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缓过一口气，眼见着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来人，穿季医丞来一趟！”我朝门外吩咐，孟章是牵制仲堃仪的筹码，若是就此病逝实在是太可惜了，再说他也不过十六岁，被折腾成这副德行看着实在不忍。不过半刻，季樟打了帘子走进王帐，“见过南宿王！王上，齐将军！”“麻烦季医丞为这位公子看看！”蹇宾率先开口。季樟也不多问，直接上前把脉问诊。半晌皱眉，“这位公子长期服用慢性毒药，身体底子已经彻底坏透了！”“那可有性命之忧？”我开口，也不由自主带了些许凝重。“这种药药效很难，一点点渗透入五脏六腑，让人不知不觉，最后需要一剂狠药才能彻底断送性命，如今及时发现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以后一辈子恐怕就要药不离口了！”季樟暼了一眼孟章，见他年纪不大，不由叹气，“真是造孽，王上身子骨生生被熬坏，这小公子又是这副样子，豪门大族没一个干净的！”“无奈生在帝王家并非虚言！有劳先生！”我替孟章向季樟致谢，“以后这位公子的身体也要麻烦先生照顾了！”“老夫自当尽力！还望南宿王也多多照拂！”说罢深深看我一眼。我知道以季樟的心思定然已经猜到孟章身份不凡，毕竟出现在王帐之中与一干王侯将相同坐，还用着天玑王的御用医丞看病，有些眼色的都能猜出孟章不是一般的王侯贵胄。我亲自起身送季樟出去，“本王必当不忘先生所托！”等到季樟掀了帘子出去，我回来落座，看见两个脸色苍白的病患不由得一阵无语，得，以后南宿王宫估计还要加一笔开支，药材钱！
等到宫人呈了两人各自的安神汤来，蹇宾不出意外又是一通脾气，齐之侃千哄万哄伺候他喝了药，连带着孟章的药碗一同唤人送出去，蹇宾又问起下午折的那些腊梅放到哪里去了，非要插瓶供在床头，于是又打发了宫人去为他将腊梅收拾好了插瓶送进王帐来。我经过这些日子早就对蹇宾动不动的无理取闹彻底免疫了，随便他要什么我都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地吩咐人去做，齐之侃更是宠惯了他家王上，蹇宾说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只有孟章被蹇宾这一通无理取闹彻底吓傻了，等到宫人捧了插着腊梅的陶瓶进来，蹇宾饶有兴致地把玩，才堪堪回过神，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我和一脸宠溺微笑的齐之侃，不由吐了吐舌头，自以为小声地嘟囔，“难怪天玑最先被灭国啊！”我闻言就是头皮一麻，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三人都是习武的，你以为蹇宾听不见吗？你知不知道他听见了会怎么样？稍有不慎我们今晚就都别想睡了啊！蹇宾把玩花枝的手果然一顿，笑咪咪地回头看向孟章，“天枢王刚刚说什么？”孟章看着笑得满面春风的蹇宾莫名打了个寒战，便椅子里缩了缩，“天玑王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我赶紧向齐之侃打眼色，赶紧搞定你家王上！否则我们都别想睡了！齐之侃心领神会，“王上，你准备把这腊梅花放哪里？榻前好不好？这样晚上睡觉也可以闻到香味了！”蹇宾闻得此言，思索半晌，点头答应，“那就照小齐说得办吧！”我松了口气，还好蹇宾没继续追究！齐之侃趁机搀了蹇宾往后帐去了，我也吩咐宫人进来伺候孟章就寝，经由这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才各自收拾了睡下。

第二日，众人开拔启程，孟章身体底子已经彻底透支了，受不得严寒，就和蹇宾一同乘车，几千人浩浩荡荡转而向西直奔南宿方向而去。齐之侃轻抖马缰，驱着玉昭玄风上前与我并行，“不知南宿王准备怎么处置天枢王？”我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觉看了他一眼，笑答，“以齐将军之能，不可能没有想到吧！”我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山峦起伏连绵，淡而空灵的天青色一直染满小半边天际，不由让人生出闲云野鹤的向往，“回到南宿，我会给他安排一个身份，他会是牵制仲堃仪的最后一张底牌！”齐之侃闻言默默，顿了半晌又开口，“南宿王这么肯定仲堃仪会顾念天枢王？”听得出来，言辞间隐约有淡淡的不屑。我轻笑，“知道齐将军耿直，看不得仲堃仪这等背主行为。可是，本王看得出来，他心里依旧挂念天枢王孟章！”脑海里又浮现仲堃仪愣怔失神的眸子，越发肯定，“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可以作假，可是他的眼睛，总是会出卖主人啊！”齐之侃无言以对，“既然南宿王已有打算，在下也就不便多言了！”我也不在意，一笑了之。
这个小插曲过后，路上一切顺利，总共行了二十五天，于腊月十九进入南宿王城。这个时节南宿本应下雪，可偏偏进城的这一日不但雪停了还出了太阳，天气较往年和暖不少，通往王宫的王城主干道金华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百姓们都赶在年前出来置办年货新衣。蹇宾见此不愿窝在马车上，也想出来骑马。齐之侃见此欣然答应，果断将坐骑玉昭玄风让给蹇宾，我拗不过他们，只好吩咐人再牵一匹马给齐之侃。蹇宾一袭银灰色的蚕丝锦袍，用黑白两色丝线掺了银丝在袖子上绣了精致大气的虎纹，外面拢着我着人做的白狐滚银狼风领的狐裘，毛茸茸的风毛一直耸到耳朵，再配上一副左看右看的好奇模样，看着整个人都灵动鲜活不少。

大街两侧都有兵士开道，周围全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们，见到我们三人并驾齐驱于队伍最前方不由得惊讶。“你看，我们王上回来了呢！”“他旁边的那位少年是谁啊？不是都督大人吧！”“那位跟在王上身边的公子长的好生俊秀！好像那天上下来的神仙一样唉！”“对哦！不是我们南宿人吧！我们南宿可没有这样漂亮的可人儿！ ”“王上还没纳卿侍吧！你说咱们日后的王后有没有这位公子好看？”“肯定有！ 王上的眼光错不了的！”“你看你看，后面还有一辆特别华贵的马车！”“居然是四个轮子的？还有铃铛呢！是什么做的，响起来叮叮咚咚真好听！”“这马车里坐的是谁啊？ ”“不知道啊，难道是王上带回来的卿侍吗？”“有可能，王上还没娶亲呢！这次连下两国也算是成就了开疆拓土的大业， 这已经立业了，总该成家了吧！”“有可能！”
随着百姓们小声的议论，我眼见着齐之侃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几乎要滴出水来，直接驱马上前两步，行于蹇宾身侧，将蹇宾的身形挡了个严严实实，看着齐之侃铁青的脸色，我不知怎么莫名高兴，看着金华大街尽头已经隐隐约约可见的一片金砖银瓦，心下微叹，终于到家了啊！

汉宫秋（九）
等到了重臣大将所居的定国坊，四周在没有百姓围观，我吩咐马车直接载着孟章去了长史虞元恺的府邸，吩咐侍从带话给长史的管家，妥善安置孟章，过几日我自会和长史解释。之后才率领一行人进了王宫大门，一干副将带着两千禁军直接去了王室校场安顿驻扎。长史和大司农大司寇大司空三人一同率领文武百官在正殿四合殿（此取吞并四合八荒之意）殿前迎接我凯旋还朝，我率先上前，齐之侃蹇宾两人落后一步。“本王离朝数月，长史及三公代替本王打理国事，辛苦了！”我亲自扶起行大礼的长史，又示意众臣平身。“王上能凯旋归来，老臣的辛苦就值得！”长史似是欣慰，眼光在齐之侃身上转了一圈，移到蹇宾身上时顿了一顿，却到底也未说什么。我也只装聋作哑,简单问候几句之后就吩咐文武百官各自散了，只留下了长史和三公，随我一同回议政殿议事。
带着众人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对近身的宫人安阳吩咐，“一路奔波劳累，带王后去昀阳宫休息吧！”这是我第一次用王后称呼蹇宾，此言一出众臣都是一惊，长史眉头一蹙，上前一步就准备说话。我转头凉凉看了长史一眼，目光如常不悲不喜，却再没有平日里对着长史那种如兄如父的尊敬。长史对上我的视线不由得一惊，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谏言又悉数吞了回去。三公本来也准备开口，现下看见长史如此，也息了当场问话的心思。蹇宾自己也猛地抬头，看着我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齐之侃紧紧攥着手中千胜，死死盯着蹇宾，但是依旧没有言语。“王后还有什么事吗？”见他们两人都未开口，我反问道。“没有了……”蹇宾闻言眼色复杂地看着我，缓缓摇头，最后看了一眼齐之侃，随着宫人离开了。齐之侃面向蹇宾远去的方向久久驻立，眼中翻滚着的悔恨无奈浓得化不开。我看着他如此，并不急着开口，陪他静立于大殿之前。大约一盏茶后，那一袭雪白欣长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看不见一片衣角。齐之侃这才转身，对我躬身行了深深一礼，“走吧，王上……”齐之侃向来只奉蹇宾为君，故而即使天玑战败，一路上也皆是称呼我为南宿王，现在突然换了称呼，我太明白这位铮铮铁骨的年轻战神为何突然如此恭敬谦卑，不过只是为了求我照顾庇护如今已经身在异国深宫身不由己的蹇宾。即便我们两人算是情敌，也不免感念他对蹇宾用情至深，“齐将军放心！本王说到做到！”齐之侃眼中担忧稍减，点头感谢。

议政殿，我于王座上落座，示意几人也各自落座，末了特意吩咐，“齐将军，就坐在本王左手边吧！”其余四人眼中本就惊疑的神色更显诧异，等到五人全部坐定，长史立刻开口，“王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居高临下地环视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齐之侃身上，“各位可听说过齐之侃这个名字？”四人眉心都是一跳，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长史代替众人开口，“天玑的上将军，战神再世，天下谁人不知？王上，莫不是……”我笑答，“不错！这位，就是齐将军！”齐之侃闻言起身，向四人行了一礼，“在下齐之侃见过各位大人！”长史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南宿长史虞元恺见过齐将军！”三公也起身向齐之侃行礼全礼，看向齐之侃的眼神里无一不是敬佩赞赏。我见此不由放下心来，三公和长史年纪都比齐之侃要年长上一轮，按理只要回半礼即可，四人却全部还了全礼，想必也是对齐之侃有赞赏之意的，否则若是一干老臣皆反对我用齐之侃，这事情也多少会有些棘手。齐之侃不卑不亢地受礼，再一躬身示意，便落了座。长史与三公也各自落座，再开口时语气里都带了喜色，“恭喜王上招募到如此良将，问鼎天下想必指日可待！”我摆手，“如今南宿的国土扩大了近三倍，事务繁多，还是先修生养息轻傜薄赋的好！问鼎天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长史闻言点头，“王上说的是， 是老臣心急了！那不知王上准备如何安置齐将军？现下五公中的大司马一职还虚位以待！”我摇头，“本王准备在五公之上设立镇国大将军一职，为齐将军登坛拜将（这里引用刘邦封韩信为大将军的典故）！另外，长史身为本王多年的夫子，始终位居五公之下实在委屈，如今大司徒一职还空着，就麻烦长史为本王统领百官掌管众臣升迁调任吧！”长史大司空大司寇闻言皆是一怔，各自思索半晌却也没有提出反对，齐声道，“听凭王上吩咐！”我点点头，转头看向始终双眉紧锁的大司农，“大司农一言不发，可是有不同看法？但说无妨！”

大司农听见我问话，又见长史不再开口，接过话头，“敢问王上，那位被王上称作王后的公子是何来历？”我心下一叹，果然逃不掉啊！大司农是三朝元老，也是如今三公中年纪最大，做事为人最保守的一个，要想立蹇宾为后，必须要过他这一关。这也是我故意让蹇宾先回宫休息的原因，大司农为人耿直，善于直谏，要是让蹇宾听了这些有的没的，恐怕心里又会不舒坦。此言一出，一时间殿中众人都齐刷刷盯着我，尤其是齐之侃，一副“你要是敢给我家王上委屈受我就打死你”的表情。我也不避讳，直接开口，“那位公子姓蹇，单名一个宾字，是天玑故主！”大司农闻得此言瞬间浓眉倒竖，狠一拍扶手站起身来，“胡闹！前些日子王上不远万里传回王令，命令启封空置长达三十九年之久的王后寝宫昀阳宫，还吩咐以白色为主色调重新大修翻新，接着又有军队护送一大批奇珍异宝进宫，甚至连多年不曾问津的越支山玉矿也在一月前收到王令开采。当时老臣就觉得百般不妥，就算王上要立王后，如此铺张浪费大兴土木已经不符合南宿勤俭节约的立国之本，而且又将一国之后的寝宫装修成白色，王上，南宿向来以金色为尊！这倒也罢了，若是王上真的看重新后，王后也真的贤德出众，为其破例一二也未尝不可。可是王上，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儿！蹇宾是亡国之君，你居然要迎其为我南宿王后，天下该如何看待我南宿？南宿该如何在天下立足？”

齐之侃闻言先是惊疑，后来却不觉蹙眉，看向大司农的眼神中带了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厉色。我知道他最看不得他人诋毁蹇宾，开口道，“大司农为何觉得蹇宾是天玑故主就当不得我南宿王后，相反，蹇宾于政事上颇为熟悉，以后也能在国事上有所助益！”“王上还想让蹇宾插手国事？”这下连一贯不愿意多言的大司空也错愕，“先不说蹇宾是亡国之君，他的治国之法必定有许多弊端！就说我南宿亡他故国他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若是趁机做出什么有损国体之事，王上，您这是要断送南宿啊！”
我也不多言，只击掌三次，有宫人捧着几卷卷轴步入大殿。我示意大司空打开，“这是本王在天玑的御书房中找到的，蹇宾早年设计的水利系统的设计图纸，大司空不妨看看，我南宿向来不长于农耕，不知大司空是否也能为我南宿设计这么一套水利设施？”大司空闻言只好打开细瞧，只见图纸上灌溉水渠纵横交错，彼此交织，却杂而不乱，有理有序，每一条水渠旁边还有蹇宾批注的尺寸以及深浅，十分的精细形象。大司空一时无言以对，大司农却依旧咄咄逼人，“天玑国内一马平川，世代看重农耕，这兴修水利也肯定是早有祖制，蹇宾只需要照做即可，更何况还有群臣商议谈论，有何困难？”群臣？我和齐之侃齐齐勾唇冷笑，天玑的那些大臣们，我一个敌国君王都为蹇宾可惜，怎么就碰上这么一群欺上瞒下尸位素餐之辈！“既然大家都觉得绘制一张水利系统设计图非常简单，那不如这样，就请大司空按照这个现成的设计图兴建一套水利工程吧！本王记得金华郡那边的地形条件与这幅图上画的如出一辙，大司空，给你用现成的比起新画一张更降低难度了吧？想必大司空一定觉得这件差事是小菜一碟！”我马上抬手示意安阳，“找个盒子替大司空把卷轴装起来，等会大司空还要带走和司空署一众中司空行司空（此乃大司空下设属官，中司空官职高于行司空）谈论建造细节呢！”
南宿素来以军事战斗力见长，别说兴修水利工程了，就算是让大司空去造一座桥估计他都得合计个十天半个月，如今只扔给他一张图纸不派任何精通此道的人跟着就让他做出实物来，打死他他都办不到。我这么一说大司空立刻就慌了，连道不敢。大司农脸色也不好看，毕竟自己就是主管农事的，如今还比不上他国一个亡国之君，实在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一时默默，不知该怎么开口。我也见好就收，也不能把一众重臣逼得太紧，“各位爱卿都是南宿的肱骨栋梁，可是各国皆有所长皆有所短，天玑长于农耕，若能若能取长补短对我南宿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天玑王会因为南宿亡其国而怀恨在心，本王心悦天玑王，是本王要执意立其为后，本王在此保证绝对不会有此事发生！若真的因为本王今日决定断送南宿……”我顿了一顿，“那亡国之日，就是本王自刎谢罪殉国之时！”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尤其是长史，哦，现在该叫大司徒了，直接痛心疾首一声惊呼，“王上！”齐之侃也是满眼的震惊，不可置信地盯着我，我扫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放缓了语气，“本王只是随意一说，各位爱卿不必如此！”众人历经此等大起大落，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愣怔当场。我趁机道，“那么，各位爱卿对于立蹇宾为南宿王后，还有何异议吗？”众人哪里还敢反对，要么点头称是，要么垂头不语。我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众臣可以退下了。
等到众人全都离开，我向齐之侃道，“如今已经回宫，你不方便住在宫中，我替你安排了将军府，距离王宫只有一墙之隔，待会你带着人回去看看！蹇宾这里你不用担心，本王必会照顾！”齐之侃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终是点头答应，“王上就交给你照顾了！”默了半晌，又低低开口，像是呢喃一般，“当日天玑式微，我也想这样在群臣面前维护王上，可惜……终究是我无能……护不住他……”我不想他有此般言论，一时哑然。看他满脸懊恼地垂头坐在椅子上，又不觉好笑，“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去看看哪家上将军既要打理国政又要练兵打仗，还要顺带照顾君王指责奸臣？你只看到蹇宾过得辛苦，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没有你处处维护照顾，蹇宾现在恐怕连此等境地都轮不上呢？”他一愣，歪头思索片刻，懵懂点头，“这么说好像也对……”

刚刚发漏了一章。。。。现在重发。。。。。

回帖那么少！！！那么少！！！再这样我不发了！写完了自己看！哼！！

汉宫秋（十）
离朝数月，刚刚回宫事情总是多的数不清，等到将一众杂事全部处理妥当，又见过了前来报告这几月朝中大事的文臣武将，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我便前往昀阳宫准备和蹇宾一同用膳，顺便和他谈谈孟章的安置问题。
走近昀阳宫正殿，看见正殿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很是眼熟，再一细看，发现是跟在齐之侃身边的秦戟秦剑两人。“你们怎么入宫了？齐将军吩咐的？”我停下步子问道，两人抱拳行了一礼，“见过南宿王，的确是将军吩咐我等留下照顾王上的！”我点点头，“跟着吧，蹇宾身边多些熟人也好！”说罢自顾自步入昀阳宫正殿流光殿，殿中已经烧暖了地笼，一进门就觉得温暖如春。只见漫天漫地全是层层叠叠的月影纱，殿门的隔断处垂着用一样大小的南海珍珠穿成的珠帘，随着殿门打开轻轻晃动摇摆。殿门口的后座用的是紫檀木描银的样式，椅背扶手上都镶嵌了羊脂玉装饰，触手生温；设了月白滚银边的虎纹蜀锦软垫靠枕，看着很是清爽。后座之后是一架高大的象牙绣屏，用汉白玉做底座，浅蓝色猫眼石镶嵌装饰，绣的图样是天玑的云蔚泽，水波用了三层不同深浅的蓝色绣线交叠晕染，用银线点缀水波上的粼粼金光，栩栩如生。转过绣屏，走进内殿，就连蹇宾坐在几案边，身侧掌着一盏宫灯，宫灯的灯罩用的是白色石英雕琢的，比之管用的薄纱宫灯光线更加清冷，更有天玑国那种“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蹇宾一袭霜色流云纹的长袍，外拢银灰的素色纱衣，许是宫内温度过高，一向畏寒的他没有披狐裘，只是抱着一个精巧的手炉取暖。室内的烛火透过一层层帐幔珠帘渗透进来，交织成一片柔和的霓裳，将素来清冷的他也渲染得带上了一丝暖意。

我在几案边落座，“可用过晚膳了？”
蹇宾随意摇了摇头，倚在椅背的软枕上，抬眼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头自顾自拨弄手炉上镶嵌的珍珠。我一边吩咐宫人传膳，一边抬头打量室内的陈设，“我吩咐他们尽量按照天玑王宫布置，如今看来，他们确实是照做了！”蹇宾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迟疑道，“南宿尚金，你却把我的寝宫布置成上下皆是白色。”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手炉，“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手炉，是从天玑王宫中拿来的吧？”又环视一圈周围，“我看这宫中有许多细小物件都是天玑宫中的东西，还有我的衣饰床具，你……何必怎么做……”我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的确，我命令了从天玑故都先回来的军队顺道将这些你用惯的贴身物件带了回来，至于大件，我直接封存在了天玑王宫，三年后你如果离开，这阖宫上下估计八成是要付之一炬掩人耳目的，何必白白可惜那些东西，等到那日我再命人将其安置在你们的新居之中吧！”我见桌上有一道西芹百合，看起来炒的正是火候，西芹颜色青翠百合素白清淡，想起蹇宾偏好这道菜，便抬手换到蹇宾面前，“如果我说这也可以算是我的筹码之一，你信不信？”蹇宾本来还有些许动容，闻得此言却是不屑一顾，“那南宿王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不会真的以为只是一座类似故国的宫殿我就会就下了吧！”我也不在意，“我已经说了，是筹码之一啊！你要是非不信我也没办法！”蹇宾白了我一眼，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拿起手边的银筷开始用膳。

见蹇宾不再问，我也就此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孟章的事情，“我想给孟章安排一个身份，安置在宫内，作为牵制仲堃仪的筹码，你看此事如何做才稳妥？”“你真的以为仲堃仪会顾忌孟章？”蹇宾似乎在笑话我天真，“他可是干过弑君叛国的勾当的！”我无奈，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和齐之侃说得一模一样，“你不能拿齐将军的标准要求天下所有臣子！其实要我说看见主上落魄，树倒猢狲散才是正常的吧！”蹇宾“切”了一声，也不多说，只兀自沉吟思考。半晌抬头，“要么，就用你的卿侍身份呆在宫里？”我刚刚喝了一口粥，闻言差点被这口粥呛死！顺便说一句，因为天玑地处南方，气候温暖鱼米之乡，所以蹇宾喜欢在晚膳早膳时都喝粥，要么就吃面食，据说……还有美容的功效……结果我也只好陪着他吃，虽然……真的真的吃不饱啊！每天晚上都要再吃一顿夜宵才不会被饿醒……“你说什么？开什么玩笑啊！”我无语，这根本就是个馊主意好不好！“这注意怎么不好了？你后宫里总不能只有一个王后吧！”蹇宾无所谓地夹了一筷子藕粉桂花糖糕填进嘴里，一双凤眸享受地眯成一条缝，腮帮子鼓鼓地一下一下地嚼着，“况且要是这么干，仲堃仪绝对不会起疑心！他总不能管天管地还管着你的后宫吧！”我默然，虽然这个主意是真的荒唐，我也不愿意这么干，既然真心心悦蹇宾那就不准备再娶，不过……这个法子用来掩人耳目的确是最好不过的……“方法不错，不过，要稍作改动！”我思考片刻拿定了主意，“我会以大司徒远方表侄的身份送他进宫，再以我不愿再娶的理由只是养在宫中以安老臣之心！大概过不了几日，你应该就可以在宫里见到孟章了！”蹇宾闻言顿了顿，“你……不会真打算……不再娶卿侍了吧？”“是又如何？反正不影响我们三年之约即可！”我直视蹇宾，笑得坦荡。蹇宾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话，却最终没有开口。再说，我心中默默加上一句，孟章今年不是才十六来着……

第二日上午，我宣大司徒虞元恺进宫商议此事。“老臣参见王上！”大司徒来的很快，规规矩矩朝我行了一礼。“大司徒不必多礼！今日宣大司徒进宫是因为昨日送到大司徒府上的那一位公子！”“哦，敢问王上，这位是谁家的公子？怎么会随军回到南宿？”大司徒闻言眼中浮现出困惑，拱手发问。“这位公子，姓孟名章，是天枢故主！”我慢悠悠地开口，全然不顾说出的话有多么让人难以置信。“什么？天枢王？不是暴毙宫中了吗？”大司徒大吃一惊，“王上您……肯定他的身份吗？”“他身边的暗卫一把火烧了寝宫，带着他一路向南奔逃想躲开世家的追杀，谁知在原天玑天枢的边境遇上了大雪封路绕路而行的本王！”我三言两语解释完事情始末，“至于身份的真假，就看他当时的穿着自己身边暗卫的打扮，应该错不了，虽然身上并无私印一类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但是且看他周身气质就知道不是一般贵胄少年可以有的！”大司徒见我说得肯定，却依旧犹疑，“王上还是派人查一查的好！”我想着稳妥点也罢就干脆随他，“大司徒安排吧！”“是！”“不过，如果此人真的查证了是天枢王！恐怕将会是本王牵制仲堃仪的一张王牌！到时候还要麻烦大司徒给他安排一个身份！”我无意识地叩击着几案，似笑非笑，“毕竟那样的人，难得会有牵挂啊！”“王上的意思是要将其软禁于宫中？”大司徒问。“不但是软禁，还要是正大光明地软禁，要那仲堃仪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么一种可能性！”我起身负手而立，看着新绘制的南宿地图，望着那扩大三倍有余的疆土勾起唇角，“谁又能想到，大司徒不满君王立亡国之君为后而送进宫的自家子侄，会是当年的天枢王孟章呢？”大司徒闻言明白了我的意思，“王上放心，若是查证的确是天枢王，老臣即刻安排此事！”我点头，“大司徒辛苦！下去休息吧！”

大司徒走后，我又着人宣了齐之侃进宫，将这件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和他说明了，开玩笑，否则到时候他在朝堂上跳出来指责我沉迷于美色对不住他家王上，那我的计划了就全都完玩儿了！齐之侃听后点头，表示这个计划不错，是个掩人耳目的好方法。话毕，我又添了一句，“蹇宾那儿没什么大事，我看他住的还蛮习惯的，你要不要见见他？我派人接他过来？”
齐之侃抬头看了我一眼，沉默半晌，似乎在犹豫，终究摇头，“今日天气不好，外头怪冷的，不用折腾了！”顿了顿，突然起身对我行了一个大礼，“以后三年，君上全赖王上照顾了！末将在此先行拜谢！”我惊讶于他的改口，自从我攻下天玑，虽然蹇宾不说，也表现得不明显，但是到底心里有了一根刺，齐之侃见蹇宾心中有事，也就特别不待见我这个敌国君王，向来称呼蹇宾为“王上”，而叫我“南宿王”，发起火来的时候甚至直呼我大名，对着蹇宾自称“末将”，对着我从来都是“在下”，如今却甘愿改口，只为托付我照顾蹇宾。心中一叹，双手扶起他，“齐将军不必如此，蹇宾亦是本王爱慕之人，本王定会照顾，三年之约本王也一定遵守！还请齐将军放心！”
齐之侃闻言一僵，似乎是才想起来原来我们还是情敌，身上笼罩着的英雄惺惺相惜之情瞬间散了个干净，抬头瞪了我一眼，“那么多谢王上，末将告退！”看着他气冲冲大踏步离开的身影，我不禁好笑，怎么这一对君臣都是这样的脑袋不好使啊，总是一厢情愿地间歇性健忘……
三日后，传来消息，经过暗卫查证，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却是是天枢王孟章，如今天枢王陵里的只是一个衣冠冢。第二日朝会，大司徒进言说，南宿国的世子不能由天玑故主所出，希望我广纳卿侍充盈后宫。被我断然拒绝后，退而求其次，说家中一位表侄虞璋性格温婉不失坚毅，希望送他入宫随王伴驾。我为了安抚老臣，不得不同意，却终究不肯册为卿侍，只封了一个“文和公子”的封号，养在后宫，视如亲弟。五日后，年仅十六岁的虞璋行过加冠礼，取表字子立，正式入宫随王伴驾。蹇宾为他选择了昀阳宫旁边的一所较小的宫室照阳宫作为寝宫。

汉宫秋（十一）
本来已经提上议程的蹇宾封后以及齐之侃拜将的两个大典，因为新年的临近不得不往后延期。今年南宿战事顺利连下两国，四公都提议过年好好热闹热闹。我虽然本意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作为君王也不好回绝，只好应下，却还是叮嘱如今国土面积扩大，用钱的地方很多，宫中不可太过铺张浪费！本来就因为又要应酬不快，又得到消息，说是仲堃仪已经完成了工作的交接，回到南宿王城了。好嘛，既然他回来了，那就得让他一同参加除夕的阖宫家宴！虽然承认他的才华，不过我也实在是不喜欢这位朝三暮四的主儿，如今要和他一同守岁过年，心里的不爽就又多了一分！
不过话说回来，除夕的阖宫家宴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说让蹇宾和齐之侃见见朝中文武百官，毕竟以后两人都不是不问政事闲云野鹤的主，少不了和些臣子们打交道，先熟悉熟悉也好！后来又和齐之侃打了一个赌，说是各自准备给蹇宾的礼物，看他更喜欢哪一个，谁就获胜，获胜者可得蹇宾亲手打的一串平安璎珞！“蹇宾居然会打璎珞？我还以为他平日除了治国理政就只会发脾气摔桌子呢！”刚刚听见齐之侃这么说的时候我差点没握住手中的狼豪，那个一天不发火就不爽的人居然会作这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君上？”齐之侃彼时正在我的御书房里的书架前翻阅兵书，闻言白了我一眼，“君上会的可多了！”会的可多了？嗯，也对，发火瞪眼摔药碗拍桌子，这么看来……似乎是挺多的！
不过这下就格外好奇，想看看蹇宾打出的璎珞是什么样子，于是就干脆地应了这个赌约，来就来，谁怕谁啊？

除夕夜，宫中举办了盛大的晚宴，众臣王亲全都会携家眷入宫，我和蹇宾当然也需要出席。宴席开始前我收拾停当和后辇一起前往昀阳宫接蹇宾。等候不到半刻，八个宫人掌着宫灯一字排开，蹇宾一身金白交织的华服由楚仪扶着出现在宫门口。我见他一袭霜色流云虎纹锦缎的长袍，长长的后摆上用金线勾勒了南宿的饕餮纹样，外拢一件轻薄的蚕丝外袍，淡金色的绸缎面料，用月白色的丝线绣出九只饕餮，饕餮的双眸全部用珍珠镶嵌，纵使在这夜色中依旧熠熠生辉。头上是羊脂玉镶嵌纯金的发冠，复杂的饕餮纹路被纯金勾勒，镶嵌进羊脂玉的底座里，精致细腻。我怕他冻着，赶紧扶了人准备上辇，“你这样打扮倒精神！”“你真准备让我一身白去参加你南宿的除夕晚宴？”蹇宾打量了一下我一身黑金两色的正式王袍。“我连数代无人问津的玉矿都重新开采了，挖出来的玉不用摆着看啊？”我理所应当地把蹇宾送上后辇，“不要想那么多！一切有我！就算朝臣们有意见，不是还有你家齐将军？”话毕上了一边的王辇，一同往正殿四合殿去了。
携蹇宾进殿的时候众人已经全部到齐，见我们到了，齐齐起身行礼，“见过王上王后！”我和蹇宾在王座上落座，“众爱卿平身吧！”由于蹇宾原是天玑王，我便没有在我左手边一丈开在设置后座，只吩咐人重新打造了一把和王座一模一样的椅子摆于身侧，两人同坐。众臣依言起身，看见蹇宾的装扮不由愣住，大司农刚准备开口，我状似无意地凉凉扫过去一眼，用口型示意“水渠”，大司农一噎，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去。大司徒似乎已经对我的荒唐行为免疫了，只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控诉地看着我，不知为何，比起眉毛拧得快打结的大司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司寇，以及眼观鼻鼻观心的大司空，我对上大司徒看自家不肖子孙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不过四公到底没开口，武将齐之侃的位子最高，虽然没有举行拜将仪式，众将对他也只是有耳闻，不知他本事到底如何，但是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能越过他开口。况且武将对于门第观念看得也轻，估计他们还乐的有这么一个美人做他们的王后呢……于是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等到众臣一一携家眷向我们拜年祝贺，并且送上贵重的年礼之后，我宣布开席。马上有宫人鱼贯而入为各位大人上菜，蹇宾看着殿中的觥筹交错转头问我，“小章怎么办？”为了掩人耳目，我和蹇宾私下里提起孟章都是用小章称呼。我看了看正与身边的太中大夫寒暄的仲堃仪，“他现在不方便出席，我已经吩咐人把宴席上的菜都送一份过去了！”蹇宾点点头，看着仲堃仪身边和他洽谈甚欢的太中大夫冷笑，“这个仲堃仪还是谁都想结交啊！回王城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如此如鱼得水了！”我看了两人一眼，为蹇宾介绍，“那个是太中大夫，比起仲堃仪中大夫的官职高上半阶，在朝中算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物，他性子也清冷，向来只做自己分内的事，其余人手里的差事他从来不管不问，仲堃仪和他聊的上也是难得！”又看了看太中大夫略显勉强的笑意，“不过我看也只是寻常寒暄而已，都是些场面上的功夫。”蹇宾道，“以前在天玑就看惯了这些，没想到啊到了南宿依旧如此！”我为他碟子里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天下的朝堂都是差不多的，南宿也终究不能免俗！”蹇宾挑了挑眉，举杯和坐在武将首列的齐之侃遥遥一敬，“至少小齐从不会做这些场面功夫！”我早就对他时时刻刻夸奖齐之侃见怪不怪，随口接话，“嗯，齐将军的确不同。”
蹇宾闻言有几分得意，放下酒樽冷眼旁观殿中众臣，有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有埋头喝酒只管吃菜的，有冷静自持作壁上观的，大殿的丝竹管弦里歌舞不绝，一片“红锦地衣随步皱”的粉饰太平里，简直是人间百态。我和蹇宾都是为君为王者，看着这些只当看戏一般消遣罢了，时不时谈起朝中众臣情况。“那边那个从头到脚金光闪闪的是谁？”“那是我的王弟，比我小两岁。”“他身边两个哪个是他正君？”“你想多了，都不是，只是两个侍君，他连侧君都没有纳呢！”“……”“那几位老臣就是四公？”“对，年纪最大的那一位就是一袭深褐色衣裳的，是大司农，他是三朝元老了，最是德高望重。一身紫灰色长袍的是大司徒，就是以前的长史，从小就是我的老师，对我如兄如父，前两日刚刚升任大司徒的。现在端着酒樽喝酒的是大司寇，这人出了名的少言寡语，不过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最年轻的那位是大司空，今年也就三十有五，虽说他在我们南宿国内已经算是精通建造之人，其实与中原四国相比差的实在远了去了！”“天枢擅机巧，你大可在原来下属天枢的三十二郡里招募能人异士。”“你说得不错……”

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快到子时了。宫人前来禀告的时候我与齐之侃对视一眼，见他点头，我问身边侍立的安阳，“本王吩咐的都准备好了吗？”安阳点头，“都准备妥当了，王上放心！”我旋即吩咐群臣前往四合殿旁边与四合殿整栋建筑同高的摘星楼观赏今晚的新年贺礼。蹇宾闻言一愣，惊讶道，“南宿每到新年还会为群臣准备新年贺礼？难道不是应该众臣进献贺礼给你吗？”殊不知群臣闻言也是一头雾水，我心下暗笑，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每一年都送给他们新年贺礼？那可不每年都要多出一大笔开销，再说今年的年礼众臣们刚刚都已经进献完毕了啊，想让我把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你想得美呢！今天的所谓新年贺礼只是我和齐之侃送给蹇宾一人的而已，此乃我们两个打赌的产物，今晚谁胜谁负就将揭晓。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蹇宾很有可能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地偏袒齐之侃，但是在我今晚准备的礼物下，蹇宾真的可以那样坦然地不要脸吗？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汉宫秋（十二）
因为我的吩咐，众臣携同家眷登上了摘星楼的楼顶平台，平台上没有点灯，连一盏烛台都没有，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和齐之侃扶着蹇宾在这浓郁的黑暗里缓步而行。走到平台中央时，众人却看见平台上已经放置了极大的两盏宫灯，每一盏都有一人高，却没有点燃，好像只是摆着看一般，蹇宾路过宫灯时好奇地扫了两眼，似乎不明白这么大的宫灯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不点燃。我也只当没看见，和蹇宾齐之侃三人站定在队伍的最前端。冬夜的夜空格外深邃漆黑，似乎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我非常满意，越是天黑，我的礼物效果可就越是壮观！蹇宾俯视着楼下燃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的南宿王宫，又抬头看看一片漆黑的天空，不明就里，“毓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也不回答，只和齐之侃对视一眼，他点点头，我开口朗声道，“众位爱卿，王后第一次来南宿，又恰逢新年除夕，故而本王和齐将军各自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送给王后，本王和齐将军打了一个赌，不知王后更喜欢谁准备的礼物呢？”众人都是一惊，没想到来摘星楼原来是观看我为蹇宾准备的礼物，蹇宾作为当事人更是一脸错愕，看看齐之侃，又看看我，好像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我也不在意，抬手示意齐之侃先开始。一旁侍立的安阳递上火折子，齐之侃接过走到右边的那盏宫灯处，将火折子打着之后直接扔进了宫灯的灯座里，瞬间巨大炙热的火苗蹿了起来，像是一道闪电劈开天地初开的混沌，鲜活的火焰在一片黑暗里茕茕孑立。两个宫人抬过巨大的灯罩，一盏一人高的巨大宫灯就在除夕的夜色里犹如灯塔一般点燃。

众人还在赞叹这巨大宫灯的壮观，就突然听见有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空。急忙抬头，却见各色烟花在天空依次绽放，一个连着一个，几乎没有间隙。五颜六色的烟花以浓烈的夜色为画布，肆意绘画一幅幅的火树银花，烟花陨落的瞬间，在宫殿的金色琉璃飞檐上照应出片片光华，一阵接一阵的烟花雨纷纷而下，犹如九天星辰陨落人间，将整个南宿王宫装点得不知天上人间，绚烂而夺目。我不由惊讶齐之侃做的这番准备，众臣也惊叹不已，蹇宾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微微仰头，那满天烟花绚烂就全部落入了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光华流转，更有别种风情。烟花连续绽放了有半盏茶时间，最后有一个瞬间的休息停歇，大家都以为已经结束颇有唏嘘之色，却又闻得一声巨响，抬头只见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出现在夜空中，踏着满天星辉几个纵跃直往摘星楼的方向而来，就在众人阵阵惊呼时，白虎正正跃到摘星楼上方，突然陨落，满天皆是雪白的烟花，将整个摘星楼完完全全笼罩期间，犹如流星雨现世。蹇宾几步跑到栏杆边，探头去看平台外的满天星雨，眼中翻滚着惊叹喜悦的光芒。齐之侃走上前笑着问蹇宾，“君上可喜欢这个礼物吗？”蹇宾闻得此言急急转头开口，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喜欢喜欢！这是小齐自己做的？”齐之侃点头，“是末将自己做的！”蹇宾越发高兴，拉着齐之侃的手连连夸赞，“小齐当真将我放在心上！”齐之侃见蹇宾喜欢，有些得意地冲我挑了挑眉，众臣皆在，我也不好让两人过于亲昵，出言打断，“王后不准备看看本王准备的礼物吗？”蹇宾闻言迟疑了一下，终究点点头，“不知南宿王准备了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