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煮酒论史 >  《猎天下》——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猎天下》——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你是学历史的吧,怎么懂这么多,这些都是我重点要写的部分,有感兴趣的部分,大家一起探讨。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这个事情,重装骑兵是战场上的王者,最重要的是马镫的发明,这大概发生在魏晋南北朝前期,直到突厥崛起,他们战马没有重铠,却机动灵活,而重铠骑兵胜不能追,败不能逃,渐渐退出历史。李世民的昭陵六骏便没有重铠,此后轻骑兵便占据主流,从阵地战转入运动战。运动战的理论基础,可以看《李卫公问对》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48,军令如山

天色大亮,坞壁百姓欢腾许久,渐渐散去。马佛念和独孤如愿在城墙上并肩而立,面向城外,枋头坞暂时击退敌军攻击,他们心中仍然不踏实,葛荣会不会就此罢手?在东边升起的阳光照射下,护城河外葛荣叛军的帐篷无边无际,敌军越聚越多了。杨闵拾级而上,手扶垛口,俯视城下:“幸亏有你们,否则坞壁近昨晚又遭大难。”
马佛念一点儿都不轻松,敌军源源不断地向枋头坞增兵,一夜间出现这么多帐篷,数量远远不止五万。杨闵看着城下的敌军,更加忧心:“葛荣势力远过当年,河北都是他的地盘,看来,他不想放过枋头坞。”
独孤如愿将箭囊中的箭翎都修饰一遍,伸手取过长箭仔细观察簇头:“索虏三天就能重新造出推车,再用五六天便能在护城河上填出土路。”
敌军这么快就要重新攻城,杨闵极为担忧:“我们还可以出城反击吗?击毁推车。”
马佛念摇头,敌军经此一战,知道了手段,必然加强防备,难以出城破敌,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军填平护城河。葛荣四年前攻破左人城,百姓在山中缺衣少食,折损一半,眼下战局更乱,伤亡肯定更大。杨闵不得不考虑退路,坞壁有近万户百姓,大半是妇女儿童,逃离坞壁后就没有容身之所。好在现在是夏季接近秋日,山中野果可以果腹,逃出去总比坞破人亡为好,马佛念劝慰杨闵:“应该趁坞壁没有被包围,将粮食和衣物藏在山中,一旦形势危急,随时撤走。”
杨闵不愿重演四年前左人城被攻破一幕,答应:“我今日就让百姓开始准备。”
马佛念不敢掉以轻心:“坞主,立即对战死和受伤的士卒重加抚恤,赡养他们的父母和妻子,此乃当务之急。”
杨闵答应:“我这就去安排此事。”
“且慢,坞主,刚才在吊桥上两军相接,坞壁士卒面对敌军骑兵,阵形散乱,夺路过桥逃命,差点酿成大祸。擅自离阵后退是大罪,绝不能姑息放过,军中必须赏罚严明,否则无法再战。”马佛念叫住杨闵,看出他为难无法下手,干脆替他做主:“坞主,挑出刚才逃跑坞壁士卒,交给我处置。”
杨闵看他脸色不善,紧张起来:“怎么处罚?”
“斩。”马佛念毫不留情,声音从嘴角中吐出。
杨闵没想到这么严重,连忙摆手:“不可,千万不要如此。他们父母都在坞壁中,会激起你们和坞壁百姓的不和。况且我们修筑坞壁,就为收纳流离的百姓,绝不能让你们屠杀他们。”
马佛念思考半晌,折中说:“重责八十军棍,赶出坞壁!”
能够保留他们性命,杨闵已经满意,拱手谢过马佛念,看着独孤如愿的小腿:“如愿,你的腿伤如何?”
独孤如愿用拳头轻敲被弓箭射中的大腿:“弓箭射穿盔甲时已经没劲了,仅是皮肉之伤。老马,我们最缺近身格杀的铠甲,昨晚缴获怎样?”
瓮城正中堆积的战利品,清点已毕,马佛念面带笑容:“昨夜至少杀伤三千索虏,烧毁敌军上百推车,缴获两百多支长槊,三百多柄上好的刀枪和盾牌,从敌军身上剥下一百五六多副铠甲。”
独孤如愿皱起眉头,坞壁虽有足够铁器,却没有时间锻造明光铠:“幸好昨晚敌军没有攻上城墙,坞壁士卒都是布衣褐甲,根本无法近身格杀。”
加上缴获的铠甲,坞壁士卒已有将近四百副重铠,马佛念宽慰道:“坞壁铁匠暂停锻造战斧,集中精力打造明光铠,每天可以炼出三四十副,渐渐就能装备上了。”
三人正在说话,宋景休怒气冲冲登上城墙,冷冷喊道:“独孤如愿,跟我来。”
宋景休走下城墙,突然转身责问:“独孤如愿,为何不杀宇文泰?”
马佛念看出宋景休脸色不对,让杨闵在城墙上稍等,跑下瓮城,他再城上已经看出蹊跷,当时独孤如愿与敌将只有三十步,按照他的箭法应该有十足把握,绝不会仅射中兜鍪。马佛念本不想逼他说出原因,现在被宋景休挑破,便冷眼旁观。宋景休盘问道:“宇文泰谢你不杀之恩,难道你故意放他性命?”
独孤如愿抬头望着空中明月回想武川镇阴山脚下策马狂奔的少年日子:“我的确没有杀他,宇文泰和我自幼长在武川镇,是最好的兄弟。”
宋景休瞪大眼睛:“这是两军阵前,他是我们的敌人。”
独孤如愿毫不退让:“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杀死我的兄弟。”
马佛念拉开宋景休:“大眼,别闹,凭什么要他射杀兄弟?”
宋景休退后一步,不服气地转身而去。马佛念口中重复,武川镇?杨忠家乡也在武川:“以后不打仗了,真想去六镇看看。”
独孤如愿哈哈大笑:“我陪你一起去,纵马在草原上奔驰,直接冲进云朵里。”
马佛念望着他,说出心里话:“我本以为胡人都面目狰狞、饮毛茹血、凶狠好杀,没想到能够遇到你这样的忠肝义胆的人。”
独孤如愿无奈摇头,胡人侵入中原,汉人自然与胡人势不两立:“老马,以后我带你进入草原,去看看真实的牧民,你就会改变想法。武川镇各族混杂,宇文泰是鲜卑族,我是匈奴人,杨忠是汉人,我们在那里和平相处。年轻人更没有种族之分,策马弯弓,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希望,汉人和胡人能够成为朋友,而不是互相残杀。”
马佛念低头叹气,胡人与汉人已经互相残杀三百年了,他无法想像绵羊般的汉人百姓如何与草原上的恶狼般的胡人在一起和谐相处:“这么多年的仇恨能够化解吗?”
“既然在武川镇可以做到,其他地方也可以。” 独孤如愿思索半晌,突然开口:“我想潜出坞壁去见宇文泰,请他退兵,或者给坞壁百姓让出后路。”
马佛念转身面对独孤如愿:“有把握吗?”
独孤如愿回忆与宇文泰策马在草原奔驰的情景:“我与宇文泰在武川自小一起长大,他志向远大,绝非残忍好杀之人。”
葛荣叛军源源不断继续汇集城下,四千坞壁士卒无法抵挡,如果能劝宇文泰退兵是最好的结局,马佛念点头答应:“如愿,去吧。还有一件事情,我实在想不通,葛荣正在围困邺城,为何把军队都调到这里来了?去打听一下。”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49,鲜卑望族

任褒兵败枋头坞,头颅也被割下来悬挂城门,宇文泰顺理成章地统帅他的人马。他这几天没有闲着,对枋头坞围而不攻,亲率骑兵再次南下,趁黑夜渡过黄河,击溃朝廷人马,夺取延津和白马渡口,留下士卒防守后,返回枋头坞等待葛荣大军。此刻,他右手支撑腮下,目光落在那支射穿兜鍪的铁骨丽锥箭上,在箭囊中放置一支精钢打造,刻有姓名的大箭,是宇文鲜卑的习惯,他们用这支箭射杀敌将,以便扬名军中。宇文泰攥紧这支铁骨丽锥箭,铁簇上刻着四个字:独孤如愿,这个名字将他带回到过去在武川镇记忆中。
五年前,沃野镇的破六韩拔陵作乱,派遣大将卫可孤进攻武川镇,打乱了边镇的宁静。父亲宇文肱与贺拨度拔合谋,率州里豪杰袭杀卫可孤。父亲和兄长征战各地,与他朝夕在草原上骑马打猎的少年便是独孤如愿。两人闲来在武川镇厮混,打架闹事,独孤如愿比自己大三岁,却事事听己号令。在武川的酒馆里,他听自己讲述大箭的用途,从此他箭囊中就有了这支铁骨丽锥箭。父亲与两个兄长先后为国战死,朝廷平灭破六韩拔陵,不分青红皂白把六镇军民流放到河北,宇文泰从此再也没有遇到独孤如愿,他怎么会出现在枋头坞?

独孤如愿在山中绕了一天,冒充六镇流民混入葛荣军营,打听到宇文泰军帐,掀开门帘一角,进入帐中。宇文泰正在怀抱那支铁骨丽锥箭,吃了一惊,迅即笑着迎面走来,一把将他搂在怀中:“好兄弟,要不是你箭下留情,我们就不能在此相见。”
独孤如愿久久不愿意松开,虽然年龄比宇文泰年长,却总是将他当做兄长一般:“然也,没想到昨晚竟在战场相见。”
宇文泰将独孤如愿引入帐中,拍拍身边的铺着虎皮的胡床:“来,坐这里。”
独孤如愿不客气坐在宇文泰身边,仿佛回到武川镇的酒馆:“舒服,这是虎皮?”
宇文泰手掌抚摸虎皮:“这是任褒的大帐,这只老虎是他射杀,他屁股还没有捂热,就给我们坐了。”
两人各自道出这几年的际遇,宇文泰沉默一阵,问道:“枋头坞内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黑獭,先问你一件事。”独孤如愿避而不答,跳下虎皮走到绕到对面,收敛笑容:“你打算一直跟葛荣吗?”
宇文泰反问:“那我跟谁?”
独孤如愿摇头,迅即毫不犹豫说道:“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能着葛荣。”
宇文泰仍然保持微笑:“为何?”
独孤如愿毫无芥蒂,将心里话全部掏出来:“葛荣攻城掠地,占州夺郡,从不抚恤百姓休养生息,像蝗虫一样烧杀抢掠,即使攻取洛阳,最终也惹得天怒人怨,不会有好结果。”
宇文泰久有大志,同意独孤如愿的说法:“你说的是实情,但是我去哪里呢?归顺朝廷?我父亲和三个哥哥帮他们平息战乱,战死疆场,他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流放河北就食,河北大旱,这不是将我们逼向死路吗?我对这个朝廷已经彻底失望。”
独孤如愿干脆劝说:“黑獭,一起逃往枋头坞吧,相互扶持,过一段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再伺机而动。”
宇文部是鲜卑望族,对此念念不忘:“枋头坞里都是汉人,志在驱除索虏,岂肯与我们和谐相处,虽可暂避一时,绝非长久落脚之地。”
独孤如愿退而求其次:“枋头坞从没有招惹葛荣,能否让出山后道路?让他们逃命。”
宇文泰把弄铁骨丽锥箭,考虑独孤如愿的提议,一名士卒匆匆跑进大帐,仍然改不了习惯:“大将军到了,请您去大营议事。”
宇文泰瞪一眼这名士卒,呵斥:“什么大将军?是皇帝。”
宇文泰等士卒退下,抬头仰望帐顶,答复独孤如愿:“我去见陛下,请他退兵。”
葛荣到达到达枋头坞,独孤如愿心中一凉,葛荣会退兵吗?宇文泰并未绝望:“退兵对于陛下也是上策,稍等片刻。”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葛荣在大帐中与心腹将领商议进攻路线,渔阳王袁肆周和别帅韩楼分坐左右,望见宇文泰走进大帐,一拍几案,大声呵斥:“宇文泰,知罪吗?”
宇文泰径直前往葛荣面前,向上跪拜:“仆射大人丧身战阵,宇文泰死罪。”
葛荣叹气一声,任褒四年前在左人城下违反军令,犯下死罪,赦而不死,反而率先攻城,从此成为他左膀右臂。葛荣称帝,他也当上仆射,没想到竟然丧命于此:“任褒纵横河北,身经百战,带领五万人马攻打枋头坞,怎会丧身小小坞壁?”
宇文泰将当夜的情形详细叙说一遍,葛荣冷若冰霜的脸孔缓和下来:“你独领骑兵,罪不在你,起来吧。”
葛荣仔细倾听,祥加询问:“枋头坞与出动多少军队与你们交战?”
宇文泰不敢隐瞒,实话实说:“大约六百名士卒出城迎战,还有上千人出城支援。”
葛荣猛然站起,勃然大怒:“任褒四年前仅仅数千人便破了左人城,枋头坞还是那些汉人,五万对六百,却连主将都折在阵中?”
韩娄素与宇文泰友善,替他求情:“宇文泰独领骑兵,仆射之死与他干系不大。”
葛荣挥手让宇文泰起来,怒气未平,扫视众将:“调集大军封堵枋头坞,为任褒报仇,绝不放过一人逃出。”
宇文泰不以为然,起来拱手禀报:“陛下,我率领骑兵南下,突袭攻取延津和白马渡口,我军随时可以南渡黄河,骑兵一夜间就可以攻到洛阳。枋头坞筑中的汉人墙修河,仅为自保,绝不会阻挠我军。我们当尽快攻取洛阳,以夺天下,何必拘泥于一个坞壁的得失?”
葛荣手持令箭,怒气未消:“一坞不取,何以扫天下?我们聚集百万大军,如同泰山压顶,枋头坞弹丸之地岂能阻挡?宇文泰,替代任褒统领前军,限你十日之内,驱赶汉人填平护城河,凿通三条通往坞壁的地道。十日后,尽集大军,荡平枋头坞。”

独孤如愿还在焦急等待,宇文泰抑郁不乐回到大帐,闷声向虎皮大椅上一跳:“陛下执意攻城,让我十日内在护城河内填出土径。”
独孤如低头想想,拱手告辞:“既然如此,我回枋头坞,助他们守城。”
宇文泰反劝独孤如愿:“他们是汉人,你是匈奴人,为何与他们混在一起?”
独孤如愿不想跟随葛荣四处抢掠:“枋头坞收容流民,与世无争,我宁可和他们在一起,也不愿意四处烧杀。”
宇文泰早有想法,另有盘算:“我们还有一条路,葛荣不能成大事,很多人越过太行山去投奔一人,连贺拨兄弟都在他帐下听令。”
“太原王尔朱荣!”独孤如愿会意,贺拨胜是武川镇的成名英雄,曾与宇文泰之父袭杀卫可狐,他都投奔过去,尔朱荣一定错不了。他转念想起枋头坞百姓,拒绝:“坞壁在等我消息,我要要回信给他们,不能就这样跑了。”
宇文泰极佩服独孤如愿的品行,你向来一诺千金,信守承诺:“你先回坞壁,我等你一起去晋阳,投奔太原王。”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第六章 再战孤城

50,情苗暗生

北魏武泰元年,梁大通二年,公元五百二十八年八月。

奔驰的战马、盾墙后的索虏、城墙和吊锁、弓箭射入身体的撕裂,明月拥入怀中的芳香, 战场情形在杨忠记忆中交替出现。他缓缓睁开眼睛,自己后背朝上,俯卧在床上,周围无人。他忍痛爬起来坐在床边,后背传来剧痛,他忽然惊慌失措,明月安全吗?她中箭了,箭伤严重吗?他彷徨喊道:“明月,你在哪里?”
明月穿着碧绿纱衣坐在庭院中的槐树下,呆呆看着为她起舞的小鸟,轻轻向衣盆中倒入硫璜,右手棒槌轻轻捣衣,盆中是沾满血迹的衣物,盘算着为杨忠换药的时间。上百弓箭贯入杨忠铠甲,数十箭透甲而入,鲜血浸透我全身,他会从此闭上眼睛吗?杨忠声音从堂内传来,明月跑进去,扑进扶床而坐的杨忠怀里,语带哽咽:“你终于醒了。”
杨忠后背被明月双手抱住,血管爆裂,疼痛刺入脊椎,鼻孔中闻到她清淡香味,拥着她柔软有致的身体,手托她盈盈一握的脸蛋:“你是哭还是笑啊?看着是笑容,声音却是哭声,还有眼泪呢。”
明月扶杨忠坐直,正看见他背后渗出的鲜血,从怀抱中挣脱出来:“哎呀,你又流血了。”

门帘一响,甄密居前,祖莹和奚毅随后掀帘而入,正好看到这一幕,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明月,甄密目瞪口呆望着拥在一起的杨忠和明月:“你们?”
祖莹匆匆将目光移开,慌忙跪地:“拜见明月郡主。”
杨忠轻轻推开明月,前言不搭后语:“我不辱使命,将郡主安全送入邺城。”
明月身份奇绝,此情此景,不知该怎么解释,低头走到一边。甄密是武将,不以为意,走到杨忠身边:“多谢你拼死保护明月郡主,伤势如何?”
杨忠刚才被明月碰到背后,虽然痛得要命,心中却甜到深处,摇头表示没事。甄密目光看见杨忠环首刀和铠甲,走到床边抓起刀鞘,右手握住刀柄,轻轻拉出刀身,寒光一闪。甄密曾在边境与梁国作战,认出这是梁军制式的百炼钢刀,突然一拍几案大声喝问:“杨忠,你来自哪里?”
杨忠本想为明月保密,投奔敌国是大罪,装作不解:“我来自汲郡枋头坞,坞主是我叔叔。”
甄密手握钢环首刀:“这是梁军所用,这把百炼环首刀来自哪里?”
明月不想撒谎,丝毫不惊慌,毫不在意:“行台大人,我们来自梁国。”
甄密验证心中怀疑,不再逼迫杨忠,坐下来问道:“难道北海王真的投奔梁国了?”
明月点头承认,杨忠不慌不忙辩解:“我确实来自枋头坞,没有诓骗行台大人。我父亲杨祯,是武川镇的建远将军,到达河北后重修定州左人城,收拢流民,自给自足。葛荣四年前攻破左人城,我爹爹战死坞壁,叔父率领百姓向南逃亡,在汲郡枋头坞定居下来。我逃往梁国,奉命护送明月郡主进入邺城。”
甄密关心邺城以外的战况,不再追究自己来历:“你既从枋头坞来,那边情况如何?”
杨忠放松下来,详细解释:“枋头坞聚集近数千户百姓,从中选拔四千士卒,加厚城墙,抵御葛荣贼兵,敌军主力围困邺城,枋头坞暂时安全。”
甄密低头思索一会儿,缓缓告诉杨忠:“葛荣从邺城退兵了。”
“退兵?他去哪里了?”杨忠意识到形势不好。
甄密将探听到的情况告诉杨忠:“葛荣派遣手下大将任褒带领五万人马攻打枋头坞,损兵折将,没有攻下来。葛荣昨晚尽集大军,打算攻破坞壁后,从延津渡过黄河,挥师洛阳。”
杨忠听到这里,手扶墙壁,挣扎从床上站起来:“我要回枋头坞。”
甄密缓缓摇头,枋头坞只有区区四千士卒,也没有邺城这样坚固的城墙,根本守不住:“我劝你在邺城养伤,不要自投罗网。”
杨忠不为所动:“我叔叔还在枋头坞,我从南边带来的兄弟们也在,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都在枋头坞,我怎能抛弃他们?”
祖莹请求:“行台大人,能否派兵协助枋头坞守城?”
甄密一心守住邺城,一口拒绝:“我困守孤城,自顾不暇,敌兵随时可能调头反攻邺城,我岂有余力?”
“即是如此,我已将郡主送到,这就返回枋头坞。”杨忠站起来,拱手要退出房间。
祖莹突然插话:“行台大人,您刚才说得清楚,葛荣叛军攻击枋头坞后就将取道津渡口渡过黄河,兵进洛阳,难道行台大人坐视不理?”
甄密对朝廷忠心耿耿,顿时沉默不语,杨忠见有转机,立即说道:“行台大人,可否将城中骑兵借给我驰援枋头坞,当日便可往返,绝不会耽误守城。”
邺城只有两千骑兵,加上羽林骑兵不到三千,甄密思考一会儿,面对杨忠,:“三千骑兵即便进驻枋头坞,也无济于事,反而消弱邺城防守。”
杨忠抓起铠甲,大步出门,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月突然拦在门口:“你等等,杨忠。”
杨忠苦笑向明月摇头:“郡主,不必相劝,我必尽早返回枋头坞。”
明月灿然一笑,杨忠心驰神恍之际,她盈盈走过:“甄密,请率领城中骑兵驰援枋头坞,想方设法阻止葛荣渡过黄河,不得有误。”
她如此口气,甄密听得愣神,祖莹伏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甄密竟不敢抬头,扑通跪地:“臣,甄密尊令。”
杨忠心神一跳,明月口气没有商量余地,完全是由上及下的口吻。甄密是魏国在河北唯一主将,他明明不愿意出兵救援枋头坞,却被明月一句话压住,这绝非一个郡主可以做到。杨忠还在发呆,甄密匆匆起身:“我亲率领骑兵,助你守住枋头坞,拖住葛荣后腿,让他不能轻易渡过黄河。”
杨忠还在琢磨明月魔力的来源,醒悟过来,弓身施礼:“多谢行台大人,我熟悉枋头坞附近地形,愿意为行台大人效劳。”
甄密伸手按住杨忠肩膀:“你伤重未愈,在邺城中歇息几日吧。”
邺城距离枋头坞只有百里,葛荣大军当日就可到达,枋头坞危在旦夕,杨忠恨不得插翅飞回去:“救兵如救火,我的伤不碍事。”
甄密决心阻止葛荣北渡黄河:“好,我调集邺城全部骑兵,傍晚出兵枋头坞。”
甄密的双脚离开门槛,轻声问身边的祖莹:“明月郡主如此尊贵身份,却好像和这个梁军将领有点儿不清不白。”
祖莹尴尬万分:“待我当面明月郡主问清此事。”

太阳西沉,甄密和奚毅率领骑兵离开邺城,明月落在队列最后,她腰板挺直,随着战马上下起伏,为杨忠送行。
杨忠放缓速度,笑着说:“你骑马的姿势好看。”
明月收拢缰绳,停住战马,等杨忠走近:“你要去打仗,还有心情看我骑马?”
杨忠笑得更加畅快:“我都不知道能否活过明天,愁有什么用?”
明月暂时忘记烦恼,露出笑容:“你说的对,那些对于那无可控制的命运,愁又能如何?祝你一路平安”
“怎么祝?”杨忠一脸严肃。
“祝就祝呗,还要怎么祝?”明月眯起眼角如同弯弯月牙。
杨忠贴近明月溢香的脸颊:“我告诉你。”
明月耳朵贴近他嘴边,杨忠突然在她发梢亲一口,在哈哈笑声中飞马扬鞭,跨下踏燕腾空而起,留下一串笑声:“小明月,真香。”
明月生气地策马去追,大声喊道:“胆小鬼杨忠,你站住。”
杨忠根本不听,使劲夹紧马腹跑出城门:“哈哈,我还是胆小鬼吗?明天战死也值了,哈哈。”
他将返回坞壁,抵抗葛荣百万大军,祸福难测,明月怒气烟消云散,望着他的背影大喊:“答应我,活下来。”
杨忠猛地拉住战马,回身看着明月:“如果你还让我那样,我便舍不得死。”
明月看着身边好奇的守城士卒,脸上一红,不肯出声,望着杨忠策马冲出吊桥,不禁为他和枋头坞担心起来。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51,天赐良机

甄密的骑兵队伍离开邺城,四周葛荣叛军全部撤去,只剩一片荒凉景象,难以想像几天前这里还有千军万马。杨忠心急如焚,不顾背后伤口裂开,催动战马,带领队伍向枋头坞奔驰。他们绕开源源不断向南行走的葛荣士卒,悄无声息地接近枋头坞,终于在汲郡北山找到安全的树林,队伍隐身在山中深林。趁着天没有全黑,杨忠带领甄密和奚毅策马登上山坡,眺望枋头坞和葛荣连绵不尽的大营。
他们在路上得到更完整的任褒兵败枋头坞的经过,不由得佩服枋头坞的战力,任褒是葛荣手下骁将,上月率军攻至沁水,接近洛阳,震动京师,却在枋头坞损兵折将,丧生阵前。奚毅催马追上杨忠:“枋头坞中仅有四千士卒吗?”
杨忠与奚毅在邺城外共同对抗葛荣,已有情义,毫不隐瞒:“我从南边带来三百梁军,又临时从坞壁百姓中训练出四千士卒。”
“短短十几天,你们就将枋头坞的乌合之众训练起来了,梁军不可小视。”甄密曾在边境与梁军交战,笑起来,魏梁本是敌国,今日却共同对抗葛荣。
奚毅惦记军情,由衷希望枋头坞守久一些,不要让葛荣轻易渡过黄河,否则朝廷大军尚在途中,洛阳危在旦夕。杨忠并不乐观:“葛荣调集数十万大军包围枋头坞,坞壁绝对抵抗不了几天。”
奚毅突然手指山坡下的葛荣军营:“行台,那是什么地方?”
甄密顺着方向,仔细分辨,军营后方有数十座比普通军帐高出数倍圆顶大篷,惊喜喊道:“难道是粮仓?”
这必是葛荣为南下洛阳储存的军粮,为了安全将粮草置于后营,奚毅笑起来:“天赐良机,让我们刚好出现他身后。”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52,惊险逃生

夕阳洒满汲水,葛荣叛军喜欢利用漆黑夜晚偷袭,每天此时都最揪心的时刻。杨闵站在城墙上望着漫天遍野的敌军营帐,枋头坞击败任褒,索虏却越来越多,一望无际,十天过去了,他们为何还不攻城?马佛念没有侥幸心里:“葛荣既然重重包围坞壁,便没有不打的可能。现在只是表面平静,索虏一旦准备就绪,大战就会爆发。”
坞壁已经将粮草藏入山中,杨闵仍然抱着希望:“我们能守住吗?”
马佛念不给他一丝希望,四千坞壁击败任褒的五万大军已属奇迹,现在城下索虏至少三十万,拼得伤亡数万士卒,攻破枋头坞易如反掌:“坞主,现在夜间并不寒冷,山中还有野果果腹,下令撤退吧,如果被葛荣贼兵攻入坞壁,烧杀抢劫,损失无可估量。”
杨闵修筑枋头坞时,便在后山留有逃亡密道:“一旦坞壁不守,百姓立即撤离。”
马佛念暂时不用挂念坞壁百姓后顾之忧,轻松一些,安慰杨闵:“我们至少可以抵挡一天,让百姓撤出坞壁。”
天色黯淡下来,两人在城墙上无语以对,杨闵惦记杨忠,心里像压块石头一般,终于忍不住:“杨忠音信皆无,会不会出事?他是大哥唯一的儿子。”
随着时间流逝,马佛念渐渐为杨忠担心,只能安慰杨闵:“杨忠久经沙场,如果冲不进去,肯定可以逃出来。”

凄厉的胡角声响彻云天,葛荣营门向两面敞开,两队士卒鱼贯而出,保护着中间的数百推车,漫山遍野地渡过河水向坞壁而来,葛荣叛军的推车渐渐到护城河外数百步的距离,进入弓箭射程。推车的之人不是葛荣士卒,像是附近百姓,葛荣士卒驱使百姓填埋护城河。
坞壁内鼓声响起,坞壁士卒在瓮城中集合列队,登上城墙在垛口前持弓待命,弓箭手不知所措,互相张望,垂下弓箭,不忍对百姓下手。马佛念举起令旗,又轻轻放下,提醒杨闵:“坞主,索虏进入射程了。”
杨闵不想射杀推车百姓,心中挣扎不已。宋景休噔噔跑上城墙,满面焦急神色:“坞主,如果葛荣填平护城河,攻城器械就毫无障碍直蹈城下。”
葛荣叛军大声呵斥,驱使百姓去填护城河,百姓无奈地面对城墙上的弓箭,缓慢将推车中的沙土抛入护城河中。一个精壮民夫突然扔下推车,向前一纵,跳入河水,拼命向对岸游去。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出乎葛荣叛军预料,十几名手持弓箭的士卒推开百姓,来到护城河边张弓搭箭。
民夫速度极快,快速游过护城河爬出河面,向城下狂奔。跑到一半路途,被一箭射中肩膀,他向前一冲,摇晃几下,不管从身边划过的长箭,脚步不停冲到城墙下,抓住坞壁士卒放下的长锁,拼命向上攀爬。又一支长箭扑哧射入大腿,他大叫一声,双手更加用力向上攀登。葛荣士卒的弓箭迅即分成两路,一路射向绳尾的民夫,另一路洒向城上,弓箭由下向上失去力度,又一支弓箭射入农夫后背,被他用手揪下扔于地面。坞壁士卒反应过来,弓箭射向护城河边的敌军弓箭手,射倒几名敌军,压迫敌军向后退却。农夫在空中左躲右闪避开弓箭,终于攀上垛口。坞壁士卒七手八脚将他拽上城墙,兴奋起来各举刀枪,为他的惊险逃生壮举大声呐喊。杨闵挤到他身边观察伤口,肩膀、大腿和后背各中三箭,透出鲜血,并没有大碍,安排人将他扶下坞壁。
葛荣叛军恼羞成怒,大声催促继续填土,百姓受那名成功逃亡的农夫鼓舞,没人动手。一名叛军将领从后冲上,一刀砍翻为首农夫,将尸体一脚踢入护城河,翻腾几下沉入水中,大声呵斥:“推车填河,快。”
宋景休请求杨闵:“坞主,射吧,他们很快就能在护城河填出一条路来。”
杨闵轻轻摇头,马佛念垂头看着护城河,毅然命令:“放下弓箭,等他们攻城,他们填城须得几日,大家轮流休息。”
一名坞壁士卒气喘吁吁跑上城墙,大声禀告:“坞主,不好,索虏将整座山都包围了,坞壁百姓根本逃出不去了。”
枋头坞坐落太行山余脉,背后连绵不绝的大山依托黄河,要完全封锁并不容易,杨闵仍担心百姓伤亡,如果葛荣叛军四处搜寻,坞壁数万百姓偕老扶幼,伤亡必定惨重。
“我们先在这里与索虏拼死一搏,吸引敌军主力,百姓才能减少损失。”马佛念拿好主意,此时,护城河已被填出缺口,他抬头看着正在升起的月亮,填出土径之时,便将是索虏攻城之日。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53,轒轀云梯

两条土路在护城河中延伸和加宽,渐渐接近对岸,横跨护城河,葛荣叛军手持弓箭,命令百姓向两边加阔加宽,土路宽度被扩至三步。坞壁士卒更加惶恐,索虏为何修筑这么宽土径跨越护城河?什么样的攻城器械将出现在城下?土路在上午完工,护城河边便没有出现一个人影。诡异平静的背后将是可怕的攻击,坞壁士卒紧张地透不过气来,仿佛看见坞壁的末日。三百梁兵见惯大阵仗,将铠甲枕在头下,吃饱喝足后倒地乎乎大睡,迎接即将到来的无休无止的厮杀。他们的冷静像秋风一样扫过坞壁士卒,他们受到传染慢慢平静下来,不分时间,抽口就抱着兵器睡觉。一旦战争开始,就再也没有睡觉、吃饭甚至喝水的时间,他们整理铠甲和兵器,他们经过上次的战争历练迅速成熟起来。傍晚悄悄来临的时候,所有坞壁士卒都集合在瓮城内待命,按照葛荣夜里攻城的习惯,今天将是最危险的一夜。
半个太阳没入地面,夕阳更红,敌营鼓角齐鸣,杨闵被这声音刺激得全身一震,向城上跑去,城下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葛荣叛军方阵。宋景休兴奋地磋磋手掌:“奶奶的,终于来了,可惜老大不在。”
杨闵被这句话说得愁眉不展,挂念起杨忠,马佛念将话题扯开:“独孤如愿箭法高超,熟悉坞壁士卒,足可顶上。”
宋景休侧脸瞪他:“他跑到葛荣营中去了,说服宇文泰撤军是幌子,逃跑到是真的。”
马佛念被他噎住,过了半晌才说:“独孤如愿不是那种人。”
“他是什么人?胡人,匈奴族的胡人,有什么信用?”宋景休振振有词。
杨闵无心争辩,询问守城安排:“兵器和铠甲都齐了吗?”
马佛念示意杨闵向坞壁城墙望去,第一排士卒手持铁戟背靠垛口,第二排士卒静静坐于对面,约有三分之一士卒换下皮甲,披挂铁甲,手持黑黝黝战斧,两队士卒间是装得满满的箭囊。六百梁兵与坞壁混编的精兵集结在瓮城,全身披挂银光灿灿的明光重铠,准备随时出城反击。马佛念总算获得一些安慰:“我们击溃任褒,缴获铠甲,这十几天,小猴子加紧打造,又凑出五六百副铁铠,城墙上的近战士卒小半有铠甲了。”

宋景休视力极佳,趴在垛口间手指敌阵,轻声念叨,一,二,三……二十个方阵,横向两百人,纵向五十人,每个方阵约有万人:“奶奶的,葛荣出动二十万人马对付枋头坞,杀鸡用宰牛刀。”
这比喻不吉利,杨闵侧目看他一眼,马佛念看出他神情不对,劝慰道:“大眼打打仗就兴奋,胡言乱语,坞主莫怪。”
杨闵心中释然,他们出生入死助坞壁守城,心里只有感激。此时,葛荣叛军在护城河外开始列阵,前面十个方阵在护城河外一字排开,士卒铠甲不整,不少贼兵布衣布裤,褐色麻布包头,手中兵器庞杂,短刀、盾牌、弓箭、长槊和棍棒掺杂。其后是齐整的步兵方阵,左中右共有三个弓箭方阵压住阵脚,他们身披皮甲,斜挎腰刀,手中各持弓箭,背后一个大大的箭囊。宋景休辨清楚箭囊的大小,每人携带五十枝弓箭,总共一百五十万枝:“我们四千人,每人可以摊到将近四百枝。”
放肆的笑声传遍城墙,坞壁士卒忍不住紧张,马佛念皱着眉头,轻轻责备:“大眼,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宋景休既紧张又激动,声音扯得更高:“如果射的准,一支就够能把老子射趴下,射的不准,四百枝也没用。”
敌军方阵的后方还布置三个克制骑兵长槊方阵,用来对付出城反击的骑兵,另外三个左盾右刀的重铠方阵,应该是登城主力。宋景休眼尖,用马鞭向阵后指去,隐约有一片黑影重重:“阵后还有更大的一个方阵,比前面的步兵要高出一截。”
“糟糕,葛荣亲自出马了。”马佛念脑中急转,压低声音凑到杨闵耳边,以免惊扰坞壁士卒,斥侯骑兵已经侦查到葛荣最精锐中军的情形,他们步骑各半,数量约有两万,这隐藏在阵后的军队极像斥侯骑兵描述的葛荣中军。
杨闵被忧心忡忡,葛荣这次尽出精锐,全力以赴了,宋景休犹自大大咧咧:“怕他什么,葛荣也不是三头六臂。”
葛荣亲自上阵绝不是好兆头,马佛念提醒道:“主将出马,索虏打算一战而胜,否则主将没法交代。”
宋景休被说得沉默不语,目光向护城河移去,索虏每个方阵前后各有十几个挥舞大刀的士卒:“那些人为何不在队列中?”
马佛念见过这种架势,嘴唇上两撇黑胡向上一扬,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方阵前后各有一排士卒,身份却大大不同,最前面那排是军中死囚,率先登城,一战下来就赦免死罪,而且大大有赏,后排的军中头目手持大刀压住阵脚,专斩后退士卒。”
城下又响起一阵号角,黑暗中的营盘突然吐出无数队列,每队约十人,身披重甲手持盾牌,分成左右两列,提着长长的黑乎乎东西缓慢前行,穿梭在攻城队伍中间,来到护城河边,宋景休没有看清楚:“他们中间长长的东西是什么?”
马佛念仔细清点数目:“云梯,至少五百架。”
宋景休越紧张就越兴奋,笑声响起,声音扯得更高:“搞那么多云梯有什么用?城墙才几百步长,难道要每步都架三个云梯?”
杨闵知道他的个性,见怪不怪,身边士卒摸摸鼻子紧张说:“云梯搭在城墙上就连成一片了。”
云梯用了半顿饭时间聚集在护城河边,随后出现满地黑压压的冲车,宋景休只认识小个头的尖头轳,这是一根巨木,长一丈直径一尺五寸,前段有尖锐铁锥,左右各三人,推动撞击城墙和城门,士卒暴露在外,弓箭和巨石都可以杀伤,涡阳大战时魏兵用它攻城。马佛念神色严峻,向杨闵和宋景休解释:“大的叫做叫做轒轀车,下有四轮,以绳为脊,犀皮蒙之,可藏十人,直抵城下,不惧弓弩巨石。我们以往与魏兵交战,从未遇到过轒轀车。”
宋景休嘿嘿笑着,手指城墙上的木材和稻草:“这有什么难的,一把火烧了。”
马佛念摆手:“轒轀车底下装水,士卒可以取水灭火。”
杨闵看着数百尖头轳和轒轀车心中焦急:“如何破之?”
马佛念已作防备,胸有成竹:“我们已加厚城墙,土墙后还有石墙,等他们撞倒石墙,城下已经尸横遍野。”
杨闵回头看看十几步厚的城墙,心中笃定。四军云梯排在护城河外第一排,尖头轳和轒轀车已经抵达云梯之下,末尾还在军营中,数量极多。宋景休大声说:“葛荣攻坞壁真下本钱,进攻洛阳这样的大城都用不了这么多的攻城战具。”
马佛下意识手摸两撇胡须,目光死死盯住葛荣军营大门,这是他的习惯,他手摸胡须表示情形不妙,宋景休连忙问道:“怎么了?”
“你们猜猜,索虏为何要修这么宽的土径?”马佛念怕周围士卒听到,手指护城河上土径,杨闵和宋景休一起摇头,战抖的声音暴露出内心紧张:“一种百年未见的奇绝的攻城器械将现身枋头坞。”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我爱黄老吉 2011-12-23 13:10:38
希望楼主重点写陈庆之部分,其它陪衬不用太多吧,呵呵
-----------------------------
这段历史十分宏大,其实杨忠才是主角,陈庆之是第三部和第四部的主角。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无故狂奔 2011-12-23 15:34:17
终于赶上付先生的更新了!喜欢你的《输赢》!不过建议不要写的太快了,随时抛出来一些问题,或者由读者提出来的观点,讨论一下!
-----------------------------
就是,欢迎评论,提问。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54,飞楼再现

尖头轳和轒轀车出尽,葛荣军营出现十几座极高的木塔,缓慢地向前行进,宋景休目瞪口呆念:“葛荣怎么弄来这么多木塔放在军营中,比城墙都高出一截。”
马佛念心惊肉跳,将杨闵拉到一边:“坞主,坞壁今晚必破,赶快安排百姓逃亡。”
“怎么逃?后山被敌军封住。”杨闵从未见到他绝望的神情。
马佛念急惶惶劝说:“我们将主力调到后山,冲出血路,能逃多少就逃多少。”
杨闵阻止他的冒险想法:“索虏在后山至少有三四万人马,根本冲不出去。”
宋景休绕到两人中间,极不情愿现在就逃:“老马,你是不是被吓昏了?不敢照面就要跑吗?”
马佛念将宋景休拉到城墙垛口,手指缓缓移动的飞楼:“你看看这是什么?”
宋景休想当然:“这是木塔。”
马佛念口气惊慌:“这是飞楼,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上立双牙,有栝梯长一丈二尺,有四梲相去三尺,既可以竖立在城外窥视城墙、又可弓箭压制城内守兵,上端有两个辘轳可以升降,飞楼栝梯搭上垛口,士卒从悬梯登上顶端,枕城而上,城墙在飞楼下毫无用途。我们的大部分士卒没有护身重铠,无法抵御弓箭,根本无力防守飞楼。”
宋景休久经沙场,从未遇到这样的攻城器具:“老马,你见多识广,既然认出飞楼,就一定知道破解之法。”
马佛念只是在书中读到飞楼的名字,也从未见过:“飞楼在一百多年前曾经现身战场,我以为是传说,今日所见与书中一模一样,肯定不会错了。”
杨闵尽力想去寻找克制飞楼的办法:“书中有没有说克制之法。”
马佛念介绍这飞楼的故事:“一百二十年前,大晋义熙五年正月,南燕帝慕容超嫌宫廷乐师不够,便轻启边衅,进击东晋宿豫,用兵掠取乐工。刘裕那奸贼为外扬声威,于四月从建康出发,率领舟师溯淮水入泅水,攻取南燕京城广固。”
宋景休突然打断马:“刘裕那恶贼?他不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大英雄吗?”
马佛念咬牙切齿:“刘寄奴本是晋臣,废晋建宋,岂不是奸贼?”
宋景休急着听战事发展,不与马佛念争辩:“然后呢?刘寄奴这奸贼怎么了?”
马佛念看着城下缓慢移动的飞楼,继续说:“当年五月,刘寄奴进抵下邳,留下战船和辎重,改由陆路进至琅邪。六月,刘裕未遇抵抗,经过莒县越大岘山。南燕主慕容超遣公孙五楼、贺赖卢及左将军段晖,率步骑五万进据临朐,自率四万步骑继后。刘裕以四千辆战车分左右翼,兵车相间,骑兵在后,向前推进。慕容超派精骑前后夹击,两军力战,胜负未决,刘裕参军胡藩和建威将军向弥率军绕至燕军后侧,乘虚攻克临朐。刘裕纵兵进击,大败燕军,段晖等十余将被斩。慕容超逃还广固,把军队和居民迁入内城长期固守,刘裕大军将广固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裕北伐的故事在南方流传极广,宋景休有所耳闻,仍然百听不厌:“刘裕雄才大略,攻破广固应该易如反掌吧?”
马佛念摇头,沉浸在战事中,不挑剔宋景休称呼刘裕为大英雄:“广固之战异常惨烈,燕主慕容超亲自登上城门,举行朝会,杀战马以飨食将士,对文武百官升级晋爵,鼓舞士气。并派出尚书张纲向后秦求援。后秦姚兴在洛阳集结十万铁骑,大张声势,刘裕不为所动,把后秦使者唤来说:你回去告诉姚兴,我准备灭燕后休息三年再进军长安,如果你们愿意现在赴死,就叫你们骑兵快点来吧。刘裕全力攻城,无奈广固城坚壁厚,三个月久攻不下。当年十月,张纲从后秦返回广固,在入城途中被晋军拦截,刘裕如获至宝,亲自收降。张纲是兵器大家,精于器械,为晋军造出冲车,覆以版屋,蒙之以皮,并设诸奇巧。广固城上的火石弓矢对冲车无可奈何。”
杨闵听到这里,俯视在护城河边像虫子般密集的轒轀车:“听你描述,张纲所造冲车不就是轒轀车吗?”
宋景休露出向往神色:“刘寄奴使用轒轀车,一定轻易攻下广固了吧?”
轒轀车就是张纲所造冲车,马佛念继续说:“即便有轒轀车,刘裕还是没有攻下广固,张纲便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领。”
杨闵并不理解:“张纲既然投降刘裕,为何不一开始就拿出看家本领?”
马佛念想到后来的凄惨结局,不由得叹气:“你们有所不知,张纲老母还在广固城中,否则燕主慕容超岂能放他这攻城天才出城求援?张纲见广固城久攻不下,不得不造出飞楼献给刘裕。飞楼下有轮子,士卒通过悬梯登上顶上生牛皮覆盖的木屋,飞楼四处移动,楼上弓箭四射,压制城墙守兵,踏板还可以直接搭上城墙,士卒可以踏城而入。”
宋景休重复着飞楼的名字,观察移动到护城河边十几座高高的木塔,城下的攻城器械与他描述的一模一样。马佛念继续讲述:“燕主慕容超看见飞楼,便知道张纲投降晋军,即刻将他老母倒吊于城楼上,当场肢解,血溅城门,张纲跪在城下,泪如雨下。刘裕此时一声令下,城下十几万大军开始登城,士卒登上飞楼,在木幔配合下,居高临下直蹈城头。刘寄奴这奸贼确实是独步天下的军事大家,士卒与攻城器械配合默契,城中渐渐不支,投降大臣络绎不绝。慕容超率领数十骑冲出城门,被晋军擒拿,刘裕当面审讯,慕容超神色自若,请求刘敬宣照看自己母亲。”
宋景休极喜欢听这些典故,遇到不明白的地方立即提问:“刘敬宣是什么人?”
马佛念如数家珍说道:“刘敬宣是刘牢之之子,其父被桓玄所杀,曾逃至南燕,与慕容超有深交。刘裕本是刘牢之手下将领,击破恒玄后,刘敬宣返回南方。慕容超吩咐完毕,随即被解送建康市斩,时年二十六岁。刘裕将广固夷为平地,杀鲜卑王公贵族以下三千多人,留下一万多名妇女儿童,当作战利品赏给军士。鲜卑族妇女身材高挑,皮肤洁白,十分漂亮,很多人被军士占为妻妾,或转卖给汉族世家做婢妾。刘敬宣没有找到慕容超母亲,便不要美人姬妾,从刘裕那里索要慕容超的一名幼子,护送至孤苏,筑燕子坞自守,可叹慕容氏纵横中原,英雄无敌,却独一系存于孤苏。”
宋景休望着城下飞楼,想找出破绽,却毫无头绪:“一物降一物,难道飞楼没有弱点?”
马佛念轻声说道:“唯一办法是出城反击,在飞楼搭上城墙前将它捣毁。刘裕当时派出重兵掩护,与飞楼配合作战,出城反击谈何容易?”
宋景休终于找到希望:“好,那我们就伺机出城反击,捣毁飞楼。”
马佛念手指城下无边无沿的葛荣叛军:“我们六百人马出城反击,无异于滴水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景休侧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老马,你提起刘裕咬牙切齿,是不是和他有仇?”
杨闵打断宋景休:“别瞎猜,刘裕去世一百多年,怎么会和马将军有仇?”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55,冲天水柱

一轮圆月悄悄升起,冰冷苍白的月光洒落在城墙内外,护城河外的攻城大军如同从地面冒出的黑暗幽灵,五百多架云梯一字排开,三四百辆轒轀车和尖头轳散布其间,数百名叛军士卒肩拉手推止住飞楼,高高矗立。葛荣二十万大军紧随攻城器具,在月光下一动不动,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显得十分诡异。
宋景休不耐烦起来,口中嘀咕:“要来便来,还等什么?”
马佛念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挖洞,他们等候挖洞进入坞壁,里应外合一起进攻。”
宋景休终于可以笑出声来:“我们在城墙后挖了注水长壕,怕他什么?”
马佛念脸色怪异:“如果索虏下本钱深挖,从地底绕开深壕,那就麻烦了。”
宋景休没想到这一点:“还有这一招?”
马佛念继续说:“或者,不挖入坞壁而是挖塌城墙。”
宋景休顺着思路越想越可怕:“糟糕,独孤如愿在关键时候投入葛荣军营,他对坞壁防守情况知根知底,如果拱手相告,我们更加不堪一击。”
马佛念不满瞪着宋景休:“不用担心独孤如愿,他一片丹心,绝非狡诈之人。”

独孤如愿换上葛荣叛军铠甲,策马跟随宇文泰出了军营,打算混入坞壁。宇文泰手指背后营盘:“葛荣十几天前派遣士卒,在军营中挖掘穿越城墙的壕沟,数千军队潜入洞中,就等捅破地皮,一拥而入,去夺城门,外面大军同时攻城,拿下枋头坞。”
独孤如愿不担心深壕,望着护城河外满眼的攻城器具:“你们怎么准备了如此多的攻城器具?”
宇文泰如实答道:“本来用来攻打洛阳,洛阳东西数十里,共十三座城门,它们都绰绰有余,枋头坞弹丸之地,岂能螳臂当车?”
独孤如愿注意到眼前山包上骑兵:“那里是什么军队?好像与攻城的方阵不同。”
葛荣作战,习惯率领中军占领俯视战场的高地,指挥作战,宇文泰熟知他的习惯:“那是葛荣中军,精锐中的精锐。”
“葛荣也在那里?”独孤如愿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想做什么?”宇文泰十分机警。
如果射杀葛荣,天下就此太平,枋头坞也逃离险境,独孤如愿盘算距离,寻找路线,山包八九十步外有七八棵大树,不远处是一片森林,便于偷袭后逃生。独孤如愿从背后箭囊取出大箭,策马要奔到大树背后。宇文泰连忙阻止:“如愿,你要做什么?”
独孤如愿抽出反背弓,搭上箭囊中的铁骨丽锥箭:“只要射杀葛荣,枋头坞就得救了。”
宇文泰返身下马,去抢他手中弓箭:“你不要命了吗?”
突然间,地裂天崩一声巨响,大地晃动,一根银龙在他们身后的地面凌空而起。

枋头坞内外动员起来,百姓做饭,采石,蓄水。马佛念统领全副武装的士卒倾巢而出在城墙上列队迎战。宋景休率领六百精锐身披银光灿灿的重铠,手持环首刀和战斧,在城门列成整齐方阵,既可出城反击又可登城支援。他在瓮城中等得着急,跑上城墙,来到马佛念身边:“后半夜了,他们到底打不打?是不是想困死我们?”
马佛念正要劝说他稍安勿澡,脚下传来一声闷雷般巨响,城墙内的壕沟水窝旋转,水位急降,他手扶垛口站稳身形:“葛荣开始攻城了。”
宋景休立即明白,葛荣叛军挖洞挖到壕沟了,兴奋狂笑:“哈哈,让你们打洞,把你们都灌成乌龟王八蛋。”
壕沟积水瞬间消失在隧道中,马佛念看着干枯的深壕发呆:“真长,吃了这么多水。”
话音未落,月光下的葛荣军营中,一股洪水喷薄而出,高高激射到空中,无数黑乎乎的人影被水抛上空中,映在洁白的月光中手舞足蹈,景象十分怪异。宋景休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大嘴巴:“奇怪了,水里还有人?”
马佛念转眼一想立即明白,那是隧道尽头,枋头坞地处半山高出数十丈,水从高到低,将隧道中的准备偷袭的索虏全部冲到空中。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zhuxinming1990 2011-12-25 21:02:49
来顶!问一下马佛念是不是晋朝司马氏的后裔啊?当初看的时候就如此想。
-----------------------------
猜对了,不过这要在第三部才会揭晓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56,黄雀在后

甄密、奚毅和杨忠立马北山山腰,俯视战场,一道水拄冲天而起,让月光失色,奚毅中吐出三个字:“开战了。”
云梯、尖头轳、轒轀车和飞楼遍地,甄密明白葛荣围城打援的用意,叹气一声:“葛荣如果派出这些攻城器械攻打邺城,我们早就城破人亡,可见他围城打援,吸引朝廷大军北上决战。”
祖莹倒吸口冷气,朝廷已经调集大军,准备出兵讨伐葛荣了,如果真的渡过黄河,便入葛荣谋划:“行台大人,我们应该即刻派骑兵去洛阳通报,咱不要渡过黄河。”
杨忠担心坞壁安危,望着无尽的葛荣军队,心里越发没底,枋头坞能守住吗?调转马头就要离开,奚毅眼疾手快拉住他缰绳:“去哪里?”
“我要去枋头坞守城。”杨忠决心与坞壁同存亡。
“赴死。”奚毅抓紧缰绳不放,杨忠不说二话,抽出匕首轻轻一挥,银光一闪,缰绳裂成两截,收拢半截缰绳要策马奔驰。
甄密叫住杨忠:“等等,我们烧了他们粮草,看葛荣要不要退兵救援。”
奚毅吩咐身边骑兵:“上马,准备出发。”
杨忠停住战马,觉得甄密想法不错,隐约不安,阻止甄密:“行台且慢,军情不明,夜袭风险极大,我去察看一番。”

水拄在独孤如愿身后喷出,一名叛军身影从空中落下,扑通摔倒在不远处,四肢抽动几下没了声息。独孤如愿执意刺杀葛荣,张弓搭箭,鼓角声音猛然响彻云霄,二十万大军压向枋头坞。云梯直抵护城河岸边,尖头轳、轒轀车和飞楼缓缓向前移动,枋头坞就要淹没在不可阻挡的大军之中。山包上的葛荣中军在号角中启动前行,骑兵向护城河岸边奔驰而去。宇文泰松开独孤如愿:“葛荣去护城河边指挥攻城去了。”
“只要有我命在,便绝不坐视葛荣攻破枋头坞。”独孤如愿跳下战马,混入葛荣军中,大步向护城河走去。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晋室自相残杀,篡位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不该滥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刘裕已经攻下长安和洛阳了吧,算是收复中原了。刘裕应该先迁都,再篡位,不过他年龄已大,时间无多,命也!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57,跏趺大佛

鼓角和喊杀声音冲天而起,穿越层层云雾到达黄河岸边,黎阳城外的大陂山顶,一座数十仗高的大佛跏趺坐立山间悬崖,佛像四方面颊,愁云满面,双眉紧锁,怒视前方。云雾中,一位白衣女子站立在大佛顶端,脱俗的仙姿不容于世间,皱起眉头,佛尘扫去翻腾而来的的杀气。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僧人两手合十,站立在她身后五丈之外:“阿阇梨,葛荣烧杀抢掠,如果被他攻入洛阳,实在苍生不幸。”
丘慧成俗姓姬,虎牢人,少为儒生,博览群书,通达老庄易学,接触佛法后,深感孔老之教和庄易之书,都未尽妙理,便栖心佛理,超然物外,怡然自得,来到洛阳龙门出家,后住持大仳山天宁寺,在河洛间声名赫赫。他侧立一旁,执礼恭敬。阿阇梨来自梵文,是佛家中对导师的称呼,丘慧成是有名高僧,如此恭谨地这个身披白纱的年轻俗家女子为导师,如果寺中沙门望见,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年轻女子望向远处的战场:“葛荣登基称帝,设置百官,如果攻入洛阳,便可能一统天下,我来看看他。”
丘慧成不喜欢葛荣,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兵势:“葛荣称兵百万,占据河北,俨然与魏梁两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如果横扫洛阳,夺取天下并非不可能。”
脚下便是奔腾的黄河,葛荣派遣骑兵突袭延津和白马渡口,说明他放弃围城打援之计,南下逐鹿中原,他能否攻取洛阳将决定未来天下局面,丘慧成十分关心:“他攻破洛阳的成算多大?”
阿阇梨深思熟虑,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杀死将近两千汉化的王公大臣,魏帝元子攸与尔朱荣貌合神离,朝廷内斗不止:“如果葛荣渡过黄河,很可能引发朝廷内讧,不战可取洛阳。”
丘慧成吸一口冷气:“天下岂不永无宁日?”
“那确实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阿阇梨脑海中浮现出葛荣攻破城池四处烧杀的情景,精神忽然一振:“小小枋头坞将叛军挡在黄河之北,葛荣手下大将任褒丧身战阵,却让局面变得扑朔迷离。”
丘慧成双手合十,希望葛荣有所收敛,不要继续荼毒苍生:“阿阇梨,你此次出山,如有调遣,天宁寺所有僧人必然竭尽全力。”
笑容浮现阿阇梨如同凝脂般的嘴角:“丘慧成,眼前就有一件,将这封信发给建康同泰寺住持波罗什,我要见三个人。”
丘慧成接过信件,这信件并非封口,似乎并非机密,阿阇梨继续说下去:“第一个是梁国太子萧统,他沉迷儒术,对佛家有极深偏见,一旦登基称帝,难免像太武帝一样发动灭佛。第二个人是直阁将军陈庆之,他矢志北伐,驱除索虏,我想看看他是否真有此能耐。第三人是陶弘景,道家参与太武帝灭佛,陶弘景始终心怀芥蒂,我想化去双方心结。”
这三个人都是梁国响当当人物,旁人听见,一定以为她痴人说梦,丘慧成却轻轻点头:“如有波罗什大师妥善安排,相信他们不会推辞不见。”
阿阇梨眉头皱起,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慈悲:“不知道葛荣今晚在枋头坞下会制造出多少杀孽?”
两人伫立大佛之顶,遥望枋头坞战场,许久不语,脚下黄河巨浪翻滚,激起漫天水雾,层层掩来,在月光下变换成丝丝荧光。阿阇梨转身注视丘慧成头顶:“你顶骨五峰隆起,想必最近修炼遇到难题?”
两人一直议论战局,没有顾及此事,丘慧成听她主动谈起,立即回答:“我修习禅宗,到处寻访名师,讨论佛理已经八年,却无法突破,故此感到头疼难忍,如针在刺。”
阿阇梨面露笑容:“不用担心,这不是头痛,而是脱胎换骨,说明你将悟到佛理大道。”
丘慧成茫然不解:“请明示。”
阿阇梨手指西南方向:“三个月后,在洛阳附近的少室山上,将有一位法号达摩的法师面壁枯坐,你去那里吧,他将成为你新的阿阇梨。”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我爱黄老吉 2011-12-27 11:18:00
其实我一直是想看陈庆之,这么久都没个结果,还是两个月之后再来吧。。。。。
-----------------------------
我知道,可是没有杨忠、马佛念的辅助,又没有尔朱荣这样的敌人,怎么能将陈庆之讲清楚。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第七章 枋头明月

58,尸墙血雨

葛荣雄踞战马,在亲兵簇拥下穿越二十万攻城士卒来到护城河边,他拿出全部家底,打算泰山压顶,攻破枋头坞,然后尽快渡过黄河,趁朝廷大军未到,攻下洛阳,猎取天下。这不是梦想,雄兵猛将就在身边,他们本是抵御柔然入侵的最精锐的六镇士卒,在河北屡破朝廷兵马,他们的喊声震动天地,刀枪就在火把下闪耀!葛荣在护城河前勒住咆哮的战马,抬头向坞壁城墙望去。枋头坞就在百步之外,黑黝黝,静悄悄,似乎对城下的数十万大军毫无畏惧,里面还是左人城的那些汉人,外表都没有多大区别,只多一面迎风招展的汉字大旗,任褒为何会惨败于此,命丧箭下?葛荣眯紧眼睛,手指迎风飘扬的旗杆,爆发出帝王之怒:“那是什么?”
四周将领无人敢答,葛荣嗅到异乎寻常的味道,目光逼视众将:“嗯?”
终于有一名将领小声禀报:“皇上,那是仆射的人头。”
葛荣的愤怒狂吼如同平地的闷雷:“攻城,第一个冲上城墙者,封为仆射。”

攻城号角冲天响起,打破战场沉寂,云梯、尖头轳和轒轀车沿着岸边排开,一辆接一辆通过填出的土径。一个步兵方阵散开队形,士卒夹杂在攻城器械四周,踏上护城河对岸。土径挤满尖头轳和轒轀车,叛军前后散开不成阵形,渡过护城河的士卒只有几千人,其他军队都被堵在护城河外。隐藏在垛口内的马佛念看出破绽,低声说:“有便宜了。”
宋景休兴奋得摩拳擦掌:“有便宜就要沾,我领着兄弟们出去杀一阵。”
马佛念与他搭档许久,不用多说:“好,我帮你清场,将护城河内的攻城器具一把火烧,给他们点儿颜色看。”
六百坞壁精锐在瓮城内静静等候,宋景休跑下城墙,跳上高处,大声吩咐:“兄弟们,索虏又来了,咱们出去杀一阵,守住护城河上的土径。”
士卒们压低声音闷声答应,齐备长槊和铁锥,宋景休向后看到独臂持刀的杨闵,不忍让他上阵搏杀:“坞主,你带领坞壁士卒手持铁戟,抢夺敌军攻城器械,尽集城门。”
六百精锐之后排列大约一千名坞壁士卒,他们铠甲不整,有人手持精良的战斧,大多数却举着铁戟和粗铁刀,盾牌五花八门,门板、锅盖和床板掺杂其间,他们没有近战格杀经验,在城墙上放箭都会紧张,如果直接面对敌军,恐怕要手脚发软,连刀都举不起来。而且,独孤如愿不在坞壁,无人统领,关键时刻会不会出现纰漏?数量也没有优势,能不能对付渡河的索虏,这是最脆弱的部分,宋景休没有更好的办法,咬咬牙大声命令:“坞壁的兄弟们,我们拦截护城河土径,你们攻杀过河的索虏。”
宋景休安排完毕,左手竖起盾牌,右手抽出百炼环首刀,悄悄取下门闩,在夜色中虚掩城门,。马佛念在城墙上看得清楚,走到正中挥动小旗,垛口后的坞壁士卒抓起滚木和巨石,蓄势待发,然后将令旗向空中一挥,战鼓咚咚响起,压住城下盘旋的胡角,士卒突然现身垛口,滚木和巨石向城门下倾泻。渡过护城河葛荣叛军大约有五六千之数,小半摸到城墙下,立即血浆迸裂,伏尸城下。马佛念变换令旗,弓箭手二话不说,开弓放箭,箭雨冷不防洒向城下敌军。坞壁防御设施经过马佛念精心设计,护城河在城外百步距离,弓箭居高临下,正好覆盖护城河两岸,敌军向上弓箭失去力度,却无法射杀城墙上守军。第一批渡河的士卒并非葛叛军精锐,铠甲不整,兵器各异,大都没有盾牌,挥动兵器格挡长箭,扑哧声音不停响起,纷纷中箭,被射倒一片,只有少数缩头藏脑躲到攻城器具后。马佛念仍不罢休,催促坞壁士卒放箭,箭囊渐空,城墙下已经没有站立的叛军士卒。城上的鼓声重新腾空而起,马佛念趴向城门内大喊:“出城。”
城上士卒摇动轱辘,巨大铁门缓缓升起,两扇木门嘭地两两面打开,六百重铠精锐一拥而出,分成两路直奔护城河上的两条土径。经过城墙上滚木巨石和弓箭清场,从城门到护城河只有百步距离,沿途敌军早被钉在地面。六百重铠精锐银甲闪闪,迅即冲到河边的土径,砍倒十几名护送敌军,合力掀翻几辆尖头轳和轒轀车封住土径,把葛荣叛军隔着护城河截成两段。当对岸敌军箭雨洒来的时候,梁军早已盾牌竖起,弓箭丁丁当当地没收下来。
城墙上弓箭停止,葛荣叛军从藏身的轒轀车和尖头轳后中冒出头来,呼啦啦冒出来上千叛军,正遇到从城门冲出的一千多名坞壁士卒。两军相接,血光迸现,坞壁士卒瞬间被砍翻七八个,他们初次接战又没有头领,见到血光迸现,哗地向城门退去。葛荣叛军大呼小叫,分成两部,一部分攻取城门,另一部分调头去攻土径上的坞壁守军。坞壁士卒如此窝囊,宋景休急得哇哇大叫,却抽不出身来,防守土径的梁军就要腹背受敌。护城河外一名叛军士卒独身冲上土径,双手长槊向上一挑,一辆横在土径上的尖头轳被挑在空中,翻滚落入水面,引得护城河外的葛荣叛军轰然叫好。宋景休抽出环首刀,冲到队前,迎头剁下,胳膊一颤,听到对面声音:“大眼,让我过去。”
宋景休听出独孤如愿的声音,心中感动,他果然不负诺言,在最关键的时刻返回坞壁:“兄弟,你回来了?”
独孤如愿泯嘴一笑,宋景休左手刀鞘平伸,独孤如愿右手接住,两人同时用力,他翻上轒轀车,梁兵盾牌阵形一分,让他跃入阵中。独孤如愿看出形势危急,来不及与宋景休寒暄:“你守河,我去打。”
宋景休顿时轻松,拨派两百人分给独孤如愿,他们聚拢一起,结成密集阵形,向护城河内敌军压来。独孤如愿紧走几步跳上一辆尖头轳,长槊向城门上方飘扬的大旗一指,向四周溃散的坞壁士卒大喊:“不许退,大家向后看。”
正在溃散的坞壁士卒听见声音,停止逃跑的脚步,独孤如愿他大声喊道:“兄弟们,城墙后面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子,后退一步,他们就有死无生。我们绝不让父母被杀死,绝不让妻子沦于敌手,绝不会丢弃最后家园,绝不甘心被抢走粮食,饿死于旷野。兄弟们,我们今晚誓与此城共存亡,宁可战死也绝不后退一步。”
独孤如愿声嘶力竭,摩拳擦掌的坞壁士卒,他长槊指向护城河内的葛荣叛军,高声断喝:“兄弟们,杀。”
战鼓再起,两百名百战梁兵低声怒吼,盾牌如山,长刀胜雪,银铠逼人,血光迸现,如同恶狼杀入羊群一般切入葛荣叛军核心,左砍右杀如入无人之境。杨闵率领城内第三批士卒冲出,坞壁士卒调头回攻,护城河内的葛荣叛军本是布衣流民,顺势时呼号斗勇,落在下风就开始自谋生路,沿着护城河向两边溃散。坞壁士卒散开,三五人一组,截杀护城河内的葛荣叛军,手持铁戟向轒轀车内乱刺,逃不掉的叛军扔下兵器跪地求饶,尚有少数无处可逃,扔掉兵器跳入护城河,狗刨着向对岸逃命,坞壁士卒毫不留情,一箭一个将逃跑敌军射沉河底。坞壁士卒抓住城墙上滑下的长索,将尾端铁钩扣入攻城器械的木脊中,城上扯动长索,将攻尖头轳和轒轀车向上拉起,顺着城墙吊在半空。
护城河外的葛荣叛军号角骤起,敌军向护城河冲来,被土径上的尖头轳和轒轀车挡住,刀枪并使,长槊乱捅,被梁军的盾牌挡住。两军在土路僵持不下,短刀砍不过去,长矛铁戟被盾牌压住,无法动弹。无数葛荣叛军蜂拥而至,利用人多势众,大声呐喊,竟要硬生生将人墙挤向对岸。宋景休早知会有此时,哈哈大笑:“来,大铁锤伺候。”
梁军擅长守城,将护城河和吊桥用得炉火纯青,早从坞壁中准备上百大铁锤。宋景休率先轮起铁锤猛砸,铁戟洞穿盾牌,摧肠破肚地刺入敌军身体,对面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声音。上百大铁锤轮流砸下,穿破盾牌,敌军被钉成一串,前几排敌军伤亡殆尽,血水横溅流入护城河,盾墙之外又贴上一道尸墙,被梁军死死压住,动弹不得。马佛念判断时机已到,城墙上金锣响起,坞壁士卒救回伤员,剥下铠甲,不慌不忙倒拖盾牌,撤回坞壁。宋景休进入城内,转身把独孤如愿拥在怀中:“如愿,好兄弟。”
马佛念最关心能够近战的重铠,一溜烟跑下城墙,清点缴获的兵器,运上城墙让坞壁士卒换上铁衣。内坞大门打开,坞壁百姓川流不息地将食物送入瓮城,刘离找到宋景休身影,挤到身边,将贴身藏在胸口的两只鸡蛋取出,往他手中一塞,转身跑开,蹦跳着帮助伤兵包扎伤口。宋景休手握两只烫手鸡蛋,犹自温香无比,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温暖。
城外,葛荣叛军推开数百尸体,挑开尖头轳,清出护城河上的道路,坞壁士卒早就撤回城内,城门嘭地紧闭。他们失去攻城器械,号角变换节奏,潮水般向后退去,在护城河内留下数千具尸首。
楼主:开火  时间:2020-05-24 13:27:13
59,护粮大军

杨忠借来十名魏军骑兵,换上黑色斗篷,罩住全身,在黑暗中缓缓接近敌营。在深林边缘跳下战马,缰绳栓在树上,留下两名士卒守护,其余八人裹着黑袍静悄悄绕到葛荣军营背后,一座座粮仓整齐排列在军营正中,四周军帐环绕,空中月亮将营盘照得十分清晰。一名士卒爬过半人高的深草,来到杨忠身边:“营中无人。”
杨忠不敢大意,与士卒围拢一圈,解开斗篷,遮住光亮,点燃长箭,张弓射出,火箭静悄悄划过黑夜,射在粮垛上,火光窜起。营盘顿时喧闹,灯笼火把亮成一片,遍布在粮仓四周的叛军士卒提着水桶,攀上粮垛,浇灭火箭。大队士卒倾巢而出,四面散开寻找敌踪。杨忠埋伏在深草中,一动不动,等葛荣叛军折腾一阵安静下来,带着士卒从荒草中爬回树林,缓慢向后退去,翻身上马绕个大圈,向甄密藏兵之处奔驰而去。
杨忠在战马上拱手禀报:“葛荣在屯粮之地驻满贼兵,少说也有五万。”
“好玄,差点儿血本无归。”甄密暗自后怕。
奚毅策马来甄密身边,手指坞壁方向:“喊杀声停止了,坞壁挡住第一轮攻城了。”

楼主:开火

字数:207527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1-10-24 00:07:00

更新时间:2020-05-24 13:27:13

评论数:102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