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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岱庄子情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20:22:07
宝岱庄子情
——续写南华经vs不系舟vs秋水vs风流云散vs畸人vs蕉叶覆鹿vs意

张岱和宝玉都是庄子信徒。张岱在红楼梦里写入大量与庄子相关的情节。十分出彩。
庄子的自由世界令人神往。二人在现实中处于遗世独立、无处可逃的境地,庄子的天池秋水,自然成了二位畸人的精神家园。就像徐渭的“一枝堂”、天池的寓意,是畸人对现实的抗争和对立。张岱的名篇《不系园》,值得反复阅读领会,红楼梦和张岱的精神源泉之一就是庄子的不系之舟。




先看张岱诗:
登子弟招饮南华馆看芙蓉 其一
先辈们卜居在南村,五代人了,只有你独自存在。王维在他的辋川只是奉养母亲,李德裕把木石留给了孙子。芙蓉已经在岸边老了,可偏偏很是艳丽,园子荒芜了,还有松菊在那儿尊傲地立着。《庄子》里的哪一句好呢?一篇《秋水》静静地在门前。

评:王维、枯荷(芙蓉)、庄子,多么唯美凄楚的意境,怎能不让人想起李商隐的“留的枯荷听雨声”。高傲的松菊,你就是那隐逸的高士。中国的文学,一直生存在这样的土壤中。从庄子到竹林七贤,再到徐渭张岱。秋水为神玉为骨,红楼隔雨相望冷。文化的传承一直进行着,精神从来没有熄灭。



1.续写南华经
这一日,宝玉也不出房,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书解闷,或弄笔墨,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答应。谁知这四儿是个乖巧不过的丫头,见宝玉用他,他就变尽方法儿笼络宝玉。至晚饭后,宝玉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馀,若往日则有袭人等大家嘻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他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来劝了;若拿出作上人的光景镇唬他们,似乎又太无情了。说不得横着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家也要过的。”如此一想,却倒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因命四儿剪烛烹茶,自己看了一回《南华经》,至外篇《?箧》一则,其文曰:故绝圣弃智,大盗乃止;?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剖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彩,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工垂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曰: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灭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邃其穴,所以迷惑缠陷天下者也。续毕,掷笔就寝。头刚着枕,便忽然睡去,一夜竟不知所之。直至天明方醒,翻身看时,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宝玉将昨日的事,已付之度外,便推他说道:“起来好生睡,看冻着。”原来袭人见他无明无夜和姐妹们鬼混,若真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旧好了;不想宝玉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今忽见宝玉如此,料是他心意回转,便索性不理他。宝玉见他不应,便伸手替他解衣,刚解开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宝玉无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怎么着。你睡醒了,快过那边梳洗去。再迟了,就赶不上了。”宝玉道:“我过那里去?”袭人冷笑道:“你问我,我知道吗?你爱过那里去就过那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人撂开手,省的鸡生鹅斗,叫别人笑话。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什么‘四儿’‘五儿’伏侍你。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宝玉笑道:“你今儿还记着呢?”袭人道:“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宝玉见他娇嗔满面,情不可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和这簪子一样!”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在你,也不值的这么着呀。”宝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急呢?”袭人笑道:“你也知道着急么?你可知道我心里是怎么着?快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便翻出昨儿的《庄子》来,看见宝玉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了一绝云:无端弄笔是何人?剿袭《南华》庄子文。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诋他人!题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谁知凤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诊脉。


2.不系舟
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捐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他备酒戏。凤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么着,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席呢?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费几两老库里的体己。这早晚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做东,意思还叫我们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累?我们。老祖宗看看,谁不是你老人家的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东西只留给他!我们虽不配使,也别太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呢?”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贾母亦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了,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就和我?啊?的!”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诉冤!倒说我强嘴!”说着,又引贾母笑了一会。贾母十分喜悦。到晚上,众人都在贾母前,定省之馀,大家娘儿们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之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物,便总依贾母素喜者说了一遍。贾母更加喜欢。次日,先送过衣服玩物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的,不须细说。至二十一日,贾母内院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昆弋两腔俱有。就在贾母上房摆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馀者皆是自己人。这日早起,宝玉因不见黛玉,便到他房中来寻,只见黛玉歪在炕上。宝玉笑道:“起来吃饭去。就开戏了,你爱听那一出?我好点。”黛玉冷笑道:“你既这么说,你就特叫一班戏,拣我爱的唱给我听,这会子犯不上借着光儿问我。”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叫一班子,也叫他们借着咱们的光儿。”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携手出去。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面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出《西游记》。贾母自是喜欢。又让薛姨妈,薛姨妈见宝钗点了,不肯再点。贾母便特命凤姐点。凤姐虽有邢王二夫人在前,但因贾母之命,不敢违拗,且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先点了一出,却是《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又让王夫人等先点。贾母道:“今儿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乐,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儿的唱戏摆酒,为他们呢?他们白听戏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戏呢!”说着,大家都笑。黛玉方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按出扮演。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山门》。宝玉道:“你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戏,那里知道这出戏,排场词藻都好呢。”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戏。”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更不知戏了。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那音律不用说是好了,那词藻中有只《寄生草》,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给我听听。”宝钗便念给他听道:漫?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宝玉听了,喜的拍膝摇头,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黛玉把嘴一撇道:“安静些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就《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到晚方散。贾母深爱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的。因问他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了一回。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两个,又另赏钱。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瞧不出来。”宝钗心内也知道,却点头不说;宝玉也点了点头儿不敢说。湘云便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林姐姐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众人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像他!”一时散了。晚间,湘云便命翠缕把衣包收拾了。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时候包也不迟。”湘云道:“明早就走,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脸子!”宝玉听了这话,忙近前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出来了,他岂不恼呢?我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了我,岂不辜负了我?要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人,与我何干呢?”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望着我说。我原不及你林妹妹。别人拿他取笑儿都使得,我说了就有不是。我本也不配和他说话:他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头么。”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坏心,立刻化成灰,教万人拿脚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着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歪话!你要说,你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进贾母里间屋里,气忿忿的躺着去了。宝玉没趣,只得又来找黛玉。谁知才进门,便被黛玉推出来了,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何故,在窗外只是低声叫好妹妹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不语。紫鹃却知端底,当此时料不能劝。那宝玉只呆呆的站着。黛玉只当他回去了,却开了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不好再闭门,宝玉因跟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屈。好好的就恼,到底为什么起呢?”黛玉冷笑道:“问我呢!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儿!”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也并没有笑你,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黛玉又道:“这还可恕。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儿?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轻自贱了?他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民间的丫头。他和我玩,设如我回了口,那不是他自惹轻贱?你是这个主意不是?你却也是好心,只是那一个不领你的情,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人’。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呢?”宝玉听了,方知才和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怕他二人恼了,故在中间调停,不料自己反落了两处的数落,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内“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句,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如今不过这几个人,尚不能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何为?”想到其间,也不分辩,自己转身回房。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的,一言也不发,不禁自己越添了气,便说:“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了,也别说话!”那宝玉不理,竟回来,躺在床上,只是闷闷的。袭人虽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别事来解说,因笑道:“今儿听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玉冷笑道:“他还不还,与我什么相干?”袭人见这话不似往日,因又笑道:“这是怎么说呢?好好儿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姐儿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样儿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姐儿们喜欢不喜欢,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大家随和儿,你也随点和儿不好?”宝玉道:“什么‘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只是赤条条无牵挂的!”说到这句,不觉泪下。袭人见这景况,不敢再说。宝玉细想这一句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站起来,至案边,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写毕,自己虽解悟,又恐人看了不解,因又填一只《寄生草》,写在偈后。又念了一遍,自觉心中无有挂碍,便上床睡了。谁知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假以寻袭人为由,来看动静。袭人回道:“已经睡了。”黛玉听了,就欲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着,有一个字帖儿,瞧瞧写的是什么话。”便将宝玉方才所写的拿给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为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又可笑又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个玩意儿,无甚关系的。”说毕,便拿了回房去。次日,和宝钗湘云同看。宝钗念其词曰: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看毕,又看那偈语,因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我昨儿一支曲子,把他这个话惹出来。这些道书机锋,最能移性的,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存了这个念头,岂不是从我这支曲子起的呢?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给丫头们,叫快烧了。黛玉笑道:“不该撕了,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三人说着,过来见了宝玉。黛玉先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二人笑道:“这样愚钝,还参禅呢!”湘云也拍手笑道:“宝哥哥可输了。”黛玉又道:“你道‘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来,还未尽善。我还续两句云:‘无立足境,方是干净。’”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作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惠能在厨房舂米,听了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给了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他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了。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人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什么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所能的。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是一时的玩话儿罢了。”说罢,四人仍复如旧。


3.秋水
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傍边,怔怔的瞅着。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本书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夷齐原是生在殷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博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且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么?”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宝钗也站起来。贾兰进来,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回来了?”贾兰道:“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宝玉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贾兰便问:“叔叔看见了:爷爷后头写着,叫咱们好生念书呢。叔叔这成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贾兰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宝玉仍坐在原处,贾兰侧身坐了。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宝钗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便仍进屋里去了,心中细想:“宝玉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他把那‘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宝钗尚自犹豫。惟有袭人看他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心里想道:“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这里宝玉和贾兰讲文,莺儿沏过茶来。贾兰站起来接了,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甄宝玉在一处的话,宝玉也甚似愿意。一时贾兰回去,便将书子留给宝玉了。那宝玉看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


4.风流云散、水萍山鸟
“妙玉被贼劫去。”又有的说:“妙玉凡心动了,跟人而走。”宝玉听得,十分纳闷:“想来必是被强徒抢去。这个人必不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无下落,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长嘘短叹,还说:“这样一个人,自称为‘槛外人’,怎么遭此结局!”又想到:“当日园中何等热闹,自从二姐姐出阁以来,死的死,嫁的嫁。我想他一尘不染,是保得住的了,岂知风波顿起,比林妹妹死的更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来,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不觉的大哭起来。


5.畸人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喝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们这么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袭人晴雯等忙问:“又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宝玉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那位的样子,忘记收的。”晴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给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红笺纸,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那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昨儿是谁接下了一个帖子?”四儿忙跑进来,笑说:“昨儿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这里,谁知一顿酒喝的就忘了。”众人听了道:“我当是谁,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下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要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就,赁了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两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改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我正因他的一件事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凑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给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里,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了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管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的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的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人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6.蕉叶覆鹿(语出列子,不知庄子也有否。宗子记错?)
李纨道:“极是。何不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倒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雅,又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桐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却爱这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来,炖了肉脯子来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庄子说的‘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么?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你又使巧话来骂人!你别忙,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那竹子想来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做‘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黛玉低了头也不言语。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众人忙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为‘蘅芜君’,不知你们以为如何?”探春道:“这个封号极好。”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得很!”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是了。”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做什么。”宝钗道:“还是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黛玉道:“混叫如何使得!你既住怡红院,索性叫‘怡红公子’不好?”众人道:“也好。”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住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教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做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人各分一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儿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做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容我做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还要推我做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不做,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做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是这么着就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是极。”探春等也知此意,见他二人悦服,也不好相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儿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管起我来了。”宝玉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

7.意·情
《红楼梦》第五回:“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庄子·天道》:“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下又举“桓公”与“轮扁”之对话加以说明。)
两相对照,不言自明。《石头记》之所谓“意淫”,道出了《石头记》的解读之法,即“心会”与“神通”。



陶庵梦忆·不系园
甲戌十月,携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至定香桥,客不期而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余留饮。章侯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是夜,彭天锡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妙绝;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复妙绝。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语。纯卿笑曰:“恨弟无一长,以侑兄辈酒。”余曰:“唐裴将军旻居丧,请吴道子画天宫壁度亡母。道子曰:‘将军为我舞剑一回,庶因猛厉,以通幽冥。’旻脱缞衣缠结,上马驰骤,挥剑入云,高十数丈,若电光下射,执鞘承之,剑透室而禅入,观者惊栗。道子奋袂如风,画壁立就。章侯为纯卿画佛,而纯卿舞剑,正今日事也。”纯卿跳身起,取其竹节鞭,重三十斤,作胡旋舞数缠,大噱而去。
翻译:
甲戌十月,我携带朱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到定香桥,客人不期而遇的共八人:南京曾波臣(写真画家 ),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好色的陈老莲,画家),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著名女演员)。我做东喝酒。陈洪绶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画,波臣为纯卿画写真人物像,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杨与民拿出寸许界尺,据小梧,使用北调评唱《金瓶梅》一剧(淫词艳曲),使人绝倒。 这一夜,彭天锡与罗三、杨与民串本唱腔戏,非常绝妙;彭天锡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更绝妙。陈洪绶(章侯)唱村落小歌,我取琴伴奏,牙牙如语。赵纯卿笑着说:“可恨兄弟我无一长,只有敬兄辈酒的份。” 我说:“唐朝将军裴旻服丧期,请吴道子画天宫壁以超度亡母。吴道子说:‘请将军为我舞一回剑,原因是舞剑猛厉,以通幽冥。’裴旻脱孝衣缠结,上马驰骤,挥剑入云,高十数丈,如电光下射,拿鞘接剑,剑透过剑鞘而入,观者非常震惊。吴道子奋袂如风,画壁立刻就成了。陈洪绶为赵纯卿画佛,而赵纯卿舞剑,正是今天的事情。”赵纯卿跳身起,取其竹节鞭,重三十斤,作胡旋舞数缠,大叫奔出。
世家出身的张岱交游广泛,但多为心气心意相得者,有前辈学者文人,如黄道周、周懋谷、王思任等,有史学艺术同好如查继佐、祁豸佳等,也有民间艺人夏汝开、彭天锡等,还有身怀精艺居心高旷的鲁云谷、闵汶水等。“甲戌十月”,不期而至与张岱一起到不系园看红叶的八位友人中即有陈章侯,陈更“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并“唱村落小歌”,张岱则“取琴和之,牙牙如语”。(《陶庵梦忆·不系园》,时年张38岁,陈37。“戊寅八月”,张岱42岁,陈章侯41岁,同行吊朱恒岳少师,然后去白洋湖看潮。(《陶庵梦忆·白洋湖》)。“章侯携嫌素为纯卿画古佛,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这里提及的几位参与者都是当时艺坛的名家。为纯卿写照的波臣是久负盛名的写真画家曾鲸。

张岱和红楼梦:用典偶举(蕉叶覆鹿)
蕉叶覆鹿—探春vs张岱
红楼梦里有一个有趣的用典——蕉叶覆鹿。这是有深刻用意的:张岱用其寓意人生如梦幻泡影,有着浓烈的世事沧桑之感和佛道之万事皆空的觉悟。大明的覆灭给张岱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伤疤,让晚年的张岱经历蜕变,洗尽铅华,破茧成蝶,终成绝代大师。
蕉叶覆鹿要与鹿鸣宴对照着看。
醒与梦,这是一个揪心的问题。与其清醒,不如做梦。与其面对国破家亡的残酷事实,不如当做一场黄粱美梦。张岱就是那个樵夫,不妨把找不到鹿现实当成一场美梦,来减轻内心的失落愧疚。破碎的心不愿醒来,夜半掌灯,孤身难眠。还是在破床残几上奋笔疾书、痴人说梦,沉浸在红楼的梦里,化身庄周变成蝶吧。
张岱很崇敬古代先贤,如孔子、庄子、列子,故名宗子。宗子,顾名思义,以诸子为宗,尊奉百家先贤。张岱兼收并蓄、杂学旁收,融汇百家,虽见弃于八股科举,而于千秋文学则集于大成。
红楼梦,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致敬,是中华文化大杂烩:既有先秦百家之贯通、也有魏晋之风度、还有唐宋之风流、更有有明之风尚。远绍屈原宋玉陶渊明曹植王谢、中承李杜李贺李商隐苏东坡陆游郑所南、近师王实甫王阳明徐渭李贽袁宏道汤显祖等等。
红楼梦,非张岱不能办也。
————
蕉叶覆鹿 释义:语出列子。春秋时, 郑国樵夫打死一只鹿,怕被别人看见,就把它藏在坑中,盖上蕉叶,后来他去取鹿时,忘了所藏的地方,于是就以为是一场梦。后以"蕉叶覆鹿"比喻得失荣辱如梦幻。
癸卯元旦
张岱
其一:癸卯年仅仅过去了不多时候,我恍然忆起七岁时的时光。对着老师,像个野鹿一样狂放捣蛋;依恋着母亲,像沙鸥一样,脚都不离开半步。历史的兴亡就在转眼之间,多少的岁月,在轻捻胡须间飞灰湮灭。到现在,我一事无成,抱着残年,来怀旧幼年的时光。
其二:都发都白了,也就不计算多少个春秋了,已经做了六十七年的人了。王昭君难道能够把汉朝忘了吗,毛女本来就是为了避秦而隐的。梦到用蕉覆鹿,【原诗:蕉入梦中仍蔽鹿,笔停书隙恐锄麟。】笔停顿于书中间,诚惶诚恐不知从何下笔。像陶渊明那样在柴桑种秫是我如今的本分,盛世什么时候少过逸民啊?

夜航船:鹿鸣宴
《诗·鹿鸣》篇,燕群臣嘉宾之诗也。贡院内编定席舍,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设宾主,陈俎豆,歌《鹿鸣》之诗。
鹿鸣宴:
陶庵梦忆 自序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
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所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
“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正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癸卯元旦
张岱
其一:癸卯年仅仅过去了不多时候,我恍然忆起七岁时的时光。对着老师,像个野鹿一样狂放捣蛋;依恋着母亲,像沙鸥一样,脚都不离开半步。历史的兴亡就在转眼之间,多少的岁月,在轻捻胡须间飞灰湮灭。到现在,我一事无成,抱着残年,来怀旧幼年的时光。
其二:都发都白了,也就不计算多少个春秋了,已经做了六十七年的人了。王昭君难道能够把汉朝忘了吗,毛女本来就是为了避秦而隐的。梦到用蕉覆鹿,【原诗:蕉入梦中仍蔽鹿,笔停书隙恐锄麟。】笔停顿于书中间,诚惶诚恐不知从何下笔。像陶渊明那样在柴桑种秫是我如今的本分,盛世什么时候少过逸民啊?

夜航船:鹿鸣宴
《诗·鹿鸣》篇,燕群臣嘉宾之诗也。贡院内编定席舍,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设宾主,陈俎豆,歌《鹿鸣》之诗。
鹿鸣宴:
陶庵梦忆 自序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
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所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20:22:07
红楼梦主要的精神源泉是徐渭。要理解红楼梦的庄子情结,畸人描写,必须结合徐渭。
天地为林巢一枝,辽远透彻大境界。畸于人而侔于天,顺大道而合自然。

附文:
徐渭神交庄子
那秋生

绍兴塔山脚下的青藤书屋,虽然简陋,却是“一尘不染”。徐渭苦心孤诣,如痴如醉:其怀如“天池”,映照出皎洁的月色,驱散了黑夜的恐怖;其思若“青藤”,延宕着倔强的才华,征服了生路的坎坷。

徐渭的别号在文人中是最多的:天池生、天池山人、田水月、田丹水、青藤老人、青藤道人、青藤居士、天池渔隐、金垒山人、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农、鹅池漱仙等等,足显他那种鄙视功名利禄的超然志趣。

徐渭喜欢而且精通国学之道,尤其是庄子的经典。徐渭为自编的年谱取名《畸谱》,这个“畸”字中包含着多少人生的悲酸,也使得不谐世俗的狂傲个性入木三分。据庄子《大宗师》云:“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就是说这种人与社会格格不入,却能顺天道而合自然。说得通俗些,畸人也就是奇人,后人这样评论徐渭:“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

青藤书屋里有一口水池,其名曰“天池”,深不可测,水旱不涸,若有神异,成为青藤书屋的十景之一。据《庄子?逍遥游》曰:“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天池,就是鲲鹏逍遥的福地,相当于《天地》篇中上仙的帝乡,那里正是庄子的精神寄托——所谓“大道”也。

徐渭为旧居题名“一枝堂”,并书联曰:“宫墙在望居三卜;天地为林巢一枝。”其撰著取名为《一枝堂稿》。因为庄子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逍遥游》)这个“一”是指细微的小,谓仅此而已。其意思说:山雀在深林筑巢,所栖不过一枝;老鼠在河中饮水,所饮不过满腹。人也是一样,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因此,与其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不如保持一种恬然淡漠的态度。

《庄子.徐无鬼》说:“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这个“大一通之”即“大通”,是说天道之大用,无处不在。

徐渭尝自评云: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其于绘画,创泼墨写意一派;其于书法,出于英俊之上而为“散圣”;其于戏曲,几令汤显祖欲“自拔其舌”;其于诗文,被袁中郎称为“明时第一人”。徐渭无愧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代天骄,他是一个通人、一个全才。
楼主:梅西云1510344  时间:2019-01-10 20:22:07
曹雪芹与庄子(节选)
淘白

在后四十回的第八回中,有一段话:“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于此可见宝玉为什么要细玩《秋水》,而且宽得意忘言,可见宝玉对妙玉的拜帖,愿问黛玉,而不愿去问宝钗的原因,可见宝玉与宝钗的思想是不相通的,宝钗是满足于现状的,宝玉是美慕濠梁之上的“鱼乐”的。(《秋水》)
第七十九回,提到《盗跖》,是形容夏金桂的性格的“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视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夏金桂不愧是“弹压”“举止骄奢”的呆霸王薛蟠的“独树旗帜”的人物。据以上所引文,第一,包括《庄子》的内篇《人间世》,外篇的《肤箧》、《秋水》;杂篇的《盗跖》、《列御寇》。第,崇尚《庄子》的有宝玉、黛玉和妙玉。而这几个人物的性格,又是极为相似的,妙玉虽然不是《红楼梦》中的主角,但也是很值得注意的一个人物。宝玉的性格是:“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第三回:《西江月》)“放荡弛纵,任性恣情。”(第十九回)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第五回)妙玉: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第十七十八回)“为人孤僻,不合时宜…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第六十三回)这几个人所以能成为同一流的人物,不能不说是受到庄子的为人与思想的影响,因为庄子就是不为王公大人所器的人。他们都是傲世抗俗者,又都不免成为《红楼梦》中的悲剧人物。第三,曹雪芹所引《庄子》,决不是随意地信手拈来的,是体现了他的世界观的。他们所向往、所追求的是什么?他们所僧恶,所要抨击的是什么?是比较鲜明的。
为了进一步探索这个问题,有一个旁证,也是很值得研究的,这就是魏晋“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在《红楼梦)第一回,贾雨村所列举的第三类人中,就有阮籍、嵇康、刘伶三人,这三个人,都是属于“竹林七贤”中的人物,又都是推崇庄、老者。第四十八回,黛玉论诗,曾提到陶渊明、应弱、谢、阮、庾、鲍等人,阮即阮籍。第七十八回,众幕友称誉贾环:“用了功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大阮是阮籍,小阮指阮籍的侄子阮成,也是“竹林七贤”之一。在同回中,所提到的《大人先生传》,就是阮籍的作品。曹雪芹的好友敦诚在赠曹雪芹的一首七律诗中有:“步兵白眼向人斜”句另一好友敦敏,在赠芹圃的一首七律诗中有:“一醉白眼斜”句。白眼斜如同第十五回的“垂青眼”一样,都是指的阮籍。曹雪芹一字梦阮,看来不是偶然的。他所以推重阮籍,正是因为阮籍的思想和庄子的思想是相通的。据晋书阮籍传:“博览群书,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阮籍既为方外之士…・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沾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オ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其外怛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时率意独驾,不由路经,瓠哭而反。”所有这些举止行动,表现了阮籍的愤世嫉俗之概,跃然纸上。这样也就为我们了解曹雪芹的思想,提供了颇为宝贵的资料。同时也使我们仿曹雪芹所塑造的与贾宝玉同一气类的人物形象,多多少少有阮籍的影子在飘拂。
在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也需要附带说一下的,就是在红楼梦》第二回中,贾雨村所说的“天地生人”的所谓“气”的一套道理,看来最早也是来自庄子与阮籍的。在庄子中说到气的地方颇多,如“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气。”(《大宗师》)“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生死为徒(言生死为一气),吾又何患?故万物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言死);其所恶者为腐臭(言死)。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腐臭。故日:通天下一气耳。”“自本观之,生者、暗物也。(“闭聚则成气,生者特一聚气之物。”《知北游》)庄子妻死,惠子往吊,庄子告惠子:“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其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忙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秋水》)而阮籍则在“大人先生传”里,更发挥了这一思想。“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道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聚散,不常其形……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成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袍鼓……。”这一思想,同曹雪芹的世界观是有一定的关系的,所以值得一提。因此,我疑心在十九回中,宝玉说的一段话:“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清烟,风一吹便散了……。”是从这里蜕化出来的。
以上算是我探索曹雪芹的思想与庄子的思想有相通之处的一点根据。庄子的思想,不消说,有积极的与消极的两面性,主要是有积极的一面,否则庄子这部书,也许早已失传了。我认为曹雪芹所受到的庄子的思想影响,也主要是积极制一面,否则,在《红楼梦》中决不可能留有庄子的较深的迹。这就是说,即使是最伟大的人物的思想和作品,有精长难免有糟粕:古人如此,今人也是如此,这是史实。

在什么主要问题上,能说明曹雪芹与庄子思想是相通的呢?
首先要提到的,是他们的著书立说的指导思想,有相似之处。在《红楼梦》第一回中是这样说的:“…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庄子呢?他在“天下”篇中是这样说的:“以谬悠(虚远)之说,荒唐之言(不经人道语),无端崖(无首尾)之辞,时恣纵而不傥(无偏、一说傥借说,直言,或忽然而至),不以(不以端自见)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油,不可与庄语……。”刘鹗在《老残游记》的自序中曾说过:“…庄子为蒙叟之哭泣……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不管是辛酸泪也好,荒唐言也好,都是适辞,实际上都是向他们所生活的社会黑暗,勇敢地进行挑战的思想解放的战士。他们的思想所以相通,正是表现在这个根本问题上。
庄子是揭露封建社会初期的黑暗的先驱者,而曹雪芹则是封建社会必然要趋于崩溃的预言家,正如鲁迅所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面已。”他们既是封建社会初期和封建社会衰落时期的大思想家,又是我国文学史上的艺术大师。庄子有用一百余则寓言所构成的作为庄子全书的着梁,而曹雪芹则有象《红梦》这样一部伟大的文艺巨著。
从这个根本问题出发,他们的思想相通之处,最突出的表现在追求人的个性解放,或者说追求人的精神的绝对自由的这个问题上。什么是人的个性解放?我的理解是,就是复归人的本来面目,也就是复归入之所以为人的价值。“人的本质就是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可是自从阶级社会产生以来,人的本来面目就被歪曲了。阶级社会所实行的是专制制度,“而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以上引文,见马恩全集第一卷)特别是曹雪芹所生活的时代,正是专制制度发展到最完备的时代,也是轻视人类已到了登峰超极的时代。一方面是荒淫与无耻;另一方面是遭受屈辱与蹂躏,人已失去了做人的尊严,这就是所谓“大观园”。他们确实感到这种专制制度对统治人类的残酷,对人的本来是纯洁的灵魂的摧残。对一个有思想、有良心的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沉默则等于“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所以他们对要求人的个性解放的愿望是强烈的。这种强烈的愿望,几贯穿在《庄子》与《红楼梦》的全书庄子的《逍遥游》就是追求人的个性解放的一篇檄文,他渴求能象鹍鹏一样,在长空中自由飞翔,能象“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辦,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能在“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平无为其侧,道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他羡慕“泽雉十涉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养生主》)“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吻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大宗师》)他希望过“曳尾于涂中”的生活。(《秋水》)
而曹雪芹则是通过贾宝玉来表达他的这种追求个性解放的愿望的。在上述所引“泛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正是这种思想比较集中的反映。而在《红楼梦》中“好了歌”与“好了歌注”,则是这一思想的正反两面的更为概,也是更为具体的反映。为什么忘不了?忘不了的结果,又为什么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场,反以他乡是故乡,基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虽然曹雪芹并没有真正认到这种兴衰荣枯的变动不常的社会原圆,是阶级社会的反映,更没有真正认识到,当阶级社会目益濒临崩的前夜,反映在经济、政治、思想各方面的兴衰荣枯的斗争更加激烈了。但是他并没有因世界的沉浊,而使自己的精神世界麻本不仁,趋于僵化,甘心与沉浊世界相要协。相反,他是极为做感的,他不愿意做屈服的庸人,他确实意识到他所生活的环境,充满着矛盾的。如《红楼梦》第四十五回中玉说的:“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他也确实预感到同回中黛玉写的“秋窗风丽词”中说的:“不知风雨儿时体,已教泪酒窗纱湿”的日子快要到来了。这对一个感觉到时代的脉搏的有思想的人来说,是痛苦的。因此,他力图在痛苦的征途上,能开岸一条使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出来,与俗世相抗争。在这条应该走的道路上,追求个性解放,就成为曹雪芹为之奋斗的主导思想了。在《红楼梦》第三十六回中,龄官对贾蓄说的一段话,我认为不能等闲视之。“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率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霍儿,你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这是奴隶的觉配,是奴隶要求解放的唧吟。贾宝玉是熟悉这一类人的思想感情的,也是同情他们的命运的遭遇的。而贾宝玉又怎样认识自身的处境的呢?在四十七回,他告诉柳湘莲:“我只我天天困在家里,一点是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这充分说明贾宝玉的内心世界是异常寂寞的。他虽然是大观园中的天之骄子,实际上是“虎豹在于囊。”(《天地》)他不仅象在五十八回中说的“物不平则鸣”而且要象大鹏一样“怒而飞”了。(《道遥游》)
曹雪芹追求个性解放的主要表现:
首先是视富贵、功名。《红楼梦》第七回,宝玉自思可知锦绣物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羔羊,也不过填了我这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涂毒了。”第十九回:“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第三十二回,史湘云劝导宝玉要做仕途经济学问的一套道理时,“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接着宝玉又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第十六回,当林黛玉奔丧回到贾府,宝玉高高兴兴地“将北静王所赠鶄鴿香串,郑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黛玉是把赫赫贵族北静王,当作臭男人看的。这不是矫作,是本性使然。贾宝玉宁可被人嘲笑为“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但他始终不改常态。如当贾政为“光宗耀祖”计,把宝玉毒打一顿后,宝玉不仅不痛改前非,反而认为“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三十四回)。
其次是冷眼熱詞。《红楼梦》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官时,“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若无,毫不介意。”第十九回,元春回后的府场面“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玩去了。第二十二回,宝钗点了一曲鲁智深醉闹五合山时,“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第三十三回,与贾雨村见面时,政责备宝玉:“全无一点慷慨挥洒的态度……仍是委委琐的。”这不是宝玉的真面目,是从反面写他的嫌恶官场的抗议。第四十三回,对宝玉私祭无死去的金钏一事,有一条批语,“看他偏不写凤姐那样热闹,却写这般清冷,真世人意料不到。”第五十四回,当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正在热闹之际,宝玉下席往外走了。又如第六十六回,通过兴儿,道出贾宝玉之为人,他怕见人,只愛在丫头群里闹,而且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势,所以大家不怕他。为什么贾宝玉如此嫌恶热闹呢?在他看来,热闹是使他的灵魂得不到安宁。正如庄子“齐物论”中说的,热闹会使他象“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营营敝敝之意)。”在“大宗师”中所说的“撄宁”。
由此可知,如果迷恋互相联系的富贵、功名、热闹,就只能加剧“与接为构,日以心斗”(《齐物论》)的矛盾,只能加剧与追求个性解放之间的矛盾。曹雪芹为了摆脱这个矛盾,得出一个在他看来是唯一正确的结论,这就是在第二十八回中所指出的,只有“逃大造,出尘网,可解释这种悲伤。别是在“芙蓉女儿诛”中,表现得更为突出:“反其真而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大宗师》:“而已反真,而我犹为人猗,彼以生为附悬尭,以死为决疣灒痈。”这与其说他是看破红尘,不如说它是对红尘的批判更为确当,与其说他是想出世了生,不知他想入世进行不是叫“混世魔王”吗?我想这个绰号不是随便起的,是体现了曹雪芹的一生,同旧社会进行战斗的性格的。
……
以上还只是提出了追求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还没有真正触及问题的本质。如果不去抨击東缚个性解放的丑恶的现实,主观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一点我认为在曹雪芹的头脑里是清醒的。实际上他是为他的主观愿望,毕生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的。直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为止。那末,在他看来,什么是必须无情地加以鞭挞的现实的丑恶呢?我认为基本上有两条严重束縛个性解放的绳索,一条是由封建社会的经济结构所必然产生的封建专制制度;一条是维护封建社会统治的属于思想领域中吃人的礼教。试例举如下:对封建专制制度所造成的社会黑暗的抨击。
庄子所处的时代,是七雄争霸的时代,也是大杀伐时代,他揭露民不聊生的惨状:“死者以国量乎泽若焦,民其无如矣,方今之世,仅免刑焉。”(《人间世》)“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在宥》)“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庚桑楚》)。这是个什么世界。存在决定意识,当时人们的思想也是非常混乱的,“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徐无鬼》)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曹雪芹是以贾府的矛盾,作为社会矛盾的缩影来加以抨击的。当时,贾府的内部真是矛盾重重,奴主之间、奴主与奴オ之间,以及奴オ之间的矛盾,几贯穿全书。正如第二十四回末尾,有客题《红楼梦》一律的前两句:“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另一方面。贾氏宗族与贾府之间也存在着矛盾,例如第五十三回,“国府元育开夜宴”。就有六种人不接受贾母的邀请“成有年于热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

对于吃人的礼数的抨击。
礼教是维护封建专制制度的规范,是天经地义。庄子与曹雪芹都是思想极为敏感的知识分子。在封建社会初期,庄子反对礼教是非常激烈的。到了封建社会濒于崩溃的时期,礼教对毒害人们的精神,已根深蒂固,在曹雪芹看来,反对礼教,就更有必要。礼教的核心,就是孔子所提倡所谓仁义。庄子曾称仁义是一种刑罚,所谓“黥”(《大宗师》)。“及至圣人(是三代以下奴隶主的代表人物),蹩蘧为仁,跋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马蹄》)还有在《外物》篇中的“儒以诗礼发家”一段,对于例儒真是极尽其讽刺之能事。在这个问题上,为什么曹雪芹特别欣赏上述“肤箧”中的一段话,因为“肤箧”篇,对仁义的抨击是最激烈的:“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评:(庄子:逃大造,出尘网vs宗子:欲脱樊篱,断欲飞去。)
张岱的哲学思想相当复杂。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张岱最能体会孔子、庄子的艰辛。能够感同身受。搞张冠李戴的曹雪芹,无疑也是一位庄子信徒。

桃源历序
张岱
天下何在无历?自古无历者惟桃花源一村人。以无历,故无汉无魏晋;以无历,故见生树生,见死获死,有寒暑而无冬夏,有稼穑而无春佻以无历,故无岁时伏腊之扰,无王税催科之苦;鸡犬桑麻。桃花流水,其乐伺似!桃源以外之人,惟多此一历,其事千万,其苦千万,其感慨悲泣千万。乃欲以此历历我桃源,则桃源之人亦不幸甚矣。虽然,余之作历也则异于是。
明亡后,张岱“无所归止,披发入山, 如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野兽,愕窒不敢与接”,《陶庵梦忆序》“张子志在补天,为作《越山五佚》。则造仍天造,徙仍天徙,匿仍天匿也。故张子之功,不在女娲下”。借越中峨眉山:“余因想世间珍异之物,为庸人所埋没者,不可胜记,而尤恨此山,生在城市,坐落人烟凑集之中,仅隔一垣,使世人不得一识其面目,反举几下顽石以相流溷,何山之不幸一至此哉?终了,他还为这座峨眉小山想好了出路:“余为山计,欲脱樊篱,断欲飞去。”

楼主:梅西云151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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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9-01-07 01:52:57

更新时间:2019-01-10 20: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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