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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家二屯的树

楼主:西横头子  时间:2020-06-23 14:54:32
树最平常不过,谁没见过树。你可能没有见过森林,但决不可能没有见过树。这树有什么好写,谁的故乡没有树。但是,或许只有我最清楚故乡树的美、故乡树的价值和在我心中的意义。

记得小的时候,村里大人们笑话那些没有出过远门没有到过县城的孩子,说“见不着海家二屯的树梢,你就得哭”。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在黑龙江省最南部的双城县,估计其历史不会久远。要按照清代“八旗”的地名排列顺序,应该叫做“镶红二屯”,但几乎没有人这么叫,都叫“海家二屯”,原因是这个村子里姓海的人家太多,小学校里同学中,就有海振国、海春波、海春英、海春峰等若干个。“张王李赵遍地刘”,但在海家二屯,姓海的绝对是大姓。就特色或者特点来说,海家二屯和周围其他处于东北大平原上远离城市的村子没什么两样,但由于海家二屯的地势稍微有些低洼,所以又被周围其他的村子戏称为“洼子二屯”。当年为了“反帝反修”尤其是防止“苏联社会帝国主义”的侵略,村村户户要深挖洞,广积粮。挖防空洞是战备任务,加上大人孩子对于电影《地道战》已经耳闻能详、烂熟于心,因此,人们感到挖地道还是个乐事。但这海家二屯的地道就是挖不成,几锹下去,就上来了地下水,好歹弄成的几个,都很快地塌陷垮掉,战备任务最后也不了了之。夏天遇到大雨,挑水时打水根本就不用摇辘轳,在井口伸手下去,用水筲就可以提上来。这样的一个洼地状态,使得海家二屯的人怕涝不怕旱。也正因为海家二屯不缺水,各种树木便生长得格外茂盛。

海家二屯的树多,但种类并不多,记忆中似乎只有几种——杨树、柳树、榆树。这几样树,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美。先说杨树。

杨树在村里到处都有,但惟有村子东头的杨树林最为风光。这片杨树林究竟是何人何时栽种,村里很少有人知道。几百棵粗壮挺拔的大杨树形成的一个大树趟子中,喜鹊巢、老鸹窝到处都是,孩子们在树下摔跤、捉迷藏,打架、捉鸟、弹玻璃球,什么游戏都有,什么“坏事”都干。最好看最壮观的是秋季的傍晚,有时正当地上孩子们玩得热闹,喊得欢快时,半空中成千上万只乌鸦盘旋、聒噪,经久不息。孩子们齐声高喊“老鸹老鸹别打场、过年给你二斗粮”。乌鸦是当地的留鸟,属群居性动物,成群结队偷吃地里成熟的庄稼,当地的村民对乌鸦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可要问这老鸹为什么要“打场”,别说是普通百姓不知道,恐怕也够鸟类专家们研究一阵子的。我自从后来当兵、上大学进了城市以后,这种“老鸹打场”的奇观,就再也没有见过。

双城县的县城离村子有十八里路,在村子东南方。村里人上县城赶集或出远门,走的时候匆匆忙忙谁也不会在意,可要从城里回来,最先看到的必定是这片杨树林。所以,这片杨树林成了海家二屯的标志性风景,对于外出归来的游子,望见这片杨树林的树梢,也就意味着到家了,那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地会加快脚步。前面那句“看不见海家二屯的树梢就得哭”的笑话所言的树梢自然指的就是这片杨树林的树梢。当然,这已经是三十年多前的事了,不知记忆中的这片杨树还在不在?如果现在回到故乡,还能远远地望见海家二屯的杨树梢吗?

村里最多的是柳树。我没有学过植物学,不知道柳树是否分为乔木和灌木两种,但至少在我的故乡,有高大的柳树和灌木丛的柳条这两类。在读书、读诗过程想象中的西湖垂柳、伤感离别的灞桥折柳,以及“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等诗句里的柳条、柳枝,似乎应该属于高大的乔木柳树。人在柳下,情感丛生,春情春意,爱恋别离。柳树赋予情感中人以更多的忧绪和对美好生活的眷思。可惜,在故乡时年纪还小,无法体验到故乡柳树下的感情内涵,而当今天真的有了送别朋友的机会,最简单不过的送别方式就是去饭店,哪里还想得到要去找什么柳枝柳叶和灞桥呢?

柳树有韧性,成材的柳木虽不能做房梁,但也见有用其做檩条的,但毕竟柳树柔韧有余,而刚劲不足,因此,大多柳树都用做犁杖、镰刀把柄等带有弯曲形状的农具部件,也算是物尽其用。
有几个老辈人常常在街旁的柳树下给年轻人讲故事,老人愿意讲,年轻人也乐意听。记得有一位马老六,我称他为“马六叔”,五十多岁,见过世面。一次他讲桃园三结义。说刘关张桃园结拜之后,也曾议论将来打下天下之后,谁来当皇上。刘备还是比较民主的,定下了一个游戏规则。马六叔讲到这里,顺手一指身边的柳树,学着刘备说,这样吧,咱们哥仨爬这棵大树,谁先爬到树上,最先摸到树梢,就由谁来当皇上。结果,张飞、关公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还没等到二人爬到一半,刘备竟站在地下直接拉住垂下来的柳条,大叫“我已经摸到树梢了,该让我当皇上吧。”一个脑筋急转弯,将两个傻兄弟给涮了一个大火锅。马六叔柳树下戏说三国那眉飞色舞、绘声绘影的神态,我记忆犹新,只是马六叔是否依然健在就不得而知了。

灌木柳条与高大的柳树不同,不是一根树干长得很粗很高,而是一丛柳树分蘖出很多细小的枝条。小小的一个村子,三街六巷,街道两旁柳条丛丛,竟形成了两面长长的柳树墙,若到稍陌生一些的人家做客,那是要在柳树丛中寻门找路的。究其缘由,这里每家庭院的篱笆墙皆由柳条插成,土壤湿润,柳自成荫。每年秋季,可将长成的柳条割下,既能用于编筐揻篓,又可做烧柴煮饭,来年春天,新芽勃发,照样又是绿柳成荫。记得当时的第三生产队坐落在村子西头,我们下地劳动也大多在村子的西北面,夏锄收工时常常是晚霞日暮,虽饥饿疲惫,但每当看到整个村庄皆被柳丛遮蔽,翠绿中隐约露出半个茅草屋顶,便感心神愉悦、脚步轻盈。人在柳荫走,仿佛画中游。
这种灌木柳条,春天时也有柳絮,一种从柳条枝干上长出来的花生米大小的白色细绒毛豆,孩子们都叫它“毛毛狗”,将毛毛狗拿在手里,柔软光滑,质感极好,无论什么样的丝织品都无法与其媲美,可见自然界的造化决非人力可为。

春天的柳条可以拧成“叫叫”,一种可以吹出各种不同音调的柳树皮“乐器”。做法是先截取粗细合适的柳条,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拧动树皮,当感觉到其中的树干有所松动,则抽出内芯,再用剪刀,将柳条皮剪成一个几厘米长的树皮软管,稍稍削去边缘的厚皮,即可吹响了。粗长的“叫叫”声音低沉,细短的则发出高而尖的声音。孩子们常常吹得两腮酸痛,乐此不疲。

二十四节气中,有“小满雀来全”之说。五月仲春,柳树丛中昆虫丰盛,蓝点颏、黄鹂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各种小型候鸟纷纷回到北方,有的是路过,也有的就在此生儿育女。我家的房后,几步远就是一大片柳树毛子,清晨大早,各种小鸟婉转鸣叫、上下跳跃,真是看不够,听不够。房子是我的家,柳树丛就是小鸟的家,我和小鸟是近邻,这种情景在今天的大城市里如何找得到。难怪美国的那位理想的自然主义者亨利•梭罗不愿留在城市,而要住到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里去。

说到榆树,自然要想到榆钱。六十年代初挨饿那几年,榆树成了人们的救命树。春天榆树钱长大的时候,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孩子们纷纷爬榆树折树枝吃榆钱。下面的树枝很快吃光,小一些的孩子就再沿着细枝往上爬,说起也怪,还真就没有一个孩子因为吃榆树钱而摔下来。榆木结实,又盛产甜美的榆钱,供给这些饥饿的孩子们吃,当年挨饿的海家二屯的孩子们都应该感谢大自然的恩惠、感谢榆树的恩惠。

榆钱只是在娇嫩的时候可以吃,再过几天,就变黄变干,有风无风,总会从树上落下。每年的这个时候,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去捡榆钱。学校将这些成熟的榆树种子,撒在学校校园的四周以及教室前面一块块的畦池里,栽成形状整齐的榆树墙,很有些今天城市园林化的意思。捡榆树钱有很多方法。一种是用针扎,将大号缝针绑在一个木柄上,然后一个一个地将散落在树下的榆钱扎成串,在放进小筐里。这个方法的好处是干净,筐中只有榆树种子,而无其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用笤帚扫,这要比用针扎快多了,但扫进筐里的不光是榆钱,还有其他的如树叶、鸟毛、草棍等,虽然快捷但其中杂物太多。

前些年在沈阳的东北大学任教,主楼和外国人公寓前面都有造型很好的榆树墙,常见一手持长把剪刀的高个子园林工人在熟练地修剪这些榆树。榆树墙的造型虽然好看,但却永远无法长出榆钱来,人们为了自己的观赏目的,干扰了这些植物正常的自由生长和发育的过程。该如何评价人类的这些做法呢?假定我们自己就是一株会思维的榆树,且自己的前途又可以自己选择,那么,是愿意长在乡村,为那些喜欢吃榆钱的孩子们提供果实,还是长在城市,供人们随意剪切成榆树墙呢?这个问题还是不难回答的。

说到家乡的树,其实还有一些长在各个庭院里的果木树。比如我家就有杏树、樱桃,还有海棠果树。这些树,也都有自己的故事,留在以后再说吧。



楼主:西横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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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我的大学

发表时间:2020-06-22 02:48:44

更新时间:2020-06-23 14: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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