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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穿黑暗》——永远不要窥探藏在夜里的秘密。

楼主:贰拾柒V  时间:2020-06-12 17:05:58
宁海大学,电子信息安全专业的301室,上床下桌的双层床,共六张,分两行摆着。
房间正中央,一台生锈的吊扇吱吱呀呀,垂死般虚弱叫着。时近黄昏,几只蝉不知疲倦地在树上低吟浅唱,几个青年学生懒散地各干各事。
夕阳的光尾被拉得老长,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斜射进来,照在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孩脸上。
他眼神锐利,有个大而挺的鼻子,整个脸像刀斧凿过般线条明显,有股硬邦邦的强硬气概。
银发男孩手抓着一张纸,脸色铁青。
“怎么了?”睡在上铺看小说的寝室长童镜,翻身时发现了异常。
成奋像没听见一样,仍然目光呆滞地看着手里的纸。
他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个刚拆开的快递。那黄色的硬纸盒被打开了一半。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童镜吓得差点从上铺滚下来。
快递纸盒中只装了两样东西,一柄带字母图案的暗橘色刀型皮具和五张照片。
照片里,满头银发的成奋穿着一身球服,站在在篮球场上,笑得与天上阳光一样灿烂。
骇人的是他细长的脖子与脑袋间,只粘连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组织。脆弱地吹像口气也会断开。
五张照片是连续性的,像是被拆分的GIF图片一样,一张如同一帧被截取一样。
剩下的几张照片里,一些红色的血液从成奋头颈断裂的伤口,喷射四溅出来。而后是头颅从脖子分离,无头的身体倒下。五张照片上,成奋脸上的笑容未变!看起来就像有人在成奋笑得最灿烂时,砍下了他的头颅。而人头落地的瞬间,又恰好被抓拍到了。
由于照片太过写实,虽然明知道是假的,童镜仍被吓得不轻。
他戴上眼镜,再次看向成奋手中握着的纸。
那张打印出来的纸上,字不多。用铅字印着:“我知道你们做过什么!十一月七号,你就像这照片上一样了。”
纸张的末端,有一个血红色的图案。那图案极精致迫真,构图有点像琥珀,一滴浓稠的鲜血,正包裹着一只挣扎振翅的蝴蝶。
“这是怎么回事啊?”童镜问。
成奋充耳不闻,只用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熟悉的血色蝴蝶。他双手紧捏着纸,几乎把指节都捏碎了,眼里脑里只剩下了它。
“老六!你说话啊,这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咱们吃饭去吧,我饿了。”成奋回过神勉强一笑。他折好信纸,准备放回快递盒里。
寝室里的其他人,这时已经被吸引过来了。
几个年轻人看见那五张血肉模糊的照片,面面相觑,都有些被吓到。
成奋见状将信纸和快递盒夺回,塞进了床底。他只坐在椅子上,不言语。
“你的微博不是也被爆了吗?快报警。”
“屁大点事,我自己能解决。”成奋瞧了眼寝室长童镜,慢吞吞地点起一根烟。
童镜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说道:“隔壁班的那哥们,昨天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让六个人给堵住揍了一顿。”
“是王辉岸吧,打人的抓着没有?”
“抓着了,我堂哥就是派出所的,现在还审着呢。他说打人的六个家伙互相好像都不太熟。”童镜脸色凝重,小声说:“我估摸是找事的网友,你微博上不也很多人留言说要来教训你吗?”
成奋咬着牙,很是委屈:“真是搞不懂了,胡文静跳楼的时候,起哄的人有几百个。为什么单单找上我们啊?有本事全收拾了。”
“你怎么知道只找了你们? 万一别人也……”童镜被他瞪了一眼,剩下的话便没有说完。。
刚才看过那封威胁信的另一个室友池行,凑了过来。这人长得很有特点,脸圆肚子圆,瞧着一个球似的。他咧着嘴,笑道:“我天天在游戏里跟人吵架,让对方报地址留电话,说要弄死他全家。还不是说嘴玩儿的,难道还真去啊?”
池行一说话,连脖子上的肉都在颤抖。
“听到没有?”成奋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对童镜说:“兄弟,你不会真以为,会来个人来把我杀了吧?”
他说完跟池行,大笑了起来。
“既然你都不怕,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你别再刺激他们,那些网友骂就让他们骂吧。互联网就是这样的,要不了多久,新的热点事件出现,就会把你们忘到脑袋后面去。”
“安啦,我有分寸的。谢谢哥几个关心。”
成奋拿出烟,给几个室友挨个发了根。又拱拱手,示意大家散了。
见当事人都不在意,寝室里各人也都在忙着手上最后的事。
301寝室关系算男生里极好的,几个学生表面上处得像兄弟一样。每天吃饭什么的,都会一起行动。
正在寝室几人收拾完一切,准备去吃饭时。
走在最前面童镜,突然折返回去,一脸凝重地直奔成奋的床铺。
他拿出了那个鞋盒,激动地喊着:“我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了!难怪我见了它,一直心慌慌的。”
“这是什么?”成奋疑惑地问。
童镜把玩着那个皮具,解释道:“是美国的军用匕首!我在一本军事杂志上看到过,它叫KABAR,具体型号我忘记了。反正从二战开始,就在美国的现役部队大规模使用了。”
“那寄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美国军队用了这么久,就说明它杀人好使。战书懂吗?这是战书!”
童镜怕他听不明白又加大音量:“这他妈的不是恐吓,是玩真的!”
池行听到这,也改变主意来劝成奋:“我说,该怂还是得怂。还剩三天了,你就服个软吧。”
成奋听到“怂”字时,眉毛挑了一下。听到“服软”时,他的眉毛已经快要飞出额头了。
他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像座爆发边缘的火山。池行识趣的闭上了嘴。
偏偏还有没眼力见的,刚才在边上一直没有搭腔的室友张华,这时也凑过来劝:“还是听寝室长的,报警吧,你当初就不该那么干。”
张华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两人长得又高又壮,胳膊练的比一般人腿都粗了,站过来小山似的。
成奋抬头,横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人一个小姑娘跳楼,你说那些确实……确实有点不太合适。”张华还在说着。
“姓张的!”成奋猛地把将还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瞪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啊,为你好呗!”张华平素有些怕他,语气不由地软了。
“为我好?当我听不懂呢?”成奋当胸推了他一下:“你在为那烂货怪我!真他妈有意思,那女的找死关我屁事啊,那天我不发朋友圈,她就不跳了?”
他说着又推过去。
张华下意识地伸手阻挡。这一挡,成奋更是火大,
“你俩有啥关系啊,你不就是追过人家嘛?又没追上。在这狗拿耗子!”
成奋脾气暴躁,直接一拳打了过去。
两人很快扭作一团,张华长得高大,心底却存了惧意。
打架这东西,胆势远比技力更重要!很快,他便还手少,挨打多。
见势不妙,室友们抱住成奋纷纷劝道:“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闹。”“都给我一个面子啊,别打了。”“张华,你给老六道个歉。”“对,道个歉。大家还是朋友。”
本就在单方面挨打的张华,听了这些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他都给我打成这逼样了,还要我道歉呐!他干的那叫人事?要我说,他被网络暴力就活该!活他妈的该!追不上人家就这么下三滥,什么东西!”
张华气急了,将上衣脱掉,重新与成奋扭打在一起。他人高马大,转眼占了上风,将成奋压在身下,使他动弹不得。
“还打不打我了?你道个歉,我就放了你。”
即便到了这时,张华仍不愿彻底翻脸,只是死死按着他的两只手。
成奋被压着,挣脱不了。他涨红脸,大吼道:“张华,这两年,你是少吃我的还是少喝我的了?你这条养不熟的狗!”
听了这话,张华像被戳破的气球,立时软掉了半截。
成奋家境优渥,他的父亲是建筑商人,每个月的生活费多到花不完,出手又大方阔绰。寝室众人平时或多或少都沾了些光,其中张华最甚。吃穿拿要,都是受到照顾最多的那个。
他是寝室唯一来自外地农村的孩子。家里条件苦,父亲砸锅卖铁供他们姐弟三个上大学,把牙花子咬烂了,生活费也只能给出六百块。
现在社会,六百块好干嘛呀,张华的日子自然过得紧巴巴的。开始时他很不好意思占便宜,耐不住成奋太过热情,总分他吃,分他穿。
日久天长,张华渐渐地也混迹在成奋身边,与他成了所谓的“兄弟”。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张华一米八八的个头,比成奋高了一个头不止。可两人走在一起时,他总是会自觉地后退半步……
成奋见他不说话,又喊:“刚才不挺能说的吗?你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是谁买的?”
张华红着脸,松了手。
那些好容易积攒的勇气,彻底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见他松手,成奋趁机翻身起来。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
“我叫你忘恩负义!”“我叫让你骂我!”“我叫你脱衣服!”“谁是下三滥?”
他骑在张华身上,边打边骂。
成奋下手极重,拳头与对方皮肉接触,传来的沉闷声音令他感到血脉喷张。
张华抱着脑袋,任由成奋殴打着。心里只盼其他兄弟能来帮忙,拉一拉劝一劝。
谁知被打了几分钟,那些人都像被定身点穴一般,不见动静。
成奋又是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张华疼得咧嘴,一揉腮帮子,竟吐出了颗血淋淋的牙齿来。
张华躺在地上,手握着那颗牙,恨恨地环顾四周。往日寝室里称兄道弟的同学们纷纷避开他的眼神。
他心里又气又恨。眼窝子急得发热……
“惹哭了,要不,算了吧。”还是那大胖子池行,有些不落忍,最先劝道。
“行,兄弟就给你个面子。”出够了气,成奋也想罢手了,他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真他妈的废物,还有脸哭!早知道喂条狗了!”
他瞧了眼剩下的人,吆喝道:“走,吃饭去。”
其他人哪有脸再看躺在地上的张华,只低着头,快步跟上。
……
过了很久,张华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因屈辱而生的怒火,填满了他的胸臆。
他抹了抹脸,一手都是黏糊糊的泪和血。
恨意无处宣泄,张华只歇斯底里地叫着:“成奋,我X你妈。这事没完!没完!”
由于太过激动,他一个踉跄,摔倒在最近的电脑桌前。
他有力无处使,恨恨地把满桌的书本、摆件、杂物一齐推到地上。
“叮~”
一个硬邦邦的铁器随着张华的动作,从桌上的一个包装盒里,掉落在地上。
再一看,那东西在夕阳下的余晖下,闪着骇人的寒光。
是一柄短小的钢制匕首!
它的形状轮廓与纸盒里那个刀鞘似乎一模一样。
张华捡起匕首正好与桌子主人摆放的相框对上。
瞧着照片里的脸,如果学校还有人能治成奋,就只有他了!
楼主:贰拾柒V  时间:2020-06-12 17:05:58
2
时间临近下午四点,六号线的地铁车厢里,相比高峰期,人不算多。上班的已经去上班了,下班的还没下班。
但也绝不算少,所有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还有零散几个站着的。这些大多是闲散的中老年人。
第七节车厢靠门的位置,坐着一个戴蓝色鸭舌帽的男人。他年纪很轻,在一群中老年人中格外惹眼。
年轻男人被帽檐遮挡住的五官,倒也清秀英俊。只是脸色蜡白,嘴唇干裂,少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水色,多了几分憔悴的病容。
他的脑袋靠在地铁扶手上,似乎已经入睡。全然没有注意到,一只手正悄然伸进了他的口袋,那个鼓鼓的牛皮钱包正在被人偷走……
这时,车厢门开了,一个穿黄色工装马甲,背着相机,大约五十多岁的大胡子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干瘪,像被身后挎着小坤包的肥胖妇女,吸干了一样。
这对先后脚上车的夫妻,目光齐齐地落在那年轻病夫身上。
“咳咳。”胖妇女看了眼丈夫,干咳两声。
背相机的大胡子男人识趣地上前一步,客气地请求:“年轻人,能给我老婆让个位置吗?”
戴鸭舌帽的年轻病夫只勾着脑袋,置若罔闻。
胡子男尴尬地看了看妻子,在被瞪了一眼后,只得又轻轻地推了推他:“小兄弟,她腰不好,不能久站着。”
胖妇人适时地扶住,自己几手难握的强壮腰肢,以盛声势。
坐在年轻病夫边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见状,也声音洪亮地喊:“嘿,小伙子。别睡了。给人家让个座。”
说话的中年男人脑袋上毛发稀疏,不多的毛发被小心梳成了三七开。他时不时捂着膝盖上破旧的咖啡色公文包。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公文包下,正压着一个钱包。
见那戴鸭舌帽的年轻病夫,仍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秃顶男人笑了笑:“怕是睡着了。”
“先生,你不要被骗了,他哪儿是睡着了呀,就是不愿意起来!”跨旅行包的胖妇人加大了音量:“还以为是我们年轻那会儿啊,社会早变啦,人心早变啦!这缺德的世道!”
秃顶中年男人点点头,趁机把公文袋下的钱包塞进了自己的裤兜。
嘴里还应付道:“谁说不是呢,唉,一代不如一代咯。经济越发达,人的思想越不朴素……”
“前几天,我从新门里坐到九道桥。十来站路,楞没个年轻人主动给我让座,抢又抢不过他们。这新一代的年轻人没吃过什么苦,净享福了,世风日下那是理所当然的。”
车厢左侧座位上,一个烫着猩红色波浪头,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远远地喊着。
这女人的声音极难听,尖锐得像刀子划着玻璃。她一说便没完了,继续絮叨着:“他们这代人,眼里哪有什么长幼尊卑。就我家那个小媳妇,让她洗个碗拖个地,脸拉的比马都长。”
浓妆艳抹的妇女插着腰,朝地上呸了一口:“那丫头还跟我那傻儿子说什么,应该人人平等,家务活大家分担着做。你们听听,这是做小辈该说的话吗?换我们当媳妇那会儿,婆婆的大耳刮子早就到脸上来了。”
一时间车厢内应者如云。
“都这样,我原先单位的小年轻,也是成天个讲究什么自由平等。一个个嫌脏怕累,拈轻怕重的。干活、加班、拿钱样样都要跟我们这些老同志看齐,真是吃不得半点亏。我们当年工作的时候,老师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敢说半个不字?”
秃顶中年男人边说边摇头,他的手指忍不住又悄悄伸进裤兜,拿捏着那个钱包。它厚厚的让人莫名心安。
车厢热闹起来,声讨时代,声讨年轻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说的好像头上没有几根白毛就注定道德缺失,品行有亏。但凡还能长颗青春痘,就不足以做个好人。
站着的胖妇人听得火大,又用手肘暗暗顶了丈夫一下。
背相机的老男人逼不得已,在确定那个年轻病夫体格不大后。高高举起手,又重重落下。
年轻人被一推之下,从座位上猛地向前倾而去。他慌乱之下,失控的身体连同秃顶男人膝盖上的公文包,一起跌在地上。
“哎哟!”
那年轻人终于发出了声响。
挎坤包的胖妇人嘴角牵动,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忙不迭地把自己肥硕的屁股搁在座位上。
突然间,原本吵闹的车厢,一下安静了下来。整个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年轻病夫身上。
只见他伸出手臂,趴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摸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鸭舌帽。他将帽子掸掸灰戴好,又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
年轻病夫慢吞吞地站直身子,把帽子整了整,确认能遮挡住脸。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副极大的墨镜戴上。
做完这一切,年轻病夫重新伸长双臂,缓慢而笨拙地在半空中摸索,他找到扶手吊环的位置,将手腕挂了上去。
常人几秒钟能做好的事,这年轻人竟然花了很久。
他是个盲人!
意识到这一点,秃顶男人马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前几天的报纸,看了起来。
肥胖的妇人也赶紧跟背相机的丈夫,低声谈论着旅行的见闻。烫发妇女与身边的闺蜜互相看了眼,又把眼神飘向别处,似乎刚才一切都跟她无关。
“造孽哟!你这人也是的,就坐在边上。还看不出来人家正生着病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率先对着那秃顶男人发难。
她年纪虽大,却口齿伶俐。
“真对不起,没瞧出来。对不起啊,小伙子。”秃顶男人道了歉。
老太太点点头放过他,转身又骂着那背相机的大胡子:“还有你这家伙,一脸邋遢的大胡子,瞧着就人憎鬼厌的。你怎么能直接把人推到地上去呢?家里大人没教过你与人为善是吧。”
她满头银丝,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缎面褂子,瞧着像从老电影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见胡子男不搭茬,老太太继续数落着:“做事有这么霸道?难道当年的地主老财没被打倒,又卷土重来啦?小心将来,天不收地不埋!”
老太太的边上坐着一位老先生,瞧岁数打扮大概是她的丈夫。
那老先生拄着一根枣木拐杖,身穿中山装,须发皆白,瞧着至少有八十多了。但胜在身体硬朗,气质儒雅,瞧着就是有修养的老绅士。
“抱琴,你说话斯文些。”
老爷子说完妻子,也粗着喉咙申斥:“站几站路怎么了,能累死你们啊?不像话!简直不像话!一群四五十岁的壮年,就倚老卖老了!你们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是扛过枪还是开过荒?是去了朝鲜鸭绿江还是建设了新疆?”
老先生说到激动处,猛烈咳嗽着。
他拿拐杖敲着地板:“咳咳,但凡你们这代人多读点书,做人做事都不会是个这样子!”
老太太得到丈夫的支持,又转向表情颇为不服不忿的胖妇人:“手比人家腿都粗了,站两路怎么了?公序良俗,懂不懂?”
胖妇人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们瞧你们瞧,她还敢瞪我。”老太太不依不饶地站起来。
胖妇人本不是个好相与的,迎了上去:“老太太,这关你什么事?人正主都没说话呢。”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说你两句怎么啦?难不成你要把我这老太婆子也推到地上去?”老太太气鼓鼓地拍着座位。
“哎,我说。那胖娘们,你怎么还好意思还嘴!快把位子还给人家吧。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啊?”刚才那猩红色波浪头的中年妇女,再次尖着嗓子声援。
“就是就是,好手好脚的,抢人家残疾人的座儿。真是臭不要脸!”
“瞧他俩这德行,还旅游呢。走到哪都有碍观瞻,影响市容。”
“估计乡下来的吧,一看素质嘛,就差得很。”
“啧啧……”
一时间车厢里更多的乘客,加入了指责。地铁里变得好像搬进了个菜市场般热闹。
正不可开交时,喇叭里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提醒着“建国路”站到了。
始终没有说话的年轻盲人,这才将手从吊环移下来。他的双臂伸出老长,笨拙而又辛苦地,摸索着走出车厢。
在经过秃顶男人身边时,他不经意地用脚碰了碰对方的皮鞋。
秃顶男人一抬头,正好看到那盲人的裤兜边沿,露出了一个装在皮套里的手机。
他认出是自己的手机,赶忙起身,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双怨毒的眼睛,那个背着相机的老男人此刻正趴在车窗上。
他布满血丝的眼球,跟着年轻盲人的身子来回动荡着。
“霍根!”
老男人惊讶地认出了年轻盲人,两颗生机暗淡的眼球瞬间变得暴戾无比。
他正要跟着下车,可车门这时已经关上了。
地铁再次缓缓启动,老男人取下背着的相机对准年轻盲人,光灯闪烁,画面定格。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拿着相机的老男人确信无疑。
“咱们在下一站下车,害死咱们儿子的那个畜生找到了!”
“弄死他!”
胖妇人看着咬牙切齿的丈夫,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楼主:贰拾柒V  时间:2020-06-12 17:05:58
……
“建国路”只是这趟地铁途径的一个小站点,下车的人并不多。
年轻盲人,揉了揉膝盖,刚才跌在地上,他的皮肤被擦破了。
近来他的病情愈发严重了,终日虚弱的像被泡在水里,轻飘飘地浮着。在地铁上,他就全程处于半睡半醒间,浑身使不上半点力。
稀稀拉拉下车的人群向前走着,年轻男人跟随着他们,他并没有走专为盲人准备的盲道,而是在接近出口处,停下了脚步。
“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他说着,摘掉了那副足以遮掉半边脸的墨镜,露出一双极漂亮,有神灵动的大眼睛。
“这真是个盲人吗?”
秃顶男人犯了嘀咕,他一路跟着来,却迟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要回手机,可冒然上去抢夺手机,不说被地铁站的监控拍下,就是那些保安和旅客发现了也很难处理
“把手机还给我。”
秃顶男人终于开口了,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狠些,却透着一股从肾脏蔓延到心脏的虚弱。
年轻盲人取出手机,摸了摸。上面劣质人造革的皮套已经起皱开裂了,那个过时的旧手机,屏幕和机身布满了各种划痕、裂痕。扔在地上都不一定会有人捡。
他扬着手机,并没有归还的意思。
“你偷钱包时既笨手笨脚又动静大,今天是第一次偷东西?现在才四点多钟,上班太晚,下班又太早。你夹着一个体型很大的旧公文包,里面却是空的。手机都破成这样也没舍得换,有点意思……”
听见秃顶男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年轻盲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让我猜一猜,你失业了,不对,准确地说是被原来单位辞退了。这事没敢告诉家里吧?”
“胡说八道!”
秃顶男人的呼吸更粗重了,像刚犁过八百亩地的牛。
年轻盲人根据对方回馈的反应,继续说道:“你不愿找那些既累又不体面的工作,年纪大了,更拉不下脸去求人,所以屡屡碰壁。一来二去,终于混成了躲避生活,欺骗自己的懦夫。每天坐着地铁,挨到下班时间才敢回家。仅有的那点积蓄也都当作工资给家里了吧?”
“别胡说了,把手机还给我。”秃顶男人的声音大了几分,也带着怒气。他已经被激怒了,眼前这个家伙正一刀刀拉着他的伤口。
“你为什么不试试动手抢呢?”
年轻盲人指着自己的脑袋:“这儿有个蛋黄大小的脑瘤,它压迫我的视神经,两年了。”
他走近了一步:“别怕,来试试!偷东西你都敢,打个瞎子,还怕什么?”
秃顶中年男人看着他,眼里的怨恨比羞愧还多些重些。半秃的脑门因愤怒泛着红光,只是没胆子,迟迟不敢动手。
他姿势僵硬地站在那,活像只被剥了皮,晾在了木桩子上的风干鸭。
“瞧见了吧,你不想当什么好人,可又实在坏不透。你压根不是歪门邪道的料!”年轻盲人摇摇头:“回去跟家里人坦白,好好找份工作。以后手再痒时,就想想假如你今天是被反扒组的抓住了,事情会怎么发展。”
年轻人说着,把手机递还给了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秃顶男人瞪着他,脸上阴晴不变。既想冲过去给这个家伙一拳,又觉得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转身走出了很远,才挥手,喊了一声什么话。
年轻盲人没有听清,只用力搓着自己的鼻子,仍在权衡着这个举动究竟是对是错。
“霍根,你错了!大错特错!他叫郝国民,是地铁四号线的惯偷扒手,光我就抓住他四次了。”
这时一个悦耳清脆的女声,自年轻男人身后响起。
楼主:贰拾柒V  时间:2020-06-12 17:05:58
疫情期间,写的一部悬疑小说,欢迎大家指正提意见。(PS:全版权,有意者私信。)
楼主:贰拾柒V  时间:2020-06-12 17: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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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路的下一站是市博物馆,很近,才几分钟就到了。地铁刚一到站,背着相机的老男人拉着他肥胖的妻子,立刻挤到了门口。
下了车,两人一路狂奔。那肥胖的妇女跑得浑身肥肉乱颤,心情同样激荡着。
他们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杀人复仇的念头,像根针一样日日夜夜,扎在夫妻俩的脑里心里。
现在仇人不但找到了,还瞎了,这是上天赐给他们复仇的机会。
胖妇人握着拳,眼含泪花地想。
是死去的儿子在保佑吧!
……
建国路,地铁站内。
霍根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询问道:“吴贝安,我让你买的豆浆呢?”
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出现在他身前,她没好气地说:“都什么时候还豆浆豆浆的,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把郝国民抓回来。”
“好的。”
他应了声,慢条斯理地从背包里,拿出伸缩的导盲杖。
女孩像是气急了,接着抱怨:“你可真糊涂,我们想抓他很久了,布控都布了好多次。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把人放走了?简直急死人,气死人!你……你浪费了多少人的心血!”
她说完跺跺脚,一阵风般跑远了。
霍根只是耐心地继续调试手杖的长度。
过了三四分钟,他才缓缓开口喊道:“吴贝安,豆浆冷了,你可得赔我。”
“哎,你怎么知道我没走。你刚才没被骗到吗?”
女孩笑吟吟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将手中的豆浆递给他。
“首先那人手法生涩,就不可能是惯偷。这样的新手小蟊贼,反扒组的兄弟吃着火锅唱着歌,一天也能抓三四百个。”霍根吸了一口豆浆,笑道:“其次你不太会撒谎,四号线抓了四次,数字是一听就是顺着编的。郝国民这名字也是为了让我陷入自责取的谐音。”
他的眼睛刚好对着吴贝安的方向,女孩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却有种连灵魂都被看穿了的错觉。
“说吧,今天干嘛找我来?”霍根又吸了一口豆浆:“没要紧的事,我要回去了。淘宝买的文竹种子刚到,不赶紧种上,我怕养不活。”
“还记得我前几天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那个女孩吗?”
“记得,叫胡文静。”
“就为调查这个事,我休了几天假。你也帮着我出出主意吧。”女孩咬着牙。
“调查她干嘛?”
“她跳楼的全过程都被拍了下来。可看完那些视频,我心里的疑惑更多了,她是被人逼死的,早就有人知道她要跳楼了!”吴贝安愤怒地握着拳,说的很坚定。
“你们认识?”霍根觉察到她语气不对。
“嗯,胡文静以前是我隔壁邻居,十来岁时才搬走的。她是个很孝顺的好姑娘,父亲去世的早,母亲也一直瘫痪在床。她从初中起,就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家里。”
吴贝安略显伤感的补充道:“就差两天到她妈妈五十岁生日了,她怎么也不该挑这个时候自杀的!”
“这么说,是挺奇怪的。这么孝顺的孩子确实不会这么做。”霍根皱着眉。
“怪的地方还多着呢,三言两语讲不明白,我一会儿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她的死一定有问题!”吴贝安说的肯定。
“看看?”霍根低声重复了一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完全失明,像装饰物般无用的眼睛。
心里对这个“看看”充满了期待与兴趣。
两人一前一后过了安检,吴贝安又问:“刚才干嘛放那人走?他今天敢偷东西,明儿说不定就抢劫了。”
霍根笑了笑:“再蠢的小偷也该明白,自己连个生病的盲人瞎子都搞不定,是没有任何职业前途可言的。”
吴贝安想想也有道理,看着他:““如果那人真急了动手,你怎么办?”
“他真那么不开眼,早让你锤扁了。”
“你怎么知道我早来了?”吴贝安有些吃惊。
“香水!你今天喷的香水,跟我们上次见面时是一样的。”
“嗬,那么远都能闻着。我看以后要是哪只警犬退休,把你牵去得了。”
两人说笑间,来到了地铁口的打车区,吴贝安随手拦下一辆的士。她替同伴打开车门,两人先后坐上去。
一上车,霍根摸出了口袋里的墨镜,这副超大的墨镜既是他的身份证,也是随时可以躲进去的小小城堡。他不愿因盲人的身份被区别对待,可有时候却不得不寻求帮助。
就像刚才在地铁上,霍根不愿说出自己是盲人,只好戴上墨镜“表演”了一番。
楼主:贰拾柒V  时间:2020-06-12 17:05:58
……
这辆被喷成绿色的大众出租车,不知开了多少年头。里面到处都是灰和腻腻的污渍。车里的内饰,坐垫、车座。残破,磨损的痕迹更比比皆是。
吴贝安有些后悔,犹豫着要不要换一辆车。
司机是个大约四十岁的邋遢男人。两人一上车,他便笑着问:“你们上哪去?”
“大学城。”
“哟,那可挺远的,打表过去要二百多块呢。不如你们去前边公交车站等,再过二十来分钟有班车过去的。”司机顿了顿:“要是你们着急走,就再多坐几站地铁,到终点站再打车也便宜点。”
“没事,我们就坐的士走。师傅,你开快些就行。”见这人良心不坏,吴贝安打消了换车的念头。
“好勒,您别看我这车破,跑起来可不慢。”
司机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轰下,箭一样飞了出去。
“你好好听一下这段报道,我给你描述画面。”吴贝安从手机里,找到那段最初让她生疑的视频,播放了出来。
是这样“看”啊,霍根有些失望
“阅尽社会百态,聚焦都市热点,大家中午好,我是热点栏目的记者唐心苗。在我身后,就是惨剧发生的宁大女寝3号楼。这起刚刚发生的群体性事件,值得每一个人深思。一条生命即将在眼前逝去,数以百计的年轻围观者。起哄鼓掌,品头论足,甚至还有发朋友圈发微博的。社会在发展,科技在进步,而我们的道德观念却似乎在退化,谁也想不到这样令人心寒的行径,竟然发生在一所高校里。”
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拿着话筒,声音有些许哽咽。
“从下午一点被发现到五点女孩跳下,整整四个小时。难以想象女孩当时内心是多么挣扎痛苦。如果不是恶意围观起哄,而是有效的劝解开导,缓解女孩的情绪,分散她的注意力,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画面随后切换到,一段女孩跳楼时的视频回放。它并不是动画模拟,而是由多段实拍视频剪辑而成的。
跳楼事件发生时,各方的情绪、发言、行为大部分被记录了下来。
吴贝安一边按暂停,一边描述给霍根听。
整段回放有四个角度,视频最开始的视角是从正前方的大约三米的高处,俯拍着当时的围观学生。视频中段的片段则是从人群中的两个角度拍摄的。
而视频结尾则是远景镜头,大约在人群四五步远的地方,将围观人群的与跳楼女孩同时摄入了画面里。
这段剪辑的视频,播放完毕后,画面切回了演播厅。
“从这几段上传到网络的视频当中,我们不难看到这些所谓的吃瓜群众,当时对跳楼女孩干了什么。正是他们的言行,致使了女孩进一步过激的行为。很难想象这样的事件发生在当今社会,发生在这样的一所高校之内。是什么让这群年轻人如此冷酷,如此麻木不仁。这值得所有人深思和反省。女孩跳楼的原因,目前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这些围观者是否妨碍了公安、消防人员的救助,可能还涉及到严肃的法律问题……”
伴随着男主持人低沉的声音,这篇电视新闻播报结束了。
霍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瑞士糖,慢慢剥开吃下。
“发现什么不对了吗?”吴贝安瞧着曾经被她视为追赶目标的男人。
“你刻意描述了视频画面的角度,说明问题就出在这。”
他将糖纸放进裤子口袋里,继续说道:“视频开始和结束时的俯拍和远景视角很奇怪!有跳楼事件发生,正常好奇的人都应该尽可能靠近去拍摄,而不是离得远远的。”
吴贝安赞许地看着他,说道:“没错,一般人在这时候,肯定会全程关注跳楼的胡文静。”
她又说道:“视频大部分内容明显是围观学生拍摄录制的。画面也都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抖动又不清晰,很符合拍摄者当时的情绪状态。可视频回放中,俯拍和远景镜头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同?”霍根问。
“这些镜头既稳定又清晰,全程没有过多的摇晃。可见拍摄者的设备像素很高,令我奇怪的是,他们一直没有移动过拍摄镜头的角度。就像在拍事先预设好的内容一样冷静,手都没抖一下。”
吴贝安把那可怕想法说了出来:“会不会有人早就知道胡文静会跳楼了?”
门窗紧闭的出租车内,似乎有一股寒流正悄然升起,使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冷。
她关了视频,这仅仅是猜测,除了霍根,还没有向对任何人说起过。
“那个女孩子,跳楼前有什么特别的征兆吗?”
“说来也怪,整整四个小时她都没有哭过,反而在跳楼前还笑了一下。”
吴贝安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胡文静在跳楼前曾经盯着楼底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一个四肢收缩,弓着身子的工作。怎么形容呢,嗯……有点像猫突然炸毛了。”
“她看到了一个害怕的人或者想到了什么事?”霍根又掏出一块瑞士糖,剥皮吃掉。
“对,逼死她的人也在现场,胡文静发现了他!”吴贝安含恨说道。
“报道里好像没有提起她自杀的原因?”
“没有,不管是电视媒体,还是网上的相关报道,都没有提及胡文静跳楼的原因。她母亲也说,女儿自杀前没跟她联系过……”
吴贝安突然停住了,她注意到前面的出租车司机,正在偷看观后镜。
见被发现,那司机表情僵硬地笑了笑:“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我哥们家的孩子就在宁大读书,那小姑娘……嘿,老实说也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意思?”
“听说那跳楼的姑娘……”司机是个惯于察言观色的,见吴贝安脸色有些难看,迅速改口道:“不过,我都是听说的,真不真还两说。”
“不确定真假,就少传播吧。”
反正马上就要到宁大了,吴贝安也懒得打听这些不知道被传过几手的谣言,只是假装看着窗外疾驰的风景。
她隔了一会儿,悄悄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一段视频,等会儿给你看啊。”
霍根会意地点点头。
这时他的身体又不舒服了,只气喘吁吁地靠在车座上。
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出租车很快驶离热闹市区,到达了市郊。道路越行越崎岖,路上来往的车辆也逐渐少了。
在途经一个路口时,出租车突然猛地刹住,两个人的身子也跟着向前倾去。吴贝安的额头也重重磕在前座上。
紧接着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巨响,轮胎猛烈地摩擦地面……
“撞到人了!”
吴贝安脸色煞白。

楼主:贰拾柒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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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20-06-12 21:53:07

更新时间:2020-06-12 17: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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