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卅七跟着他新任的主子一道回了皇宫。


卅七运着轻功，在后面跟着轿子，七拐八拐地，比之影阁大门上的纹理还要繁复。也亏了他记性好，走一次便记得七七八八。
轿子终于落了地。


卅七定睛一瞧，三个大字。


雪鸢殿。


这名字倒是挺入耳的，就是这地儿也忒偏了些，再走几步都顶上西北角了，殿里也无甚宫人，看着还有点儿凄凉惨淡。


卅七虽是奉萧承奕为主，但皇子年龄较小，其母妃可加为看顾。是以，卅七须得拜见一下萧承奕的母妃——庄才人。


“卅七见过庄才人。”


卅七单膝跪地，对庄才人行了一礼。


“免礼。”


声音清脆悦耳，像是沐过山间溪泉般清澈明亮，犹若林籁，叫人心生好感。


卅七起身低头而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


庄才人弯眉细目，五官像是被精心打磨过似的，精致无暇，肌肤也透着雪亮，像是个名贵瓷器般，气质出尘，飘然欲仙。虽不是倾国倾城、美艳的不可方物，却也是清致灵动，像是一只栖于微荡枝头的灵鹊，卓然而立，气若幽兰。


虽是已为人母，但除了神色有些憔悴外，乍眼一看，竟像是个谁家未出阁的小姐。


卅七只觉这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却是想不太起来。


“今后，承儿便托大人的照拂了。”言罢，竟还像卅七福了一礼。


卅七听到这话，吓得一机灵，腿一弯便顺势跪在地上，回了庄才人一礼。


“此乃属下职责所在，庄才人言重。”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少有人对死士会留有敬重。


卅七也是头一次见到。


庄才人也看出了卅七的不自在，也知情知趣地回了卧房休息。


正当卅七缓了一口气时，一双云底流纹样的靴子映入卅七眼底。


“今后你只忠于我。”


萧奕承像是再确认着什么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卅七，恍然如实物般将卅七扎了个全。


“是，属下只忠于殿下！”


卅七对萧奕承这个小孩儿却强行装大人的行径感到十分有趣，但也不好显露出来，立马便表了忠心。


“你既是我的死士，卅七这个名字便弃了吧。”萧奕承略微顿了顿，良久后才道，


“那今后，你便名泽，唤为萧泽。”

第四章


卅七对他的新名字表示满意。他早就对入阁时教头随意给的编号颇感无语了。


“卅七”，读快了跟“傻子”差不多，曾有人嘴瓢，朝着他喊了一溜儿的傻子，惹得他满肚子火，恨不得将人家舌头拔出来。


萧承奕又交代了些需得注意的事儿，便去了塌上温习功课了。


萧泽行了一礼，随后飞上了房梁，隐去了身形。


萧泽瞧着萧承奕坐得端端正正，一板一眼地看书，一个时辰都过去了，竟也是纹丝不动，入定了一般。


萧泽眯缝着眼，想要在那张冰肌玉洁的小脸儿上瞧出些厌烦不耐来，终究却是以失败告终。但见小孩儿粉嘟嘟的小唇轻轻抿在一起，黑白分明的双眸一眼不错的盯着面前比他小脸还大的《礼记》。


温热的阳光透过窗格洒落进来，打在纤长的眼睫上，在眼睑下投出一小块三角的阴翳，微微颤动时，蒲扇似的翕动着，仿佛是只快要飞走的玉蝶。

萧泽就着明媚的光亮细细地描摹这位小殿下的面部轮廓，不由得出了神。心里想着小霞如今该是怎样的花容月貌。


分开那年，小霞同萧承奕的年岁相同，五官面貌也是这般精致秀气，喜欢安安静静地绣些花样来分给府上的爷爷、婆婆家的小孙子、孙女玩儿，哄他们开心。


府上的老人都说小霞生得像阿娘，明眸皓齿，含着盈盈秋水，性子也像，伶俐又乖巧，长大些定然也是个知书达理、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儿。


也该是找个时间，偷摸着出去看看小霞了，萧泽心中暗道。


萧泽又在两掌宽的梁上翻来覆去地换了几次姿势，终于是盼得萧承奕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下了榻，走出了房门。


他随着萧承奕一同出了屋，不过是从窗子翻出去的，带起的衣诀翻飞，却是未曾惊扰着什么，半点声响也无地落在了院中的一颗树上，枝杈交错，叶子繁茂，恰能隐去萧泽的身形。


萧承奕在院中扎起了马步，双腿开立约有肩宽，攥紧的小拳收于腰腹，重心微微下沉，姿势倒是标准。


许是正值开春的缘故，日头并不算火辣，但晒得久了也是搔得人难耐。


没过一会儿，站在日头地下的小孩儿额上便起了一层薄汗，一粒粒珍珠似的汗珠由着光一照，显得愈发晶莹。


除了紧紧扭在一起的眉头外，动作姿势与开始时并无一二。


萧泽对此却未起波澜。


笑话，他五岁初入影阁时，头一年便是他们这帮小孩儿惨烈的集训。像这般的马步一扎便是半天，稍微松懈便是皮鞭上身，抽得人是皮开肉绽，晌午之时，更是烈日当头，汗顺着身体向下直淌进血肉里，血水上刷着身上裹着的泥土，随着酷辣的阳光一齐激起阵阵难以忍受的蛰疼，直钻入骨缝。


亏得萧泽自小身体就好，也随着顾老将军习过一阵武，咬牙撑了下来。


就那一年，被教头活活抽死的还有因训练过于繁重而完不成任务被饿死的，加起来就过了百。


萧泽曾被外翁教导过，生而为人，没有什么人天生就是低贱的，只是活得样子不同罢了。


过去守岁时，外翁都会给他和妹妹封一个大大的红包，他和妹妹都很开心；在带他和妹妹去逛庙会时，瞧见墙头坐着的小乞儿，也会给他们用红纸封上的银钱以除邪祟，他们也很开心。但在沙地校场的角落里，他看到了难得在阁内会与他谈笑的伙伴此时被打得狰狞，累累伤痕下可见森森白骨，之前堪堪蔽体的布子彻底碎成了小小的布片，裹挟在身上不见起伏。身下的血水将沙土混的泥泞不堪，平凡却时常带着笑的脸淹没在血色的泥里，再不见笑眼。


就这么大剌剌的随意抛在阴暗肮脏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密密麻麻的黑虫在啃噬着他残破的血肉。


自那时起，萧泽就明白了，确实是不同的，在这炼狱里的每个人都被打上了低贱的烙印，再难挣脱布满荆棘的枷锁。

萧泽嘴里叼着片刚摘下的树叶，躲在繁茂枝叶搭就的树荫里，满是惬意的看着他的小主子挥汗如雨的打拳，丝毫未见半点不妥。


不过下一刻，萧泽便吐出了嘴中含的叶子，又呸了好几口，才将嘴中的苦味儿散尽。他重新拽了片叶子，扯断，果然拉出了不少白丝。


萧泽不由诧异，这杜仲可是味药材，但多见于江南地区，这深宫内苑里怎会有这个？


一位老妪从厨房里走出，看着腿脚也些许的不利索，略有蹒跚。


“殿下歇歇吧，可用午膳了。”


语气中满是慈爱与关怀。


“嗯，这就去。”


萧承奕收了拳脚，呼出口气，冲老妪微微颔首。


浸满汗水的粉面，带着些许婴儿肥，颊面红扑扑地，轻喘着，看着像是个软糯可口的小团子，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如果再搭上他绷着的小脸儿，一副少年老成的沉静模样，倒是显得十分逗趣儿。


萧泽靠在树杈上，透过窗子依稀窥见桌上摆着的两菜一汤，望过去去星星点点的全是翠绿，清汤寡水，不见一点儿荤腥，唯一的主食竟是四个叠放在一起的白馍。


萧承奕看上去倒是习以为常，并无抱怨。


庄才人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他面前的小碗里，萧承奕乖乖的捧起饭碗，将菜拨进嘴里。


不过令萧泽讶异的是，那煮菜的老妪也同他们坐在了一桌用饭。一时间，房屋内仅有细细咀嚼的轻响，这一桌子的老弱妇孺很是和谐，半点儿不显突兀，看样子之前也都是如此。


这庄才人和萧承奕倒是个不苛责下人的主家。


萧泽心里也算是踏实了些。


毕竟有些王公贵族不把仆人当人看，动辄打骂，像他们这种皮糙肉厚的死士，更是唤作牲口，稍有差池，便是一通责罚。据说还有嗜好变态的主家，为满足口腹之欲将人拖入床帐，几经折磨。

看着看着，萧泽也有些饿了，倒是可以忍受。


他自昨日晌午大比结束后靠着墙角歇了一会儿，便被带去了沐浴净身，还在胸口处刺了个墨字，单一个“奕”字，按着规矩之后也不被允许进食，是以，这二十来个时辰萧泽是滴水未进，更别说是油米了。


不过……萧泽倒是发愁他今后的干粮问题了，他着实是未曾想到过，他的主子可能供不起他的吃食。


萧泽白如羊脂的颈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胸口处和肋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萧泽决定眼不见为净，数起了眼前枝条上的叶子。


清风徐徐，吹得人心神舒爽，树叶沙沙作响，携走了饿意与痛感。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自屋内乍起，激地萧泽一机灵，他双眸一凛，目光如炬，霎时周遭寒气毕露。


原是庄才人一时不慎被汤水呛得掩面而咳，瘦削的身体剧烈的颤动，坐在一旁的萧奕承比老妪先反应过来，为庄才人轻轻拍背，眼中的焦急慌张却是半点儿不假。


萧泽清楚地看见从庄才人纤纤指缝中渗出些猩红，在苍白的手背上格外刺眼注目。听着咳嗽声，气虚力短，倒是像身子早已亏空。他静看着这一老一少，围着庄才人左右忙活着，心里却是被什么戳到了软肉似的，酸酸麻麻


这许是一家人的模样吧。

待月上梢头，浮光掠影。带着清冷意味的月光，悄然弥散，泄过枝娅留下了一地的斑驳。


“萧泽。”


萧承奕不大不小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融于静谧的月色中。


一道黑影掠过，带着些许寒气。


萧泽稳稳当当的单膝点地，跪在萧承奕面前，微微颔首。


“属下在。”


“今日可有异常？”


“并无。”


萧泽心道，有谁会对这一院子的老弱妇孺动手。


萧承奕略微一顿。


“你明日随我去国子监听学。你须得在其外围隐匿，莫要靠近至十丈之内，以免被人撞见，徒生祸患。”


“是。”


萧泽话音刚落，自腹部传来的鸣响如囊裹浆，振动有声，其余音直绕梁三尺。


“…………”


卧房内的两人一立一跪，皆是面面相觑。


饶是萧泽脸皮贯厚，这时也有些难为情了，面上一讪，细看耳朵竟是染上了些许薄红。


萧承奕小嘴微张，眼神有些怔愣，显是未料得这个局面。


他虽是早熟了些，也确是个半大的孩子，不可面面俱到，一时也忘了萧泽的饭食。


“……你随我来吧。”


说罢，便出了房门，萧泽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同到了厨房后墙。


只见萧承奕白嫩的小手在坑洼的墙上摸索一阵，抠出来一块红砖。


萧泽忙上前接过砖头。


萧奕承从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块儿饼子，递给了愣在一旁的萧泽。


“剩下的余粮都会放在这里，里面贴了油纸，能放得久些。”


萧奕承自顾自地说道。


萧泽就着微凉的月光得以窥见几寸之余的小方洞中，在拿出油饼后便不剩什么了。


他脑子一木，心下有点儿发愣。

第五章

天色微霁，拂晓的曙光还未彻底揭去夜色的薄纱，半遮美面，朦胧又神秘。淡淡的幽兰，隐约中还可见几点稀落的残星。


卯时，萧泽轻轻走到床帐前，轻轻挑起一角，看着陷在被褥中的小孩儿正睡得香甜。梦中的萧承奕不似白日里的老成，微微翘起的小唇，圆润粉嫩，透着晶莹。一时间，绵长细软的轻鼾声显得格外可爱，叫人不忍叫醒这个睡梦中的精灵。


萧泽撩着素帐的手紧紧攥了一下，轻吸了口气。另一只手缓缓地抬起，像是鸿羽拂面似的轻轻搭在了帐中人的肩头，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殿下，该晨起了。”


萧泽俯下身，放缓了语气说道。


“…嗯……”


但见小孩儿用力皱了皱眉，小脸儿都揪在了一起，活像个刚刚出炉的可口小包子。


萧奕承攥起粉拳轻轻揉了揉眼睛，还未甚清明地含糊道。


“我知道了。”


模样俏皮又可爱，乖觉得又叫人心疼。


萧泽终于把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了。幸好，这个小殿下没有赖床的习惯，比之他还要自觉。萧泽最是明白被人扰了清梦其中的苦楚，他每每都要发泄一会儿被叫醒那一瞬积攒的怨气，将软剑舞地虎虎生风，以至于影阁的同僚们没一个愿意同他在晨练时过招的。


待萧奕承惺忪的睡眼中水雾缓缓褪去恢复至清明，萧泽点燃了一支蜡烛，就着昏黄的烛光，服侍着乖立在床上的小孩儿穿上了衣裳。


不知怎的，许是在这暖黄烛光的渲染下，房屋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此时想靠，彼时相融，竟是显得无比温馨而和谐。

卯时三刻，国子监内一众皇亲国戚的幼子正排排坐在一起，捧着经典摇头晃脑地晨读着，各个皆是迷迷瞪瞪的努力睁着睡眼，更有甚者，晃着晃着便闭上了眼，自唇角流出的涎水都快打湿了衣襟边角，却依旧能跟得上诸位同窗的摇晃节律，乍眼一看，也未觉不妥。


萧泽在国子监外围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憋笑憋得花枝乱颤，脸上一顿抽搐险些都要摔了下去。


那小胖子挂着的口水都快甩到太傅的脸上了，竟还在晃荡，与他同坐的拿手肘戳了他胳膊足有三四次，也是做了无用功。最终小胖子还是被太傅提着领子，提溜到讲桌前罚站作结局。


萧承奕坐在那些半大的孩子中却不突出，也是老老实实地捧着书在大声诵读，既不出众，又不曾叫人挑出差来。与那个头一次便惊艳住萧泽的孩童相差甚远。


萧泽倒是觉得他是聪慧多谋，小小年纪便会掩其锋芒。


在这三丈高墙围起的深宫中，没有显贵、恩宠作依仗的惊才风逸，都是被人记恨怨怼的罪过，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丁点儿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天光渐盛，墨似的穹苍隐于远方天际，灿阳自青山叠影中缓缓腾起，驱散了使人惶恐的幽暗。


霁色如晴昼。


萧泽掐着时辰，看着天色差不多就赶回了雪鸢殿去取小殿下的早膳。


推开吱吱作响的簌簌掉皮的门扉，萧泽看见老妪正忙活着将摊在席子上泛着油光的葱花饼拍在灶台上的铁锅中。


刺啦一声，厨房里喷香四溢，满是浓郁葱香，诱人味蕾。


“呀，小泽来啦，等等秋姨啊，这儿马上就好。”


老妇人百忙之中抽出空对着萧泽笑道，手下的活儿却半点没耽搁。


“没事儿，秋姨您忙。”


萧泽略显拘谨地站在一旁，盯着老妇人在灶边上得心应手的来回舞动，手中的葱油饼像是活过来似的服服帖帖的便黏在了锅子的侧壁上，各个在差了一指宽的位置老老实实的待着，没有半点粘连。


过去，王婆婆也是会耐着性子笑呵呵地为他和小霞在傍晚的厨房里烙锅贴儿的。

萧泽送了早膳，看着萧承奕小口小口地将三张比他脸大出近四圈的葱油饼、两只包子和两颗白煮蛋消灭殆尽，又将国子监弟子人手一碗的热羊奶喝得一干二净时，萧泽无比想在他第一眼以为萧承奕是女孩子时的俊脸上狠狠抽上一记。


谁家女孩儿有这胃口？


萧泽感叹了一下小孩儿正长身体的好饭量，一边也默默为自己的食俸担忧。照着雪鸢殿的状况和小殿下的食量，他能混口吃的应该都是萧承奕从牙缝里省下的。


不过看着周遭皇室子弟的早膳，琳琅满目，连小小的馒头都是各色的花样，精致的不像话。这一比，差着可不是一星半点。


萧泽在影阁时吃得比萧承奕可还差得多，饿的时候还啃过树皮，饮过泥水。


但萧泽最是护短。眼下，萧承奕就是他的小主子，他可看不惯他的小殿下受着委屈。


萧泽眼睛提溜一转，便看到了站在百余米树下低头假寐的十五。


萧泽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十五的命脉。


“将你怀里的点心交出来。”


萧泽贴着十五的耳廓阴森森的说道，吓得十五一个激灵，险些跳脚。


十五扭头见到是萧泽的欠脸，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死鸭子嘴犟道。


“……吃的没有，要命不给……”


萧泽按住十五手腕的指头运上内力微微一压，十五的脸色刷的变白，要哭不哭的神情，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祖宗、……您是我祖宗，糕点就在我怀里的内袋中，您自己摸吧…”


十五咬着牙含泪说道，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格外滑稽。


十五是萧泽上两届的前辈，武功算的上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嘴贪，旧时在影阁萧泽撞到过好几次十五偷藏吃食的场面，打过几架。俩人算是合得来，但每每见面却都是这副前辈被后辈“欺负”的场景。


萧泽拿过十五怀里被小心包好的糕点，警惕地看了眼周遭。


并无人注意到在这颗树的荫蔽下发生了怎样惨绝人寰的劫案。


萧泽嘴角噙着笑意，又运起了轻功，脚不点地的跑向了萧承奕。


接过空无一物的食盒后，又将用油纸包好的精致糕点悄悄递到了萧承奕眼前，见人愣着，便自顾自地把东西揣到了小孩儿怀里。


萧承奕被这“从天而降”的加餐给打懵了，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斥责萧泽胡乱惹事，还是为有人关心他而感到喜悦，就这么呆愣愣的立在原地。


“……下次莫要行此等偷盗之事了。”


萧泽看着小孩儿极力绷起的脸，咬着字儿斥责他的同时，黑亮的眸子中却逬出掩盖不住点点亮光。


萧泽忍住没笑，单膝跪在了萧奕承面前。


“是，我的殿下。”

无人的街道，空荡的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开狂欢的party~😭

(╥ω╥`) 实糊一人😭

高斯模糊都没我糊(ﾉಥ益ಥ)

第六章


萧泽耐住心底的狂躁，悄悄地跟在那人身后，尾随至深巷里的一座宅府门前。


在那人想要推门的一瞬，萧泽扑了上来，死死捂住男子想要大喊的嘴，锁着喉口将人拖到一旁更隐蔽更狭小的角落。


“小霞在哪？”


男子原本挣扎的身躯陡然一哆嗦，止住了想要挣脱的动作，缓缓回过了头。


眼前赫然是十年前劫走兄妹俩的守卫。十年的光阴未曾消磨他的好容貌，只是将他从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变为了面如冠玉的俊朗公子。


萧泽放了捂住人嘴的那只手，另一只仍勒着男子的脖子，只是放出了一丝缝隙能由他发声。


“……你……令妹自在我府中，只、只是……”


萧泽才缓缓泄出口气，就被男子的大喘气又吊了起来。


“她将以往的事情都给忘了……”


未等男人说完，萧泽双目通红的将人往怀里拉紧，铁臂险些别断了男人的脖子。


“咳、咳……”


男人被勒的喘不上气，陡然被萧泽一推，空气大量涌入肺腑，激得他狂咳不止，眼泪涔涔。

许是因着他们二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府内之人，只见朱红漆木大门中间轻轻开了一条缝。


有一年约豆蔻的少女袅袅走来。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未着华衣而风吹仙袂飘飘。


好一个眉目如画，面赛芙蓉的清尘仙子。


可萧泽却感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悲痛压得他难以呼吸……


尽管从顾婷霞的纤纤细步中挑不出半点儿毛病，但她的一双美目却无法聚焦，迷蒙混沌，像是泽世明珠遗失了它的流光溢彩。


“亭亭怎得出来了？莫要着了凉。这位公子是我新结交的好友，却不想方才打闹一番，惹你担心了。”


男子不复方才的狼狈，除了嗓音有些沙哑外并无其他反常。


庄亭稍稍放了心。


“那庄大哥与这位公子快些进来喝杯热茶罢。”


萧泽见顾婷霞…不，现在是唤作…庄亭了，身影秀逸，果真是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了。


可他这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似喜又悲。


庄景霖将萧泽引入大厅，落座于雕了九莲并蒂的红木椅上。


庄亭亲自端上两盏泡好的君山银针，一人一盏，纤纤素指托着杯盏轻放于萧泽手边。


“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萧泽险些脱口的“顾”字，几经流转，还是咽了下去。


“萧……我姓萧。”


不知是说给庄亭还是说给自己。


“那亭亭在这儿见过萧大哥了。”


少女的妙桑如春日暖阳下的淙淙流水，清澈而又令人感到舒适。


萧泽无比想告诉她，他姓顾，她也姓顾，威名远扬的顾大将军是他们最好的外翁，还有…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多说过多少次了，这些事儿交给小粟她们做就好了，亭亭安心歇着便好。”


庄景霖瞧着少女忙碌的身影，语气中夹杂了心疼的意味。


“庄大哥莫要将我当成个病弱之人，再者说，天天安坐着实乏味，为大哥端端茶也算是活动筋骨了。”


说着说着竟带上了些许少女的娇嗔，是惯被人宠溺长大才会有的娇妍。


萧泽也算是知晓了这些年庄亭并未被苛待，甚至是被教养的很好。


“亭亭要的《山海》孤本我已差人送来了，估摸这会儿该到了。亭亭便回卧房看书罢，大哥与萧公子要说些事。”


庄亭楚楚可人的脸蛋儿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临走前却不忘与庄萧二人各福了一礼。


萧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少女的身影直至再不见。

“她……的眼睛怎么了？”


萧泽微微张着嘴，好久才找到声音似的，说话间竟带上了一丝颤动。


“那年你走后，亭亭找不到哥哥，一直哭闹，还发起了高热。”


庄景霖顿了顿，眼睛里似是有悲痛划过，没敢再直视萧泽骇人的眼神，盯着地面，良久才道。


“那时整个京都都被封了起来，禁军上上下下搜城搜了足有月余。那时我将她藏入院中枯井，她也是懂事，在禁军闯入时止了哭闹，我们这才勉强逃过一劫。我不敢去请大夫，只能去药铺买些退热的药喂给她。


自那场大病后，她的意识开始混沌不清，好像忘却了之前的所有事情，眼睛也视物不清。我辞了守卫一职，带她回了益阳。益阳是我的故土，家在那里有些产业和地位，且环境养人。我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医师大夫为她诊治，却得知她是因太过恐惧害怕，年龄又小，加之发高热时没得及时诊治，这才留下了后遗症，忘却了她记忆中最痛苦恐惧的过往，而眼睛是……哭成这样的，也是疗治不及，尽管我这些年不断的寻求治眼方子，却始终治不了根，只能缓解些，让她能大致看出轮廓。”


萧泽在听到庄亭哭闹不止，大病一场时就已经是双眼猩红，似要滴出血来，忍得庄景霖说完，这才一拳砸进他那张满是愧疚的俊脸上。


庄景霖生生受了萧泽近五成力的一下，唇角乌青，鲜血蜿蜒而下，却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


萧泽看着庄景霖这任打任骂的样，扬起的拳却没再能落下。


萧泽也明白，若是他当年心急找了大夫，兴许亭亭便可能活不到今日了。庄景霖也算是做到了他所承诺的，亭亭确实被他养的很好，没有苛待过她，甚至是万般爱护，有求必应。


萧泽狠狠闭了闭眼睛，努力调整了一下他太过激愤的心，坐回了木椅上。


“我和亭亭是去年才搬回京都的，正好在这儿开了个脂粉铺子，廖做生计。”

“……庄才人是你的什么人？”


萧泽偏过头，看着眼前这个与萧承奕母妃有八分肖似的面孔。


“才人?是，庄才人，她是我庄景霖的堂姐。”


庄景霖似乎对才人这个名号异常厌恶。


“她自小父母双亡，我爹便把她接回府上。十二年前，那燕帝下江南，说是微服私访，结果路上碰到了刺客，右肩受了一剑。”


说到这，庄景霖顿了顿，面上一阵讥笑，似是再惋惜那剑就没直接刺进燕帝的心脏。


“……燕帝受了重伤，加之与随行队伍走散，一路逃窜到一座后山上昏了过去，那天却刚好是阿姐上山采药的日子。整整三里地，是阿姐一步一步背着那个狼心狗肺的皇帝走回来的！”


说到这，萧泽想这应该是一个江南女子救了重伤皇帝的爱情话本嘛，在影阁里他常听唯一的女教头讲。


“可那日，我看阿姐的神色不对，虚累疲惫至极，脸色苍白的不像话。我只当是阿姐背着一个大男人走这么远的路累着了，可就在我将燕帝安顿后，去房里去找阿姐，没见她人，却无意看到她放在椅子上的衣裳，有撕裂过的痕迹，甚至……甚至在那底裤上有一条干了的血迹！那决计不是从背部渗过去的痕迹。想来是当时看到阿姐背着个血人回来一大家子都被惊到了，一时兵荒马乱，未曾有人注意到。”


时隔多年，庄景霖再次提起，依旧是愤恨不已，双目通红。


“那年，我十五，也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年岁。我在看到那血衣后便跟火烧了似的，急匆匆地跑去找了阿姐，大声质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景霖深深叹了一口气，满目苍凉。


“我真得不该那么冲动地去质问阿姐的清白之事。我当真没见到过坚强如斯的阿姐，也会哭得那样伤心悲绝。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被横冲直撞的我残忍地揭开了她故作坚强的硬壳，漏出的是鲜血淋漓。”


“当时的我确实**，饶是如此也要一再逼问快要崩溃了的阿姐，甚至抬出爹娘做要挟。”


“确实是那狗皇帝强…强暴了阿姐，可阿姐却一再为其开脱，说是她心急用错了药，将杜仲当成了丝棉木，这才会出了事。”


萧泽看着庄景霖渐渐扭曲的英俊面孔，心下也是了然。若是谁胆敢轻薄小……亭亭，就算是天王老子，他都要把那**的头给拧下来。但结局他也知道，燕帝的头还好好的在他脖子上架着，庄姑娘也成了庄才人。

“你要我去七皇子身边是怕他母子受委屈，还是……”在宫里安插了诸多人手，为七皇子长大后做打算。


庄景霖似是看穿了萧泽未说出口的话外音。


“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是靠着祖辈基业的恩荫，有些铜臭的二世祖罢了。”


萧泽也算是放了心，他还指望着庄景霖安生地照顾他妹妹呢。


“既是如此，那你便继续替我照顾着亭亭，我定会尽力看顾庄才人母子。”


萧泽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左右他都是萧承奕的人了，小命在人家手里攥着，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还白捡了个便宜“奶妈”照顾亭亭。


“我今后会抽出时间来看望亭亭。”


“一定。”


萧泽临走前朝着亭亭的卧房深深地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着。


不见闺中人。

我发四，接下来会推小七和小泽的感情线 up up

第七章


萧泽赶回宫中时，日头微斜，已是申时过半。


由于全速急奔，萧泽挺直如刀削的鼻梁已渗出了米粒大小的薄汗，在光下熠熠生辉，胸腔上下微微起伏，呼吸稍促。一阵凉风袭来，撩起乌黑的发丝，滑过的眼尾微红。


五皇子、八皇子相继从他身边经过，却就是不见他小殿下的身影。


正当他要上树查探一番时，一阵刺耳的嬉闹声冷不丁的传入耳中。


“哈哈哈，要不是母妃说给我准备了万叶斋的招牌八宝熏珍鸭，我定要留下来在看看他那受瘪的倒霉样！”


清脆爽朗的笑声后，少年稚嫩的嗓音却带着幸灾乐祸的阴阳怪气。


“皇…皇弟，咱们这样不好吧……明明、明明是我打翻了墨汁泼洒到了圣人身上……”


听上去就异常憨厚的童音略有些讪讪的意味。


“哼，他不受罚，难道你想跪在圣人像前反省吗？”


明明是童嗓，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不想！我、我想和皇弟一起吃熏珍鸭。”


“那还不随我快走，那八宝熏珍鸭可是母妃派人快马买回来的，凉了可就没那极佳的口感了。”


不是别人，正是那小胖子五皇子和八皇子萧承峰。

萧泽看着一前一后，一胖一瘦的两人被一群侍从簇拥着，有说有笑的渐渐走远，过分美丽的丹凤眼此时涌起了些许的寒意，两片红润的薄唇向上扬起了弧度——一个满是玩味的嗤笑。


萧泽弯腰俯身，从身下草地里随意捡起了一块出生婴孩拳头大小的石头，右臂抬起，手腕看似漫不经心地向某个方向一甩。


下一瞬。


“哎呦，这怎么有块石头！！今日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扫的地？！”


萧承峰一下便中了彩头，踩住了石头，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的侍从极力憋笑，却还是有“噗嗤”的声响，惹得萧承奕面颊通红，像是个煮熟的虾子，一脚狠狠地踢开了石头，看上去已是恼怒至极。


“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回宫罢，娘娘还等着您和五殿下回去吃鸭子呢。”


听到这声音，萧泽一怔，黑眸微微眯起，闪着细烁的光。


廿二的目光也不着痕迹地向萧泽这边瞟来，面色不虞。


那被骄纵惯了的萧承峰竟也没再坐在地上耍赖，由着廿二将他轻轻抱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一撅小嘴，气得哼哼了几句，便挂在了廿二脖子上，任廿二抱着朝虞妃宫那走去。


萧泽倒是没想到，在这短短时间内，廿二竟取得了萧承峰的信任，能在这被宠坏的小皇子的气头上劝住他。


萧泽自是没把廿二的警告放在眼里，潇洒地转过头，足尖轻点，一跃上了树。


果然看见萧承奕老老实实地跪在被墨糊了一脸的圣人像前，衣前身后皆染上了斑斑墨迹，小手通红，想来是被太傅打了一顿手板，肿胀发亮的掌心上还托着一块厚重古朴通体赤褐的戒尺。


萧承奕举着白花花的胳膊，跪在里面，萧泽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立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