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一路跟着，这花园虽然修葺的是中世纪欧洲宫廷风格，古朴典雅中莫名地带了些许阴森的感觉。
突然，“啪”的一声响，一个花盆从天而降，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明诚抬起头，想是从三楼的阳台上掉下来的，似乎有人影晃动，却看不真切。
带路的那人忙道，“请莫见怪，想必打扫的丫头笨手笨脚碰倒了花盆。”
“哦。”明诚口中应着，却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


三楼的阳台上，一名男子被人死死按在地上，他好容易冲到阳台准备逃出去，却在最后一刻被人拖了回来。按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汪公馆的主人汪芙蕖。
“明楼，你逃不掉的。”

“放开我……”那男人显然被下了药，声音像压抑在喉咙深处含糊不清，想反抗却无能为力，被汪芙蕖拉着脚踝硬是从阳台拖进了屋里。散乱的衣衫被拖扯后，下摆退到了胸口，露出了身上斑驳的青紫色瘀痕。他的双手在地上乱抓，却没能抓住什么有用的东西，即便够着桌脚，也奈何不了拖扯的力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得不松开，就仿佛唯一的救命稻草慢慢离自己远去……
男人眼底一片绝望。
汪芙蕖像疯了一样，把他扔到床上，狠狠压了上去，口中不住唤道，“明楼，你是我的……你别想逃……”
男人的衣服再次被扯开，双手被压在头顶，他绝望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灯，一颗眼珠慢慢从他的眼眸滑了出来，“放开我……”
“明楼，你是我的”

明诚面前的茶盏上了第三遍时，他实在坐不住了，“能不能帮再我通传一下汪司长？这文件真的急着签。”
那个一脸阴沉的仆从，虽然已经通报两回了，倒也不嫌烦立马应道，“是，我这就去。”
大约又过了六七分钟，这下汪司长施施然下楼来，脸上红润哪里有半分身体不适的模样？他也不寒暄，大笔一挥，用了印鉴，便将明诚打发了。
出奇的顺利倒在明诚意料之外。

收拾了文件之后，明诚正要告辞，外头“砰”的一声巨响，仿佛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汪芙蕖立刻色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阿诚循声地向外望去，似乎是方才落下花盆的那个方向。碍于汪芙蕖在场，明诚不便表现得太过好奇，只是见这汪老头一脸惊吓的表情实在有趣。呃，不对，除了惊吓外，好像又心疼什么物件碎了似的，该不是什么值钱的古董给抛到楼下吧？那该多大件啊，听声音怕是有百来斤吧。

没多会儿就看见门外数名仆从匆匆经过，其中一个进来在汪芙蕖耳边嘀咕了几句。明诚伸长了耳朵也没听清楚，汪芙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正要往外走，见明诚还杵在那儿，只好说道，“刚有下人擦窗子摔下来，我去看看，今天就不留你了…阿行，送客。”
“是，那属下告辞。”

原来这个替代福伯的人叫阿行啊，明诚又看了他一眼，很负责任地评价：此君真是让人打心眼里不喜欢。

出门并没按来时的路走，看来这位阿行先生是要刻意绕开让凶案现场了。
明诚心里更是认定了当中必有猫腻，什么擦窗摔落，扯吧。当下也不多问，出了门开车就走。
车子拐过巷口，明诚就下车溜了回来，这汪芙蕖的小辫子有机会抓还是要抓一下的。

明诚猫在墙头观望了下，院子里人来人往的，一时间也不方便溜进去。
明诚心想：这模样要是被小报记者拍了去，岂不是得被杜撰成“趴在墙头等红杏”的桥段？呃，不对，我要是在汪家等红杏，那不是给大哥戴绿帽了？
明诚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给雷了一下，连忙收敛心神，这时，有四个仆役抬着卷草席走了出来。
那四人把老大一卷草席塞进后备箱，明诚乘着这点时间，溜回巷子发动车子，所幸出来的路就这么一条，远远跟着不会走岔也不至于跟丢了。

前面的车子没发现有人盯梢，一路往郊外开去，直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坡处才停下来。明诚远远的瞧见他们在抛东西，看体积多半是那卷草席。
等到车子走后，明诚走近了查看，发现这山坡下面就是江面，山坡不是很陡，但植物却长得茂盛，果然是抛尸胜地。
明诚攀着树枝慢慢爬了下去，没多会儿就发现那张草席挂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包装纸在，里面的东西呢？

明诚一颗心几乎要被吓得差点蹦出胸腔，慌忙抓住一旁的树藤才稳住身形，哆哆嗦嗦地将那人的脸再次抬起来…谢天谢地！不是大哥。
咋一看真要被你吓死了！明诚腹诽着，终是不忍这样一个长得像明楼的人曝尸荒野，于是将他拖了出来，背上坡顶。
这人身量比较单薄，容貌却与明楼有六七分相似，咋一看连明诚也差点认错。可怜他身上血迹斑斑，脸上、身上多处伤口，看来生前受了不少虐待。
明诚看得难受，仿佛受伤的便是明楼一般。

明诚一边帮尸体整理好衣物，一边心想：这人长得这么像大哥，却被凌虐致死，这事会不会跟大哥有关呢？不能吧，汪芙蕖认识大哥这么多年，要说认错人那绝无可能。
明诚满脑子乱糟糟的，似乎有什么线索一闪而逝却怎么也抓不住。叹了口气不再多想，眼见这人熟悉的五官沾了血污，明诚心头止不住的别扭与难受，当下掏出手帕将他脸上的污泥和血迹擦去，动作仔细小心仿佛怕弄疼了他似的。
擦至颈项处，明诚一惊，大动脉处竟然还有微弱的脉搏。
还活着？明诚心头一跳，竟有几分惊喜。

明诚不在，日常琐碎的事情样样都汇报上来，需要签字的文件没有筛选分类不说，报销审批的单据也没有整理清楚，一堆小山似的堆在办公桌上，惹得明楼既头疼又烦躁。
问了秘书处，只知道阿诚出门办事了，去哪了却不得而知。明楼忍不住一通训斥，“秘书处是越来越散漫了，上班时间谁都可以摸鱼去了！”一众秘书人人自危，不知道这明长官哪来邪火。于是大家连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唯恐惹了明楼注意，引来无妄之灾。
明楼的确心绪不宁，他从康子熏那得知，昨晚明诚十二点多就走了，却是一整夜都没回来。如有任务自己岂会不知？有什么事需要他三更半夜去做的？

明诚从济世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不能把伤者送医院，谁知道这家伙究竟犯了什么事，万一又事个76号通缉的，事情就大条了；康子熏那儿也不成，一个左青明已经够他折腾了，再说了，康子熏自个儿还被通缉呢。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塞洛云轩这儿了，平日里济世堂是门可罗雀，自己这么好心亲自送人来照顾他的生意…嗯，这谢字就不用提了。

明诚回到车上，才发现海关总署的文件还没送过去，低声诅咒了句这累死人不偿命的工作后，还是跑了趟海关。
梁仲春在那里等了一天了，终于盼来了船期确认，那激动啊，差点没直接抱了明诚喊爹了，“阿诚兄弟，我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再不来，老哥哥我就要买根麻绳吊死了哟……”
“去去去，少来这套。”明诚一把拨开他热情洋溢搭过来的手臂，“为了赶你这签字，我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嗯，在汪老头那喝的茶不算。
“哎哟诶，这还得了？走走走，咱们喝酒去。”
不提吃还好，一提明诚都饿得胃疼了。

明诚平日里不管是晚归还是喝酒都很有分寸，今天一来太忙，二来太饿，同时多少内心对明楼有些不满，于是乎，心安理得地跟着梁仲春这狐朋狗友胡吃海喝起来。一顿饭下来，交杯换盏，天南地北地胡扯吹牛，不知不觉喝到夜深。
“几点了？”明诚对着手表就是瞧不清楚刻度。
“还早，咱再…呃…找个地方…乐呵乐呵。”梁仲春舌头也大了，不时打着酒嗝。酒气迎面而来，明诚一阵反胃，嫌弃地推开他，“不跟你玩了…回家睡觉。”
梁仲春被他推倒，坐在路边抱着垃圾桶居然睡着了。

明诚也喝多了，完全无视他，直接晃晃悠悠地拦了辆黄包车，抽了张十块钱的大票给车夫，“送，送我回家。”
这车夫是厚道人，“先生，我找不开呀，还有这地址是哪呢？”
“…”明诚身子一歪，直接睡车上了。

车夫傻眼了，醉成这样连个地址都没有，那要往哪里送。想想便把他拉到街角，跟相熟的阿婆要了干净的毛巾和水，浸湿毛巾帮明诚擦脸。
冰凉的触感让明诚像触电一样惊醒，迷糊地抹了把脸，才看清一张老实忠厚的脸。

眼看就要凌晨一点了，明楼只觉心烦意乱得难受，索性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出门找人。
车子还没发动，院子的门已经被推开，明诚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明楼忙下车追了上去，“阿诚！”
明诚努力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只见眼前的人影重影得厉害，不满道，“你别晃啊。”
明楼见他这副模样，当真哭笑不得。等了一整天，却见他一身酒气地回来，十足一副酒鬼的模样，明楼叹了口气，架起明诚的胳膊把他拖进客厅，口中不忘数落，“在外面也敢喝成这样，嫌命长了么？”

“搬出去？”明楼被气笑了，“你还能搬哪去？”
明诚回过头盯着他看，笑得傻乎乎的，凑近他耳畔很神秘地说道，“我不告诉你。”
“……”明楼内心深处狠狠地鄙视了下自己，跟个醉鬼居然还能聊半天。


明诚心满意足地转身就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房间在二楼，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扶着扶手上楼。
明楼怕他从楼梯上滚下来，伸手去扶，却被明诚直接拍开，“别拉拉扯扯的，最烦你跟人拉拉扯扯授受不亲。”
“……”明楼无奈，只能隔着几个台阶看着他，随时预备着这醉鬼踩空时救急。没想到这家伙的平衡能力奇佳，这么摇摇晃晃的居然还真让他上了二楼，明楼随后而至，哪知吃了个闭门羹，鼻子差点给撞上了，更有甚者门居然还从里面给反锁了。
明楼气结，这小子该不是装醉吧。

次日一早，明诚头疼欲裂，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外套够没脱直接睡了一夜，头发乱糟糟的，一身酒气未散。
明诚梦游一般飘进浴室，咬着牙刷对着镜子瞧了瞧，登时吓了一跳，哇 操！这谁！？
一脸头鸡窝不说，脸泛油光，下巴的胡子几欲破土而出，一片青皮生气盎然。他从小深受明楼影响，对形象的要求很高，这副鬼样子简直让他忍无可忍。

十分钟后，明诚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恢复了眉清目秀，面容清爽的模样。
明诚收拾了下衣服，换了件白色衬衫，灰色马甲灰色西裤，翻了对亚光的银袖扣，打理停当后就脚步轻快地下楼了。
“大哥早！”一眼瞧见明楼已经坐在饭桌前看报纸了，明诚愉快地打了声招呼。他完全不记得昨晚跟明楼的各种别扭。
明楼放下报纸，把面前的一杯茶推给他，“喝了再吃饭。”
明诚在他身边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参茶？”
明楼“嗯”了一声，淡淡说道，“酗酒对身体不好，以后少喝点。”
明诚咕噜几口把杯里的参茶喝个底朝天，心情很好地一拍明楼的肩膀，“大哥什么时候也会心疼人了？”
明诚这一拍正好拍在明楼昨晚撞到柜子角的位置，雪上加霜疼得他脸色都变了，一下把他的手拍了回去，闷声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赶紧吃饭！”
明诚只是奇怪他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薄，当下也不以为意，心情很好地吃了起来。
明楼看他吃得欢，不似昨天那么难缠，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他昨晚说的是醉话，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或许他心底真的想过搬出去……


从明诚进明家的第一天起，明楼就从未想过他会搬走。但人长大了，总会去寻找自己的一片天地，这个道理明楼不是不明白，只不过拒绝去想。当酒醉的明诚说出了“我收拾收拾就搬出去”的话时，明楼瞬间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资产被人强夺了一般。说不出的震惊说不出的郁闷。
“对了，阿诚，梁仲春送你的那套房子卖了没有？”
明诚一惊，生怕节外生枝，忙道，“卖了。”随即试探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明楼若无其事地应道，脸色却有些黯然。

明诚胃口很好，宿醉之后清粥小菜格外开胃，他也不明白怎么一早起来心情莫名的好，就好像负面的情绪随着昨晚的酒精全给排解了。
“大哥，你怎么不吃啊？”明诚发现明楼原本准备舀粥的手才抬起，顿了顿又改变注意地收了回来。
明楼的胳膊根本伸不直，原本咫尺的距离一下子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明楼掩饰地夹了几口放在跟前的配菜，淡淡应道，“不想喝粥。”
“哦，今天的粥挺好吃的呢，够香够粘稠。”
明楼其实也很饿，昨晚等了他一宿压根就没吃，这个时候听他这么卖力推荐，简直就想把他按进粥里，当即冷着脸站起来，“不吃了。”
一大早的，又怎么了？明诚不能理解地暗自摇头。