想好了出路:“余为山计,欲脱樊篱,断欲飞去。”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曹雪芹与庄子(节选)
淘白

在后四十回的第八回中,有一段话:“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于此可见宝玉为什么要细玩《秋水》,而且宽得意忘言,可见宝玉对妙玉的拜帖,愿问黛玉,而不愿去问宝钗的原因,可见宝玉与宝钗的思想是不相通的,宝钗是满足于现状的,宝玉是美慕濠梁之上的“鱼乐”的。(《秋水》)
第七十九回,提到《盗跖》,是形容夏金桂的性格的“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视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夏金桂不愧是“弹压”“举止骄奢”的呆霸王薛蟠的“独树旗帜”的人物。据以上所引文,第一,包括《庄子》的内篇《人间世》,外篇的《肤箧》、《秋水》;杂篇的《盗跖》、《列御寇》。第,崇尚《庄子》的有宝玉、黛玉和妙玉。而这几个人物的性格,又是极为相似的,妙玉虽然不是《红楼梦》中的主角,但也是很值得注意的一个人物。宝玉的性格是:“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第三回:《西江月》)“放荡弛纵,任性恣情。”(第十九回)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第五回)妙玉: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第十七十八回)“为人孤僻,不合时宜…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第六十三回)这几个人所以能成为同一流的人物,不能不说是受到庄子的为人与思想的影响,因为庄子就是不为王公大人所器的人。他们都是傲世抗俗者,又都不免成为《红楼梦》中的悲剧人物。第三,曹雪芹所引《庄子》,决不是随意地信手拈来的,是体现了他的世界观的。他们所向往、所追求的是什么?他们所僧恶,所要抨击的是什么?是比较鲜明的。
为了进一步探索这个问题,有一个旁证,也是很值得研究的,这就是魏晋“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在《红楼梦)第一回,贾雨村所列举的第三类人中,就有阮籍、嵇康、刘伶三人,这三个人,都是属于“竹林七贤”中的人物,又都是推崇庄、老者。第四十八回,黛玉论诗,曾提到陶渊明、应弱、谢、阮、庾、鲍等人,阮即阮籍。第七十八回,众幕友称誉贾环:“用了功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大阮是阮籍,小阮指阮籍的侄子阮成,也是“竹林七贤”之一。在同回中,所提到的《大人先生传》,就是阮籍的作品。曹雪芹的好友敦诚在赠曹雪芹的一首七律诗中有:“步兵白眼向人斜”句另一好友敦敏,在赠芹圃的一首七律诗中有:“一醉白眼斜”句。白眼斜如同第十五回的“垂青眼”一样,都是指的阮籍。曹雪芹一字梦阮,看来不是偶然的。他所以推重阮籍,正是因为阮籍的思想和庄子的思想是相通的。据晋书阮籍传:“博览群书,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阮籍既为方外之士…・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沾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オ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其外怛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时率意独驾,不由路经,瓠哭而反。”所有这些举止行动,表现了阮籍的愤世嫉俗之概,跃然纸上。这样也就为我们了解曹雪芹的思想,提供了颇为宝贵的资料。同时也使我们仿曹雪芹所塑造的与贾宝玉同一气类的人物形象,多多少少有阮籍的影子在飘拂。
在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也需要附带说一下的,就是在红楼梦》第二回中,贾雨村所说的“天地生人”的所谓“气”的一套道理,看来最早也是来自庄子与阮籍的。在庄子中说到气的地方颇多,如“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气。”(《大宗师》)“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生死为徒(言生死为一气),吾又何患?故万物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言死);其所恶者为腐臭(言死)。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腐臭。故日:通天下一气耳。”“自本观之,生者、暗物也。(“闭聚则成气,生者特一聚气之物。”《知北游》)庄子妻死,惠子往吊,庄子告惠子:“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其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忙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秋水》)而阮籍则在“大人先生传”里,更发挥了这一思想。“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道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聚散,不常其形……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成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袍鼓……。”这一思想,同曹雪芹的世界观是有一定的关系的,所以值得一提。因此,我疑心在十九回中,宝玉说的一段话:“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清烟,风一吹便散了……。”是从这里蜕化出来的。
以上算是我探索曹雪芹的思想与庄子的思想有相通之处的一点根据。庄子的思想,不消说,有积极的与消极的两面性,主要是有积极的一面,否则庄子这部书,也许早已失传了。我认为曹雪芹所受到的庄子的思想影响,也主要是积极制一面,否则,在《红楼梦》中决不可能留有庄子的较深的迹。这就是说,即使是最伟大的人物的思想和作品,有精长难免有糟粕:古人如此,今人也是如此,这是史实。

在什么主要问题上,能说明曹雪芹与庄子思想是相通的呢?
首先要提到的,是他们的著书立说的指导思想,有相似之处。在《红楼梦》第一回中是这样说的:“…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庄子呢?他在“天下”篇中是这样说的:“以谬悠(虚远)之说,荒唐之言(不经人道语),无端崖(无首尾)之辞,时恣纵而不傥(无偏、一说傥借说,直言,或忽然而至),不以(不以端自见)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油,不可与庄语……。”刘鹗在《老残游记》的自序中曾说过:“…庄子为蒙叟之哭泣……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不管是辛酸泪也好,荒唐言也好,都是适辞,实际上都是向他们所生活的社会黑暗,勇敢地进行挑战的思想解放的战士。他们的思想所以相通,正是表现在这个根本问题上。
庄子是揭露封建社会初期的黑暗的先驱者,而曹雪芹则是封建社会必然要趋于崩溃的预言家,正如鲁迅所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面已。”他们既是封建社会初期和封建社会衰落时期的大思想家,又是我国文学史上的艺术大师。庄子有用一百余则寓言所构成的作为庄子全书的着梁,而曹雪芹则有象《红梦》这样一部伟大的文艺巨著。
从这个根本问题出发,他们的思想相通之处,最突出的表现在追求人的个性解放,或者说追求人的精神的绝对自由的这个问题上。什么是人的个性解放?我的理解是,就是复归人的本来面目,也就是复归入之所以为人的价值。“人的本质就是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可是自从阶级社会产生以来,人的本来面目就被歪曲了。阶级社会所实行的是专制制度,“而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以上引文,见马恩全集第一卷)特别是曹雪芹所生活的时代,正是专制制度发展到最完备的时代,也是轻视人类已到了登峰超极的时代。一方面是荒淫与无耻;另一方面是遭受屈辱与蹂躏,人已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这就是所谓“大观园”。他们确实感到这种专制制度对统治人类的残酷,对人的本来是纯洁的灵魂的摧残。对一个有思想、有良心的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沉默则等于“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所以他们对要求人的个性解放的愿望是强烈的。这种强烈的愿望,几贯穿在《庄子》与《红楼梦》的全书庄子的《逍遥游》就是追求人的个性解放的一篇檄文,他渴求能象鹍鹏一样,在长空中自由飞翔,能象“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辦,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能在“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平无为其侧,道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他羡慕“泽雉十涉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养生主》)“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吻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大宗师》)他希望过“曳尾于涂中”的生活。(《秋水》)
而曹雪芹则是通过贾宝玉来表达他的这种追求个性解放的愿望的。在上述所引“泛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正是这种思想比较集中的反映。而在《红楼梦》中“好了歌”与“好了歌注”,则是这一思想的正反两面的更为概,也是更为具体的反映。为什么忘不了?忘不了的结果,又为什么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场,反以他乡是故乡,基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虽然曹雪芹并没有真正认到这种兴衰荣枯的变动不常的社会原圆,是阶级社会的反映,更没有真正认识到,当阶级社会目益濒临崩的前夜,反映在经济、政治、思想各方面的兴衰荣枯的斗争更加激烈了。但是他并没有因世界的沉浊,而使自己的精神世界麻本不仁,趋于僵化,甘心与沉浊世界相要协。相反,他是极为做感的,他不愿意做屈服的庸人,他确实意识到他所生活的环境,充满着矛盾的。如《红楼梦》第四十五回中玉说的:“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他也确实预感到同回中黛玉写的“秋窗风丽词”中说的:“不知风雨儿时体,已教泪酒窗纱湿”的日子快要到来了。这对一个感觉到时代的脉搏的有思想的人来说,是痛苦的。因此,他力图在痛苦的征途上,能开岸一条使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出来,与俗世相抗争。在这条应该走的道路上,追求个性解放,就成为曹雪芹为之奋斗的主导思想了。在《红楼梦》第三十六回中,龄官对贾蓄说的一段话,我认为不能等闲视之。“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率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霍儿,你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这是奴隶的觉配,是奴隶要求解放的唧吟。贾宝玉是熟悉这一类人的思想感情的,也是同情他们的命运的遭遇的。而贾宝玉又怎样认识自身的处境的呢?在四十七回,他告诉柳湘莲:“我只我天天困在家里,一点是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这充分说明贾宝玉的内心世界是异常寂寞的。他虽然是大观园中的天之骄子,实际上是“虎豹在于囊。”(《天地》)他不仅象在五十八回中说的“物不平则鸣”而且要象大鹏一样“怒而飞”了。(《道遥游》)
曹雪芹追求个性解放的主要表现:
首先是视富贵、功名。《红楼梦》第七回,宝玉自思可知锦绣物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羔羊,也不过填了我这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涂毒了。”第十九回:“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第三十二回,史湘云劝导宝玉要做仕途经济学问的一套道理时,“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接着宝玉又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第十六回,当林黛玉奔丧回到贾府,宝玉高高兴兴地“将北静王所赠鶄鴿香串,郑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黛玉是把赫赫贵族北静王,当作臭男人看的。这不是矫作,是本性使然。贾宝玉宁可被人嘲笑为“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但他始终不改常态。如当贾政为“光宗耀祖”计,把宝玉毒打一顿后,宝玉不仅不痛改前非,反而认为“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三十四回)。
其次是冷眼熱詞。《红楼梦》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官时,“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若无,毫不介意。”第十九回,元春回后的府场面“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玩去了。第二十二回,宝钗点了一曲鲁智深醉闹五合山时,“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第三十三回,与贾雨村见面时,政责备宝玉:“全无一点慷慨挥洒的态度……仍是委委琐的。”这不是宝玉的真面目,是从反面写他的嫌恶官场的抗议。第四十三回,对宝玉私祭无死去的金钏一事,有一条批语,“看他偏不写凤姐那样热闹,却写这般清冷,真世人意料不到。”第五十四回,当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正在热闹之际,宝玉下席往外走了。又如第六十六回,通过兴儿,道出贾宝玉之为人,他怕见人,只愛在丫头群里闹,而且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势,所以大家不怕他。为什么贾宝玉如此嫌恶热闹呢?在他看来,热闹是使他的灵魂得不到安宁。正如庄子“齐物论”中说的,热闹会使他象“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营营敝敝之意)。”在“大宗师”中所说的“撄宁”。
由此可知,如果迷恋互相联系的富贵、功名、热闹,就只能加剧“与接为构,日以心斗”(《齐物论》)的矛盾,只能加剧与追求个性解放之间的矛盾。曹雪芹为了摆脱这个矛盾,得出一个在他看来是唯一正确的结论,这就是在第二十八回中所指出的,只有“逃大造,出尘网,可解释这种悲伤。别是在“芙蓉女儿诛”中,表现得更为突出:“反其真而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大宗师》:“而已反真,而我犹为人猗,彼以生为附悬尭,以死为决疣灒痈。”这与其说他是看破红尘,不如说它是对红尘的批判更为确当,与其说他是想出世了生,不知他想入世进行不是叫“混世魔王”吗?我想这个绰号不是随便起的,是体现了曹雪芹的一生,同旧社会进行战斗的性格的。
……
以上还只是提出了追求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还没有真正触及问题的本质。如果不去抨击東缚个性解放的丑恶的现实,主观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一点我认为在曹雪芹的头脑里是清醒的。实际上他是为他的主观愿望,毕生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的。直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为止。那末,在他看来,什么是必须无情地加以鞭挞的现实的丑恶呢?我认为基本上有两条严重束縛个性解放的绳索,一条是由封建社会的经济结构所必然产生的封建专制制度;一条是维护封建社会统治的属于思想领域中吃人的礼教。试例举如下:对封建专制制度所造成的社会黑暗的抨击。
庄子所处的时代,是七雄争霸的时代,也是大杀伐时代,他揭露民不聊生的惨状:“死者以国量乎泽若焦,民其无如矣,方今之世,仅免刑焉。”(《人间世》)“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在宥》)“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庚桑楚》)。这是个什么世界。存在决定意识,当时人们的思想也是非常混乱的,“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徐无鬼》)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曹雪芹是以贾府的矛盾,作为社会矛盾的缩影来加以抨击的。当时,贾府的内部真是矛盾重重,奴主之间、奴主与奴オ之间,以及奴オ之间的矛盾,几贯穿全书。正如第二十四回末尾,有客题《红楼梦》一律的前两句:“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另一方面。贾氏宗族与贾府之间也存在着矛盾,例如第五十三回,“国府元育开夜宴”。就有六种人不接受贾母的邀请“成有年于热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

对于吃人的礼数的抨击。
礼教是维护封建专制制度的规范,是天经地义。庄子与曹雪芹都是思想极为敏感的知识分子。在封建社会初期,庄子反对礼教是非常激烈的。到了封建社会濒于崩溃的时期,礼教对毒害人们的精神,已根深蒂固,在曹雪芹看来,反对礼教,就更有必要。礼教的核心,就是孔子所提倡所谓仁义。庄子曾称仁义是一种刑罚,所谓“黥”(《大宗师》)。“及至圣人(是三代以下奴隶主的代表人物),蹩蘧为仁,跋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马蹄》)还有在《外物》篇中的“儒以诗礼发家”一段,对于例儒真是极尽其讽刺之能事。在这个问题上,为什么曹雪芹特别欣赏上述“肤箧”中的一段话,因为“肤箧”篇,对仁义的抨击是最激烈的:“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评:(庄子:逃大造,出尘网vs宗子:欲脱樊篱,断欲飞去。)
张岱的哲学思想相当复杂。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张岱最能体会孔子、庄子的艰辛。能够感同身受。搞张冠李戴的曹雪芹,无疑也是一位庄子信徒。

桃源历序
张岱
天下何在无历?自古无历者惟桃花源一村人。以无历,故无汉无魏晋;以无历,故见生树生,见死获死,有寒暑而无冬夏,有稼穑而无春佻以无历,故无岁时伏腊之扰,无王税催科之苦;鸡犬桑麻。桃花流水,其乐伺似!桃源以外之人,惟多此一历,其事千万,其苦千万,其感慨悲泣千万。乃欲以此历历我桃源,则桃源之人亦不幸甚矣。虽然,余之作历也则异于是。
明亡后,张岱“无所归止,披发入山, 如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野兽,愕窒不敢与接”,《陶庵梦忆序》“张子志在补天,为作《越山五佚》。则造仍天造,徙仍天徙,匿仍天匿也。故张子之功,不在女娲下”。借越中峨眉山:“余因想世间珍异之物,为庸人所埋没者,不可胜记,而尤恨此山,生在城市,坐落人烟凑集之中,仅隔一垣,使世人不得一识其面目,反举几下顽石以相流溷,何山之不幸一至此哉?终了,他还为这座峨眉小山想好了出路:“余为山计,欲脱樊篱,断欲飞去。”
张岱和庄子的出世情结高度一致。张岱三教皆通。国难时辅助鲁王,无望后归隐山林。复杂的张岱,值得一辈子慢慢体会。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06:46:54
评读淘白《曹雪芹与庄子》

(节选)
在后四十回的第八回中,有一段话:“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于此可见宝玉为什么要细玩《秋水》,而且宽得意忘言,可见宝玉对妙玉的拜帖,愿问黛玉,而不愿去问宝钗的原因,可见宝玉与宝钗的思想是不相通的,宝钗是满足于现状的,宝玉是美慕濠梁之上的“鱼乐”的。(《秋水》)
第七十九回,提到《盗跖》,是形容夏金桂的性格的“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视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夏金桂不愧是“弹压”“举止骄奢”的呆霸王薛蟠的“独树旗帜”的人物。据以上所引文,第一,包括《庄子》的内篇《人间世》,外篇的《肤箧》、《秋水》;杂篇的《盗跖》、《列御寇》。第,崇尚《庄子》的有宝玉、黛玉和妙玉。而这几个人物的性格,又是极为相似的,妙玉虽然不是《红楼梦》中的主角,但也是很值得注意的一个人物。宝玉的性格是:“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第三回:《西江月》)“放荡弛纵,任性恣情。”(第十九回)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第五回)妙玉: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第十七十八回)“为人孤僻,不合时宜…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第六十三回)这几个人所以能成为同一流的人物,不能不说是受到庄子的为人与思想的影响,因为庄子就是不为王公大人所器的人。他们都是傲世抗俗者,又都不免成为《红楼梦》中的悲剧人物。第三,曹雪芹所引《庄子》,决不是随意地信手拈来的,是体现了他的世界观的。他们所向往、所追求的是什么?他们所僧恶,所要抨击的是什么?是比较鲜明的。
为了进一步探索这个问题,有一个旁证,也是很值得研究的,这就是魏晋“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在《红楼梦)第一回,贾雨村所列举的第三类人中,就有阮籍、嵇康、刘伶三人,这三个人,都是属于“竹林七贤”中的人物,又都是推崇庄、老者。第四十八回,黛玉论诗,曾提到陶渊明、应弱、谢、阮、庾、鲍等人,阮即阮籍。第七十八回,众幕友称誉贾环:“用了功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大阮是阮籍,小阮指阮籍的侄子阮成,也是“竹林七贤”之一。在同回中,所提到的《大人先生传》,就是阮籍的作品。曹雪芹的好友敦诚在赠曹雪芹的一首七律诗中有:“步兵白眼向人斜”句另一好友敦敏,在赠芹圃的一首七律诗中有:“一醉白眼斜”句。白眼斜如同第十五回的“垂青眼”一样,都是指的阮籍。曹雪芹一字梦阮,看来不是偶然的。他所以推重阮籍,正是因为阮籍的思想和庄子的思想是相通的。据晋书阮籍传:“博览群书,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阮籍既为方外之士…・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沾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オ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其外怛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时率意独驾,不由路经,瓠哭而反。”所有这些举止行动,表现了阮籍的愤世嫉俗之概,跃然纸上。这样也就为我们了解曹雪芹的思想,提供了颇为宝贵的资料。同时也使我们仿曹雪芹所塑造的与贾宝玉同一气类的人物形象,多多少少有阮籍的影子在飘拂。
在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也需要附带说一下的,就是在红楼梦》第二回中,贾雨村所说的“天地生人”的所谓“气”的一套道理,看来最早也是来自庄子与阮籍的。在庄子中说到气的地方颇多,如“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气。”(《大宗师》)“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生死为徒(言生死为一气),吾又何患?故万物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言死);其所恶者为腐臭(言死)。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腐臭。故日:通天下一气耳。”“自本观之,生者、暗物也。(“闭聚则成气,生者特一聚气之物。”《知北游》)庄子妻死,惠子往吊,庄子告惠子:“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其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忙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秋水》)而阮籍则在“大人先生传”里,更发挥了这一思想。“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道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聚散,不常其形……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成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袍鼓……。”这一思想,同曹雪芹的世界观是有一定的关系的,所以值得一提。因此,我疑心在十九回中,宝玉说的一段话:“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清烟,风一吹便散了……。”是从这里蜕化出来的。
以上算是我探索曹雪芹的思想与庄子的思想有相通之处的一点根据。庄子的思想,不消说,有积极的与消极的两面性,主要是有积极的一面,否则庄子这部书,也许早已失传了。我认为曹雪芹所受到的庄子的思想影响,也主要是积极制一面,否则,在《红楼梦》中决不可能留有庄子的较深的迹。这就是说,即使是最伟大的人物的思想和作品,有精长难免有糟粕:古人如此,今人也是如此,这是史实。

在什么主要问题上,能说明曹雪芹与庄子思想是相通的呢?
首先要提到的,是他们的著书立说的指导思想,有相似之处。在《红楼梦》第一回中是这样说的:“…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庄子呢?他在“天下”篇中是这样说的:“以谬悠(虚远)之说,荒唐之言(不经人道语),无端崖(无首尾)之辞,时恣纵而不傥(无偏、一说傥借说,直言,或忽然而至),不以(不以端自见)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油,不可与庄语……。”刘鹗在《老残游记》的自序中曾说过:“…庄子为蒙叟之哭泣……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不管是辛酸泪也好,荒唐言也好,都是适辞,实际上都是向他们所生活的社会黑暗,勇敢地进行挑战的思想解放的战士。他们的思想所以相通,正是表现在这个根本问题上。
庄子是揭露封建社会初期的黑暗的先驱者,而曹雪芹则是封建社会必然要趋于崩溃的预言家,正如鲁迅所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面已。”他们既是封建社会初期和封建社会衰落时期的大思想家,又是我国文学史上的艺术大师。庄子有用一百余则寓言所构成的作为庄子全书的着梁,而曹雪芹则有象《红梦》这样一部伟大的文艺巨著。
从这个根本问题出发,他们的思想相通之处,最突出的表现在追求人的个性解放,或者说追求人的精神的绝对自由的这个问题上。什么是人的个性解放?我的理解是,就是复归人的本来面目,也就是复归入之所以为人的价值。“人的本质就是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可是自从阶级社会产生以来,人的本来面目就被歪曲了。阶级社会所实行的是专制制度,“而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以上引文,见马恩全集第一卷)特别是曹雪芹所生活的时代,正是专制制度发展到最完备的时代,也是轻视人类已到了登峰超极的时代。一方面是荒淫与无耻;另一方面是遭受屈辱与蹂躏,人已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这就是所谓“大观园”。他们确实感到这种专制制度对统治人类的残酷,对人的本来是纯洁的灵魂的摧残。对一个有思想、有良心的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沉默则等于“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所以他们对要求人的个性解放的愿望是强烈的。这种强烈的愿望,几贯穿在《庄子》与《红楼梦》的全书庄子的《逍遥游》就是追求人的个性解放的一篇檄文,他渴求能象鹍鹏一样,在长空中自由飞翔,能象“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辦,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能在“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平无为其侧,道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他羡慕“泽雉十涉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养生主》)“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吻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大宗师》)他希望过“曳尾于涂中”的生活。(《秋水》)
而曹雪芹则是通过贾宝玉来表达他的这种追求个性解放的愿望的。在上述所引“泛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正是这种思想比较集中的反映。而在《红楼梦》中“好了歌”与“好了歌注”,则是这一思想的正反两面的更为概,也是更为具体的反映。为什么忘不了?忘不了的结果,又为什么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场,反以他乡是故乡,基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虽然曹雪芹并没有真正认到这种兴衰荣枯的变动不常的社会原圆,是阶级社会的反映,更没有真正认识到,当阶级社会目益濒临崩的前夜,反映在经济、政治、思想各方面的兴衰荣枯的斗争更加激烈了。但是他并没有因世界的沉浊,而使自己的精神世界麻本不仁,趋于僵化,甘心与沉浊世界相要协。相反,他是极为做感的,他不愿意做屈服的庸人,他确实意识到他所生活的环境,充满着矛盾的。如《红楼梦》第四十五回中玉说的:“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他也确实预感到同回中黛玉写的“秋窗风丽词”中说的:“不知风雨儿时体,已教泪酒窗纱湿”的日子快要到来了。这对一个感觉到时代的脉搏的有思想的人来说,是痛苦的。因此,他力图在痛苦的征途上,能开岸一条使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出来,与俗世相抗争。在这条应该走的道路上,追求个性解放,就成为曹雪芹为之奋斗的主导思想了。在《红楼梦》第三十六回中,龄官对贾蓄说的一段话,我认为不能等闲视之。“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率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霍儿,你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这是奴隶的觉配,是奴隶要求解放的唧吟。贾宝玉是熟悉这一类人的思想感情的,也是同情他们的命运的遭遇的。而贾宝玉又怎样认识自身的处境的呢?在四十七回,他告诉柳湘莲:“我只我天天困在家里,一点是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这充分说明贾宝玉的内心世界是异常寂寞的。他虽然是大观园中的天之骄子,实际上是“虎豹在于囊。”(《天地》)他不仅象在五十八回中说的“物不平则鸣”而且要象大鹏一样“怒而飞”了。(《道遥游》)
曹雪芹追求个性解放的主要表现:
首先是藐视富贵、功名。《红楼梦》第七回,宝玉自思可知锦绣物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羔羊,也不过填了我这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涂毒了。”第十九回:“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第三十二回,史湘云劝导宝玉要做仕途经济学问的一套道理时,“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接着宝玉又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
其次是冷眼熱闹。《红楼梦》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官时,“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若无,毫不介意。”第十九回,元春回后的府场面“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玩去了。第二十二回,宝钗点了一曲鲁智深醉闹五合山时,“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第三十三回,与贾雨村见面时,政责备宝玉:“全无一点慷慨挥洒的态度……仍是委委琐的。”这不是宝玉的真面目,是从反面写他的嫌恶官场的抗议。第四十三回,对宝玉私祭无死去的金钏一事,有一条批语,“看他偏不写凤姐那样热闹,却写这般清冷,真世人意料不到。”第五十四回,当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正在热闹之际,宝玉下席往外走了。又如第六十六回,通过兴儿,道出贾宝玉之为人,他怕见人,只愛在丫头群里闹,而且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势,所以大家不怕他。为什么贾宝玉如此嫌恶热闹呢?在他看来,热闹是使他的灵魂得不到安宁。正如庄子“齐物论”中说的,热闹会使他象“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营营敝敝之意)。”在“大宗师”中所说的“撄宁”。
由此可知,如果迷恋互相联系的富贵、功名、热闹,就只能加剧“与接为构,日以心斗”(《齐物论》)的矛盾,只能加剧与追求个性解放之间的矛盾。曹雪芹为了摆脱这个矛盾,得出一个在他看来是唯一正确的结论,这就是在第二十八回中所指出的,只有“逃大造,出尘网,便可解释这种悲伤。特别是在“芙蓉女儿诛”中,表现得更为突出:“反其真而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大宗师》:“而已反真,而我犹为人猗,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这与其说他是看破红尘,不如说它是对红尘的批判更为确当,与其说他是想出世了生,不知他想入世进行不是叫“混世魔王”吗?我想这个绰号不是随便起的,是体现了曹雪芹的一生,同旧社会进行战斗的性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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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还只是提出了追求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还没有真正触及问题的本质。如果不去抨击東缚个性解放的丑恶的现实,主观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一点我认为在曹雪芹的头脑里是清醒的。实际上他是为他的主观愿望,毕生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的。直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为止。那末,在他看来,什么是必须无情地加以鞭挞的现实的丑恶呢?我认为基本上有两条严重束縛个性解放的绳索,一条是由封建社会的经济结构所必然产生的封建专制制度;一条是维护封建社会统治的属于思想领域中吃人的礼教。试例举如下:对封建专制制度所造成的社会黑暗的抨击。
庄子所处的时代,是七雄争霸的时代,也是大杀伐时代,他揭露民不聊生的惨状:“死者以国量乎泽若焦,民其无如矣,方今之世,仅免刑焉。”(《人间世》)“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在宥》)“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庚桑楚》)。这是个什么世界。存在决定意识,当时人们的思想也是非常混乱的,“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徐无鬼》)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曹雪芹是以贾府的矛盾,作为社会矛盾的缩影来加以抨击的。当时,贾府的内部真是矛盾重重,奴主之间、奴主与奴オ之间,以及奴オ之间的矛盾,几贯穿全书。正如第二十四回末尾,有客题《红楼梦》一律的前两句:“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另一方面。贾氏宗族与贾府之间也存在着矛盾,例如第五十三回,“国府元宵开夜宴”。就有六种人不接受贾母的邀请“成有年于热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便来;或有疾病洈缠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妒富饱贫不来
的,甚至于有一等人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赌气不来的;或有羞口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这显然可以看出宁、荣二府的铁门与高墙之外是孤立的、之内是蜗国的蛮、触之战。(《则阳》)在这个问题上,特别是对第四回的论述,人们已经说得很多了。我想说的是曹雪芹是通过什么人来揭露贾府,也是揭露当时社会的黑暗的。首先是第七回的焦大:“……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其次是六十回痛打呆霸王薛蟠的柳湘莲:“你们东府里除了两个石头痴子千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结果造成尤三姐的悲剧。焦大与柳湘莲所揭露的事情,从现象上看,是属于男女之间的淫乱,既揭露了所谓仁义道德的虚伪性,也正是当时社会的腐朽与黑暗的写照。揭露得比较彻底的,我看要算七十四回的探春,当她谈到抄甄家的事时说:“咱们家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这些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探春这一深刻的思想,正是当时历史的真实反映,贾府的萧条,衰落,直到一败涂地,首先是统治阶级内部自杀自灭的结果。
我为什么要特别提出这三个人来揭露贾府的腐败与黑暗?因为焦大是贾府功臣,虽已为差役。对贾府还是忠心的。柳湘莲是个素性爽侠的子弟,与贾府无恩想无怨,这两个人都是冷眼观者。不……
对于吃人的礼数的抨击。
礼教是维护封建专制制度的规范,是天经地义。庄子与曹雪芹都是思想极为敏感的知识分子。在封建社会初期,庄子反对礼教是非常激烈的。到了封建社会濒于崩溃的时期,礼教对毒害人们的精神,已根深蒂固,在曹雪芹看来,反对礼教,就更有必要。礼教的核心,就是孔子所提倡所谓仁义。庄子曾称仁义是一种刑罚,所谓“黥”(《大宗师》)。“及至圣人(是三代以下奴隶主的代表人物),蹩蘧为仁,跋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马蹄》)还有在《外物》篇中的“儒以诗礼发家”一段,对于例儒真是极尽其讽刺之能事。在这个问题上,为什么曹雪芹特别欣赏上述“肤箧”中的一段话,因为“肤箧”篇,对仁义的抨击是最激烈的:“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这一思想,我以为在《红楼梦)第三十六回中,表现得比较突出。抄几段:当贾宝玉听到贾母要他暂时不出门的传话后,心里是多么高兴:“那宝玉本就機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今日得这几句话,越发得了意……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劝导,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洁誉,入了国赋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坚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油物……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动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谋他,只顾邀名,猛护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拚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还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沾名,不知大义”所有这些,在本质上,都显示了宝玉对礼教所抱的态度,不是忠顺,而是叛逆。
现在要进一步探索的问題是,曹雪芹与庄子,所以勇于向现实社会挑战,所以那么热烈地追求人的个性解放,有没有一个比较确定的所要达到的理想王国呢?我的看法是有的。庄子有一个理想王国,就是没有阶的“至德之世”。这个至德之世的原始社会,也是他所你想是怎样一幅面图呢?“夫至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马蹄》)“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其美其服,环乐其,安其,邻国相,鸡狗之闻,民至相老死而不相往来。这也就是象《(应帝王)中所说的:“太氏其母徐除,其觉于于一以已为马,一以已为其知情信,其德甚真。”在庄子看来,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人,才是人的本来面目。这是比较清楚的。至于曹雪芹所向往的理想王国是什么呢?我以为就是“太虚幻境”。有什么根据呢?当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首先看到的是一付“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对联。更为重要的是,曹雪芹所塑造的女性形象,“金陵十二假正册”、“金陵十二钗副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都是生活在“太虚幻境”中的人物。她们所生活的环境是怎么样的呢?除对警幻仙姑,有赋为证外,“但见珠帘绣,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满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桃馥郁,异草芬芳。”这怎么不使贾宝玉感到“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而又留恋忘返呢!这些仙子们也就是人的本来面目的体现,所以在曹雪芹看来,如果人间世的芸芸众生,能象“太虚幻境”里的仙子们那样生活,该是多么道遥自在啊!这也就是曹雪芹一生梦寐以求的理想,看来在第二十三回“大观园”中的蘅芜院、潇湘馆、缀锦褛、秋爽斋、蓼风轩、稻香村、怡红院,是“太虚幻境”的重现,是把“太虚幻境”中的仙子们请到尘世中来了。你看贾宝玉在这人间天堂中,“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而且还写了春、夏、秋、冬四首即事诗以言志,以抒发自己恰然自得的感情。他们的理想王国,也就是他们的世界观。他们的世界观,是根植于他所生活的时代、社会的矛盾之中的,并不是脱离现实的纯属幻想。至于在他们的世界观中所形成、所产生的理想王国,是否合平社会发展的规律,是否有什么现实意义,留在下面论述之。

评:
此篇文章十分精彩。见于红楼梦学刊1981.02。考察张岱和庄子的联系,参考此文,受益颇多。文章中也有不少错误的地方。比如对贾政的定性。其中,有三处地方因有张岱明显的特色,特别摘录出来:
1.逃大造,出尘网
(庄子:逃大造,出尘网vs宗子:欲脱樊篱,断欲飞去。)
张岱的哲学思想相当复杂。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张岱最能体会孔子、庄子的艰辛。能够感同身受。搞张冠李戴的曹雪芹,无疑也是一位庄子信徒。

桃源历序
张岱
天下何在无历?自古无历者惟桃花源一村人。以无历,故无汉无魏晋;以无历,故见生树生,见死获死,有寒暑而无冬夏,有稼穑而无春佻以无历,故无岁时伏腊之扰,无王税催科之苦;鸡犬桑麻。桃花流水,其乐伺似!桃源以外之人,惟多此一历,其事千万,其苦千万,其感慨悲泣千万。乃欲以此历历我桃源,则桃源之人亦不幸甚矣。虽然,余之作历也则异于是。
明亡后,张岱“无所归止,披发入山, 如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野兽,愕窒不敢与接”,《陶庵梦忆序》“张子志在补天,为作《越山五佚》。则造仍天造,徙仍天徙,匿仍天匿也。故张子之功,不在女娲下”。借越中峨眉山:“余因想世间珍异之物,为庸人所埋没者,不可胜记,而尤恨此山,生在城市,坐落人烟凑集之中,仅隔一垣,使世人不得一识其面目,反举几下顽石以相流溷,何山之不幸一至此哉?终了,他还为这座峨眉小山想好了出路:“余为山计,欲脱樊篱,断欲飞去。”
张岱和庄子的出世情结高度一致。张岱三教皆通。国难时辅助鲁王,无望后归隐山林。复杂的张岱,值得一辈子慢慢体会。太虚幻境、琅嬛福地、桃花源,都是张岱的理想世界。红楼梦创造了一个理想国。其底色是老庄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的哲学。越名教而任自然,畸于人而侔于天。

2.文死谏,武死战。
张岱的义烈观
“将相大臣,事权在握,安危倚之,乃临事一无所恃,而徒以鼠首为殉者,君子弗为也”《石匮书后集》
“占今死忠义与立功业大臣,犬略务名者什之七,务实者什之三。务名者出于意气,其发扬尚浅;务实者本之性情,其蕴酿甚深”《琅嬛文集》。
评:张岱和贾宝玉的义烈生死观完全一致,对传统桎梏人心的宣教发起猛烈抨击。发出了启蒙之声。具有进步意义。但是张岱又受孔子的德孝浸染,自己虽然没有以身殉国,但是对那些殉国之士充满敬仰。因为,国难当头一死了之虽然不是最佳死法,于国无助,但是这里面浸透着的是孔子的忠孝观念,是值得尊敬的。张岱的内心一直是纠结痛苦的。他从根本是是接受孔子的忠孝仁义思想的,但是面对后人的篡改的儒学又深恶痛绝,拒绝愚忠。就如张岱的佛学观,接受精义上的佛家思想,但鄙视世俗的佛教做派。
张岱从道家寻求到了帮助。试看张岱的偶题竹林七贤图:
七个人没必要互通声气,有一天在竹林里偶然相聚。这个时候他们的痼疾在那些烟霞上,用诗用酒才能舒发他们的岩穴之志。有人任诞,不曾讨论是非,有人沉湎,不再知道世上有势利之事。不因为背着锄头就拒绝了高尚的情操,不因为拿着酒筹就丢弃了散淡风度。互相看看,都是放浪形骸,无论是啸,还是歌,也无论是互相戏谑,都是来自天性。等到看到颜延之的《五君咏》,反而在尘世中辨出了富贵。生平不喜欢见那些达官贵人,看到山王一类的文字都会删去。庄子写文章,他看轻生死,反而又以死生为大事。颜乎之着意在于轻视富贵,反而因为富贵而让我动了念头。哪里比得上浮云经过太虚,穿破袍子也好,穿狐裘也好,哪有什么区别呢?
庄子重视个人价值,对儒家思想作出了修正和对照。庄子给了张岱心灵上的净化和安慰。老庄学说,在中国哲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

3.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也见于张岱海志:及为之通嗜欲、言语、饮食、水火之事,皆香头为之。香头者何?某寺和尚也。备种种丑态,种种恶臭,如何消受?余谓有事补陀,非唬船不可。唬船有官舱,既可行立坐卧,而日间收敛箬篷,合数舱成一战场。两旁用十八桨,荡桨者水营精勇,其领袖捕盗,又惯习水战、出没波涛者也。遇风浪则弃帆而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其扶之者众也,唬船似之矣。
(此处形容海战。惟妙惟肖)

楼主:梅西云151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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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9-01-03 01:02:04

更新时间:2019-01-10 06:4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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