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堂里一片安静，掌柜的的额头红肿了一块，手里兀自捏着银针愣愣地望着左青明，闹不明白这翻脸的速度怎如此之快，“不治便不治，何必动手？”
“…”左青明冰封的脸上顿时起了波澜，“你、你能治？”
掌柜的一撇嘴，傲娇得很，半晌才徐徐吐了两个字，“治过。”
左青明登时两眼放光，如饿狼见肉一般，看得那掌柜的背脊发凉，“你想怎么样？”
左青明忙放下断箸，把怀里的钱袋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先生救他。”
这话整合掌柜的心意，虽说乱世自保为重，但难得寻得这疑难杂症，技痒得很啊。

只不过…伸手在额头一摸，嘶…不用看都知道红肿一大块。要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对不起，刚才是青明鲁莽了。”左青明马上道歉，生怕对方因此甩手不管了，略一扫视，反手抄起桌上的酒瓶往自己头上砸去下，啪的一声，酒瓶应声而碎，酒水淅淅沥沥地淋了他一头，接着，殷红的血和着酒汁蜿蜒而下。
掌柜的目瞪口呆。
“先生若还不解气…”左青明眼看又要伸手拿桌上的砚台，掌柜的忙扑过去将砚台按住，颤声道，“再砸一次不死也残废了。”
“只要能顺了先生这口气，肯出手救治，区区几下我也是挨得起的。”

左青明说得诚恳，掌柜的却听着心惊，心想这人看着文弱，对自己却下手极狠，我若敢有半句推辞，只怕这砚台多半是要砸我头上了。
当下便诚心诚意地答应了，“医者父母心，大可不必如此…呃，你头上的上还是先包扎一下。”
“没事。”左青明不以为意地抹了一把脸。
“…”掌柜的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那个，一地的血，我这还要开门做生意。”

左青明一听，马上应道，“我马上收拾。”说着弯腰拾起一地的玻璃渣子，额前的头发犹自滴着水。
掌柜的见他一身长衫陪着低眉顺眼的乖乖模样，原是何等赏心悦目，偏那额头血迹殷然，大煞风景，当即向他招了招手，“别捡了，过来我瞧瞧。”
左青明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手掌里的一小堆玻璃渣翻手搁在桌上。
掌柜的拨开他的头发把伤口上的玻璃碎片挑干净后，见那伤口虽然不深，但口子拉得长看着挺吓人的，当即安慰说，“不打紧的，我这独门药水涂上便好，只不过……会有一点点疼，你忍着点，别乱动哦。”
“好。”左青明双手的扶着膝盖自然而然地坐直了。
掌柜的一看笑道，“看你模样当过兵？”
“是。”
两人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左青明这才知道掌柜的名叫洛云轩，这家小小的中药铺居然是祖上传下来的。左青明心想，祖上传下来还这规模，看来医术也是有限，顿时对这洛大夫的医术有所保留，思考着把康子熏交到他手里究竟是不是明智的决定。
正想着头皮先是一阵冰凉，紧接着便火辣辣的，伤口犹如涂上了辣椒水似的，激得左青明的双眼通红，伸手就想把那涂上的玩意儿抹掉。
洛云轩慌忙按住他的双手，“忍忍就好，忍忍就好！”
左青明只觉得头皮麻痒难当，眼泪都给激得在眼眶里转呀转。他对疼痛素来能忍，但只要又麻又痒外加火辣辣的刺激，着实不好受得很，宁可脑袋再挨几下，也不想被这蒙古大夫拿来当白老鼠。

论力气洛云轩哪是左青明的对手，哪知被他伸手按住后，左青明竟然挣扎不开，身上甚至酸软无力，这才惊觉洛大夫拿住的正是他手上、肩上的穴位。
看来，不完全是蒙古大夫。

麻痒之外，又有如针扎，细细密密的，左青明竭力隐忍，仍有抑制不住的闷哼声宣之于口，“唔……”
洛云轩满头大汗，用力按着他，“别动，很快就好了……”他素来少做重活，要把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制住着实不容易，差点就要手脚并用了。突然，左青明安静下来，接着居然微微发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洛云轩这才发现，康子熏睫毛动得厉害，竟是似随时便要睁开。
洛云轩此时顾不得左青明了，连忙上前一把按住康子熏的脉门，随即抽了支银针就要落下。
左青明忙握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他就要醒了。”
洛云轩苦笑道，“你没发现他每每到了重要关头总是醒不过来吗，我这是助他，不信你且等着，看他究竟能不能转醒。”
左青明犹豫了下，似乎自那回清醒后又晕了，确有几次仿佛就要醒了，结果叫来医生后还是半点动静也无，众人只道他失心疯了，也未深究。
一念及此，左青明连忙松开手。
只见洛云轩手起针落，未几，就将康子熏的胳膊、胸口扎满银针。

奇了，按理该醒了呀，莫非扎歪了？洛云轩忍不住怀疑，咬咬牙准备在檀中穴再补上一针，手腕一紧，又叫人给握住了。
“行了……我醒了。”康子熏久病初醒四肢无力，却牢牢握住洛云轩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肯再挨一针。
左青明松了口气，反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眼红红的，那水雾也不知是不是被蒙古大夫的药给熏的。

明楼一大早冲了冷水澡，吃饭那会儿还看着正常，回书房后没多久就直接趴书桌上了。明诚慌得手忙脚乱，一面吩咐桂姨打电话给苏医生，一面让阿香把退烧药、感冒药什么的都翻出来。
一个上午，明公馆鸡飞狗跳。

明诚进进出出地一阵瞎忙，桂姨一脸担心，“阿诚啊，你也别慌，这天气是容易受凉的，吃点药就好了。”明诚急道，“这已经不止一两天了，从回来到现在，就没见好，怎么不急！”
桂姨呐呐道，“一直都这样？”
明诚愤恨道，“也不知道日本人怎么折磨大哥的，好好的人去了今天回来就病得人事不知的，不说了，你再催一下苏医生，怎么还没来。”
桂姨连忙应了，狐疑地看了明楼的房间一眼，低头忙去了。

明楼倚在床头看书，冷眼旁观明诚第N次进出，忍不住道，“你可以消停点了，进进出出的，我眼睛都花了。”
明诚怒道，“这不是为了显示我紧张吗！”
明楼白他一眼，“演！你接着演！”
明诚一脸哀怨走到床前，托起明楼翻书的那只手，捂在自己胸口，明亮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明楼，抑扬顿挫道，“我待大哥之心，天地可鉴，”
明楼顿时头皮发麻，嫌弃地抽回手，冷冷道，“吃错药了你？”
明诚怒，“你就不能配合下吗？”
明楼叹了口气，伸手穿过明诚的颈侧，扣住他的后脑，轻轻吮吸了他的下唇，低声问道，“这样如何？”
“嗯，还行……继续。”

明楼的体温偏高，碰着阿诚微凉的双唇格外受用，忍不住轻咬了几下。明诚被他的体味带着整个人也跟着热起来，呼吸沉重，“大哥，你这高烧不会是传给了我吧？”
明楼笑道，“没事，你再传回来就好。”说着，不由分说揽着他扭身按到床上，两人胡天胡地滚作一处，身上扣子才刚解开，桂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诚啊，苏医生来了。”
“……”
“……”
一同冷水从天而降，两人彻底无语，默默穿好衣服，内心郁卒。

苏医生开了药，看着明楼吃下，这才放下心来。临走前啰啰嗦嗦地嘱咐了一通，皆是明诚熟得不能再熟的注意事项。明诚一个劲地点头，听得认真虚心受教，苏医生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着出门，桂姨奇道，“阿诚，你这是去哪呀？”
“买药。”话音刚落，车子已经一溜烟出了大门。

孤狼此番回来得到的命令是：明楼若有异常，杀之。

明公馆内，吃了退烧药的明楼昏昏欲睡，外头只剩下阿香和桂姨两人…

正在厨房摘菜叶的阿香不知何时歪在墙角睡着了，一旁是她常用的水杯，只剩下杯底些许泡开了的茶叶。
桂姨麻利地把杯底的茶水倒掉，洗了干净后，又换上茶壶里的茶，看了眼后，又伸手到壶里捏了撮泡开的茶叶投入杯中，这才将杯子放回原位。
擦干了手，桂姨揣了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打开明楼的房门。

推开门的时候，桂姨小心地轻声唤了句，“大少爷？”
“……”明楼像是睡沉了，安安静静的。
桂姨提着胆子，把门掩上。小心地走到书桌前，两眼始终盯着隔间那侧明楼的动静，一口气憋着轻手轻脚地翻起桌面上的文件。
桌上除了几本字帖，两三册杂记还有一本不知道哪国文字的古书外，什么也没有。抽屉上了锁，这个时候孤狼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撬锁的，半转过身，连书柜都上了锁。
孤狼测底无语了……这是防贼的节奏啊？至于吗？自己家里连个书柜都上锁？!
明楼翻了个身，依然是睡着的，毛毯下握在手里的枪悄悄上膛，只要孤狼敢撬锁，说不得得教训教训了。

好容易进一趟书房，总不能无功而返，孤狼正寻思着还能从何处下手时，瞥见床头桌上赫然放着明楼平日随身带的公文包。
孤狼缓步走上前去，手中的匕首笼在袖子里。

明台一直心事重重，他一直闹不明白大哥身份究竟是黑是白，每次想从阿诚哥那里打听打听，结果每次被阿诚的太极绕得自己都忘了原本问的是什么问题。
听说这几天大哥才回来，以他那工作狂的习惯，估计又是一大早出门给新政府卖命去了，大姐嘛，一样是劳碌命，不到周末不会休息。所以这个时候溜回来正好，大哥的书房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每次非锁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再派两名警卫才好。
于是，小少爷这一路回家轻手轻脚，跟做贼似的。

明台准备好了开锁利器——一截墙角捡来的铁丝，正要一展身手时，惊觉明楼的书房门是虚掩的。
大哥在家？明台只觉大事不妙，干脆扯了嗓子大叫一声，“大哥！我回来了！”说着推门而入。
伴着当啷的瓷器破碎声，桂姨吓懵似的杵在床边，一地摔碎的瓷片，“小少爷，不带这样突然出声的…吓死人了…”
明楼不得不醒，皱眉，“吵吵囔囔的，没规矩…你怎么回来了？”
明台深为自己的急智庆幸万分，口中说道，“还不是大姐成天打电话说想我，我才特定回来给她个惊喜……大哥，生病了？”说着忙讨好地倒了杯水送到明楼跟前。
明楼一边接过，一边扫了孤狼一眼，“桂姨，你怎么在这？”
桂姨尴尬地笑了笑，“我看大少爷病着，阿诚又出门了，不放心，就进来瞧瞧…我这就出去。”
明楼用鼻音应了一声，心知不能当着明台的面动手，当下只能先忍着。

自打康子熏醒后，左青明俨然将洛云轩当神医了，神医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吃的药二话没说就咽了。
康子熏则是恰恰想反，对神医持有保留态度，坚决不肯让再用针。两人大眼瞪小眼杠在那。
罗云轩怒斥，“讳医忌药，病怎么能好？小兄弟，过来按着他！”指上银针离康子熏又近了几厘米。
躺在床上的康子熏用力握着洛云轩的手腕，急道，“我早说过了，是那些混蛋给我注射的镇静剂过量，等药效一过就好，你没事少往我身上乱扎！青明，把这家伙拖走！”
左青明完全凌乱，判断不出该听哪边的，本能地觉得该帮着康子熏，于是从洛云轩身后将他直接架了拖到一边去，康子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神医大急，胳膊被架住了，两条腿兀自乱蹬乱踢，口中连“不可助纣为虐”都喊出来了，康子熏不耐烦，摇摇手，“让他闭嘴！”
左青明想也不想用力在他颈侧一压，神医登时安静了……直接昏倒过去。
左青明将他拖到柜台后的椅子上坐好，便奔回到康子熏身边，正色道，“你可不能再晕了，”想了想不放心，补充恐吓了句，“再晕的话就让他用针扎你。”
康子熏已将身上的一干银针尽数拔了，伸手将他揽近怀里，笑道，“都是我不好…青明…我好想你…”熟悉的体温和气息让康子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